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口出

2016-01-06 02:35桂波
长江文艺 2016年1期
关键词:马德副局长大桥

桂波

整个大桥乡,甚至县城都有风闻,马德平和徐非的老婆赵清梅有一腿。本来那种事又没有第三者在场,马德平完全可以偷偷美了,可是他不仅不知道检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偷了一个情儿,到处嚷嚷,臭美得很。好多有血性的汉子早替徐非生了报复的念头,可是徐非迟迟没有动手,大家也只好跟着一忍再忍。

我当时是县里下派到大桥乡锻炼的副乡长。马德平是大桥村的书记,在县里我就对他有不少耳闻。大多是围绕他的荤段子,没一个正经,但是每一个故事都和流行的荤段子合缝合榫,给我们枯燥的机关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当然也有说马德平有本事的,大桥村是乡里首富村,在县里也排得上号。这话我爱听,还放在了心里一个人偷偷地乐。因为老领导发了话,让我联系的就是大桥村,一去就能掠人之美,我的升迁也是指日可待。

我到大桥乡走马上任正是雨季,没日没夜地下着的瓢泼大雨,使防汛一时成了省里市里县里乡里工作的重中之重,层层签定责任状,谁的辖区出了问题谁就要自动摘帽子。我在县里时是做秘书工作的,一般不用担太多的责任,到乡里要独当一面,怕工作出纰漏,我向乡里的一把手刘书记请示,让他陪我到大桥村去一趟。刘书记和我的老领导关系挺铁的,他满不在乎地说,大桥村有马德平在,没事。你就放心地在乡里睡大觉吧。可是我还是不太放心。刘书记当着我的面拨了一个电话,问,你们那的汛情怎样?他听电话的那头说了一会,说,好,好。新来的杨乡长是联系你们村的,你向他汇报一下你们那的情况。刘书记把电话递给我说,马德平。我接过电话,马德平在电话的那一头很熟络地叫我杨乡长。我很受用地应了,问他防汛的情况。马德平说出一大串地名和水位,没有一个是我曾熟悉的。绵绵不绝的地名和水位不断地从我的右耳进去,又绵绵不绝地从我的左耳溜了出来。我一下蒙了,说不出一句话。马德平在电话的那头可能有所觉察,不再说地名和水位,大大咧咧地说,杨乡长,没事。你就在乡里放心睡大觉吧。大桥村有我呢!他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快,我坚持要去看一看。马德平不再劝阻,说,你过来看一下也好。我到汛里捉了鱼候你和刘书记。挂了电话,刘书记没奈何,和我披挂了全身的雨具开赴大桥村。

到了大桥村,马德平让我们直接把车开上大堤,他就在堤上等我们。

一见到我们他就热情地招呼。他和刘书记已经烂熟,招呼打得没规没矩,当然他也没有冷落了我。我们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中检查了汛情。真像马德平说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大堤固若金汤,河里的水在警戒线以下,大堤上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情况好得没法再好了。我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放心地到马德平的家里吃他老婆钱玉秀做的全鱼宴。

席间我们推杯换盏地对大桥村的防汛工作进行了肯定,马德平乐得一张嘴快要咧到耳根,他对刘书记和我的表扬来者不拒,还语出惊人,对这场让人提心吊胆的雨进行了感谢。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刘书记却见怪不怪,笑眯眯地等待他的下文。马德平对我吊足了胃口,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要感谢这场大雨把书记和乡长一起下到了大桥村,让我们在连绵的阴雨中充分感受到党的阳光和温暖,让我们的工作和生活更有劲头了。刘书记早有先见之明地笑,我也跟着笑。马德平也笑,一张脸笑着笑着又变了样,暧昧得很。刘书记又有了先见之明。马德平压着嗓子说,趁着这场雨我又和赵清梅同床共枕了。

我虽然在县里时就对马德平的荤段子有所耳闻,但是从不曾想到他居然还敢拿到了桌面上赤裸裸地谈。我指着他说,马书记,马书记……马德平吊起眉梢说,这几天防汛值班,我把赵清梅安排和我一个班。昨天晚上我见堤上没什么问题,就带了几个人上堤转悠,让赵清梅先到值班室的床上休息。马德平又卖起了关子,停下来不说,一个人直乐呵。乐呵够了,接着说,到了下半夜,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赵清梅睡够了,就叫我。我偷偷摸到了值班室,赵清梅对我说,你进来睡一会吧。我一听骨头酥软得差点没站住。我扶着门框还在稳神,赵清梅就跑了出来,说,看你累的!你休息,我带人到堤上转。我还没有回过神,赵清梅已经带着人上了堤。我回过了神,就上了值班室的床。在赵清梅睡过的那张床上,枕过的那个枕头上美美地睡下了。就这样,我们同床共枕了!

轮到我回不过来神了。马德平指着我哈哈大笑,刘书记也跟着喷饭。

钱玉秀端了一大钵鱼进来,问我们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刘书记说,刚才老马说他在堤上见到了一条美人鱼。马德平跟着笑。钱玉秀笑着说,刘书记不要听他的。他没有一句正经话。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还乐。问刘书记关于马德平的一些段子。刘书记笑了笑说,传闻,都是传闻。

汛期结束了,我抽空回了一趟县城,和老婆小别胜了一回新婚。我的手还有点馋。老婆一把拨开我的手说,几天没见就变坏了。我腆着脸说,人家不是想你吗?老婆心里美滋滋的,打趣我说,在大桥乡就没有找一个乡下妹子?我昏了头说,想是想了,可是没那个胆。老婆一下翻了脸,说,你们大桥乡的干部素质最差了。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无辜地遭了殃,心里直叫屈。老婆说,你们乡一个叫马德平的村书记最最坏了,和村里的妇女主任乱来。我一听就在心里帮马德平默认下了,可是我不想跟着趟了浑水,底气不足地说,不会吧?老婆认真地说,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还有错?我敷衍说,都说是传的。老婆敏感地瞪着我说,你为什么帮他说话,是不是和他混在一起了?我嗫嚅说,他就是我联系的大桥村的书记。老婆马上反对说,你赶快换一个村,跟那种人能学到什么好?我说,老领导使了好大的力才联上的,大桥村是乡里的首富村,容易出成绩!老婆对老领导的安排不敢置喙,警告我,离那个马德平远点。那种人,迟早要出事。小心连累了你。我听得心里一咯噔。

