国际组织研究的发展脉络和理论流派争鸣

2016-01-31 20:57张小波
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现实主义理论

张小波



国际组织研究的发展脉络和理论流派争鸣

张小波

在论述国际组织研究发展脉络的基础上,详细比较国际组织主流和批判理论,评述它们在各自理论框架下的多种视角及争论,可以发现:国际组织领域的研究曾滞后于国际关系学整体的学科研究,然而在经历了四波的研究浪潮后,国际组织研究已经从浅层次的重要性研究向深层次的问题性研究延伸;在国际组织理论的发展史中,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论战为国际组织的研究奠定了学理性基础,它们成为了传统的主流理论;冷战后国际关系理论的第四次大论战构成了国际组织研究突飞猛进的背景,特别令人瞩目的是,建构主义通过赋予国际制度独立行为体的地位,从而引领了国际组织研究的新阶段,并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形成了国际组织理论三足鼎立的局面。

国际组织;国际机制;国际制度;建构主义;全球治理

战争与和平是国际关系的传统核心议题,而国际组织是国际关系学科的一个重要领域。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国际组织理论在思想本质上与国际关系理论存在一致性,但又有着细微的差别。国际关系理论曾经在很长时间内,被现实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国际组织在其视野里被贬低为国家利益的工具,人们对于二战期间以国际联盟和冷战初期以联合国为代表的世界性行为体普遍地缺乏信心。所以在很长时间内,国际组织领域的专门研究并没有跟上国际关系整体的学科研究以及国际组织自身的发展历程。在现实主义占据支配地位的20世纪30年代末至60年代里,国际组织在全球范围内的理论发展显得止步不前。直至70年代,国际组织才从早期欧洲一体化的区域性研究步入令人欣慰的系统性学理性研究。相比较而言,二战后是国际关系学科发展方兴未艾的年代,在战争与冲突、核威慑与非扩散、军控与出口管制、国际危机管理、外交政策等领域乃至方法论方面都获得了丰硕的成果。由此能够看出,国际组织领域是经历着与国际关系学整体有差异的萌芽、徘徊、高涨与成熟的发展阶段。同时,国际组织的早期研究,更多地是被放置在国际组织的概念、类型和功能为中心的分析视角中。正因为如此,国际组织的研究经历了国际组织、国际机制、国际制度多种概念的认知演化,从国际政府组织到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等多种类型的关注延伸,以及早期以国际联盟和联合国为中心到如今对国际经济组织、环境组织、人权组织等各种功能性质的研究推动。在目前国际组织研究的文献里,论述国际组织研究在国际关系宏观理论体系内的解读以及比较还相当缺失。鉴于此,本文在论述国际组织研究的发展历程之基础上,比较主流和批判理论的多种视野及主要观点,并评述它们的主要争论及其贡献。

一、 国际组织的哲学源泉和早期实践

在19世纪中叶以前,我们现代意义上的国际组织并不存在。然而,国际组织的古代实践可以追溯至古代的希腊城邦、罗马帝国和中国王朝时期形成的各种军事同盟以及相互签署的盟约*比如在公元前5世纪形成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和提洛同盟;古希腊城邦之间出现的神圣休战、优待外侨和外交使节等外交惯例;中国境内在春秋时期出现的诸侯会盟和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在古代中外国家间的外交实践中,许多思想家提出了避免战争的种种方案,从而形成了国际组织的哲学思想源泉。比如孔子有“天下大同”的表述,柏拉图有“理想国”的蓝图,罗马斯多葛学派有天下统一的罗马帝国的主张*④ 李滨:《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国际组织》,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84—85、99页。。中世纪后期一直到17世纪中叶,由于欧洲的战争连绵不断,一些政治家、文学家、哲学家相继提出了建立各种同盟来保障和平的设想:法国官员皮埃尔·杜波依斯(Pierre Dubois)在《论收复失地》(1306年)一书中,提出建立世界和平同盟的建议;1603年,法国亨利四世和大臣苏利关于建立欧洲邦联的设想;法国作家埃默理克·克吕赛(Emeric Cruce)在《新大西国》(1623年)一书中,呼吁建立一个永久性仲裁法庭以解决国际争端;文艺复兴先驱阿利盖利·但丁(Dante Alighie Ri)在《论世界帝国》中提出建立一个大一统世界帝国的设想;法国思想家圣·皮埃尔(Saint Pierre)在《争取欧洲永久和平方案》(1713年)中,倡议建立“欧洲国家同盟”;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在《永久的和平》(1795年)一书中,阐述创建一个和平联盟*参见于永达《国际组织》,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5页;李滨《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国际组织》,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85—87页。。

