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日语中的从儿称谓的异同及其文化解读

2016-01-27 01:53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文化

刘 波

(沈阳大学 外国语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4 )



汉日语中的从儿称谓的异同及其文化解读

刘波

(沈阳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110044 )

摘要:从儿亲属称谓现象在汉语与日语中都普遍存在,但在两种语言中它们各自的适用范围及限制条件是不同的。通过比较两种语言中的从儿亲属称谓,来解读各自所代表的文化。

关键词:从儿亲属称谓; 中日语言; 文化

从儿称谓是伍铁平(1984)根据英文teknonymy拟出的译名,teknonymy一词首次出现于英国人类学家E.B.TyIorl888年11月在大不列颠及爱尔兰人类学研究会的一次会议上所作的学术报告,用以指称某些民族“根据子女的名字称其父母”这一风俗习惯[1]。汉语中,妻子可以跟着子女称呼其祖父、祖母(即自己的公公、婆婆)为爷爷、奶奶,丈夫也可以跟着子女称呼其外祖父、外祖母(即自己的岳父、岳母)为外公、外婆。而在日本,从儿称谓就更加普遍了,夫妻之间经常仿效儿女的称谓互称爸爸和妈妈,有时甚至仿效孙辈的称谓互称爷爷和奶奶。

每种语言都具有明显的民族特色,深深地打上了该民族文化的烙印,称谓语更是如此。比较不同语言的称谓语,既可以看出不同语言各自的一些特点,又可以探求不同民族在文化方面的异同。中日两国同属东亚儒教文化圈,从儿称谓在两国的使用情况是否完全相同?这种语言现象又折射出怎样的文化背景呢?

一、 汉日语中的从儿称谓之对比

在讨论亲属称谓时,首先应明确一下关于自称词、对称词与他称词的概念。指称说话人自己是自称,指称听话人是对称,指称说话人和听话人以外的第三方是他称[2]。

亲属称谓本身是一种特殊的称谓现象,它的使用需要一个参照点。日常生活中人们习惯于以自己为参照点来使用亲属称谓,如在汉语中习惯于称呼自己的双亲为爸爸妈妈,自己的孩子为儿子女儿。但从儿称谓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即说话人不是以自身为参照点,而是以儿女为参照点来称呼对方。伍铁平区分了两种不同的从儿称谓。他把“环哥儿他妈”“孩子他爹(妈)”之类称为“分析式从儿称谓”;与之相对的是“综合式从儿称谓”,即说话者直接借用子女对某人的称呼,如媳妇借用自己子女对他们祖父、祖母的称呼,而称呼爷爷、奶奶。

1. 汉语中的从儿称谓

(1) 综合式从儿称谓。首先,汉语中的此类从儿称谓可以用来自称,也就是说话人从对方(子女)的角度来称呼自己,举例如下:

① 儿子:“爸爸,别打我,我只睡一会儿。”

印加厚:“不能了,爸爸要迟到了。”

此例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对话,印加厚用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来称呼自己,说话人把自己放在与孩子同一的立场,以便从心理上等同于孩子。此种用法常在对孩子的发话中出现,特别是用于幼小孩子,就这一点看,似乎可以认为它是幼儿语言。然而实际上,汉语里的这一用法却也常见于成人之间。如下例:

② 菊豆(婶子):“你说,婶子像狼不?”

