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德曰生

南方周末评论员 陈斌

一个用生命缀成的数字，分量重几多？日前，国家统计局发布了一个数字：2015年全年中国的出生人口为1655万。你或会说：有问题吗？我们把这个数字放到合适的参照系下，就不难发现问题之所在。

2013年中国出生人口1640万。2014年，实施单独二孩的第一年，中国出生人口1687万，同比增加47万。2013年12月，在单独二孩政策颁布之初，国家卫计委计划生育基层指导司负责人称：单独二孩政策施行后，“近几年出生人口会有所增加，大概每年增加200万人左右”。47万VS200万，远低于预期。

2015年2月，在中国人口学会召开的中国人口形势分析与展望座谈会上，国家卫生计生委指导司负责人称：“预计2015年受单独两孩政策影响，出生人口将比2014年多100万左右”；中国人口学会会长翟振武称：2015年出生人数可能会再度大幅度跳跃，一个新的出生小高峰如期而至，2015年全年出生人数有可能会逼近、达到甚至超过1800万。

好了，2015年的出生人口数据现在出来了：1655万，比2013年仅多了15万，比2014年减少32万，让1700万或1800万之类的预测成了笑柄。这个数据可能意味着：单独二孩政策能释放出来的生育潜能，在实施第一年就大量释放出来，并完成了筑顶。

看到这里，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单独二孩与全面二孩这两大政策出台的时间间隔才两年，也不难理解全面二孩政策两个月就完成修法工作、呱呱落地。另外，我们可以大胆预测：全面二孩很可能像单独二孩那样，在实施第一年就把大量生育潜能释放出来并实现筑顶。也就是说，全面二孩的政策效果，主要就看2016年了。

这样的话，生育自主甚至鼓励生育的政策也渐行渐近了。从1990年代初开始，中国的总和生育率已稳定地低于世代更替水平。2000年五普与2010年六普中国的总和生育率分别为1.22与1.18。如果中国的总和生育率稳定在1.2左右，那意味着世代人口规模以60%以上的速率指数衰减。这意味着什么？

超低生育率的定义是总和生育率低于1.5。一个国家，如果总和生育率长期稳定在超低生育率水平之下，那意味着三个层面的危机、风险与挑战：（1）社保支付危机；（2）经济长期衰退的风险；（3）社会及文明存续能力面临挑战。

首先，中国的医疗与养老保险都是小账户、大统筹模式，偏现收现支。现收现支的本质是，老年人、退休者与上一代刷卡消费，年轻人、工作者与下一代还卡数，这是击鼓传花的游戏。这个游戏能不能玩得转，取决于下线的人数够不够。

根据财政部2015年全国社会保险基金预算，2015年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保险费收入19556.67亿元，支出22581.54亿元，当期就收不抵支达3000多亿。另据报道，2015年至少有21个省份的基础养老保险金增长率为负数，只能依靠累计结余得以度日。这意味着现在的工作者已不堪重负，对奉养现在的退休者一事已力不从心；超低生育率则意味着现在工作者的下线人数不够了，将来的退休金面临没有着落的风险。这就是社保支付危机。

其次，人口结构与经济表现的关系，就不扯那么多理论了。看正反两方面的证据吧。

2015年深圳房价暴涨，让其他一线城市相形见绌。这里提供一个人口结构方面的原因。上海常住人口2400多万，深圳只有1100万，两地差距悬殊。但2013年上海小学生在校人数为79.25万，深圳为73.02万（2014年为79.32万），几乎没有差距。这说明深圳的人口结构比上海年轻多了。年轻人多，创造财富的人也就多；老年人少，纯消耗财富者也就少。儿童是一个城市的未来，儿童多，意味着将来创造财富的人也就多。

相反的例子太多了。中国人口净流出的地区房价在下跌，去库存压力大。自1970年代以来，欧洲与日本生育率稳定低于世代更替水平，可部分解释其1990年代以来的经济衰退。

最后，生育率高低与文明兴衰的关系，就用一个简单模型来示例吧。

设想一个福利民主国家，这个国家的统治菁英推行文化多元主义、文化相对主义。目前，这个国家土著居民占90%，生育率为1.3；新移民群体占10%，生育率为3.9。由于文化多元主义与文化相对主义，这些移民没有被同化接纳当地主流价值观的压力。那么，土著与移民的比例，第0代为90%∶10%，第一代为75%∶25%，第二代为50%∶50%，第三代为25%∶75%，第四代为10%∶90%。

看看吧，只要主流群体生育意愿低下，仅仅两代人，两个群体的人口数量就持平了；仅仅三代人，原主流群体就变少数族裔了；仅仅四代人，主流与少数的位置刚好对调了。一个国家的族群人口的演变，少则几十年多则一百年就可以完成了，细思恐极。

中国离这个问题似乎还有些遥远，但对一些发达社会来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了。这种情势，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国战略崛起的历史机遇，也给中国提供了镜鉴。

时间仍在中国一边，中国必须站在民族与文明延续能力的高度，必须站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高度，必须站在对世界历史与人类未来负责的高度，来看待低生育率问题。中国是一艘大船，船大惯性大，有问题早掉头才是长策。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天佑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