国际组织的早期实践与自17世纪中叶欧洲形成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1815年至1914年左右的欧洲协调(维也纳体系)、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海牙会议、以及一战后设立的国际联盟紧密相关。在1618年—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后,威斯特伐利亚合约开创了近代国际关系史的开端,它确立了国家主权原则,起始了以近代民族国家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国家间的双边接触扩展为多边接触,国家间确定了常设使节制度,国际会议成为了欧洲大国间战争结束后确定合约、进行政治权力再分配的一种主要形式④。在19世纪,欧洲双边或多边的国际会议达到了高潮,会议的范围和类型不断扩大。在欧洲的安全领域,拿破仑战争后建立的欧洲协调体现了均势原则、大国协调、集体安全和多边国际会议制度的特点。在欧洲各国定期或不定期的国际会议实际操作中,其多边外交协商、议事规则和会议程序为现代国际组织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在经济领域,欧洲的工业化扩张使大量技术性和专业性国际组织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一大批在邮政、运输、度量衡、公共卫生、工农业和政党领域的国际组织在19世纪中后期纷纷设立。1899年和1907年的两次海牙会议成为了真正世界性的国际会议,亚洲和拉美的一些国家也得以邀请参会。海牙会议确定了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程序,采用了“一国一票”制度,编撰了一些重要的国际法,其分组讨论、唱名表决、国际调查委员会和常设国际仲裁法庭等机构为现代的国际组织体制奠定了基础*参见李滨《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国际组织》,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102—106页;于永达《国际组织》,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8—39页。。

二、 现代国际组织的四波研究浪潮

20世纪是现代国际组织正式定型并且大发展的时代,也是国际组织理论形成而且不断丰富的历史。作者认为,在国际关系学科,现代国际组织的研究经历了四波浪潮*参见秦亚青《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导读》,载[美]弗里德里克·克拉托赫维尔、爱德华·曼斯菲尔德主编《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苏长和《全球公共问题与国际合作:一种制度的分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第一波浪潮从一战结束后开始,持续到大致20世纪30年代末。在20世纪初,国际组织持续增长。到1909年,国际政府组织达到37个,非政府国际组织达到176个*[美]查尔斯·凯格利:《世界政治:走向新秩序》,夏维勇等译,世界图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页。。1920年,第一个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国际组织国际联盟成立了。在这些背景下,国际组织的研究进入了第一波浪潮。在这一时期,以理想主义为代表的国际组织理论主要是基于对国际法和国际组织,特别是对国际联盟乌托邦化的设想。理想主义的出现反映了一战后国际关系学者和政治家试图通过建立国际组织、国际法及规范,加强国际合作,以避免世界大战惨剧的重演。当时的代表人物包括美国第28届总统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英国国际关系学者艾尔弗尔德·齐默恩(Alfred E. Zimmern)、美国神学家和政治思想家约翰·默里(John Murry)等学者*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1、40页。。20世纪30年代末,在德意日法西斯主义的威胁下,席卷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和二战的爆发宣告了理想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的破产,国际联盟等国际组织无法正常运作。在经过国际关系理论的第一次大论战后,强调国家中心的现实主义占据了国际关系学研究的主导地位,国际组织被轻视为国家利益的工具,国际组织的研究进入低迷和徘徊阶段。

二战结束后,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开发银行、关贸总协定等重要国际组织纷纷得以建立。到1945年,国际政府组织数目增加到123个,国际非政府组织的数目增加到795个*李滨:《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国际组织》,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108页。。国际组织的大量涌现推动了学术界针对国际组织研究的热情,国际组织研究出现了回升,进入第二波浪潮。在这一时期,国际组织研究侧重于正式的国际政府组织,特别是涉及联合国的功能、作用、运行机制、决策程序、组织内的权力斗争以及各机构分支等相关问题。《国际组织》杂志于1947年创刊,在第一期发表了利兰·古德里奇(Leland Goodrich)的文章《从国际联盟到联合国》,对联合国的机构设置、宪章、结构、成员国义务等方面与国际联盟进行了详细地比较*Leland Goodrich, “From League of Nations to United N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Vol.1, 1947.。20世纪50—60年代,在行为主义的影响下,联合国的投票方式又成为国际组织研究的重点。海沃德·阿尔克(Hayward Alker)和布鲁斯·拉西特(Bruce Russett)在《联合国大会的国际政治》一书中,依据相对完整的投票记录,对各国在联合国大会中的投票行为进行了详细地分析*Hayward Alker and Bruce Russett, World Politics in General Assembly,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5.。但是因为冷战初期的国际背景,国际安全问题是当时国际问题研究的中心,这一时期的国际组织研究致力于探讨国际组织的功能和机构,分散的案例分析没有形成系统理论化的学理归纳。在地区研究中,戴维·米特兰尼(David Mitrany)的功能主义和厄恩斯特·哈斯(Ernst Hass)的新功能主义超出了对欧洲一体化组织结构和功能的研究,他们优秀的成果成为高度概括性的国际组织理论*秦亚青:《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导读》,载[美]弗里德里克·克拉托赫维尔、爱德华·曼斯菲尔德主编《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页。。

