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散

2016-01-28 14:36冯忠臣
满族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大头姥姥

冯忠臣

姥姥去世后,母亲似乎被抽掉了筋骨,突然苍老了许多,她的强势性格好像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变得让人惊诧。

英子大姨最了解母亲,她对我说,多陪陪你妈,别看你妈表面强大,内心很柔弱。为了缓解母亲对姥姥的思念,我尽量挤出时间,陪母亲闲聊。

往日沉静的母亲变得絮絮叨叨,她说,你姥姥命不济,一生吃尽了苦头。

印象中,姥姥是个幸福慈祥的老太太。

说心里话,刚开始,我只是尽一个儿子的孝道,想多和母亲唠扯,驱散她对失去亲人留在心头的阴翳。母亲讲姥姥的往事很零碎,用东一榔头西一镐头也不为过。听着母亲断断续续地讲述,我对姥姥有了新的认识。姥姥的身世让我有了探究的兴趣,并时不时追问母亲些什么。

母亲说,少女时的姥姥漂亮得成了家人的负担。

姥姥家很穷,十里八村出名。姥姥呢?俊的也是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孩漂亮是好事,生在富裕人家是锦上添花,但是漂亮的女孩生在穷苦人家命运往往不会太妙。

姥姥父母的担心没有错,那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女人普普通通还好说,像姥姥这样光彩照人,真不好给她选择将来的路。自己家穷得月亮当灯,风扫地,想给姑娘找个殷实人家,门不当户不对,纵是男孩同意,男方家长大多不会认同。把闺女嫁给穷棒子吧,真是舍不得,怕毁了水灵灵的花朵。把孩子嫁给富人家当填房或当小吧,心又不甘。

应了俗话说的穷家养娇儿这句话,别看姥姥家家徒四壁,却把姥姥视若掌上明珠,重活、累活从不让姥姥干,姥姥专攻女红,手艺精湛得谁看了都啧啧称奇。姥姥也知道自己貌若天仙,内心娇宠自己,对穷棒子的孩子根本不放在眼里,眼睛整天往天上看,好像天上有她前世的情人。姥姥的父母也不像那个时期的父母,私自给孩子做主,许配人家。姥姥成了远近闻名的传说,只知其人,却没有人登门给提媒。不是没有,是几个媒人卷了面子,不敢再上门提亲。

老人着急,姥姥心里也常常焦躁。姑娘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之凤,老不出嫁留家里也不是个事。可也不能乱点鸳鸯谱,眉毛胡子一把抓,胡乱找个人家嫁了不是?

当时本地最有钱的人,叫宫喜才。家有良田上千垧,骡马百匹,城里还有榨油坊、染坊等产业,日子滋润得没法说。宫喜才虽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和乡亲们说话办事倒也和善,从不摆谱拿架子,逢年过节有时还打发下人给穷苦的人家送些米面。总的来看,宫喜才还算个好人,可是他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宫喜才年届四十,和原配老婆结婚二十多年了,老婆的肚皮一直无风无浪,还没生个一男半女,宫喜才急得常常茶饭不思,眼冒绿光。这么大的家业,没后人,搁谁身上能消停得了?

按说像宫喜才这样的人想找二房,女人如过江之鲫随便挑,可他却偏偏瞄上了我姥姥,可见女人漂亮人人都喜欢。宫喜才找了当时本地最有名的媒人小白仙,委托她到姥姥家提亲。小白仙虽是女流之辈,传说却是个很奇妙的人物,游弋于平民、官府、商贾乃至山寇之中,凡是小白仙参与撮合的事情,不知为何各方都给足了面子,十有八九能成。

究竟小白仙是神是妖是鬼是魔说法不一,总而言之,黑白两道都给面子,其中玄机谁也说不好。中国农村像小白仙这样的人,村村都有。我到姥姥故乡的时候,关于小白仙的传说数不胜数,这里不赘述。

平常小白仙不会把姥姥这样的人家放在眼里,但是宫喜才让她去做的事,她不会拒绝。小白仙扭着水蛇腰来到了姥姥家的院子里,看到头上有两只喜鹊喳喳地叫着飞过,兴奋地说,东家呀天都知道喜事临门了,天大的幸运降临到你们家了。