再看到马德平我的心里变得不踏实,真怕他有了什么闪失,现在我和他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是马德平却跟没事人似的,还是风流快活得不行,只要乡里村里的干部混在了一起,满嘴的荤故事依然绵绵不绝,还是喜欢卖着关子赤裸裸地亲自上阵,搞得大家都跟着快乐得不行。马德平某一天没了兴致,干部们也要撩拨他,如果马德平还是不让大家快活,刘书记就会看不过去了,亲自点马德平的将,非要把大家搞快活了不行。好几次到了故事的高潮,我忍不住想打断了他,只是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得放任他自流。

我曾想跟马德平私下里谈一谈,可是想了好几次我都开不了口,在大桥乡大家都热衷此道,连刘书记都亲自点他的将啊!我可不能孤立了。可是我又不能视而不见,看着马德平在刀尖上跳舞,只好在一边紧紧地盯着,帮他担着点。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我是真的没事,联系上大桥村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倒霉。上面布置了工作我只要同马德平一讲他就能立即办得妥妥当当,根本用不着我劳神,轻松是轻松了,可是我的工作能力一点也体现不出来。在大桥乡我不好意思跟别人诉苦,回到家里我跟老婆发牢骚。老婆挖苦我,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用花一分钱的心思,马德平的成绩还不都记在你的账下?想锻炼?你换一个烂村试试,操心死你。我一想也是这个理,我的同僚周副乡长联系的下坡村,是全乡最差的一个村,一张小脸愁得都皱起了褶子,头发也是一摸成把地往下掉。他每摸一下头发我都替他悬着心,怕他一把下来,头上只剩下一个瓢了。至于升官,我看他只怕做梦都不会梦见,能挨到告老还乡就不错了。想通了这个理,我心里舒服了很多。老婆还说,你就坐等升官发财吧!我舒泰地说,升官就可以了,发财可不行。

心态一正,我就很放心地让马德平放开了手脚工作,当然我也没有闲着,还替马德平担着心。

徐非一米七几的个头,也还倜傥,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主。喝酒也豪爽,一口就能吞落一大杯,豪气干云得很。可是他就是让你想不到,不仅不找马德平的晦气,还能和马德平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猜拳,称兄道弟,酣畅了还勾肩搭背,像是穿了同一条裤子亲热得不行。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了徐非是在强颜欢笑。他的笑就漾在脸上,根本不是从心里发出的,他大口地喝酒也是在斗着狠,是想找人拼命。马德平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都偷了别人老婆还真指望别人和你像连襟兄弟?

我怀疑徐非迟早要动手。

如果赵清梅是我老婆我早就动手了!

赵清梅可是一个活脱脱的风韵犹存的大美人。脸蛋美、身材美、气质也好,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让你从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舒服,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和这样一个女人呆在一起,不要说整天骚烘烘的马德平,就是我也可能把持不住。我没事就爱往大桥村跑,一来看着一点马德平,二来也可以围着赵清梅转一转。好在我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我的思想总能在悬崖边上及时地车转了身,眼睁睁地看着马德平快活。

赵清梅的工作能力也强,把大桥村计划外男女的裤腰带以下全整得清清爽爽,年年都是先进。

赵清梅太让人馋了。如果她是我的老婆,我只怕恨不能把她拴在裤腰上,还敢撒了她的鹰,落得让别人快活?我一准让她早早挂印而去。

可是徐非偏不如我想,偏要让了赵清梅在大桥村有声有色地工作,让马德平偷得一身是腥。我一天天醒来就往大桥村赶,只有看到了活生生的马德平,我的心里才踏实。

马德平虽然圆滑得像一条泥鳅,可毕竟树太大了易招风。大桥村是乡里的首富村,也是乡里的样板村,上面要检查工作通常都往大桥村领,大桥村也帮乡里挣了不少面子。乡里对大桥村基本上是千依百顺,上面有了什么政策,只要马德平开口,都要先紧着大桥村。马德平也鬼得很,通常政策还在路上,他就洞悉了先机,坐在乡政府办公楼里等,政策一到,还没有拆封就被他打着包运回了大桥村。等到其他村听到风声,蜂拥而至时,乡里已经是“策去楼空”。

在大桥乡最倒霉的村干部是下坡村的干部,最倒霉的乡干部就是周副乡长了。他联系下坡村。一群倒霉的穷干部看着富得流油的大桥村,艳羡得暗自吞下了不少口水。

乡里开会,刘书记总要对大桥村的工作进行表扬。马德平也会做人,他在乡里总要把大桥村的成绩说成是我的,好像大桥村离了我就出不了这么多的成绩。刘书记就欣然在会上对我也作一番肯定。接着刘书记就会掉转了矛头,把拖着全乡后腿的下坡村干部和周副乡长一顿狠训,下坡村的干部和周副乡长已经被刘书记训老了脸,一般不怎么往心里去。到了饭桌上,刘书记总爱把大桥村的干部和下坡村的干部安排在一起,搞得下坡村的干部有点坐不住。