此例是菊豆与侄子对话时所讲的,菊豆用“婶子”一词来自称,这也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称呼自己,由此可知,从儿称谓用于自称时并不是幼儿语言,而是在广大成年人之间也可以广泛使用的,它往往具有强调双方的亲属关系以表达某种特殊感情的语用效果。

另外,这种情形下的从儿称谓的使用有一个限定,即会话的对方必须是从儿称谓的参照点,即以孩子自身作为听话人而出现的。如果对话人不是这一参照点,那么是不可以使用从儿称谓来自称的。

其次,汉语中的从儿称谓也较多地用于他称,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下例:

③ 印家厚:“因为妈妈不让我们用餐馆的碗筷,那上面有细菌。”

上例中,参照点(孩子)在场,并且是对着参照点所讲的话。那么参照点不在场时情况又是如何呢?在这种情况下,上述的从儿称谓就不可能使用了,其深层次的原因是中国人习惯于以自己为参照点来互相称呼,而从儿称谓这一特殊的现象,更是需要有参照点(即孩子)才能成立。所以当作为参照点的孩子不在场时,中国人更是倾向于以自己为参照点来直接称呼对方。即使勉强想用从儿称谓的话,也只能用从儿称谓的另外一种类型,即分析式从儿称谓。

再次,综合式从儿称谓是不能用于对称的,其原因也是因为中国人本身就习惯于以自己作为亲属称谓的参照点,当与人对话时,很少会想到从孩子的角度出发用从儿称谓去称呼对方,但可以用分析式从儿称谓。

(2) 分析式从儿称谓。此类型从儿称谓形式为“孩子名+他+亲属称谓”,如二狗他妈、二狗他爸等,也可以简化为“他+亲属称谓”,可以用于对称及他称,但是不能用于自称;本称谓适用于指代孩子长辈及平辈亲属,不适合于指代孩子的晚辈亲属。另外,因为本形式已经隐含了参照点,所以无论参照点在场与否都可以使用,因此本称谓的使用范围很大,如下例:

④ 菊豆:“他叔,可怜我,你就让我歇过这几天吧……”

上例就是对照点不在场时所产生的对话。

2. 日语中的从儿称谓

根据NHK语言调查小组的调查显示,丈夫对妻子的称为方式,在20~30岁间的已婚生子的夫妻间,41%互称爸爸妈妈,随着年龄增高,70岁左右的人,60%的人互称爷爷奶奶,从这一点上可以说日语中的从儿称谓比汉语使用的更频繁,也更具有普遍性[3]。日语中只有综合式从儿称谓,并没有分析式从儿称谓。

(1) 综合式从儿称谓。在日语中,从儿称谓语可以用来称呼自己。如下例:

⑤ 敏: 「(蟹が)嫌いじゃないけど、身をとるのが面倒臭いんだ」(敏:不是我不喜欢吃螃蟹,而是剥壳很麻烦。)

京子: 「じゃ叔母ちゃんが身をとってあげるわ」(京子:那么姑姑给你剥壳吧。)

上例就是姑姑京子用姑姑一词来自称,这样的例子在日语中可以说是不胜枚举的,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在这种语言现象中,说话者有着深层次的隐含意义——虽然说话人和听话人在说话之前都明白彼此之间的亲属关系,但说话人却还仍要强调一下,即意在说明:你是我的侄子,我为你做了这件事。

日语中的从儿称谓也可以用对称,如下例:

⑥ 「おい昭子」と信利が言いかけたのと、「お爺ちゃんッ」昭子が金切り声をあげたのが同時だった。(“喂,昭子”信利刚一开口,昭子就立刻尖叫到“爷爷”。)

在上一例中,作为从儿称谓参照点的人物(孙子敏)是在场的,这可以说明参照点在场时,从儿称谓是可以用作对称的,那么参照点不在场时的情况又是如何呢?请看下例:

⑦ 「お父さん、お父さん」昭子は声をあげて呼んでみたが、舅は早足で、もう少しで昭子とすれ違って行き過ぎるところであった。「お爺さん、お爺さん」呼び方を変え……(“爸爸,爸爸”昭子大声地喊起来,但是公公仍是很快的步伐,眼看着就要与昭子擦身而过了。“爷爷,爷爷”昭子改变了称呼……)

在文章中昭子是儿媳妇,本应称呼茂造为爸爸,但是见茂造毫无反应后,就只得改用从儿称谓而称之为爷爷,此为从儿称谓用于对称时的典型一例,可见从儿称谓用作对称时可以用于参照点不在场时的情形。

日语中的从儿称谓还可以用于他称。可以说在日本家庭中,这是很常见的,如:

⑧ 「ママはずっとああかい?」(妈妈一直就是那个样子吗?)