姥姥的家人战战兢兢、受宠若惊地迎候着小白仙。小白仙是察言观色的行家,对不同的人拿捏得分寸相当到位。看到姥姥家的现状,小白仙开始讲穷人过日子的艰难,看到常年生病卧床的姥姥的母亲,痛心地说,不都是钱闹的,如果有钱这点小病哪能常年经受折磨。看到姥姥,小白仙说,好在你们家有这样一个漂亮、贤惠、懂事、知道孝敬、疼爱父母的闺女,可不能胡乱嫁人,辜负老天拯救你们一家人的希望。接着对姥姥嘘长问短,有婆家没有?姥姥的爹一一回答。小白仙不急不缓不咸不淡地说,眼下真有个好茬儿,一旦你们家和他们家联姻,你们家将来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掉进了福坑,哪能像眼下这样穷苦不堪?沉默了一会儿,姥姥的父亲期期艾艾地说,俺姑娘哪有那福气。小白仙说,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你家姑娘一脸喜幸,有人老早惦记上了。然后小白仙把宫喜才天翻地覆地好一顿夸。不用夸,姥姥一家太了解宫喜才了,姥姥家是宫家的佃户。说起来,姥姥的爹对宫喜才是有些好感的,不说宫喜才一表人才,单说宫喜才对穷苦人家还能说得过去,不像一些有钱人为富不仁,对穷人恶声恶气。有一年大旱,庄稼歉收,免了很多人的租子,口碑还真不错。好印象归好印象,也不能说姥姥的爹一点没动心,但让姑娘给人家当二房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也怕委屈了孩子,更怕乡里人说三道四弄些难听的话出来。

小白仙看火候差不多了,让姥姥一家好好地想一想,扭着屁股走了。

小白仙把难题扔给了姥姥一家人。姥姥的父母特别为难,答应吧怕亏了女儿,毕竟是二房;不答应吧又怕错过了天赐良缘。姥姥听了小白仙的话,内心深处有些向往,也有些本能的委屈抵抗,没出阁的姑娘怎么表达?

姥姥一家瞻前顾后的当口,发生了一件改变姥姥一生命运的大事。

那天月黑风高,北风像狼嗥般地拍打窗户,阴森森的吓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家家早早关闭了门窗,熄灯睡下了。

风在外面肆虐张狂地刮着,村里的狗狂吠起来,连成一片。惊醒了的人们不敢点灯,黑暗中睁大双眼向外面瞪视张望。

呼哨声由远处响起,一哨人马席卷过村街,嘚嘚的马蹄声在夜空里张扬地传扬,震荡着人们空荡荡的心。恐慌和惊惧在夜空中荡漾,人们心里明镜似的,不知哪个山头的胡子下山了,不知谁家又要遭殃了。

日升三杆,听到外面风平浪静了,人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打量,看看天看看地闻闻空气,确信没有危险才大着胆子打开了门。相互一串通打听,才得到了准信,昨天夜里卧虎山的几十个喽啰到村里没抢金没抢银没放火没杀人也没强奸妇女,而是把姥姥这个大活人抢上了山寨。喽啰们放话说,大把头狂海捞月丛蝎子说了,三天后山寨要大摆宴席,娶姥姥做压寨夫人。姥姥父母体若筛糠,吓傻了,哪里能说出半个不字,任凭山贼把姥姥架上了高头大马,呼啸而去。

姥姥的爹肠子都悔青了,痛快答应了宫喜才多好,早一点让女儿过门,哪有今天这事端。可惜后悔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酒喝,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老俩口唉声叹气,想不出搭救姑娘的办法。姥姥的爹木讷地坐着,别看他像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脑袋却逐渐地恢复了灵性,一星火在脑海中一闪一闪地燎原成一片,从懵懂状态清醒了过来。现在也许只有宫喜才出面应对,才能扭转这让人揪心的局面。

姥姥的爹急三火四地来到了宫喜才的家,低眉顺眼地说明了来意。宫喜才还算客气,让下人给姥姥的爹搬来了凳子倒了茶,和蔼地让姥姥的爹慢慢说。姥姥的爹大意说,只要宫喜才能想办法救出姥姥,一生当牛当马当奴怎样都行。