马德平正得着乡里的意,嘴巴子也让大家快活,其他村的干部隔着桌都抢着向他敬酒。下坡村的干部看着神气活现的马德平有些想法就开始往心里去了。周副乡长忿忿地伸手捋下一把头发,端起酒杯要跟我干一个。我的年纪比他小,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周副乡长又满上了一杯,要跟我双一个,我只好又恭敬不如从命。可是周副乡长还要跟我喝。我看着情况不太对劲,周副乡长这酒喝得有名堂。我不太乐意了,大家都是副乡长,周副乡长,他凭什么向我撒野?马德平鬼精,见着气氛不对,立马端了酒杯维护我,抢着要跟周副乡长干杯。周副乡长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狠狠一顿,举起双手同时用力地往前一斩,说,今天我们同大桥村拼了!下坡村的干部轰然应允。其他村的干部看戏不怕台高,生怕马德平软了腿,跟着叫嚣,老马,和他们拼了!马德平回了头看刘书记,刘书记也起了兴致,坐山观虎斗,他老早就跟我说过乡里的干部就是要野一点。马德平被挤兑得没有后路了,看大桥村的干部。大桥村的干部养尊处优惯了,跟着马德平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鸟气,早就有人磨刀霍霍了。马德平环顾一眼四周,哈哈了几声,一拍桌子说,好。杨乡长坐镇,我们和下坡村拼了。大桥村的干部和下坡村的干部早等着这句话了,一时三军用命,觥筹交错地拼了起来。跟着不断地有人搂着对手英勇地倒下,一边倒一边还拉着对手醉醺醺地说,我跟你同归于尽……看热闹的人就嘻嘻哈哈地抬了倒下的人往车里送。当周副乡长最后抢不住桌面倒下去,马德平对我晃了一个立正,大着舌头说,报告首长,已经全歼了对手!看热闹的干部们都轰然叫好,马德平还能茫然地向大家挥手致意。接着马德平很英雄地伸手一撩衣襟,抬了一个不太高的高抬腿,跟着迈了一个已经不太成样子的大步,等脚一挨了地整个身子都跟着软了下去,倒在地上香甜地睡着了。笑歪了的干部七手八脚地把马德平抬上了去往大桥村的车。车轰地一下开走了,往下坡村的车哼哼、哼哼地打不着火,司机小陈火得边骂边捣鼓。大桥村的车跑出了好大一截又倒了回来,马德平趴在车窗上笑嘻嘻地说,小陈,你发再大的火也点不着车的。小陈一下倒乐了。马德平还说,要不我来帮你推车?说完也不开车门,扒着车窗就要探着身子爬出来。正围着小陈的车的干部忙拦住了他,帮小陈推燃了车。马德平向小陈冒着黑烟的车屁股一招手,说了一句,傻妞那那!干部们差点笑翻,马德平又向他们招了一下手,也说了一句,傻妞那那!干部们都笑翻了。马德平坐的车再轰地一下又走了。

大家也作了鸟兽散。

我痛快地睡了一个午觉起来,神清气爽,到办公室转了转,没有事。我给马德平挂了一个电话,看他醉得怎么样了。马德平很快接了电话,口齿清楚地说,首长有什么指示?我倒愣了,一时想不起马德平的醉态,说,我怕你醉狠了,打个电话问问。马德平打个哈哈说,谢谢领导关心,只要有领导这句话,马德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我以为马德平还在说酒话,也跟着打了个哈哈说,你这个马德平,没有醉死,想感动死我啊!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马德平说,是,是,为人民服务!说完嘎嘎嘎地笑。

其实我看着徐非,操的都是冤枉心。

徐非这人不简单,他是一条真的汉子,只是他一直忍辱负重,为了大桥村的父老乡亲弄了一顶绿帽子在戴。只有进入了他的内心深处,你才能真正明白他屈辱中的伟大。

一天我又没事,就到大桥村转一转。不巧得很,那天有一个村民家里做喜事,村里的干部都去喝喜酒了。我怏怏不乐地往回走,要出村口时迎面碰到了徐非。徐非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当时心里已经有一点瞧不起他,就敷衍地点了个头。徐非拉着我还问长问短,当他知道我没有见到村干部要回转时,他不依了,非要尽一个地主之谊,让我吃了饭再走。我心里想着跟他话不会投机,酒也不能喝出什么滋味,说不麻烦他了。徐非却认真地说,不麻烦,他正好一个人在家,正要找个人喝一杯。我还推,说赵清梅不在家,烧火也不方便。徐非神气地说,我常一个人在家。我烧火的手艺比清梅好得多。我看着徐非神气活现的样子对他更不待见了,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拿了烧火当个事说?我再推。徐非倒着了急,说,乡长是瞧不起我吧。这话挤兑住了我,一下说到了我的心坎里,但是我不能承认,只好虚与委蛇地应了。

到了徐非的家里,他还真三两下整出了一桌酒菜。只是因为话不投机,我的酒喝得没滋没味。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徐非的兴致,他只是向我举一下杯就滋地干了,我每次都像喝毒药一样皱着眉头抿一小口。几杯猛酒下肚,徐非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徐非又向我举杯,又一口吞了。我又耍滑地抿了一口。徐非突然对我亮了一下酒杯,说,你看不起我。我慌忙抓住刚要放下的酒杯,说,没有,没有。徐非说,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一时百嘴莫辩。徐非又贸然说,我真想揍马德平!我惊得手中的酒杯差点掉了下来,我胡乱抓住了说,你不要乱说!徐非说,我有时恨不得杀了他。我一时吓坏了,原来徐非果然如我想的一样,早就产生动机了,现在酒后终于吐了真言。我一定要想法把他稳住,不然这一顿酒我只怕吃不好要兜着走。只是我一时真不知该从哪里开口,不能说没有这事,马德平早把这鸟事嚷嚷得县城人都知道了;也不能劝徐非把一顶绿帽子忍着戴了,一个大老爷们,谁能在这事上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不这样劝我又能怎样劝?我只好语无伦次地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徐非不说话,捏着空酒杯定定地看着我,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徐非冷不丁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我手忙脚乱地满上了酒说,不说这些,我们喝酒,喝酒!我一口干了,徐非也一口干了。我还倒酒,徐非说,杨乡长,你不用劝我。我又要和徐非干杯。徐非干了,说,杨乡长,你是一个好人!我说,是,是,我们再喝一个。徐非忽然伸手擦了一下眼睛说,杨乡长,你是有政策水平的人。有些话我不好跟别人说,我这心里苦啊!我忙跟着随嘴应和说,谁的心里不苦?我的心里也苦啊!徐非抬头看着我说,杨乡长心里也苦啊?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苦啊!苦啊!徐非举了酒杯冲我说,喝,我敬你。我不敢稍稍拂了他的意,爽快地干了。徐非重重地放下酒杯,打了一个酒嗝说,我冤哪!我跟着很体己地叹了一口长气,徐非自顾自地说,我的这个绿帽子戴得冤呐!我只好也跟着苦不堪言的样子。

