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杭州白话报》的语言艺术及影响述略

2016-01-23 09:05张文玥
关键词:白话文言杭州

张文玥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400715)

晚清《杭州白话报》的语言艺术及影响述略

张文玥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400715)

创办于光绪年间的《杭州白话报》是中国近代诸多白话报刊中创刊较早、发行时间较长且文学水平较高的期刊。在文学视角下,晚清《杭州白话报》前三年刊登的杂文、小说和韵文等,语言亲近通俗、面向大众,对近代外国历史题材小说的兴起、白话文正式取代文言文的文学革命产生一定的影响,从而对社会的启蒙起到促进作用。

杭州白话报;晚清;语言艺术

晚清时期,清政府的统治在内外危机围困下逐渐力不从心,告别了文字狱的文化事业得到蓬勃发展。1876年3月30日,近代中国最早的白话报——《民报》正式创刊。1897年11月7日,第一份中国人自办并刊载小说的白话报——《演绎白话报》正式发行。但这两份白话报销量较小、存在时间较短。庚子年(1901年)6月20日,《杭州白话报》问世。《杭州白话报》以杭州为主阵地,面向全国发行,在当时颇为畅销,销数达七八百份,近乎大名鼎鼎的《申报》(约五百数十张)和《新民丛报》(约二百份)的总和。①《杭城报纸销数表》,《浙江潮》第3期,癸卯(1903年)三月二十日。其第一任主笔是晚清著名办报人林白水,当时的名流如林纾、钟寅和孙翼中等人都曾参与创作,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稿件的质量。在庚子年后直到民国建立的十几年里,白话报刊如雨后春笋,全国各地总共办了不下170余种。②方汉奇、史媛媛主编:《中国新闻事业图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86-92页。具有一定文学价值并直接以“白话报”为名的有21种。③陈大康:《中国近代小说编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页(据“表三:近代刊载小说报刊一览表”统计)。其中《无锡白话报》在其创刊之年(光绪廿四年)即改名为《中国官音白话报》,算作1种。《杭州白话报》在各种白话报刊中,创刊较早,发行时间较长,直至1910年2月10日方告停刊④方汉奇、史媛媛编:《中国新闻事业图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3页。,文学水平也相对较高,为清末影响最大的白话报刊之一。

根据光绪廿七年到廿九年,即《杭州白话报》创刊后前三年的文本,笔者从文学角度对其三大文体进行分析:一是小说,包括演书故事与原创小说;二是散文,包括议论文、记叙文和游记,主要集中在“论说”“时评”等栏目;三是歌谣韵文,包括童谣、弹词,主要集中在“杂文”⑤《杂文》栏目名为“杂文”,但其文体并不是简单的议论文和散文,而是基本全文押韵的作品,虽然每句字数并不十分规整,且以叙事议论为主,但笔者还是将它和新弹词等作品归入歌谣韵文一类。“新童谣”和“新弹词”等栏目(未涉及以信息传播和知识普及为主而文学性不显著的“中外新闻”“地学问答”等栏目)。

一、亲切通俗面向大众的语言艺术

《本报第一年期满总论》开门见山写了《杭州白话报》的办刊宗旨为“开民智与作民气两事并重”。虽然历任主笔的政治倾向和激进程度有差别,但总体上都是维新或革命党背景的人。①《杭州白话报》多数主笔都崇尚改良、思想激进,其中第一任主笔林白水后来创办了革命报刊《中国白话报》;孙翼中为光复会会员,在其主笔的1903—1906年期间,杭州白话报社还成了革命党人秘密活动的联络点。他们的作品鼓动性强,不论歌谣、时评还是小说、演书,皆为此主旨服务。而“开智作气”的对象是文化修养不高的普通住民②《杭城报纸销数表》,《浙江潮》第3期,癸卯(1903年)三月二十日。,不少团体还筹款订购《杭州白话报》,在茶坊酒肆中当宣传品发散。③张灯:《杭州白话报》,《浙江日报》1956年12月5日。为此,作品需迎合普通民众的阅读习惯,用通俗的语言让大家看得明白、看得进去:“朋友们商量想开报馆,又怕那文绉绉的笔墨大家不耐烦看,并且孔夫子也说道,动到笔墨的事情,只要明明白白,大家都看得懂就是。”④《论看报的好处》,《杭州白话报》第一年/光绪廿七年,合订本[上]。因此,《杭州白话报》的语言浅显平白,形成了其亲切通俗、面向大众的艺术特征。

