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帖

2016-01-06 10:12阿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堂兄槐花老兵

阿华

趟过西南生死线

【抗战老兵彭焕阳,生于1917年,籍贯广东,松山战役亲历者。1944年,彭焕阳开着汽车过怒江铁索桥,在枪林弹雨中,为前线运输物资。】

……车辚辚,马萧萧

飞驰的子弹,带着亢奋的金属声线

从身边穿过

倒下的马匹堆满了沟壑,侧翻的战车

锈成了一堆乱铁

日子当然是又涩又苦:藤条和荆棘布满了

狭窄的山路,融化的雪水打湿了

裤腿和鞋帮

“等我打败了鬼子,就回家看你们”

他把这一句话留给亲人,也用这句话

为自己鼓劲

拟定的线路图上,总有一条路

会通往故土

他比谁都清楚,逃避就是贪生

所以他只能向有光的地方冲去,以死抵达生

一条路向南,一条路向西

除了与死神赛跑,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腾冲血战之后

【全初,现年90岁,1944年初参军,参加横渡怒江,灰坡战斗,仰攻高黎贡山,腾冲血战。老人与前妻生有2子,在上海撤离台湾时,妻子和儿子坐前一艘军舰撤走了,他坐的是后一艘并在炮舰射程之内留下来了……】

那一天,飞机从头顶呼啸布过

扔下的炸弹,燃起一团团火焰

有人在废墟上,留下了一条手臂

军装里的家书被血渍浸,已看不清内容

有人在战壕里,看飞机横冲直撞

焦虑的情绪,就像左冲右突的蚂蚁

星光流动,飞旋的子弹溅射出

灼人的火星

但子弹追赶不上飞机,满腔的愤怒

也追赶不上

当硝烟散去,大地的伤口上

只留下渐渐变暗的,血光的斑点

……时光匆匆,一转眼黑发

已变成白发

异乡的春光与江水,替他

换下了守城的士兵

年轻的马匹披风戴月,替他

去寻找从前丢失的妻儿

而他老了,一心想回到故里

据说那里正好是人间四月

春暖花开,芳菲未尽

槐花开了没有

【1945年5月,青黄不接,担任曹县抗日政府第二任县长的王石钧,在一次战争中负伤,被大伙救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苏醒过来,他问槐花开了没有?大伙告诉他,槐花开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这就好了,群众有吃的了……】

赞美诗里,我提到了桃花的艳丽

也提到了垂丝海棠的空灵

我唯一没有提及的是槐树

那世间最美的树

……四月将尽,槐花开在枝头

像一串串珍珠倒挂而下

“槐花开了没有?”受伤的王石钧问

这是那个春天最美的祈盼

广阔的绿荫之间,槐花正高飞低走

如一只只白鸽飞翔盘旋

“槐花开了!槐花开了!”

叶与叶相互扶持,树抱紧了自己

醒在乡野的星辰,也暗自欣喜

群众终于有吃的了……

潘溪渡战斗

【李一全,91岁,1937年参军,参加了太原会战,徐州会战,老河口等役。一次反攻,他命令人把浮桥的绳索割掉一半,日军上浮桥,走的人多了,绳索断裂,日本人掉下去被淹死……】

波涛的声音来自船舷之外,而船舱内

有暗淡的灯光,和低低说话的声音

“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浮桥的绳索

割掉一半……”

毁掉坚固的石桥,割断系舟的绳索

有时候,破坏也是为了重建

那一夜,外面的风声肆虐,树替

所有的叶子喊疼

那一夜,黑暗把种子留给了黎明

一滴水在疼痛里,分娩出曙光

……七十年之后,老兵们又折了回来

借着春风,重回人间驰疆

尽管命运不可更变,但他们还是

乐意成为一个时代的旁观者

看绿树葱郁,火焰升腾

一切生命都以花的姿态诞生

大江东去

【原新1军30师防毒排中士李铁椎,因病于今天早上7点半钟在成都市华西联盟医院去世,享年90岁。李老,1944年初入伍, 参加密支那战役。老人在病中多次回忆:堂兄在密支那贵街执行侦察任务,通过封锁线时被日军发现后,被机枪扫射而死,李老带回堂兄几块骨头。临终李老穿上远征军军服到天国报到】

江水始终在闪烁,一波又一波

仿佛东征的大军跑步向前,一队又一队

……病中的李铁椎,回忆的总是

当年的场面,他还多次说到他的堂兄

在密支那贵街,执行侦察任务时

被日军机枪扫射而死

作为一名远征军,李铁椎所能做的

只是带回堂兄的几块骨头

……如今,落日苍茫啊

他坐在江边上,用一碟花生

一碗老酒,来祭奠堂兄的遗骨

这是第几次在这里,和堂兄说话?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泪流满面?