都是段子惹的祸。

大桥乡历来就有讲荤段子的传统,考核一个干部的能力强不强,会不会说段子还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马德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拼了性命赤裸裸拿自己说事,让他一时脱颖而出,成了大桥乡甚至县里家喻户晓的人物。

也是时势造英雄,是县财政局的一个副局长成全了他。那时马德平才三十多点,风华正茂,乡里的书记也不是现在的刘书记,姓陈,不到四十岁,二人相投甚契,一时惺惺相惜,陈书记也常帮衬他。副局长带了一大笔资金到大桥乡公干,马德平嗅着了味儿,硬捞了一个机会陪。席间各个干部都使出浑身解数,一时段子满桌飞,马德平更是巧舌如簧,从美国总统日本首相到大桥村的二黑的爹和他媳妇都被他荤得不行,副局长七荤八素地快乐,特别夸了马德平嘴巴能来事。马德平以为时机成熟,就把钱的事也当一个笑话说了,笑眯眯地等副局长水到渠成。副局长也笑眯眯的,可就是不就范,不许诺。马德平急得要死,可还是笑眯眯的,挖空心思将段子推陈出新。马德平说得嘴里都冒青烟了,副局长还不松口,马德平感到技穷,眼睁睁地看着副局长嘴里叼着一块肥肉就是不撒嘴。

马德平正绞尽脑汁,门外忽然有个人头一闪,是赵清梅。赵清梅到了乡里,听说马德平也在,想蹭了他的便宜摩托车坐回去,可是马德平的一顿饭老吃不完,赵清梅忍不住了看一看。当时的赵清梅比我现在看到的年轻得多,正对着门坐着的副局长眼睛立马一闪亮,问,那个是谁呀?一桌子的人都围着副局长的资金在动脑筋,谁也没有注意外面。马德平正背对着门,离门近,赶忙殷情地起身去看,挨着门框就见到了站在门外的赵清梅。马德平回头把一只手围成半只喇叭,压抑着声说,我老婆。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副局长热情地说,叫你老婆也来一起吃一点。马德平伸手就把赵清梅拉了进来。一桌子的大桥乡干部都哈哈地乐。副局长还在叫着加座。赵清梅的一张脸白里一下透了红。马德平不好意思地说,脸嫩,脸嫩!没见过世面!赵清梅用脚在桌子下踢马德平。

马德平顺势一下跌倒,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对赵清梅说,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保证让你满意的吗?你还踢我!赵清梅的脸一下红透了。马德平还不依,拉着副局长评理,局长,我这小村官当得不容易啊。一天到晚都想着工作,特别是惦着我们的局长。昨天晚上老婆要我尽义务,我正一门心思地想着我们的局长,就没有多大的兴趣,老婆不依了,说我剥夺了她做老婆的权利。我只好同她解释,说我正在想着局长。老婆不信,说我一天到晚嘴里含着那个、那个……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东西。怎么到了晚上又不骚了?我哭天喊地叫冤,我是真想着局长呢!老婆问我想局长的什么东西。我还愣了,说,我不是想局长的东西!局长的东西有人想的,我是想局长手里的钱!

副局长带领大家笑。马德平的腿上又挨了几脚,他顾不得疼,龇牙咧嘴说,局长,您一定要成全了我。您要不给我钱,我今天晚上一准还要想您,又没法尽义务了。您也看见了,多好的老婆啊!也许就成了别人的想,上了别人的床了。马德平还抹了一下眼睛说,我这可是为了大桥村广大人民的利益。副局长还真受了一些感动,脸上有了松动。马德平把一杯酒塞进了赵清梅的手里,说,局长,您就成全了她吧!赵清梅只好配合,说,局长,您就成全了他吧!副局长欣然端起了酒杯说,好,我就成全了你们。马德平也赶快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谢谢局长成全我们。他的腿在桌下又挨了赵清梅一脚。

副局长说,也不要高兴成这样,不要在这打情骂俏。赵清梅红了脸再不敢动脚。马德平赔小心说,对,对,晚上……晚上……用手掩嘴,合也合不拢。

马德平正快乐得要忘乎所以,半路里突然杀出了一个小程咬金。那天陈书记的老婆不在家,陈书记就让他儿子陈小宝蹭一餐公家饭。小宝刚十岁,还童言不知忌。跟着大家吃了,喝了,听不懂的荤故事也跟着笑了。他很认真地看马德平和赵清梅两人演着戏。马德平和赵清梅的戏马上就要圆满谢幕了,他突然站起来指着赵清梅说,你不是马叔叔老婆!马叔叔老婆我见过!本来大功告成,洋溢着欢乐祥和气氛的酒席一下静得只听到一通怦怦的心乱跳。马德平伸手就想掩住陈小宝的嘴,可是已经亡羊补牢,晚了。他忙变掌为指,对着陈小宝说,小孩子不要瞎说。合着我可能会搞错了,大白天的,我还能不认得我老婆?一桌子的人又都哈哈大笑。陈书记也喝小宝大人说话时小孩子不要插嘴。马德平拉了赵清梅说,我们是原配加绝配!陈小宝不肯认输,说,我认得她,她是你们村专管男人鸡鸡的。马德平汗下来了,怕陈小宝还说出更不好应付的话,双手比划成剪说,你还乱说我就让她剪掉你的小鸡鸡。陈小宝赶紧把小手捂在了裆前。大家又哈哈地笑。