现代国际组织研究的第三波浪潮始于20世纪70年代,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末。在70年代初,国际关系学者们开始通过对国际组织的比较研究,从学理上说明国际组织的自主性。罗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和哈罗德·雅各布森(Harold Jacobson)在《影响的自主性:国际组织决策》(1973年)中,进行了对国际劳工组织、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等8个专门性国际组织的自主性行为研究*Robert Cox and Harold Jacobson, The Autonomy of Influence: Decision Making i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3.。70年代中后期,国际关系学界出现了关于国际机制的大辩论。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Robert Axelrod)、肯尼斯·奥伊(Kenneth A. Oye)、阿瑟·斯坦(Arthur A. Stein)等学者在80年代创立了新自由主义(制度自由主义),从而对新现实主义发动了强有力的批判。而新现实主义,以斯蒂芬·克拉斯纳(Stephen Krasner)、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苏珊·斯特兰奇(Susan Stranger)为代表,亦在与新自由主义的论战中建立了现实主义理论体系内的国际机制学说。在这一时期,国际组织研究走出了对国际组织的结构和功能的描述,其概念向国际机制和国际制度转化,研究重点是它们是否影响国家行为,特别是关于是否促进国家间的合作*秦亚青:《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导读》,载[美]弗里德里克·克拉托赫维尔、爱德华·曼斯菲尔德主编《国际组织与全球治理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页。。针对国际机制和国际制度的研究大大拓展了国际组织的传统研究范围,使未来的研究具有高度概括和抽象的空间。在围绕国际机制的论战中,国际组织研究达到了新的理论高度,由此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构成了国际组织的两大传统主流理论。

90年代初,随着全球化和国家间依赖性的日益加强,国际组织的地位得以极大地提高。经过了近半个世纪的曲折经历,联合国的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国际政府组织之间协调合作日益加强,非政府组织、区域性和专业性的国际组织发展迅猛。然而环境污染、贫富分化、社会动荡等问题也变得愈加严重,众多人士对世贸组织、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等国际组织发动了猛烈批评。在正负两方面因素的推动下,国际组织的研究迎来第四波浪潮。在新时期,国际组织研究特别是在两个方面取得很大突破。第一,建构主义日益成为主流的国际关系理论之一,建构主义学者通过赋予国际组织的独立自主地位,由此开创了国际组织研究的新天地。大量的国际组织学者借鉴了经济学、组织学、社会学、法学、人类学等多种学科的研究成果,国际组织多种跨学科性质的新理论不断涌现出来,如委托代理理论、跨组织流程理论、社会网络理论、组织文化理论、组织适应和学习理论、公共产品理论等跨学科理论。第二,国际组织研究得到了极大地延伸和深化,开始转向到对国际制度的效应和设计、与国内政治互动、与和平和民主化,与全球治理、国际危机管理、国际经济发展等领域形成交叉学科。这些全新的发展超越了传统的国际关系学科范畴,国际组织的研究方法和理论范式还吸收了比较政治经济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历史社会学、社会经济史学、国家及其变迁理论、法律全球化等多个学科的研究成果,研究进入繁荣发展和成熟期*苏长和:《全球公共问题与国际合作:一种制度的分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三、 国际组织的传统主流理论

在国际关系学,现实主义被认为是最主要的范式或核心理论。这是因为国际关系研究中采用现实主义视角的专业书籍和学术文章最为常见,国际关系的著名学者中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最多。同时在国际关系的传统领域即国际安全研究中,现实主义占据较为明显的优势,其概念或理论如权力、均势、同盟、安全困境、相对收益、国际体系无政府状况等被广泛地应用。但是在国际组织研究领域,因为自由主义侧重于国际合作与和平研究,所以自由主义和现实主义同被视为传统主流理论,他们通常被称为国际组织的核心理论或传统智慧*Kelly-Kate S. Peas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5th Edition, Longman: Pearson Education, 2012. p.43.。

(一) 现实主义的国际组织理论

现实主义随着其理论体系的演变,对国际组织的认识经历了发展。古典现实主义学者对一战后流行的理想主义进行了系统批判,对国际组织、国际法的作用采取一种轻视态度。爱德华·卡尔(Edward H. Carr)在《二十年危机:1919—1939》中,通过对国际联盟的分析,认为权力是一切政治的基础。他认为意识形态不过是国家政策的外衣,理想主义所提倡的国际主义只不过是为了在国家政治中获取权力的方法,在国际社会中不存在一个权力机构可以评判道德行为*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3—55页。。古典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认为,通过国际组织和国际法确保和平是乌托邦的观点,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国际政治是追逐权力的斗争,国际组织是处理国际矛盾和协调利益的一门特殊需求。他进而指出了国际联盟、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有限作用及影响,认为在主权国家为中心的世界体系下,强制力无法保证*张丽华:《主权博弈:全球化背景下国家与国际组织互动比较研究》,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74—75页。。