这一例就是父亲用从儿称谓的他称来表示自己的妻子,而对话方则是自己的孩子。这在日语中是一种很普遍的语言现象,那么当孩子这一参照点不在场时,日本人还可不可以用从儿称谓了呢,请看下例:

⑨ 「お爺ちゃんは胃腸がすごく弱いのよ。……」(爷爷胃肠不好)

这一例中说话者就是用从儿称谓来指代第三人(自己的公公)的,而这一从儿称谓的参照点也是不在场的。

3. 中日从儿称谓的对比

虽然中日语中都存在着从儿称谓这种语法现象,但是其适用范围还是有差异的(表1)。

表1 中日两国语言从儿称谓的适用情况

注:○表示可用从儿称谓,×表示不可用从儿称谓。

由表1及对比可知,虽然都可笼统地称作是从儿称谓,但是无论是使用范围或是参照点的在场与否,与日语中的从儿称谓比较类似的是汉语中的分析式从儿称谓,而汉语中的综合式从儿称谓,比起日语来,其差异更大[4]。

此外,使用的限制条件也不同。汉语里从儿称谓的使用是有条件限制的,从范围上来说,一般用在家庭内部,从辈分上来说,多使用于平辈亲属或上下各差一辈的亲属之间。与之相对,日语中的从儿称谓则是一种“从末子称谓”,即把参照点转移到家庭里最年幼者,如果说汉语的从子称谓还只是降低说话人辈份的话,日语则是既降辈份又降年龄[5]。参照点的不同,导致了使用范围的不同,即日语里不仅可以用于称呼或指称长辈、平辈,还可以指称晚辈。

二、 从儿称谓现象的文化解读

1. 汉语

汉语中从儿称谓现象的存在,反映出了以下两方面的文化现象:

(1) 封建礼教的影响。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妇女深受王权、神权、族权和夫权的压迫。男尊女卑成为天经地义的法则并逐步走向体系化,表现在夫妻关系上,是以男子为主体和中心的,女性的身份被固定为对男性的顺从,在家族体系中处于丈夫的附庸地位,封建社会中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思想已经深深地渗入到了语言领域中了。这也是从儿称谓产生的社会基础。另外,这里所说的“儿”,一般都是指家庭中的男孩,特别明显的是当有几个孩子时,很少见到用女孩的情况。

(2) 家庭制度的影响。家庭是人类群体的基本构成单位,是社会体系的核心。中国的家族生活模式反映着父权文化,子女随父姓,父子关系是家庭关系的核心,孝道是最重要的家庭伦理。夫妇关系以亲子关系为前提,缺少亲子关系的夫妇关系是不完整的也是不稳固的。这也就意味着妻子不仅是丈夫的配偶,更重要的身份是家族下一代的母亲。这样,横向的夫妻关系加上纵向亲子关系就构成家族和社会所认可的妻子、丈夫、孩子三角结构。这一点反映在称谓上,就是妻子与丈夫方面的亲属联系除了以丈夫为中介以外,只能够以孩子为纽带进行称呼,正是在此情况下才产生了从儿称谓。

2. 日语

日语中的从儿称谓的范围看起来要比中国的大得多,几乎适用于任何场合。那么这种现象又反映出了怎样的日本文化呢?