副局长看着小宝搞的小插曲,瞧出了一些门道。他并没有想收回成命,他看着马德平还是有能力,也还是真想为村里做事,只是他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马德平,他咳了一嗓子说,我一向反对弄虚作假,既然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事就不慌着定,等调查核实以后再说。马德平急了,生怕夜长梦多,忙求助陈书记说,局长,党委政府都在这了,您要调查核实什么我们现在就座谈?!副局长装不太乐意,陈书记忙在一旁帮着圆场。副局长就送了陈书记一个顺水人情,说,他们两个倒底是不是两口子?陈书记笑嘻嘻地不正面回答,说,这种事还能有假的?副局长又问同桌的人,大家都跟着打哈哈。副局长把大家的话基本敲到了实处,又问陈小宝,陈小宝抿嘴摇头。大家又笑,副局长也不深究陈小宝,对马德平说,你说你们是两口子,你现在就做一件只有两口子才能做的事让我看一看。我要眼见为实。一桌子的人都不明白副局长话的意思,马德平只好跟着装糊涂,把着衬衣扣子说,在这做?不太好吧!要不我们立马回去把局长的指示落到实处?副局长不悦地说,你不要想蒙混过关。马德平还真为了难,不知怎样应付副局长的难题。副局长乐不可支地看着不知所措的马德平,说,算了,我不为难你了,你们两口子就在这亲一个给我看算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马德平看赵清梅,又看陈书记,又看一桌的同僚,大家先不作声,跟着就不太正经地笑。马德平直挠头,有人自告奋勇地说,马德平不亲我来亲。副局长看着马德平说,你要不亲就算了。马德平骑虎难下,作势要用强,赵清梅一阵抵挡,马德平身上中了温柔的乱拳,马德平还笑,说我们在家经常这样玩的。手一松,赵清梅一溜烟跑了。副局长哈哈说,好,算了。难为你了。一时又其乐融融,推杯换盏。

后来马德平趁热打铁,走了不少门子跑了不少路子还真要来了钱,用那五十万办了一个小型精米厂,还创下了有一定市场知名度的大桥牌精米品牌。副局长也因为扶助的资金盘得活,获得了升迁。

当赵清梅回家的时候,徐非已经跟我掏了他的心窝子,我们成了最铁的哥们。我和徐非正酒逢知己千杯还嫌少,赵清梅居然想阻止我们友谊的延续。徐非以从未有过的男子气概把赵清梅喝得哑口无言。我们重又把酒言欢。我和徐非正肝胆相照,马德平居然贼兮兮地笑着走了进来。徐非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也只好拔刀相助,马德平双拳不敌我们四手,连招架都搞不过来。我们正快意恩仇,赵清梅尖叫着拉徐非和我。徐非挣脱赵清梅的手,吼道,你再拉老子连你也一起打!赵清梅大声说,你疯了!徐非吼道,如果不把他打一顿,老子真会疯。马德平忽然放弃了抵抗,喘着粗气对赵清梅说,你就让他打吧。让他出一口气。徐非打了马德平两拳,我也打了马德平两拳,马德平像一个死人一样。我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徐非先停了手,盯着马德平看了好一会,突然在马德平胸前打了一拳说,喝酒,喝酒!马德平也在徐非的胸前打了一拳,低着头坐在桌前。我和徐非也跟着入了席。马德平突然拿起桌上的酒瓶,直接把老白干往嘴里倒。我和徐非还在发着愣,赵清梅冲过来拦。马德平推开她,说,你就让我醉一场。马德平喝干了一瓶老白干,坐着没有动,我看到老白干渗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突然晃了一下说,徐非,你今天打得好。真的打得好!不说你想打我,就是我也想抽自己。说完他真的抽了自己两耳刮子。

徐非端了酒往嘴里倒,我也端了酒往嘴里倒,马德平也端了酒往嘴里倒,马德平说,都是我的嘴犯贱!马德平又说,我他妈像一个小丑,总想着怎样取悦别人。

徐非又倒酒。马德平又喝了,他放下酒杯说,可是我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我还不是想为大桥村做一点事?全乡二十几个村,为什么我们就成了首富村?别人为什么把那么多的好处往大桥村投?还不是因为我装疯卖傻博得了别人的欢心!

徐非也喝了酒,低头说,我知道。马德平又要了一杯酒,说,整个大桥村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但是整个大桥村我最感激最敬重的人也是你。没有你的牺牲也就没有大桥村的今天!徐非端起了酒杯,含混地说,喝,喝。马德平很响地说,喝。

马德平又说,我的嘴也不是一张好嘴了!一天到晚说荤话,张嘴就有骚味儿。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马德平喝了一口闷酒,说,我和你打小同学,也只有你能明白了我,忍了我。换了任何人都不行。有谁可以把自己的老婆拿出来让别人开玩笑?马德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调侃。

徐非又闷闷地喝了一杯说,可是又有谁能明白我呢?我的委屈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我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热血沸腾地对徐非说,我能明白你!你是大桥村最忍辱负重的英雄!马德平也站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慷慨激昂地说,徐非,我向你发誓,我和赵清梅之间绝没有半点私情。如果有违此誓,我马德平千刀万剐!一直站在一旁的赵清梅居然也倒了一杯酒,动情地说,为了大桥村!我们轰然说,好!赵清梅率先一饮而尽,马德平跟着仰脖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徐非也站了起来端杯一饮而尽。我们四人一起哈哈大笑,然后我、马德平、徐非一个一个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我们能动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们打了不少点滴,让我们醒来的时候不至于难受得要命。只是徐非的家里已经被我们三人整成了猪圈,一股子馊酸味让人作呕,我们逃出屋外,不敢抬头看人,什么都晕眼。

我们低了头喝自己的稀饭,马德平的老婆钱玉秀寻了来,不满地说,又喝醉了。马德平不做声。钱玉秀突然大惊小怪地咋呼,你的脸怎么了?我跟着一惊,斜了眼看马德平的脸,马德平正伸手摸脸,摸到了一脸的青紫,一咧嘴说,喝多了,摔的。我忙低了头喝稀饭,徐非头也没有抬,钱玉秀恨恨地说,怎么不摔死你!马德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埋头喝他的稀饭。

