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乐婕
在窗口投下的一方微光里,我认出了它小小的剪影,一定又是那只猫。冬日清晨,唯一楼的走廊里很黑,它警惕地站着,看着我正企图轻轻靠近它。我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它飞快地贴着墙角跑进黑暗里,像轻巧的夜的幽灵。我看着它彻底消失在黑暗里,笑了,进教室打开了灯。
大概是冬夜里冷,那只猫老往教学楼里钻,舒舒服服地窝在教室里,直到早上看到我才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溜掉。
附中的猫很多,时不时就从垃圾箱里跑出一只来,它们轻巧地跳上围墙,扭着身子,逍遥出校。高一时我早上总能看到一窝幼猫在广益楼外玩耍,现在它们都长大了,分散在附中的各个角落,唯一楼那只大概是其中之一。
我第一次认识它是在高一。那天早上,广益楼还没打开大门,风摇着樟树在墙上投下巨大而诡异的影子,一阵惨兮兮的哭声传来。我胡思乱想着寻找声音的来源,就见一只瘦猫蹲在围墙上,一声紧一声地叫唤着,声音像极了婴儿啼哭。看我走近,它收声瞪着我,然后又自顾自地开始叫。那独特而凄厉的声音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我都是凭着那叫声找到它。
那只猫总是坐在附中门口的石阶上,一双幽亮的黄眼睛盯着往来的学生,不停地叫着。好奇的学生想靠近,它就弓起毛发疏短的背部,鬼哭狼嚎起来。一只这样的杂毛猫实在不怎么讨喜,但我总喜欢带半根香肠给它,看它伸出爪子拨弄着,然后以猫特有的样子吃起来。我在它面前蹲下,它就翘起尾巴跑过来,眯着眼睛蹭我的腿。
附中多鸟,无论何时地面上总有麻雀和白脊鸰并着小脚跳来跳去。但那只猫都看不上,而是死心塌地地渴慕着一窝喜鹊。那个喜鹊窝建在广益楼底下那棵高大而歪斜的梧桐树上,平日里被枝叶掩盖了,一到冬天就显露出来,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大概里面住着一个喜鹊王朝。每天早上,无比聒噪的鸟鸣会响彻整栋教学楼。那只猫喜欢在树下观望,伏低身子小心地逼近三三两两在草地上啄食的喜鹊,或者试探着往上爬,去偷袭巨大的喜鹊窝。但喜鹊们相当团结和勇敢,任何一只发现了那只猫将图谋不轨,马上就开始吵吵嚷嚷,一下子所有的喜鹊都警觉起来。而对于试图溜进“王宫”的杂毛“刺客”,喜鹊们会采用“鹊海战术”——一只只轮番冲上去折腾那只猫,然后在猫爪子挥来的瞬间飞起来。那只死心眼的猫来得多了,喜鹊们甚至把这当成一场游戏,故意大摇大摆地落到猫的身边,冲它叫嚣,猫一追过来就马上飞走,换另一边的喜鹊上阵。那只可怜的猫发出凄厉的叫声,我则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气。看着它空着肚子,垂头丧气地离开梧桐树,我总忍不住过去给它顺顺毛,安慰一下这只被喜鹊欺负了的猫。
附中还有其他好些大大小小的猫。后门那里有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毛色看起来像是枯木上燃烧的小小火焰,它会安静地一点儿一点儿吃掉我分给它的黄焖鸡。石阶那里曾有过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皮毛柔顺如丝缎,“咪咪”叫着蹭了我半个小时,但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还有我总是在夜里或凌晨只看到影子的黑猫,它在暗黄的路灯光下“嗖”的一声跑过,仿佛来自什么神秘组织。我最亲近的,仍是那只喜欢鬼哭狼嚎的杂毛猫,有时晚自习在教室里也能听到它远远传来的凄厉叫声,这总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寒假过后,留校的同学告诉我,那只猫不见了,整个寒假都没再出现过。
我有些慌,但确实是到处都没有它的踪影。猫是会照顾自己的动物,却也不是不会遇到危险。谁知道它有没有被人追打?或是误食了药老鼠?但又毕竟不知道确切下场,说不定它是被谁抱去养着了?
于是心也就这样悬着。
直到某天晚自习,隐隐听到了熟悉的鬼哭狼嚎般的猫叫声,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