70年代末,以肯尼斯·沃尔兹(Kenneth Waltz)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学者将现实主义的视野再次推向理论顶峰。在他看来,国际组织虽然可以发挥作用,尤其是促进霸权国的利益,但是其不具有足够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在国际体系中,国际组织只是被认为是大国政治的工具,当主权国家受到威胁和国家利益难以维持时,国际组织将无法发挥作用*[美]肯尼思·沃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信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8页。。然而在新的背景下,新现实主义学者开始更多地关注国际组织,并在与新自由主义的论战中形成了以权力为中心的国际制度学说。在经济学家查尔斯·金德尔伯格(Charles Kindleberger)的思想基础上,吉尔平和克拉斯纳完善了霸权稳定理论。他们认为,国际制度是由霸权国创造的,并为霸权国的利益服务,霸权国的衰落会导致国际制度的瓦解。吉尔平指出,自由主义秩序需要强大的霸权国的领导,同时反过来能极大地促进霸权国的利益*④ 刘铁娃:《霸权地位与制度开放性:美国的国际组织影响力探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2、34—35页。。克拉斯纳在《结构冲突:第三世界对抗自由主义》中指出,美国是战后国际秩序的主要推动力量,通过这些(国际)组织使其偏好、价值观合法化,同时也不得不给予(国际)组织一定的自主性④。霸权稳定理论对国际组织的产生、功能及发展构建了一个较完整的理论体系。同时,新现实主义学者还对新自由主义的国际机制及国际制度理论进行了批判,认为国际机制只是一个干预变量,并不能对国家的行为产生直接的因果关系,它依附于权力。约瑟夫·格里科(Joseph Grieco)和约翰·米尔斯海默斯(John Mearsheimer)先后指出,国家对相对收益的关注会阻碍国家间合作,使国际制度的作用受到限制,国际制度对国家行为只具有微乎其微的影响*Joseph Grieco, “Anarchy and the Limits of Cooperation: A Realist Critique of the Newest Liberal Institutionalism”,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42, No.3, 1988; John Mearsheimer, “The False Promise of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3, 1994/95.。

可以看出,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和在自由主义的挑战下,现实主义关于国际组织的观点经历了发展,但是其观点仍保持了较大的稳定性和连续性。总的来说,现实主义关于国际组织的观点可以从三个方面概括。一、关于国际组织的类型:基于国家被视为是最主要的行为体,所以现实主义学者侧重于研究国际政府组织。现实主义认为,国家拥有对国际组织的最终决定权。国家首先拥有参与国际组织的权力,成员国还可以通过修改国际组织的章程,退出或解释国际组织,部分或全部收回参与国际组织时出让的权力。同时,现实主义认为国际安全是国际关系的核心问题,是高级政治,所以现实主义学者更关注政治安全类的国际组织,而对其他类型国际组织的研究亦在于证明国家如何通过这些组织来获取国家利益。二、关于国际组织的产生和变迁:现实主义认为国际组织是霸权国和大国政治的产物,它们建立国际组织并控制国际组织以强化它们的地位,由此国际组织的变迁来自于霸权国和大国的偏好。三、关于国际组织的功能:现实主义学者认为国际组织是权力斗争中霸权国和大国操纵国际事务的工具,国际组织在一些低级政治领域和大国利益冲突较少的问题中发挥一定的调节作用。兰道尔·施韦勒(Randall Schweller)和戴维·普瑞斯(David Preiss)系统总结了在现实主义视野中国际组织的四大功能:第一,霸权国和大国通常能够从现存的国际体系中获利,霸权国和大国能够通过国际组织的运作来获取它们自身的利益,从而达到控制其他小国的目的,但是如果当大国的利益发生冲突时,国际组织往往不能很有效;第二,国际组织在维持大国的核心利益和世界秩序的基础上,能够在体系内进行小范围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以缓解形势的恶化;第三,国际组织可以使现存的国际体系合法化,以强化霸权国和大国的优势地位,由此保证维持它们的现状;第四,国际组织可以使霸权国和大国获取额外的收益,建立对它们有利的国际组织和国际秩序是霸权国家和大国权力斗争的中心问题之一*Kelly-Kate S. Peas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5th Edition, Longman: Pearson Education, 2012. p.57.。

(二) 自由主义的国际组织理论

自由主义学派包含内部诸多分支。早期理想主义的出现反映了一战后国际关系学者和政治家希望通过建立国际组织及规范,加强国际合作,以避免世界大战惨剧的重演。该学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威尔逊,他的“十四点”包括了处理国际关系的一些基本原则。他特别提出了集体安全和建立国际组织(即国际联盟)的构想,并希望在国联的领导下完成国际安全、贸易自由化、民族自决、国际司法和裁军等相关机制建设。英国的齐默恩是欧洲早期理想主义代表人物和国联的积极筹划者,他陆续发表了《希腊共同体》(1918年)、《第三英帝国》(1926年)、《中立和集体安全》(1936年)、《国联和法权》(1936年)等著作。他希望通过教育和新的方法来避免战争,并相信今后维护世界和平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国际联盟,认为国际联盟是世界和平的最大希望*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3—45页。。其它理想主义的著作包括赫西·兰特帕奇(Hersch Lauterpacht)在1933年出版的《国际社会的法律功能》、洛斯·迪金森(Lowes Dickinson)的《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1904—1919》和吉尔伯特·默里(Gilbert Murray)的《这一代的苦难》等。理想主义学说是国际联盟的理论基石,虽然它被现实主义批判为乌托邦,但是其思想为国际组织的理论发展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功能主义的创始人米特兰尼在《有效的和平制度》(1943年)一书中分析了欧洲经济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他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国家建立按照功能组织起来的技术化国际组织,如西欧共同市场,这样的合作将会淡化人们对国家的忠诚而转向对国际共同体的忠诚,由此而为其他领域的合作打下基础。20世纪50—60年代,哈斯以欧洲煤钢共同体为例,发展了新功能主义理论。他认为经济一体化会产生“溢出效应”,即一体化从一个部门的合作外溢到另一个领域的合作。20世纪60—70年代,多伊奇在《政治神经》(1963年)和《国际关系分析》(1968年)中应用沟通理论研究欧洲一体化问题,认为传播和交流是国际组织的胶合剂,国家通过交流而形成了相互依存并最后走向一体化。可以看出,功能主义、新功能主义及一体化理论是在欧洲经济融合的背景下出现的,它们从不同角度对国际组织的形成及发展做出了论述。