马德平喝完了稀饭,起身要走,徐非抬不起头,说,不送了。马德平稍稍停了一停没有回头哦了一声。

喝了稀饭,感觉好了点,我起身告辞了回乡里,两腿软绵绵的,一路都像踩着棉花。一到了乡里我又软在床上睡下。

等到再一觉醒来,我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了。只是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我发现一身的力气没有地方使。原来我虽然没有事,但还一直操心帮马德平看着徐非,可是现在一场酒喝下来,我再看着徐非已经没有必要了。马德平和徐非相互理解得惺惺相惜,我再看着徐非已经没有意义。我真不知道我在大桥乡还能干些什么。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我忙给马德平打电话。马德平接了电话哈哈说,杨乡长,好啦?我不好意思地说,老马,不好意思。你看这酒喝的。马德平笑得有些勉强说,杨乡长,不是有一句话嘛——理解万岁!我感到心里有一点堵,动情地说,老马,你这书记当得不容易!马德平也动了情,说,杨乡长,理解万岁呐!

过了好几天马德平才到乡里露面,脸上还有乌块没有褪尽,只是他又能谈笑风生,嘴里的荤故事还是绵绵不绝,还是能赤裸裸地上阵。他指着脸上的乌块兴致勃勃地说,现在的姘头难轧啊,看这脸上的纪念!听的人哈哈地笑,说,鸟头尝甜头,怎么大头尝了苦头?马德平恍然,拼命地嘘,这话可千万不要说出去。那可是我的命根子!经不起折腾。大家笑得东倒西歪。马德平很风光地笑着四方作揖告饶。可是我看着心酸,笑不出来,我私下里找他谈,是不是由我出面把他和赵清梅的事说穿了。马德平低着头想了好一会说,现在这样正是投人所好,只怕一说穿就没意思了。我说,可是你……马德平强笑了一下说,我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是能于大桥村有利的,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上。不敢说把大桥村建成中国第一村,但是也不能没有这个想法。我还真对马德平刮目相看了。马德平打着哈哈说,我这话可从没有跟别人说过,杨乡长也不要笑话我。你如果真想帮我,就把你在县里认识的那些有能力的朋友介绍给我,让他们也为大桥村的建设出一把力。我说,老马,我真要跟你学着点。

从此我穿梭于县里和大桥村之间,帮马德平牵线搭桥,也跟马德平学得一嘴的鸟话。星期六回到县城的家里,老婆说我粗得很。我嬉皮笑脸地问她,哪儿?结果那个礼拜我白回了一趟家。

只是我还没有马德平放得开,不敢赤膊上阵,但是只要马德平坦诚相见了,我必要为他摇旗呐喊,有时还能引着话头闹一闹,非搞得大家都尽了兴不可。我和马德平逐渐配合得天衣无缝,大桥村的工作更是蒸蒸日上。

大桥村在县里得了一个计生奖,刘书记让我带领马德平和赵清梅去县里领回来。

在县里我人头熟,马德平的熟人也不少。他们一听说我和马德平还有赵清梅到了县里,一下就围了几桌人要作东,我们只好欣然赴了鸿门宴。

在酒席上一时酒来鸟往,我们三个人立马成了众矢之的,县里的人群起而攻之,我们很快被分割得彼此不能照应,只能在千杯万盏里孤军奋战。通常嘴里的酒还没有吞下,后面又站着几个人排了队等着来敬酒,我被淹没在美酒的海洋里不能自拔。赵清梅也被一群人围在了核心,她拼死抵抗,生死不肯喝酒,可惜围着她的是一群白眼狼,没有一个安了好心,总锲而不舍地纠缠。我不断地听到赵清梅要沉下去的声音,我想游向她,只是拼了命也冲不出重围。马德平一时威风凛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边喝着酒,一边还哈哈着打听着政策信息,胸中有数地一路喝将过去。等他终于喝到了赵清梅的身边,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伸手抢住了赵清梅的裙子,赵清梅大叫着揪住裙子。马德平站起来眉开眼笑地说,这个裙子摔人。大家都哄地笑了。我踮着脚尖说,那裙子专摔老马。大家心领神会地呵呵笑,马德平满脸桃花灿烂地说,好,我来代她和大家喝酒。马德平顿时千夫所指,只能胡喝乱扛。

大家正闹得不可开交,我的老领导来了,他是来给我长脸撑腰的。他先和我喝了一杯。我分开众人跟他介绍了马德平,他很给面子地跟马德平喝了一杯。我又给他介绍赵清梅,他又很给面子地端起了酒杯,赵清梅一时手足无措,马德平忙说,她不能喝酒,她不能喝酒!老领导豁达地说,不能喝就少喝一点,意思一下。我也帮着做工作。马德平只好搓着手对赵清梅无奈地说,那就喝一点吧?!赵清梅只好端起了酒杯。老领导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向赵清梅亮了亮杯。赵清梅只好抿了一小口酒。老领导看着她又亮了亮手中的空杯,赵清梅窘在当场,一咬牙喝下了杯中剩下的酒。老领导说,好,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说,大家尽兴。我不妨碍大家的雅兴,先走了。他又特地回头对我说,小杨,没事多到我那里坐坐,不要到下面就生疏了。我忙跟着把他送到了门外。

等我又回到酒席中,马德平和赵清梅又陷入了重围,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放过赵清梅,都要她意思一下。马德平还想护着她,但早被识破他计谋的人隔得远远的。赵清梅因为破了先例,只好不断地和白眼狼们意思意思。马德平先还高声酣战,只是在一车轮又车轮的战斗中终究还是不胜酒力,声音慢慢弱了下来。赵清梅虽然只是意思意思,可是架不住人多,慢慢的几杯酒意思进肚,脸也变得酡红。她的酒量可能是真不行,突然放下手里的酒杯捂着嘴冲开人群,直奔洗手间。我跟着到了女洗手间的门外止住了步,我听到里面排山倒海,可是不敢贸然进去,只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县里的一个醉人从男洗手间里出来,盯着我看了一会说,男洗手间在那边。我贴着女洗手间的门听,说,赵清梅在里面吐呢。醉人嘻嘻地笑,说,你心怀鬼胎!我这就跟马德平说去。