宫喜才早已知道姥姥被山贼掠去,也正闹心。他沉思着不说话,姥姥的爹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掉了一箩筐。姥姥的爹想,为了救女儿即刻死了也在所不惜。姥姥的爹看宫喜才不说话,想跪下哀求。刚刚站起来,宫喜才说话了。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说,作为一方乡绅也有庇护百姓的责任,这样吧三天之内我会给你说法。姥姥的爹心里有了一丝亮光,唯唯诺诺知趣地走了。

宫喜才没有食言,一来确实出于道义,将心比心,谁家的姑娘让山寇糟蹋了心里能是滋味?二来呢,姥姥对他的诱惑力确实太大了,听到姥姥被掳掠的消息,出于男人的本能,心里也如狂涛汹涌酸水翻腾,多好的姑娘怎么能让土匪霸占,这口气过不来嘛!自这事发生了,他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解救姥姥。

宫喜才来到院子里,遥望天际思谋良久,再三权衡利弊,他想好了,此事不能硬打硬拼,和山贼结了梁子,以后麻烦太多,要用软手段解决问题。轻移脚踵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捻断了几根胡须,又想到了小白仙。

宫喜才吩咐管家,快快备轿请小白仙到府上来。

少顷,小白仙姗姗下轿。笑嘻嘻地说,大东家啥火烧眉毛的事急三火四请哀家来。

宫喜才直视小白仙,沉吟片刻发问道,你可知道那谁家的姑娘被山上的人劫了去?

小白仙说,大东家,这事我早听说了。

宫喜才说,我琢磨再三,想让你带一封信到山上走一趟,想法救下这姑娘。

小白仙打了一下艮,说,大东家啊我一个小女子,笨嘴笨舌哪有这个本事?那些翻脸比脱裤子还快的东西,一句话说不相应,我还能活着回来?

宫喜才直眼盯着小白仙说,你放心上山,肯定没有性命之忧,你走一趟我也不会亏待你,无论事情成与败,回来后在我的地界可任你挑十亩好地。

宫喜才没有打诓语,他的家业这么大,之所以土匪不来骚扰,每年暗地里都真金白银的送上山孝敬,这些话他不能给小白仙说。小白仙心里也明镜似的,她和山上的人协调过多次事,那些匪寇需要她这样的人,不会杀了她,不然山上的人如何和山下的人沟通,谈判赎金、人票的事?小白仙故意拿捏,显示自己的重要。

宫喜才开出的价码的确诱人,小白仙心动了,嘴上却说,钱财是好东西,如果命没有了,纵然有万贯钱财还不等于零?!

宫喜才看透了小白仙言不由衷,说,我这个人吐出的唾沫都是钉,多暂欺哄过他人,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

小白仙扭捏作态,说,大东家说远了,乡里乡亲您这是高看我,我豁上这把骨头也不能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宫喜才说,事不宜迟,大车备好了,我让四个家丁护着你,即刻出发。

来到山寨,小白仙以为看到的是幻觉。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看到的场景还是让她惊讶,屋正中的墙上白底黑字一个大大的奠字,一口绛红的大棺材停放大堂中央。喽啰们脸色阴沉,披麻戴孝。不对呀,不是要给大把头狂海捞月办大婚办喜事,怎么成了丧事。别看小白仙经历的场面多、巧舌如簧,此刻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发梢,她急忙掏出信哆嗦着说,哪谁……宫喜才宫老爷让我带封信到山上。

喽啰把信传给军师笑看落花,军师打开信看了片刻,在二把头棉里藏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把头暴怒而起吼道,你是为那个丧门星来的,给我拿下,明天一起埋了。几个手下欲冲向小白仙。小白仙吓得脸如死灰,平时灵活的脑袋涩滞如顽石,口舌笨拙,好不容易喊了出来,我是送信的,两军开战还不斩来使呢!

军师笑看落花喊了一嗓子,且慢!