(一)平白通俗的口语

《杭州白话报》所刊文章以双音节词汇为主,句式通顺,少有倒装,基本上符合现代白话文的语法规范,但并非严格的白话书面语体,而是充满口语化色彩,这主要体现在语气词的繁多上。刊物上的文章以第二人称为主,或如评述讲说故事,或如演讲宣扬道理,仿佛在和读者对话,所以不论是杂文还是小说,字里行间常常使用渲染感情的语气词,或表赞叹、或含嘲讽、或发议论。笔者统计光绪廿八年前半年的15篇《论说》的语气词,除去一篇文言文不含口语,在14篇白话文中多次出现了语气词。这些语气词削弱了文章的严肃性,增加了趣味性,拉近了读者与作者的距离,便于文化水平不高的民众理解,也利于作者抒发胸臆、阐明观点。通过一个“哼”、一句“呵呵”渲染讽刺之情,或用一个“咳”、一个“唉”,促使语气一顿,再紧接着引出议论。

(二)朗朗上口的韵文

歌谣韵文往往简单、通俗并朗朗上口,传唱在街头巷尾,代表一种舆论。《杭州白话报》便存在不少颇具起伏之感、声韵之美及字面意思又容易理解的歌谣作品,促进新观念的广泛传播,鼓动民众的精神气,激发民族感情。其来源有原创和引用两种,其主旨主要是渲染民族危机并进行新知识的宣传启蒙。

歌谣韵文的押韵比较灵活,以口语为主,但句式相对规整,偶尔加个别衬字,所以即便是叙述与议论,读起来也可以达到抑扬顿挫、流畅如水的艺术效果。如:

天地生人一理,英豪不判雌雄。我愿大千闺秀,买丝为绣女师。话说大千世界,浑浑沌沌,全靠着教育两字,做个开启文明的药棉,所以无男无女,秉性都同。⑤《新弹词二·女中师》,《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

更多的句式对仗较为规则,适当运用反复、排比等修辞,读起来铿锵有力、节奏感强,极具鼓动色彩。如:

臘鼓咚咚,爆竹轰轰,一年容易又春风,但见那,万门万户皆春色,白叟黄童尽笑容,我但愿,支那国运千年永,亿兆同胞气象雄,我但愿,文明事业如泉涌,我但愿,民族精神死活红,我那四万万的神明种,总有日掀天撼地,独立亚东。⑥《新年乐》,《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

(三)浅显平顺的文言

1.歌谣文白夹杂。歌谣是一种古老的文学形式,具有韵脚相押、句式规整等内在要求,若要达到言简意赅、字省意长的效果,也不可避免文白夹杂、使用文言语汇:“吁嗟乎,男女同属天生人,无贵无贱无卑尊,何乃重男轻女至如此,生而不教胡不仁。”⑦《新童谣》,《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杭州白话报》的自创歌谣多倾向浅显,而引自他处的歌谣偶尔会是文言,对于这种情况,白话报会先进行说明,如:“这篇歌,是从新小说报上录出来的,顺口唱来……我便稍稍注解些,请列位看看吧……”⑧《新歌谣·出军歌》,《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

2.全篇皆为文言。光绪廿八年《论说》中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爱国心经》,仿照佛教著名的《心经》,以“如是我闻”开头,以一首偈诗结束,用文言文依样画瓢了一篇经文。全篇为文言是《杭州白话报》上比较特殊的个别情况,要具体文章具体分析。如结尾一句“我今含泪,警告众生,爱国两字,无上法门”,深切道出了爱国知识分子对麻木民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忧心和规劝,使用庄重的文言,也可更好地烘托爱国情感之崇高。