我还在干着急,马德平踩着棉花进了来,身后跟了一大群人。他一进来就抢到女洗手间的门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说,领导请回吧。这里交给我了。我见他醉醺醺的样子,不放心地说,你行不行?马德平又鸟了,还一立正,说,演习完毕再向领导汇报。一伙人又笑了。

马德平敲开女洗手间的门,赵清梅已经醉得不行,马德平忙扶住了。有清醒的已经跑去开房间。马德平架了赵清梅不太稳,我伸手要帮。马德平突然向我伸出一个手指,嘴里一嘟,严肃地说,任何人都不要想染指!一下子大家都笑翻了。

马德平歪歪扭扭地扶着赵清梅随女服务员到客房去了,县里的人还要缠了我喝,我可不敢孤身涉险,就说好不容易回一次县里,想回家报效一下老婆。大家碍着老领导的关系,不情不愿地放了我一马,互相捉对厮拼。

早在回县里之前我就跟老婆打过电话,说我到县里开会,可以在家里过一晚。我听到老婆从鼻子里软软地说,知道了!我早就心痒难耐。离了酒席,我忙着安排马德平,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就像那次和周副乡长赌酒,我明明看到他喝多了,实际他却是装的,这次我自顾不暇,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但是他还能打立正,还能逗乐子,我也没有太往心里去,要是他还是装,把他弄回去了,我好回我的温柔乡。

和司机小赵到客房部,马德平和赵清梅的两个房间都关得严丝合缝。我和小赵用力打门,都没有反应。我心里一咯噔,不会是醉出了什么问题吧?忙让小赵叫来服务员,打开一个门,里面空无一人,我心里又一咯噔,马德平不会酒后乱性,和赵清梅在一个房间假戏真做吧?我又敲另一扇门,还是没有反应,让服务员开了门,我让小赵和她在外面站着,我一路招呼着进去,心也跟着一路扑通扑通,马德平假戏真做?醉出了问题?我不知道会看到哪一种结果……

鸟马德平!鸟马德平!

我眼前突然一亮,乐了。

结果是出现了第三种结果。

鸟马德平和赵清梅很香甜地醉倒在了一张床上!两人的衣衫都很整齐,连鞋子都没有脱,相互勾搂着脖子睡得人事不醒。

小赵和服务员听到我乐,跟进来看了也乐。我支走了服务员对小赵说,醉成这样,今天不回去了,我和你把老马架过去,你看着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正要去架马德平,小赵突然说,杨乡长,您等一下。我停下来,小赵掏出手机说,我把老马的丑态照下来,糗他一下。我看着马德平的丑态也好笑,让小赵快照。小赵乐不可支连着拍了两张,翻开让我欣赏,我正看着乐呵,他又有了灵感,扯了一床大被把马德平和赵清梅盖住,只露出两人相依相偎的脸蛋,又咔嚓了两张,马德平和赵清梅在手机里香艳得很。不过我还是高屋建瓴地吩咐小赵,要注意分寸。小赵嘻嘻哈哈地答应。

安顿好了马德平,我兴兴头头地回到家里,想到马德平的糗态就可乐,老婆摸了我的额头说,不烧啊!我怕又白回了家,不敢跟老婆说小赵的恶作剧,就说今天上头给我小话听了。老婆听了也跟着乐,一个晚上我们都其乐融融。

第二天一早回大桥乡,小赵开车,我坐副驾,马德平和赵清梅坐在后排打不起精神,和我招呼了几句就偷着闲养神。我从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两人正儿八经地坐得开开的,和小赵憋不住地乐。马德平无精打采地说,杨乡长一回县里就乐呵啊。我嘿一下说,你也不是吃素的。马德平不知我的话作何解,也没有精神,就没有接我的招,只是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回到乡里,小赵马上成了赵大嘴,他在传真室把相片打印出来,逢人就看好东西。一支烟的工夫,整个乡党委政府都知道马德平的艳照门,有猎奇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正义之士把艳照传到刘书记手里,当然也有向马德平通风报信的。马德平一看到艳照,眼睛一眯呵呵说,这个男的像我。报信的人说,那就是你。马德平又呵呵说,这个女的像赵清梅。报信的人又说,那就是赵清梅。马德平认真端详了照片,笑说,这照片合成得真好,像真的一样。报信的人不确定了,看看照片,再看看马德平,还是劝告说,老马,我当你是朋友,不是要管照片的真假,只是提醒你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平时开玩笑归玩笑,一旦证据确凿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马德平挠了头说,这玩笑开大了!完全是栽赃嫁祸。你照片哪来的?

马德平还没有调查到小赵那,刘书记打电话约谈。一进门,刘书记黑着脸扔给他艳照说,这你怎么解释?马德平撞天屈地叫,刘书记,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我。我和赵清梅根本没那回事,您是知道的。刘书记没好脸色地说,行了,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是想挽救你的,不然我就让纪委找你谈话了。你给我交底,到底有没有这回事?马德平恨不得撞墙,哭丧着脸说,我和赵清梅真没有那回事。再说就算真有,我也不可能请人拍照留念啊?刘书记,这事您一定得帮我查清楚,还我清白,不然徐非那关我过不了!刘书记看马德平不似作伪,顺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源头小赵。小赵蹦跶得正欢,刘书记一个指令把他召去,看到一脸苦瓜的马德平,小赵明白苦主上门了,他真没想到马德平心眼这么小,经不起开玩笑,平时讲段子亲自赤膊上阵,现在只开了他一个小小的玩笑就闹到一把手面前。但是在刘书记面前他也不敢抱怨,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前因后果交待得一清二楚,还把手机里照的马德平和赵清梅醉酒的照片翻给刘书记和马德平看。他一再申明自己只是开玩笑,没有半点恶意。刘书记又把我叫去做印证。我对小赵的讲述作了肯定。刘书记轰走小赵,让他立刻作检讨辟谣,也不要讲马德平喝醉酒,就说照片是他合成的。