1975年,鲁杰首先将国际机制的概念用于分析国际合作和国际组织。奈和基欧汉进而在《权力与相互依存》(1977年)一书中探讨了国际机制的理论和案例*参见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61页;[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阎学通、陈寒溪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558页。。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这十年间,新自由主义和新现实主义的论战几乎主导了国际关系研究的主要议程。在这次大辩论中,新自由主义对新现实主义发动了强大的攻击,在国际合作和国际组织领域动摇了新现实主义的地位,从而成为该领域的主流理论之一。基欧汉认为国际制度能降低无政府状态的不稳定后果,而为谈判提供信息流与机会,强化监控其他国家遵从与履行它们自身承诺的能力,因此能强化它们做出可靠承诺的能力,能加强对国际协议之可靠的压倒性预期*参见[美]罗伯特·阿特、罗伯特·杰维斯编《国际政治:常在概念和当代问题》,时殷弘、吴征宇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版,第95页;Robert O. Keohane,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State Power: Essay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Boulder, CO: Westview Press. p.2。。基欧汉在《霸权之后》(1984年)中对霸权稳定理论进行了批判,他认为霸权衰退并不一定意味着国际制度无法维持,国际制度一旦建立就具有需求惯性,在失去了霸权后的世界中,制度凭借其功能性作用,可以有效促进国际合作。阿克赛尔罗德在《合作的进化》(1984年)中,应用计算机竞赛的模型证明合作的产生、生存和发展,有力地论证了频繁交往会增大合作的可能性。基欧汉和阿克赛尔罗德进而在《无政府状态下的合作》(1987年)一书中,结合安全和经济的多个案例,有力解释了国家在无政府状态通过合作实现共同利益的可能性。

可见,自由主义关于国际组织的理论经历了一个不断扩张和深化的过程。综合而言,自由主义学派关于国际组织的基本观点可以从三个方面概括。一、关于国际组织的类型:因为自由主义学者重视个人、团体和社会对国际关系的影响,所以他们关注包括国际政府组织、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企业等多种形式的国际组织。他们不认为经济关系是低级政治,所以也对经济类、环境保护类、国际卫生类、国际人权类国际组织的研究给予充分重视。二、关于国际组织的产生和变迁:新自由主义学者虽然并不否认霸权国的作用,但是更强调国际组织的产生是因为它能够提供一些基本的功能。国际组织被认为是世界经济政治发展到一定程度、国家和政治精英试图解决国际问题的产物。新自由主义学者认为国际组织倾向于反映国家共同的利益,国际组织的变迁是国家偏好发生变化的反映,也是国际组织试图变得更加高效和有效的功能性需求*[英]安德鲁·海伍德:《全球政治学》,白云真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5页;[美]迈克尔·巴尼特、马萨·芬尼莫尔:《为世界定规则:全球政治中的国际组织》,薄燕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0页。。三、关于国际组织的本质和功能:自由主义学者总体上都强调国际组织对国际合作的促进作用。在自由主义的视野里,国际组织具有五大基本功能:第一,国际组织提供信息,帮助国家克服国际关系的集体行动困境(囚徒困境),通过建立国际组织和国际法,国家间可减少猜忌、不信任感和欺骗;第二,国际组织可帮助国家促进经济繁荣和全球福利;第三,国际组织还帮助社会发展共同的价值观和规则;第四,国际组织可起到融合作用,尤其通过跨国公司,能够把世界各国的社会团体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共同的全球市场;第五,国际组织能为国际政治中的战乱、难民、医疗疾病、自然及人为灾难中的受害者提供帮助,例如联合国难民署和红十字会等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③ Kelly-Kate S. Peas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5th Edition, Longman: Pearson Education, 2012. p.71, p.76.。

四、 国际组织的传统批判理论

凯莉-凯特·佩斯(Kelly-Kate S. Pease)认为:在国际组织的研究领域中,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是国际组织的主流理论或传统智慧;而建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等研究范式是国际组织的批评理论,他们对国际组织的产生、功能和主要特点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观点,从而对主流的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形成了较大的冲击③。安德鲁·海伍德(Andrew Heywood)亦认为:社会建构主义以及其他批判理论提出了对国际组织的批判,挑战着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国际组织观*[英]安德鲁·海伍德:《全球政治学》,白云真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7页。。

