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退位了

周生

儿子提出了两个留下来接班的条件，一是父亲从此不在公司指手画脚，二是

父亲必须和后妈离婚。

分 歧

董事长莫爱国代替儿子去和风投谈，人家很客气地说，您老人家蛮拼的哦。

莫爱国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家就和第二任老婆李静叹气。李静不说话。

这事说来话长。老莫是销售起家，天生精力过人，年轻时常常晚上两三点才睡觉，第二天六七点又神采飞扬地出门去。日复日年复年地打拼，从打工到创业到当老板，终于挣下了一份家业。

而在老莫传统的观念中，家业必定是要儿子继承的。所以他逼着儿子莫光平（与前妻生的）大学选了商科，半逼着儿子和他那学艺术的小女友分了手。或许是从小灌输的接班思想蛮成功，儿子闹闹情绪也都低头了，大学毕业也顺从父亲的意思来公司上班，每天兢兢业业的。这些，李静都知道。

但莫光平有一样是犟的，自从父亲与生母离婚另娶了这位李静，他就搬出去住了。而李静不知道的则是——

民营企业的老板都有点不放心，虽然明白要放权要培养下属的主观能动性，可到头来总是死死捏着权力不肯放，哪怕这下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莫爱国有事没事三天两头往公司跑，对公司的大事小事指手画脚。员工们也习惯小莫总在听小莫总的，但莫董驾到，当然听莫董的。

也难怪莫爱国强势，他老是老了，对时尚玩意儿也还赶得上趟。公司原来是做商砼车GPS导航系统的，他招来一批技术骨干，要改做网上交易系统的App，美其名曰互联网+。他设想先把这几年积累的客户全部拉到这个App里来，让他们免费交易，等到做出人气来，再利用其他增值服务收费。

这个想法，连莫光平也叫好。父子俩在大方向上基本一致，但具体执行中总有争执。要把线下的传统用户拉进来，需要大量销售员去跑腿。莫光平招来的营销总监认为原来销售的底薪过高而提成太低，有些不求上进的销售员疲疲沓沓地只混每月薪水，就做了个降低底薪增加提成的方案。原来和小莫总通过气，没料想莫董却把这事否决了。

莫董基本上负面评判了营销总监的所有工作，于是营销总监辞职了。莫光平出差回来本赶着第二天见风投的，一怒之下，也走了。

莫爱国当天回到家，想着想着就拍着桌子骂“逆子”。李静过来劝他，问莫光平去哪了，走的时候说了什么。老莫气愤地回答：“他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要和小三出国旅游！”李静白了脸，就不说话了。老莫也不说话，然后梗着脖子自己亲自接见风投。

你不是马云，我不是蔡崇信

风投请教莫董，您要引进A轮资金2 000万元RMB，这个数字怎么来的？

莫爱国沿用以前谈银行贷款的那一套，说我这个App已经上线了，今年年底会有200家客户在用，明年就有4 000家，收入可观。公司现在大力做地推，要招很多销售；技术上也要买很多电脑，招研发人员，这些大概要用2 000万元。

风投笑了，莫董，我们不要“很多”，也不要“可观”和“大概”，要详实的数据。公司的平台开发部、市场推广部、客服中心、人力资源部，具体多少人？薪水多少？多少研发多少测试多少追踪？每一项都要列出来。还有，我们真投入2 000万元的话，您打算稀释多少股权？公司估值多少？

说起算账，莫爱国精神了：2014年全国混凝土采购额1.5万亿元，如果我们的平台交易占其中的10%，就是1 500亿元。我们按交易额的1%收取提成，就是10亿5千万元，前程锦绣！

风投还是“呵呵”：估值不是这样算的。贵公司最近三年的营业收入平均1 000万元，净利润率33%，我们预设这亮丽的数字是合法真实的；如果您上新三板，估值有可能去到30倍；如果不上板，顶破天也不过10倍。就算您3 000万元吧，您要引入2 000万元，是要出让66%的股份吗？

这一下把莫爱国问傻了，出让66%，那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莫爱国终于发觉，现在的风投不像以前的官员，不用请吃饭，只要翔实的数据。谈了好几家，他都碰了各种软硬钉子。莫爱国甚至开始打“情怀”牌：你来做蔡崇信吧，当年马云一无所有，是蔡崇信引进了软银，才成就了阿里巴巴。你若能成就我的梦想，我们一起功成名就，一起大富大贵！

人家风投仍然软硬不吃：第一我不是蔡崇信，况且当年马云在软银之前被无数人拒绝，要么说他傻子要么说他疯子，可见引进风投有可能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第二你的idea要确实可行，但现在你才起步……

莫爱国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他给儿子打了电话，感叹“难怪人必须退休”。儿子怎会听不懂父亲的意思？第二天，小莫总便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了。对了，所谓“小三”，不过是当时的气话罢了。