(1) 等级制度的影响。日本自古至今都是一个“等级的社会”。日本人信赖等级及秩序制度,并认为等级制度是打造人与人之间、个人与国家之间关系的基础。人与人之间是一个从上到下的等级序列,每个人都处于一定的等级秩序位置上。判断人的社会地位,衡量人的社会价值的尺度不是能力,而是公认的等级秩序[6]。日本人对人际关系及人与国家的关系所抱的整个观念都是建立在对等级制度的信赖之上的,在等级中他们感到安全。每一个下级者与其上级之间存在着一种可信赖的关系,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义务、权利和地位。日本人把这种精心设计的等级制度看成是安全及保险的制度,并且认为只要安守本分并且不越轨,只要履行自己的义务,整个集团,甚至整个社会就会正常运转。而如果“脱离了等级观念,日本社会生活就会无章可循,因为等级是日本社会生活的规范”[7]。

而家庭就是日本人最早学习等级制度的地方。以性别、辈分和长子继承权为基础的等级制度是日本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个家庭里,父亲是一家的男主人,妻子要向丈夫鞠躬,孩子要向父亲鞠躬,弟弟要向哥哥鞠躬,姊妹得向其所有的兄弟鞠躬。

这种等级制度同样也反映到了称谓语中。本来在亲属称谓中,一般都是以说话者为参照点,只考虑自身与听话者之间的关系,其称谓具有相对性。但是在日本,对照点的选择却失去了这种相对性,具有着完全绝对性。因为在日本的家庭中,家庭成员之间的称谓都是以最年幼者为参照点而形成的,通过这种从儿称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等在一个大家庭中各自占据着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具有绝对权威,日本人就是按照每人在家族中的地位来统一称谓的。在家庭内部,日本人就是这样的根据年龄、辈分及社会地位来确定自己在家庭的等级及地位,并以此相应地约束自己的行为。当他们走到社会上后,就会把学到的等级制度应用到其他领域。

(2) 家庭制度的影响。在日本,男女一旦结婚便形成了一个契约关系,夫妻二人应该各尽其职,孩子出生前,家庭中只有夫妻两个个体,婚姻会隐藏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而孩子出生后,由于血浓于水的亲情较之夫妻关系更加稳定,为人父母的夫妻二人便不能随心所欲地仅凭个人意志行事,于是,夫妻关系也就从彼此间的横向关系转化为以孩子为中心而形成的纵向发展关系,日本人希望通过这一关系转换过程,以达到永久稳定的夫妻关系这一状态。正是在这种心理状态的转换下,夫妻间的称谓语也就把参照点设定在了家里最小的孩子身上,从而形成了日本特色的从儿称谓。

三、 结语

以上只是对汉日两种语言中的从儿亲属称谓作了一下初步考察,可以知道虽然中日两种语言都有从儿称谓这一语言现象,但两者中间有着很大的差异,并且所折射出的文化非常不同,这也反映出在外语教学中要进行适当的文化导入,让学生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参考文献:

[1] 伍铁平. 论汉语中的从儿称谓和有关现象[J]. 中国语言学报, 1984(2):242-258.

[2] 方经民. 日汉亲属称谓的语用情景对比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 2001(2):38-40.

[3] 李美花. 中日韩三国的夫妻间称对比[J]. 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09(12):86-87.

[4] 刘波. 汉日语中的从儿亲属称谓之对比[C]. 日本学研究 . 北京:军事谊文出版社, 2003:108-118.

[5] 铃木孝夫. ことぱと文化[M]. 东京:岩波書店, 1973:155.

[6] 鲁斯·本尼迪克特. 菊与刀[M]. 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2:37.

[7] 川岛武宜. 日本社会の家族的構成[M]. 东京:岩波書店, 1957:18-22.

【责任编辑张跃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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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 Analysi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eknonymies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LiuB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enya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44, China)

Abstract:It is common to observe the teknonymies both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However, they are different in application scopes and restrictive conditions. Through comparing the appellations in both languages, their cultural meanings are unscrambled.

Key words:teknonymy; Chinese and Japanese; culture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1-0133-04

作者简介:洪丽娟(1989-),女,福建漳州人,闽南师范大学研究生。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 (11YJC740009)。

收稿日期:2014-04-30

中图分类号:H 36

文献标志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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