3.个别词句的文言痕迹。这些存在文言痕迹的句段往往结构规整、用词文雅,究其原因,首先《杭州白话报》的主笔本身都是饱学之士,虽然使用通俗的白话办报,但他们往往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在叙述与描写中容易自然流露一些文雅词句。如:

于是心生一计,待到晚上,月明人静,他由楼窗逃出沿墙而行,至一邻家求匿。怜而收之,时则罗情年只有十三岁耳。①

另外就是描写人物的需要。在突出一些正面英雄形象时,作者自然不会将角色写成粗俗的下里巴人,而是在语言描写中让人物的语言里夹杂着文言词,口语化而不失文雅,来烘托其文化教养与人格魅力。如:

人家都要问他做戏本领之神奇,罗情对答道:“凡我所扮过去人物的悲哀、失望、苦痛,生死关头、兴旺景况,皆是由我亲身受用过的感情做出。”②《儿女英雄》,《杭州白话报》第三年/光绪廿九年,第21期。

不论是以上哪一种情况,在白话报中,这些文言成分数量上所占比重极少,且词句浅显平顺,毫不晦涩,不会对普通读者理解小说与文章的内容造成障碍,所以这些文言并未对《杭州白话报》作为一个白话刊物的整体语言风格产生影响。但《杭州白话报》通俗平白的语言在艺术上是十分粗糙的,主要体现在:多直白叙述,少情景描写;多口号煽情,少细节刻画。这种不足在小说创作上尤为明显,如人物形象塑造薄弱、情节叙述简单及环境与场景的描写太少,更多的是议论兴衰之理、阐明自强之路。究其原因,源于作者重说教而轻艺术、重宣传而轻文学,把文学创作作为宣传政治观点的工具;另外也在于《杭州白话报》的作品受众多为中下层普通民众,这是宣传以求接触面广泛、扩大影响力的目的所致,因而对艺术水平也就不会有较多要求,但求达意而已,更进一步的美学层次则不敢奢望。

二、《杭州白话报》对文学和社会产生的影响

(一)开外国历史题材小说滥觞

清朝晚期,知识分子开始睁眼看世界,并进一步广泛学习和引进西方的先进知识。文学方面首先兴起的是翻译小说,以林纾为代表的翻译家把国外的经典小说经过翻译和润色后引入国内,但原著的故事内容、风俗道德终究与华夏伦理迥异,召唤与启迪的功效有限,而我国素来有“以史为镜可知兴替”的传统,于是知识分子们便更多地将创作素材投放在外国历史上。戊戌年间,康有为进呈《日本明治变政考》与《俄罗斯彼得大帝变政记》,便是借外国史事来宣传改革。第一批以国外历史为题材的改革小说,正式出现于1902年至1903年间③欧阳健:《晚清小说简史》,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7页。,《杭州白话报》可以说是开此题材小说滥觞。

第一期连载的第一部小说作品是《波兰的故事》。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所刊登的大部分小说也都是以外国历史为题材的,从而起到普及新知启民智、鼓动宣传作民气的作用。《杭州白话报》在创刊之年共连载了6部小说,分别为《波兰的故事》(1-3期)、《救劫传》(2-31期)、《美利坚自立记》(4-10期)、《俄土战记》(11-15期)、《菲律宾民党起义记》(15-19期)、《檀香山华人受虐记》(20-23期),其中有4部直接介绍外国历史,涉及波兰、美国、俄罗斯、土耳其和菲律宾5个国家。总体而言,这批小说的文学水平还较为幼稚,艺术成就并不算高,对晚清后期及民国初期的小说作品并未产生实质性影响,但在外国历史题材小说的开创与兴起上确属发源之功。

(二)壮白话文声势

《杭州白话报》的文章来源有三种,分别为“本馆自作的书”“从各种报里演出来的”和“从各种书里演出来的”④《本报第一年期满总论》,《杭州白话报》第一年/光绪廿七年,合订本(下)。,其中后两种为主要来源,可见其宣传作用建立在把其他书报上有价值的文言作品用白话演出来的中介性上。可以说,《杭州白话报》是“小说界革命”的先声与重要准备,影响虽不及后者,却醒目地突出了“白话”⑤陈大康:《晚清小说与白话地位的提升》,《文学评论》2011年第4期,第6页。,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口语和书面语的距离。