(一) 建构主义的国际组织理论

在北美,建构主义是在20世纪80年代起逐渐扩大其影响力,并在冷战后成为主流的国际关系理论之一。建构主义存在不少理论分支,所以建构主义学者关于国际组织的看法也有差异。亚历山大·温特(Alexander Wendt)所阐述的建构主义借鉴新现实主义的体系分析而聚焦国际体系中国家间的互动,被批评轻视了国内因素和国际组织的作用*[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1页。。在20世纪80年代末,盖尔·纳斯(Gayl D. Ness)和史提芬·布里金(Steven R. Brechin)指出:组织自身就是重要的分析单位,确切地来说它们就有自身的特点和生命力。这些特点和生命力产生于组织的行为过程中,应该得到直接和重要的关注。如果我们更多地关注现代国际组织如何涌现而且运作,国际关系研究将会得以强化*Gayl D. Ness and Steven R. Brechin, “Bridge the Gap: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as Organiz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Volume 42/Issue 02, Spring, 1988. pp.245-273.。90年代以后,大批建构主义学者有力证明,国际组织具有建构国家行为和国家利益的能力,国家通过国际组织接受新的国际规范、价值和利益观念而社会化,从而获得国际社会的身份和认同。马萨·芬尼莫尔(Martha Finnemore)在《国际社会中的国家利益》(1996年)一书中,把焦点放在国际社会的规范以及在国际社会中规范影响国家身份和利益的方式上。通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红十字会、世界银行的案例分析,她认为国际社会规范通过国际组织传输给各个国家*③ [加]罗伯特·杰克森、乔格·索伦森:《国际关系学理论与方法》,吴勇、宋德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49、150页。。肯尼思·格拉博(Kenneth Glarbo)、马丁·马克森(Martin Marcussen)、雷伊·科斯纳夫斯基(Rey Koslowski)相继研究了欧盟的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认为欧盟的外交政策合作不仅是国家利益的结果,也是欧洲国家在历史进程中交往的产物。建构主义把国际组织的扩展看成是一个国际社会化的过程,国际组织把它们的规范和价值传授给了国家,并直接影响了国家行为和偏好。欧盟一体化和北约东扩在与国家的互动过程中将欧洲的集体身份、多边合作和自由价值等规范传送给成员国*[加]罗伯特·杰克森、乔格·索伦森:《国际关系学理论与方法》,吴勇、宋德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51—152页;袁正清:《近年来国外国际组织与制度的研究进展》,载王逸舟主编《国际政治理论与战略前沿问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90—91页。。迈克尔·巴尼特(Michael Barnett)与芬尼莫尔在《国际组织的政治、权力和病态》(2005年)和《为世界定规则:全球政治中的国际组织》(2005年)中,系统地对国际组织的权威和自主性进行了论述。他们认为国际组织作为官僚机构追求被广泛视为合意的与合法的社会目标,这种权威给予国际组织一个自主的范围以及它们得以直接或间接地塑造其他行为体的资源③。建构主义学者一般认为,国际规范和国家行为体是一种双向建构关系,国内规范和价值观也有可能对国际组织的运行产生影响。戴维·鲁穆斯代因(David Lumsdaine)的研究分析了国家内部的社会态度和价值观对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的对外援助政策的影响,爱德华·曼斯菲尔德(Edward D. Masfield)和乔恩·彭豪斯(Jon C. Pevehouse)则从国内制度的角度探讨了民主化与加入国际组织之间的关系。

建构主义从国际规范构建国家利益和身份认同而直接影响国际行为方面提出了国际组织研究新的思考点,标志着对国际组织传统主流理论的重建。建构主义关于国际组织的观点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概括。一、关于国际组织的类型:建构主义学者真正关注的是各类国际组织所内含的国际准则、价值观和行为规范,所以特定研究的国际组织实际上是被嵌入于非物化的国际规范、价值观和原则体系之中。二、关于国际组织的产生和变迁:建构主义学者认为国际组织是国家间互动的结果,国际组织是国际规范和价值的载体,国际组织是在国家、政治精英或者学术界意识到国家间产生的问题,通过互动交流达成某种共识,由此得以设立。国际组织的变迁不只是来自国家或外部的要求,相反它能够改造内部结构和说服外部环境来实现自我变迁。三、国际组织的本质和功能:建构主义赋予了国际组织独立地位的作用,认为国际组织所内含的国际规范和价值观对国家行为和国家间利益有着直接的影响作用。建构主义学者认为,国际制度与国际行为体是一种双向建构关系,即行为体之间的互动建构了国际制度,而制度亦建构和影响行为体。根据巴尼特和芬尼莫尔的概括,国际组织运用其三种类型的权威,即授予权威、道义性权威和专家权威,来建构和制约世界,国际组织通过其拥有的三种机制,即对世界进行分类、创造问题、行动者和行动的类型,来确定社会世界的意义,阐述和扩散新的规则和规范*[美]迈克尔·巴尼特、马萨·芬尼莫尔:《为世界定规则:全球政治中的国际组织》,薄燕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41页。。