然后对二把头棉里藏针耳语,棉里藏针频频点头。二把头用眼瞟视小白仙说,你给宫大财主捎个话,后天正午以前给山寨送来两千光洋、金条五十根,我可以放人,不然我要活埋了那丧门星,下山烧了她家。

小白仙脸色乌青,都快尿裤子了,点头如鸡啄米般,不停应答着。

小白仙连夜赶回宫家,向宫喜才说明了山上的意图。

小白仙哪里知道,山寨抢回姥姥后发生了大事。

抢姥姥上了山寨,大把头狂海捞月看到姥姥娇嫩得让人心疼,心想将来身边有如此美人陪伴,也不枉为人一世。心里美啊,传令下去摆庆功宴,喝个通宵,喽啰们一呼百应,张罗起酒席。大把头喜过了头,挨桌给兄弟们敬酒,一边喝一边说,以后你们漂亮的嫂嫂就是山寨的总管,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一碗接一碗地喝,喝得是昏天暗地,东倒西歪、胡言乱语。大家高兴,起哄说,大哥娶大嫂,晚上耍流氓,来年生个小皇帝,一起打到京城去。

乐极生悲,走路踉踉跄跄的大把头狂海捞月一头栽倒地上,几个兄弟摇摇晃晃想把他搀扶起来,刚近身,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大家惊得酒醒了八分。试着扶起大把头,狂海捞月身体柔若无骨,瘫软如泥。手下手忙脚乱把他抬进房间,不出半个时辰没了呼吸,身体发硬莫名地归西。

听小白仙说了山上的情形,宫喜才心里不免暗喜,天公帮我啊。大把头狂海捞月不死,恐怕不是钱能摆平的事,如今他死了,事情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虽然山上提出的价码高了些,宫喜才还是能接受,他对姥姥的向往,如磐石一样坚不可摧不能更改。应了一句话,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宫喜才筹足了钱,送上了山寨,顺利解救出了姥姥。

姥姥一家惊魂甫定,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在小白仙的带领下,到姥姥家下聘礼。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让姥姥的家人惊讶不已。穷人家哪见过这些奢华的东西。

姥姥家怕出异端,择了吉日把姥姥轰轰烈烈嫁进了宫家。老一辈人说,那场面铺排得没法说,十里八村的人都去吃流水席,至今讲起来还让他们咋舌不已。

新婚之夜,宫喜才兴奋的死去活来。因为他和姥姥云雨后,看到了姥姥身下洁白的床布上盛开了一朵嫣红的花朵。宫喜才真没想到,土匪送回来个囫囵身子。宫喜才想好了,过几天还要犒劳山上的众兄弟。

姥姥在小家小户中长大,按说进了大户宫家,应该得适应个阶段。可是姥姥一点不缩手缩脚,对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佣人的伺候毫不怯生,好像是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得体而自如。看来姥姥真是天生的富贵命。比姥姥大近二十岁的宫喜才把姥姥当成了心肝,一时看不到就抓肝挠心的难受,比抽大烟还上瘾。姥姥在宫喜才阳光雨露的滋润下,一天变得比一天美丽,漂亮得没有词可以形容。姥姥整天穿得花枝招展,逍遥自在,无论男女老少看到了姥姥,都会呆愣的盯视姥姥,直至姥姥的身影消失,他们的魂还没回到身上。

有姥姥这样的美人陪伴,宫喜才似乎也焕发了青春,天天心情愉悦,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希冀。宫喜才变得越来越和善、博爱,对穷苦人都会适当的施舍。认识宫喜才的人都说,宫喜才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身上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仁厚。

宫喜才的大老婆是个宽厚之人,把姥姥当作妹妹看,啥事情都依从姥姥。姥姥毕竟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骨子里缺少大家闺秀的底蕴,自小穷苦出身的她,可以说一下由地狱升到了天堂,面对陡然安逸舒适的生活,内心的私欲很快极度地膨胀。加之宫喜才的偏袒和放任,后来变得有些骄横了,在宫家说一不二。

宫喜才念着大老婆毕竟是结发夫妻,时不时到大老婆那里光顾一下,姥姥的小肚鸡肠怎能忍受了,每每这时姥姥都发疯般地和宫喜才闹个没完。宫喜才从骨子里爱着姥姥,他就收敛了许多,有事没事不敢到大老婆那儿。后来姥姥做得有些过了,先是把大老婆赶出了正房去了厢房,再后来赶去了下人住的偏房,还像对待丫鬟一样故意指派大老婆干东干西。开始宫喜才还干预,后来架不住姥姥的撒娇、胡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了,大老婆的境遇每况愈下。姥姥嫁到宫家不到两年,大老婆暴病而死,乡间是有些非议的,但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大老婆娘家没说什么,二姓旁人还跟着掺和个啥?