柞树没有一层一层的花蕾,野草没有

一圈一圈的年轮

他抚摸着松树密密匝匝的疤痕

心里藏着悲恸

“江水到达的地方,是不是天国?

那里,能不能见到我的亲人?”

江水没有回答,却咆哮着远去。像当年

他在密支那,射出的一颗颗复仇的子弹

——紧张,密集,每颗都带着呼啸

老兵秦崇议

【为抗日,他17岁时投军杀敌,23岁时被日军机关枪扫断左腿,此后颠沛流离,最终定居在海南中部山区的大山深处。93岁的秦崇议说:“我很多战友,在与日本鬼子殊死拼杀中为国家为民族战死。”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政府承认他是抗日老兵。】

“沿途的灌木倒下,沿途碑林耸立

那些在炮火中隐去姓名的人

选择在秋草里埋身……”

每一次提到七十年前的战争

秦崇议都会泣不成声:那些与鬼子

殊死拼杀的战友,如今都在哪里?

如果沿着行军的路程走回去,是不是

可以和他们再次相逢

但往事是不会掉头的箭,每走一步

只会遗失的更多

现在,他不与人谈浪漫主义的云彩

也不谈现实主义的野菊

那些都是影子,幻觉,以及所谓的

春风蝴蝶之事

他也不与人谈及理想,也许是世间

并无理想之土

理想是在内心深处的,还无法

抵达的彼土

他解甲之后,就归隐在大山深处

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政府承认

他是抗日老兵

……每天清晨,在喷薄而出的红日下

他都会肃然起立,仿佛胜利的集结号

一次次吹响

地雷记

【刘茂云,现年90岁,老人回忆:1938年,父亲领他和哥哥报名参军,他在连部当通信兵,哥哥当步兵,在前线打仗。1940年,745团进入随州后,把路挖烂,埋地雷,阻止日军装甲车进攻后与日军步兵交战,还活捉了几个日本兵……】

那是冷兵器时代,只有刀光剑影

无阳春白雪——

一把天涯明月刀,静静地

劈开风中的雪粒

那是冷兵器时代,一枚鲁莽的撞针

也会妙笔生花

石雷,水雷,铁雷。爆炸声响过之后

大地呈现的,是繁复的图案和尺度

……战争年代早已过去,经历过

战争的人,却依然记得离别的弯弓

搭箭的江河,记得一枚地雷

带来的隐喻和暗示

是的,每一次破碎里,都有

一个圆满的梦!

微山湖上的歌声

【何克武喜欢旅游。一有出差的机会,他总会在办完事后游览祖国的山山水水,看看这片他曾为之战斗的土地。“他一直都深爱他曾为之战斗过的祖国,在父亲的眼里,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好的。”他的儿子何湘玉告诉记者。】

风缓缓吹来时,水纹晃动

游鱼安静

而身边,花木扶疏,夏树漏影

他又一次听到了,叶与叶在击掌轻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以前他打游击,经常从这里出入

但从没注意过湖边的风景

现在,他又一次在此行走

湖上看云,湖边戏水

有时也会借着酒兴,背诵一首

自己写下的诗篇

多么安静啊,安静得可以听见荷田里

传来的一阵阵枪声

多么安静啊,安静得可以听见

湖水的哽咽,而那些窃窃私语

仿佛是他埋葬在此的战友

在悄悄说话

猜你喜欢
堂兄槐花老兵
槐花花开
The Sun Also Rises from Hemingway
良心的指引
老兵笑了
槐花吃过,这个春天就完整了
槐花
槐花
老兵
堂兄故事
生日一过,老兵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