(二) 马克思主义对主流国际组织理论的批判

在国际关系学中,马克思主义学派的研究方法、相关理论、批判风格在学科发展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以及女性主义和批判理论等流派都可以追溯至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马克思主义学派内部存在不少分歧,但它们一般以阶级为基本的分析单位和对世界进行中心和边缘的划分,同时强调资本主义追求利润的本质,对资本主义在国际层面和全球范围造成不平等及剥削现象进行大力地批判。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观、资本积累、剩余价值、帝国主义等理论仍然在该学派中具有深远的影响。在国际组织的研究中,马克思主义学派对于主流理论的批判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马克思主义学派以阶级为分析单位,认为各种类型的国际组织(特别是经济类国际组织)代表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侧重分析垄断集团、金融寡头、跨国公司对发展中国家的投资,强调这些势力对国际组织的控制和实际影响。第二,马克思主义学派虽然承认国际组织是霸权国所创立的,但传统上把霸权等同于经济和军事上的霸权,国际组织由霸权国所代表的资产阶级利益所创造并对其他国家和地区进行剥削来获取经济上的利益。相比较而言,葛兰西式的马克思主义认为霸权是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领导地位,因此国际组织在于强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统治地位,国际组织被视为是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进行统治和剥削的重要组成部分,核心国的中心地位和边缘国的附属地位得以制度化。第三,国际组织被认为是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工具,国际组织具有以下几个基本功能。首先,国际组织是资本主义的政治辅助工具,它们主要由资本主义国家资助和控制,并为资产阶级的议程服务。在现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背景下,核心国将总是获利,而边缘国付出代价。其次,从经济上来说,国际组织帮助核心国家剥削和控制边缘国家。国际私人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通过给发展中国家提供贷款以保证它们持续地剥削。跨国公司的发展会强化资本主义的垄断,是资本积累高度集中化和将边缘国的剩余价值转移到核心国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导致了边缘国和核心国之间的不平等地位,而且还体现出跨国公司和国际资产阶级在民族国家层面、地区层面和国际层面遭遇更多的反对力量和冲突。最后,马克思主义还批判国际组织帮助推广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和生产方式,使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得以合法化。葛兰西式的马克思主义视国际组织是资本主义国家推行资本主义价值观的重要工具,其目的在于强化资本主义的政治和文化霸权*②③④ Kelly-Kate S. Peas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5th Edition, Longman: Pearson Education, 2012. pp.87-92, pp.99-105, pp.99-105, pp.99-105.。

(三) 女性主义对主流国际组织理论的批判

女性主义的国际关系理论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它体现出试图将社会性别分析与国际关系研究结合起来,并且要求改变传统的以男性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和观察视野,而对传统的国际关系主流理论进行批判。女性主义理论仍然处于发展阶段,在国际组织研究中,女性主义对传统主流理论的批判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女性主义揭示和批判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在解读国际组织中所暗藏的男性歧视。女性主义学者认为,这些理论要么机械地认为国际组织是强国统治弱国的工具,要么是克服集体行动的工具,这些理解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男性偏见②。安·蒂克纳(Ann Tickner)指出,现实主义带有最深的男性偏见,它的主要观念如国家、权力和高级政治等都带有明显的男性偏见。现实主义对国际组织带有最明显男性偏见的解读,国际组织为国家的利益服务,没有独立性,它们只能成为国家的“妻子”,或仅只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领域里起到作用。现实主义强调国际政府组织,而妇女更容易参与的国际非政府组织,却不在其视野中。自由主义虽然考虑一些女性问题,但是也有着男性偏见。自由主义强调竞争,假定各个不同人类团体具备获取市场资源相同的机会。但是女性主义认为,在国际经济组织如世贸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中,市场引导的经济政策却往往将妇女置于不利的地位,在这些经济组织里,高级职位主要被男性垄断。女性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相比较而言少一些男性偏见,但是马克思主义更多强调阶级冲突,却没有解释资本主义的性别和种族歧视,也没有揭露一些国际组织和它们的传统经济发展项目给女性带来了比男性更大程度上的负面影响③。第二,女性主义批判地审视了女性相比较男性而言在国际政府组织中的不平等地位。在职位上妇女通常被排除于传统代表着权力的重要位置,比如联合国秘书长、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联合国高级职位等。联合国秘书长至今没有女性担任这一职位。美国直至1981年里根政府才任命了珍妮·科派崔克(Jeanne Kirkpatrick)为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至今也只有玛德莱娜·奥尔布莱特(Madeline Albright)和苏珊·赖斯(Susan Rice)担任过这一职位④。第三,女性主义学者发现,妇女在国际非政府组织中发挥着特别突出的作用。在欧美国家兴起的妇女争取平等权益的运动中,涌现了一大批著名的妇女国际非政府组织,当今国际妇女非政府组织已经涉及到与妇女相关的方方面面。

结 语

综合以上论述,就国际组织研究的历史演进和理论发展而言,国际组织的研究曾经在早期受束缚于现实主义对国际法、国际组织和国际合作的轻视,国际组织中的决策行为被描述为国家间权力的被动反映,所以早期国际组织领域的研究发展滞后于国际关系学的整体学科研究和国际组织自身的发展历程。直至20世纪70—80年代,新自由主义和新现实主义围绕国际机制的争论才真正为国际组织的研究奠定了学理性基础,从而启动了其理论创新的开端。经过国际关系理论的第三次大论战后,国际组织研究达到了新的理论高度,新自由主义和新现实主义在各自的理论体系内形成了国际制度理论和霸权稳定理论。冷战后国际关系理论的第四次大论战构成了国际组织研究突飞猛进的背景,建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其他批判理论既与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关于国际组织的传统主流理论形成对立和挑战,又提供了必要的补充。建构主义通过赋予国际组织独立行为体的地位,引领冷战后国际组织研究的焦点向国际制度如何重要以及如何影响国际行为体方面深入,由此开创了国际组织研究的新阶段。在国际组织研究的新一波浪潮中,国际规范的形成和发展、国际制度的设计和有效性、国际制度与国内政治的互动关系、全球治理等问题都成为了国际组织研究新的话题,同时研究还借鉴了来自其他多种学科的最新研究成果及方法,多种跨学科的新理论涌现出来,从此国际组织研究进入了繁荣发展和成熟时期。