小赵垂头丧气地走了,马德平对我抱怨说,杨乡长,你也跟着整我。我不以为然地说,对不起,老马,我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小赵玩这么大。刘书记敲了办公桌语重心长地说,杨乡长,这事你的处理失当,政治上还不成熟。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如果这种照片落在你身上,你能想象后果吗?我如遭当头棒喝,汗如泉涌,郑重向马德平道歉,出门帮马德平挽回影响。

小赵的检讨还算及时,每个办公室都送到,事情也得到澄清,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的气松得早了一点。

下坡村的书记李大贵在家里听说了马德平的艳照门,不辞辛劳风尘仆仆赶到乡里,专程看马德平倒霉。可惜天不遂人愿,刚拿到艳照欣赏,小赵的检讨就到了,不过是一场闹剧。李大贵忿忿不平,这么真的照片怎么能是假的呢?这次的艳照本以为马德平不死也要脱层皮,结果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马德平不倒,其他村不要想讨好。拿着已经没有价值的艳照,李大贵随手收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打转。不过他心里总觉得艳照门就这样烟消云散,太便宜了马德平,只是小赵认错,刘书记也发了话,他也不可能翻案。他又掏出艳照端详,眼睛突然一亮:艳照是假的不能扳倒马德平,恶心一下他总可以吧。艳照刚在乡里澄清,他老婆钱玉秀不知道啊,这会马德平还在乡里辟谣,如果把这张照片送到她的手中,等马德平回家够他喝一壶的吧!李大贵嘿嘿冷笑,出了乡政府,一路到大桥村。

大桥村是乡里的先进,李大贵到大桥村学习得熟门熟路。到马德平家里,钱玉秀一个人在家,李大贵打了招呼。钱玉秀说,您没有给德平打电话吧?他不在家。李大贵说,我知道,他在乡政府。钱玉秀愣住。李大贵脸色凝重地说,弟妹,我是来找你的。钱玉秀一脸防备地说,您找我什么事?李大贵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弟妹,我给你说个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钱玉秀紧张地说,是不是德平出事了?李大贵轻轻点了点头。钱玉秀从椅子上一下滑到了地上。李大贵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把钱玉秀扶起来说,你不要吓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钱玉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您说,您一定要告诉我。德平是不是不在了?李大贵满头黑线,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老马好好的。钱玉秀怔住,慢慢回过一点神说,那您让我有心理准备?李大贵嗨了一声说,我是让你把老马看紧一点,他那人什么都好,就是作风不太好。钱玉秀瞪大了眼睛盯着李大贵说,你就给我说这个?李大贵糊涂了,难道钱玉秀不在乎马德平在外面瞎搞?一脸不解地点了点头,钱玉秀轻轻吁了一口气说,他就是一张嘴。李大贵悻悻说,我看到老马和别人在一起的照片,专程来提醒你看着他,不要栽在作风问题上。你都不在乎,算我瞎操了心。说完掏出照片递给钱玉秀,钱玉秀随手接过照片,一看上面的情景,噌一下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马德平……在家赌咒发誓和赵清梅没有关系,枉老娘这么相信你。原来早和赵清梅搞在一起了!钱玉秀的过激反应把李大贵吓了一跳,忙假巴意思地安慰,让钱玉秀息怒。钱玉秀把照片戳在他脸上说,我的男人偷人,我怎么能不发火?成功挑起钱玉秀的怒火,李大贵偷偷乐了,说,那等老马回来你就狠狠批评他,不许他再犯错。

李大贵又撩拨了钱玉秀几句,怕马德平回来碰上,骑了车赶紧撤退。

钱玉秀一个人在家浑身是火,马德平在乡里还没有回来,她拿了照片看一眼火旺一分,等不及马德平回家,冲出家门杀到赵清梅家。赵清梅正在门口低着头摘菜,钱玉秀一见到赵清梅,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赵清梅还在发蒙,她又揪住赵清梅的头发拳打脚踢,气咻咻地叫,不要脸,偷人……赵清梅毫无防备之下被揪住了头发,只能被动抵抗,你搞什么?放手!钱玉秀充耳不闻,继续暴打。徐非听到吵闹跑过来,拉钱玉秀说,你搞什么?怎么乱打人?钱玉秀打得有些累了,喘着粗气说,你不要拉我,她偷马德平。徐非心一下乱了,说,你不要胡说。钱玉秀把照片扔给他说,不信你自己看。徐非捡起照片一看,大脑一下成了空白,没想到自己的心病是真的,他感到天都要塌下来。摸不着头脑的赵清梅看徐非看了照片就沉默,忍着痛说,给我看看。钱玉秀又冲了过来说,臭不要脸的,做都做了,还装。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徐非本要拉架,可是看了马德平和赵清梅睡在一起的照片,发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都没脸见人,躲进房里偷偷流眼泪。

村里鸡犬相闻,这边一吵,村民都围了过来,有拉架的,有看热闹的。钱玉秀自己认为占着理,气势十足,一边打一边骂臭不要脸,偷人……赵清梅一直都没有搞明白因果,又挨了打,气势难免低落,就显得理屈,村民心里一边倒地坐实了奸情。

正闹得不可开交,听到消息的马德平从乡里匆匆赶了回来。看到钱玉秀对赵清梅不依不饶打骂,他挡在赵清梅身前大吼一声,钱玉秀,你闹够了没有?钱玉秀本来闹得没多大劲了,但是马德平对赵清梅的袒护,一下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嗷嗷叫着扑向马德平说,奸夫淫妇你们打死我!马德平看她不可理喻,一把推开她说,少发疯。

钱玉秀又拼命冲了几次,都被马德平推开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悲哭起来。在绝望的时候,她一眼瞥见徐非在窗户后咬牙切齿,歇斯底里道,徐非,你还是不是男人。看着你的老婆偷人!徐非的大脑轰一下炸开,他抄起门后的一条扁担冲出大门,使出全身的力气打在了马德平的脑袋上。

选自《作家林》2015年第三期

责任编辑 丁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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