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外一篇）

作者简介：吴乐婕，女，1998年3月出生，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的求学之路上，品学兼优，一直担任班长，同时兼任学习委员、卫生委员等其他职务，喜欢阅读与写作。

乙的背痛是前不久开始的。

起初她没怎么在意。那隐痛却没有如她所愿的那样消失，反而持续着，并愈加明显。乙背对着镜子努力扭头去看，背上分明没有伤痕，那种痛似乎来自骨骼，连带着肌肉也微微发胀。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查资料也查不出什么来。

大概一周后，她的背开始肿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肩胛骨下方向外生长。

乙莫名地有些高兴——也许是什么大病，这样她就能休学住院，同学、老师都会来看望她，还带着鲜花和果篮——不过，想到父母，她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疼痛和肿块都相当明显的时候，她的周考又考砸了。母亲拉长了脸，打电话咨询了更多补习班。老师叫她到办公室，问她这段时间为什么学习状态不佳。

背仍然痛着，也许是要长翅膀了，她忽然想。

晚上关在房间里，她艰难地寻找镜子里的背影，手指顺着肿块的边缘慢慢滑动，勾勒出的正是翅膀的雏形。突出的骨骼撑着薄薄一层皮肤，能看到青色血管。

乙从小就做着关于飞翔的梦，梦里她总是被怪物追着，慌不择路而又仿佛有所预谋般冲上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滑翔，然后飞起来。

这次是真的要长翅膀了。乙发现自己十分冷静，是那种高亢的冷静，好像电影中那些看似平凡的主人公终于解开心结，决定出发拯救世界时的，那种做大事前的冷静。

背上的肿块在变化。皮肤绷得很紧，她不确定到时候翅膀要怎么展开，想来应该是很痛苦的。不过，想要飞翔当然得吃苦，她有这个觉悟。

乙最好的朋友是同班同学甲，两个人常常呆在一起。甲无意中发现了乙的背有些异样，问她是怎么回事。乙犹豫了一下，拉着她到洗手间，向她展示了成长中的翅膀。

“说不定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长翅膀的女孩儿呢！”乙很兴奋地说。

“天哪！”甲惊叫道，“你去过医院了吗？这是肿瘤吧？”

乙试着解释，甲却听不进去，不断地劝乙尽早治疗。她看起来非常担心，非常关心乙。

乙没有再说话，她相当难受，却又有一种自傲，因为她意识到别人都只会愚蠢地认为那是肿瘤，是畸形，而唯有她明白，那是一对翅膀。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个人见到了无人在意的盛景。

成形前的翅膀的确相当丑陋，肿胀扭曲，爬满血丝，没人会认同那是翅膀。她不愿意也不敢再告诉任何人，独自彻夜忍着痛，小心地呵护那对不断长大的翅膀。她穿很软很厚的衣服，小心地不让别人看出异样。她总是幻想着将来的情景，那对翅膀也许是像蝙蝠翅膀那样的膜翼，也许会铺满洁白的羽毛，她会在城市上空翱翔，人们追随着她印在地上的影子，惊呼赞叹……

翅膀越长越大，摸上去几乎能感觉到里面纤细的翼骨。

天气越来越热，她穿上了单衣，后背高高隆起，十分难看。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我的翅膀，那些嘲笑它的人才是傻瓜。”

班主任叫乙去办公室，急切而又比平时温柔许多，但乙径直冲到了洗手间栓上门，脱去上衣，触摸着后背不停地哭。翅膀已经很大了，新生的皮肤蒙着新生的骨骼与肌腱，乙像没长羽毛的雏鸟。

在她的全力控制下，翅膀微微向两旁张开，隐约有了展翼的姿态。

再一次，乙为之所震撼并获得鼓励。

这是一个奇迹，一个只应存在于小说和电影中的奇迹，却发生在她身上，真真切切。现在她就是她曾崇拜过、羡慕过的那些电影主角、小说主人公，看似平凡，却历经磨难，注定不凡，注定要让观众与读者崇拜羡慕。她这些年来死水一般的人生就是为了孕育这对翅膀。

乙想，她要挺过去，因为总有一天她要展翅飞翔，令这个世界刮目相看。她将被视为天使。

乙有些害臊地笑了，但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翅膀长成。

乙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上学。以甲为首的朋友们不断向她表示关怀，并劝她去医院。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没那么在意这些朋友了。真的，他们知道什么呢？大家不过是面对青春期的孤独而结成的短暂同路人，以形影不离表示亲密，通过彼此倾诉心事交换所谓的秘密。但现在她不一样了，她有翅膀要长成，这是注定无人理解的。现在，她不介意独自一人。

班主任又一次把她叫到办公室，她的父母也在，都是一脸严肃的神情。他们问她怎么回事，并要求看她的背。她不肯，父母就生气了，母亲说：“都什么时候了，下周就要期末考试，出这种事还不早点儿跟家里人说！”母亲的心疼自然是真的，着急也是真的，但乙忽然就想笑。

不知哪来的冲动，她一下子掀起衣服说：“你们看，这是我的翅膀！不是肿瘤，绝对不是，真的是翅膀，决不允许你们动它们！”

大人们都吓坏了——被乙背上的肿块，也被她的言语。他们马上让乙去医院，听上去似乎她精神也有问题。

为什么没人相信那是翅膀呢？为什么没人相信人能够飞翔呢？

乙不允许自己的翅膀被当成肿瘤切除。她决定逃走，等翅膀长成了再飞回来，或者不回来了，飞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乙发现自己一直都想离开这座满是烟尘的城市，离开这座挂满红色横幅的学校，离开老旧阴湿的居民楼。

后果也许很严重吧，但乙不那么在意了。从最开始对翅膀的单纯憧憬，到逐渐变成了类似肩负使命的感觉，她第一次找到生命的意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要完成飞翔。

乙疯狂地奔跑，小心地躲藏，但身体特征太明显，而且她完全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最终，甲叫住了她。

甲说愿意帮她，可以把她藏在家里。甲的父母都在外地，乙可以暂避一阵。

乙到了甲的家里，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露出了自己的翅膀。

乙张开了她的翅膀——轮廓分明而流畅，新长出的皮肤那么白皙，覆盖着柔光，仿佛天使的羽翼。

“拜托，”乙说，“我只要等它长成。”

而甲摇了摇头。

第二天甲照常去上学，乙坐在窗前看远处的山影。翅膀成形后长得飞快，大概是膜翼，没有羽毛，骨节突出，像白色的巨大翼手龙的翅膀。她不断练习着张开与折叠收拢，挥动时有“呼呼”风声。

要成了。乙构思着练习飞行的计划，兴奋不已。她要飞了。

她低头看着下方，楼下那辆车很眼熟，车里跑下来的人也是。她能看到领头的那个身影穿着甲的白裙子——那就是甲，后面是她的父母，似乎还有穿着白袍的医生。

她爬上栏杆。

楼顶的风吹过面颊，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心里却万分平静。

乙坐在栏杆上，张开了翅膀。她扇动它们，调动那些新生的却无比强健的肌肉和骨骼，感觉风迎上双翅又从其下方流过，像海风迎上白帆。

她慢慢站起来，张开双手，与翅膀保持平衡，能感觉到风的阻力，与双翅推动风的力量。

据说，雏鹰是被推下悬崖之后，才学会了飞翔。

乙一跃而下。

她并没有凌空腾飞，而是急速地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