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有量的积累才能在某个关键节点上产生质的飞跃。而文学革命白话文正式取代文言文的量的积累,主要在于晚清时期,《杭州白话报》等白话报刊开始出现并不断涌现,对此,《杭州白话报》的创办者也有自觉的认识:

即如辛丑那年,不过一个杭州白话报,到了癸卯,便有了《中国白话报》、《绍兴白话报》、《宁波白话报》,到了今年,三个月还未过完,那《安徽俗话报》、《吴郡白话报》、《福建白话报》,都陆续出来,如此递推下去,不上三四年,定然成一个白话世界了!①《论本报第三年开办的意思》,《杭州白话报》第三年/光绪廿九年,合订本。

同时也要看到,文学改良立足在文学,而白话报上的文学则是传播其政治主张的手段,白话也只是宣传工具的附庸品。白话报的着力点在于启蒙,而不在文学本身:“我料着现在中国,要说是不能发达,设或发达起来,那新风俗新学问新智识,必定推到我们大家所办的白话报,是一个最大最坚固的根基……把那些世界历史人伦道德翻演了一篇白话,到处传播开来,才能鼓动人民,组织新国。”②转引自方汉奇、史媛媛:《中国新闻事业图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85页。语句根据现代用语习惯稍作修改,通假字、异体字径改通行字。但是仍不能忽略以《杭州白话报》为代表的晚清白话报刊在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统治地位的过程中所产生的积极意义。

(三)倡女权启蒙社会

文学作品往往站在时代前端,引社会变革之潮流。《杭州白话报》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文学的社会启蒙功用,尤其在女权方面。

《杭州白话报》十分重视女权问题。光绪廿八到廿九年间连载完成的9部小说故事中,有4部是以女英雄救国为主要情节的,《日本侠尼传》《女子爱国美谈》《儿女英雄》和《女儿叹》。歌谣中也常为平女权唱起响歌:“我为女界吐不平,愿为女界放光明,培女德,开女智,组织文明第一种。”③《新童谣》,《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论说》等栏目的诸多议论文常常涉及女子平权问题,在伸张女权上可谓格外用力,并把女子教育问题放在关系到国运衰亡的重要位置上:“没有女子教育,不独一国女子,变成废物,且累及男子,变成废物,这就是国家衰落的原因。”④《论说·论今日最要的两种教育》,《杭州白话报》第二年/光绪廿八年。

倡女权的努力也着实取得了一定成果:全国第一个女子放足会1903年2月成立于浙江杭州;在中国教育史上有开创性意义的惠兴女中(今杭州市惠兴中学)1904年创办于浙江杭州;浙江水土所孕育的鉴湖女侠秋瑾,走出闺房积极投身民主革命事业,还创办了科普女权、唤醒女同胞的通俗白话报刊《中国女报》。这些标志性历史事件在浙江杭州一带发生并非偶然,而是经过仁人志士宣传新知所营造的浙江文化风气长久浸润的结果,以《杭州白话报》为代表的传媒,既是这种文化风气的产物,也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走在时代的前沿,为启蒙社会、解放女性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Analysis of the Language Arts and the Influence of Hangzhou Vernacular Newspaper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ZHANGWenyue

(Research Institu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Documents,Southwest University of China,Chongqing,400715,China)

Hangzhou Vernacular Newspaper,established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was an important journal among the vernacular newspapers inmodern China for its early establishment,long publishing period,and high literary levels.Under the literature perspectives,for the essays,novels and verse etc,published in the first three years of the Hangzhou Vernacular Newspaper,the languages were close and popular and were for the general public.Ithas certain impacts on the rising ofmodern foreign historicalnovels and the revolution of replacing classical Chinesewith vernacular literature,and plays a role in promoting social enlightenment.Key words:Hangzhou Vernacular Newspaper;Late Qing Dynasty;language arts (责任编辑 金菊爱)

10.3969/j.issn.1671-2714.2016.04.012

2015-12-25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基金资助项目(SWU1609196)

张文玥,女,浙江杭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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