上阵父子兵

莫爱国松口气。这孩子还算识大体，注定是要接我位置的嘛。同时为自己的能屈能伸又点了个赞。

莫光平回归公司，马上重新设计与风投的谈判。

首先是公司的股权结构，莫爱国原来的意思是让全体员工出钱买股，以后引进风投时共同稀释。莫光平说这样做看似省钱，但要成立员工持股会，员工出的钱还要给券商或银行托管，占了小便宜其实吃大亏。还不如转成期权送给骨干员工，让他们心甘情愿与公司共进退。因此莫家占股81%，其他股东占10%，技术骨干占股9%。以后风投进来，直接从81%里稀释股权，但以30%为限；那么莫家还是绝对控股，不必担心公司改朝换代。

这种股权结构设置符合当下惯例，风投很认同。他们还建议修改商业计划书，不要滥用时髦的词汇。比如“智能制造系统”是很专业很高端的，以公司目前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以后能不能做到也还是个未知数。如果把一些不能确定的或者模棱两可的写进去，想以此来增加每年数百万元的收入，只会给商业计划书减分。还有，电商平台就是电商平台，不要生拉活扯到工业4.0上去。

莫爱国私底下超惭愧，这都是他以前养成的坏习惯。比如网上交易App的下载量少，他就叫下属到高校里请学生当水军，每人发5元来增加下载量和点击率。谁知这招根本瞒不过业内人士的犀利目光，风投才不看什么下载量和点击率，人家要看下单量和成交额，加上支付宝（或微信）的资金流水。难怪之前自己和风投总是谈不拢。

而莫光平和风投对话明显顺畅得多：“我们的步子宁可慢一点，也要把事情扎实做好。能尽快上市最好，不行的话，慢一点也无妨。”

风投也很诚恳：“我们投资，其实不光是看项目，现在并不缺好项目，缺的是能把项目做好的人。打动我们的关键因素是人，是你们的团队。团队要有朝气，有拼劲，年龄差距不大于十岁最好，而且要有稳定性。如果高管频频换人，我们是坚决不投的。”

莫爱国想不到儿子出马，一切竟然被理得头头是道。或许自己早该放手了，说来也怪，以前是对儿子不放心看不顺眼，就好像什么都不对头；现在想法变了，看问题的角度变了，事情就完全起了变化。

而做配角也有很多可以发挥之处嘛。比如外省某市政府发了一个文，规定当地的商砼车从今以后必须进入当地政府的电商平台，等于把当地的客户全垄断了。莫光平不甘心被人抢走客户，却又无计可施。莫爱国旁观者清，找到以前的老关系，拐了几个弯与那个市的领导搭上线，一来二往的居然达成了合作协议。

虽然说是走了关系，但理由非常坦荡：我们公司不和他们市抢电商平台，但是我们的商砼车GPS导航系统有二次开发的强大功能，是自主开发创新专利，和别家相比价

钱同等却更好用，而且售后服务也更到位。拿到该市的代理使用权后，每年的通讯服务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莫爱国正感觉一切顺遂的时候，有一天，儿子郑重地提出：“爸，公司新业务也上轨道了，我想退出公司了。”

万事好商量

这回莫爱国真有点慌张了。好在父子俩这段时间多了默契，不像以往动不动就拍桌子摔门的。一番沟通，莫光平提出了两个留下来接班的条件，一是莫爱国从此不在公司指手划脚，二是莫爱国必须和李静离婚。

莫爱国沉吟半晌，道：“你回来了我们万事好商量。”

把公司放手给儿子全权管理，莫爱国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好在，他对儿子的能力已经很放心了。他只是没想到，李静终究还是成为父子两个迈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故事并不新，发达了的老莫嫌弃结发妻子老土，正好遇上李静这样的年轻时髦的姑娘，水灵灵的，又千依百顺。李静上位的手段多少上不得台面，总之，莫爱国与前妻离婚，另娶了这位新欢。

李静爱他的钱当然是不假的。老莫给她买了房买了车，她甚至表示不要小孩自己也无所谓。李静只要有钱花就好了，才不想生个孩子培养他接班这么劳神的事儿。而老莫觉得自己也免去了几个孩子争家产的麻烦。这两年，他也只有到了有病痛的时候，才会想起前妻曾经的照顾。

莫爱国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底线。老婆可以离婚再娶，儿子却永远是自己的；为了儿子，莫爱国什么都可以放弃。还有这个公司，也和自己儿子一样，那么多年的奋斗，那么多年的艰辛，才熬成今天的模样，怎能轻言放弃？

莫光平不时旁敲侧击说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莫爱国懂儿子的意思，想想前妻，心中也感慨。或许真是会印证了那句老话：“少年夫妻老来伴”。

莫爱国很快开始和李静谈判，咬着牙付了一笔赡养费，两人和平分手了。

他安慰自己，向亲生儿子低头，也没什么不光彩。但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莫爱国真的觉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