姥姥完全失去了节制和约束,变得愈发不像个本分的女人了,她开始三天两头和宫喜才套上大车到附近的大集镇上听堂会,吃馆子。宫喜才毕竟比姥姥岁数大了一大截,经不起车马劳顿,渐渐不大陪伴姥姥了,再后来宫喜才任由姥姥自己到镇上胡闹快活了。姥姥可好,贪恋浮华,有时候在镇上留宿,宫喜才不说啥,这样助长了姥姥的气焰,偶尔会在镇上滞留多日。宫喜才看不过眼,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姥姥完全当成了耳旁风。说重了,姥姥不是发疯般地闹,就是更长时间的不回家,在外游荡。

姥姥越来越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对穷人刻薄无情。姥姥是穷苦人出身,脱离苦海的她,应该同情、可怜穷人,可她却反其道而行,对穷人更加恶毒。这样看,后来姥姥作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出身和性格。

当时,传出了姥姥的绯闻,说是姥姥和住在镇上的日军少佐冈村有了些不清不混的关系,乡间传的生动有趣,有鼻子有眼。过了不长时间,发生了一件让乡邻痛恨、切齿的事。姥姥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张佃户家的二丫引到了镇上日本人的炮楼里,二丫不堪冈村的凌辱,一头栽下炮楼身亡。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像宫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与红、黑、白道有些来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然宫家不会有平安日子过,乡邻们也不会有舒坦的日子过。从良心上说,大家还是感激宫家的。和日本人表面上有些眉来眼去,大家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出了人命,此事在乡间引起的愤怒,比十二级台风还强烈。揩屁股的事还得宫喜才出面,他赔了二丫家很大一笔钱,风波才算平息。

姑娘做出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姥姥的父母哪还有脸在村里生活下去,趁夜匆忙离开了村庄,流落他乡,下落不明。

姥姥收敛了不长时间,又开始更加疯狂地放浪形骸。姥姥完全破坏了宫家在乡间民众中良好的印象,也为以后的生活埋下了天大的祸根。

天变了,地变了,风向变了,就连鲜花盛开的方式也变了。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在这片土地上拉开了序幕。宫喜才是这地界上最大的地主,当然是首当其冲的专政对象。说心里话乡邻对宫喜才不但没有深仇大恨,心里还有颇多的好感。通过工作队一次又一次动员、鼓动,失去二丫的张佃户站出来揭露了姥姥几年前害死姑娘的事。大家一想,宫喜才虽然是老好人,身上没啥劣迹,姥姥身上的毛病可老去了。你一件我一件的揭发,矛头都对准了姥姥。

这事急坏了贫协副主席聂大头,他不想姥姥被列为专政对象,而是要把宫喜才整趴下。为何?因为聂大头对姥姥觊觎多少日月了,如今这形势多喜人,大户都被整趴下,才有机会把想要的女人搞到手。

聂大头何许人?

聂大头是个年过三十的老光棍,整天游手好闲于乡里,属于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走哪哪是家的主。有钱了胡吃海喝,没钱了忍饥挨饿,水沟里的死猫烂狗也能弄家里煮熟了大吃一顿。有时还骚扰乡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按说宫喜才对他不薄,时不时派人接济他点东西,年节还给聂大头送去热汤热水。下人对宫喜才说,那个挨千刀的玩意,可怜他还不如喂一条狗。宫喜才总是叹口气说,来人世一遭不容易啊。

从良心上说聂大头应该感激宫喜才才对,可偏偏聂大头恨死了宫喜才。半老不少的宫喜才娶了貌美如花的姥姥,让聂大头三天喘不好气、吃不好饭。当时情况下,烂仔聂大头娶个破头烂腚的媳妇都不可能,根本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嫉恨宫喜才。聂大头不这样想,他多少次梦遗、手淫都把姥姥作为臆想的情人。

真是上天有眼,机会终于来了。

看到乡邻们都对着姥姥开火,姥姥陷入不利境地,聂大头心急如焚,他左掂量右掂量想不出好办法。看到烈日炎炎下跪在台上的宫喜才和姥姥,聂大头真的怜香惜玉般地心疼,为姥姥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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