国际组织的多种理论流派是基于对国际关系行为主体及结构特性的不同假设,这些不同视野反映了国际关系和国际组织的多元属性。总体而言,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构成了当今国际组织研究的主要理论范式,它们都对国际组织的产生、发展和运作等基本问题形成了系统化的阐述,应用各种理论的实证研究和案例研究已经十分常见。因此在国际组织研究中,特别需要综合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不同视野,从不同角度加深对国际组织问题的认识和理解。如果单从理论上来看,各学派理论之间似乎差异颇大,有的看上去简直就无法相容。但是在具体的实际问题分析中,不同理论之间的互补性还是可以体现出来。比如说关于国际组织的产生和发展,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都从不同方面凸显其中的要素。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都指出了国际组织产生和发展中霸权国和大国的作用。在全球性的国际组织中,如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世贸组织等,美国发挥了重要的主导作用。在区域性国际组织中,欧洲经济一体化和欧盟的发展是与法德英等国的领导和协调作用分不开的。同时,自由主义还指出了国际组织所产生的问题因素,而建构主义则提出了国际组织产生的社会和心理因素,二者综合的含义即是一些重大的战争、国际危机或国际事务中暴露的问题催生了国家间共识,由此通过建立国际组织以避免战争和解决国际问题。在历史上,一些重大的战争、国际冲突和军事对立,以及战后国家和社会的反省往往是安全(政治)类国际组织的催化剂。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残酷直接导致了国际联盟的建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冲突加剧导致了联合国的建立。世界性或者区域性的经济危机往往是经济类国际组织形成的催化剂,比如布雷顿桑林体系及相关的国际经济组织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经济复兴银行、关贸总协定等,这是与二战前的经济大萧条和经济危机紧密相关。相比较而言,欧洲是国际组织发展最完善、功能最齐全、影响最深远的地区,国际组织的总部多数设在欧洲,会议也多数在欧洲召开。这是因为欧洲历史上长期经历战乱,国家间经历多轮反思形成社会共识,逐渐走向联合互补的道路。可以看出,国际组织的产生和发展,正是三种理论强调的问题、心理、霸权或大国这三个因素的综合。

相比较而言,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其它批判理论侧重于对传统主流理论的批判,它们关于国际组织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相关实证研究相比较而言仍有缺失。但是,马克思主义对跨国公司的研究,女性主义对妇女非政府组织的研究,都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视野,并且为国际组织理论的发展和完善提供了启示。正如基欧汉所说,虽然从哲学上来说,自由主义与诸多马克思主义思想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但是,自由主义又从马克思主义分析的诸多方面获得实质性启示,如马克思主义对跨国公司、资本流动之政治后果等关系的分析。女性主义一方面分享了批判理论对主流国际组织理论的挑战,指出了主流理论忽视社会性别问题的倾向;另一方面它在指出妇女相比较男性而言在国际政府组织中的不平等地位,并侧重研究妇女在非政府组织中发挥的特殊作用,也有着其他理论范式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国际组织的总体发展趋势来看,国际政府组织之间的合作在日益加强和深化,而区域性和专门性国际组织的发展将继续占据国际政府组织的主体,世界范围内的国际非政府组织发展十分迅猛。在这些不同类型的国际组织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它们与国家体系的权力利益和价值分配功能形成了多方位的互动,全球社会结构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调整和变革。在这些背景下,国际组织研究需要借助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建构主义这三种主要理论框架,并以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其他批判理论为辅助,采用多种视角对国家间冲突和合作的复杂变化进行更为透彻地解读。

(责任编辑:潇湘子)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and Debates in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Zhang Xiaobo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and debates in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With a detailed comparison among the mainstream and critical 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as a sub-field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ever lagged behind the disciplinary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the historical progres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themselves. But after four waves of research tides, the research 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has been extending from the early superficial discussion on the importance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to more profound issues such as institutional design, the institutional effectivenes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and domestic politics, and global governance. In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the debate o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between Neo-liberalism and Neo-realism in the 1970’s and 1980’s laid the basic theoretical foundation, and they become traditional mainstream theories. After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the fourth great debate in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s marked another round of theoretical progress in the research 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Constructivism, Marxism, Feminism and other critical theories and new approaches challenged the conventional wisdom of Neo-realism and Neo-liberalism with alternative perspectives. Most significantly, Constructivism has been increasingly seen as one of the mainstream theorie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along with Neo-realism and Neo-liberalism.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International Regimes;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 Constructivism; Global Governance

2015-11-20

D813

A

0257-5833(2016)03-0030-11

张小波,西南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教授 (四川 成都 6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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