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
画家练的是童子功,画到四十岁的时候,总算成了。他善于在油画中布设光影游戏,越是暗部,越有颜色。他说,光可以踏平一切,暗部则留存了最美的呼吸。陆陆续续获了几个国家级大奖,作品市价飙升得很快。好在画家追求德艺双馨,操行尚能稳得住。既为大学教授,误人子弟的事从来不干,他的课堂一向很有口碑。出了校门,酒局应酬自然少不了,真情假意,每喝必醉。所幸的是,酒醒之后,他还能一头扎进画室,自我修行,将功补过。
每年秋天,画家都要带学生到峨庄写生。在这片泰沂山脉北麓的中低区里,老旧风物像琥珀一样凝固着。当地的石灰岩和杂色岩被加工成片石,灰白片石垒筑成石头房子,立面没有找平,进进出出,歪歪拧拧,倒也平平当当,实实落落。瓦,是黑的,剪辑出蓝天,又被黑夜覆盖。夜色太沉,常有黑瓦断裂,咽咽,喈喈,仿佛来自远古的声响。围绕着石头房子,家家种植了杏树、枣树、槐树、柿树,空气里带着甜味,是城市里无法嗅到的。树们在疯长,叶子鲜亮。杏树上的杏,枣树上的枣,柿树上的柿子,红红澄澄,硕果累累,树冠都被压低了。
峨,“高”的意思。这里的山,海拔大都在600米左右,最高的900多米,属于沂蒙山系的一部分。峨庄其实是一个山溜,山溜中间是淄河发源地。河水蜿蜒十余里,落差两百多米,瀑连塘,塘连瀑,最后注入水库。
画家来一次,美一次。论自然,不输九寨沟;论人文,沿河六个古村,堪比周庄。处处入画,可大可小,亦深亦浅。每年秋天呆上一个月,画家躲过了城里的大酒,自然瘦身七八斤,三高指标回落到正常指数。最重要的,将无可复制的风土人情写进画里,带走,带回画室进行再创作,意象加上心象,便是绝好的获奖作品。这样,前前后后,画家竟也来了十几个年头。学生们毕业了一拨又一拨,画家还在,峨庄山水还在,十几年前第一次画的房子,也没变样。
终于有一年,画家画疲沓了。他想画点新的。结束了白天的风景写生,晚上,学生们在小旅馆里不能上网聊天玩游戏,囧着青春的脸。怎么办?画家决定来一堂人物速写课。山里老汉都有着风卷残云一般的五官和双手,结构深刻,褶皱纵横,画家自己先感动起来。他跟旅馆老板说,帮忙找个模特,一晚上5块钱,要有画头呵。
旅馆老板常年接待这些背画夹的人,对于他们的口味,早已了如指掌。于是,第二天傍晚,老肖头出现在了画家面前。
一见老肖头,画家心中咯噔一下,那是惊喜的响动。如同厨子得到了最好的食材,各种创意瞬间闪现一样,画家感到自己陡然被灵感光顾,有了在画面上横刀立马的冲动。
老肖头90岁,精瘦,像伏枥的老马,荣枯不惊。肤色是别于村人的白皙,鼻子立体,眼窝深陷,下颚方正,各种走势竟然隐约着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感。甚至,老肖头没有老年斑,难得的好模特啊,画家心里轻叹。
当晚,在旅馆的白炽灯下,老肖头不紧张,不好奇,只平静地坐着,四分之三侧或者两腿交叠等姿势,都配合着做,且做得到位。学生们也很来劲,风景写生了大半个月,画画人物,换一换笔法,也是蛮好玩的,一下子就画到了晚上九点。
旅馆老板说,老肖头腿不好,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走了一个小时。现在天黑了,回程不好走,问画家能不能开车送一送。
画家欣然应许。借着月光,车子开进了山路,老肖头坐在后排,默然无语。
开到不能开的地方,画家把车停在山脚下,跟老肖头说,我送你到家吧。老肖头往高处指了指,原来他家在山顶。画家肯爬这山路,一来觉得老肖头是个难得的好模特,爱惜。二来,画家正急需生动题材打破创作瓶颈,他想去老肖头家看看环境,一旦有味道,与人物契合,就不愁画不出好画。
崎岖山路,在月光下像条银蛇,扭曲着,倾斜着,整整一里,画家走得气喘吁吁。忽然有了凉风,一抬头,到了山顶,老肖头那破败简陋的石头房子孤零零的,好像久没住过似的。一进,三间,透着股霉味儿。先是客厅兼厨房,向里左边是卧室,右边是杂物间。屋檐低小,屋檐露头的椽子已经糟了,沿墙都是雨漏的痕迹。没有电,点的是煤油灯。
你一个人住?
一个人。
孩子们呢?
都在淄川和济南打工。
老伴呢?
死得早。
但见四壁空空,却也意境满满,灰白的墙壁与地面,印着一尺白月光。几件老家具,表面已完全风化,虫眼满布,木筋突出,看上去,比老肖头还沧桑。果不其然,有感觉!画家留下50元,说,我明天再来画你。老肖头同意了。
第二天,画家画的得心应手。老肖头在旅馆里和在自己家里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尽管他摆着相同的动作,使用着相同的表情,但旅馆里的肖老头怎么看怎么像断章取义的段子。而在自己家里的肖老头,则是一部阅读不尽的富有金属感的史诗。
画家兴致高涨,画完不同角度的头像,开始画半身像。他让老肖头光了膀子,画家一眼看见了那个刺目的伤疤,纠结在左肩头,怎么说呢,就像手艺不好的人包的包子,中间凸起一个结实的面疙瘩,也像一个向外翻滚的漩涡。
膀子怎么了?
拼刺刀,让小鬼子划的。
你打过仗?
嗯,没少打。
嘉奖啦?
多着哩。
旅馆老板并没有介绍老肖头的身世。家里不见别人,没有参照系数,画家也看不出任何端倪。画家与模特聊天,完全出于职业习惯,主要为了分散模特的注意力,久坐不至于太疲劳。没想到,抛给肖老头的一句玩笑话,老肖头接起来跟真的似的。
在哪里,我看看。画家继续开玩笑。
老肖头走到床前,那里摆着一个快要散架的五斗橱,拉开了第二层,画家一看,半抽屉勋章,有的还有编号。震人啊,但画家仍然不相信眼前这个干瘦白净的老头是个屡立战功的抗日老兵。为了掩饰好奇心,也为了打探更多的故事,他不动声色地说,来,爷们,咱们接着画。
画着画着,画家又问了起来。
看你那伤疤,当年没拼过小鬼子吧?
拼不过,我就死了。
画家听着话里一丝凉意,只见老肖头眼里透出隐隐杀气,自然而凌厉。这回,他真的有些信了。
不害怕?
怕?你到那里也不会怕。怕,就是个死。往后退也是死,有督战队,在长官的命令下向逃散的乱兵开火……
你打过什么仗?
松山会战。
跑那么远?
我随中国远征军到过缅甸,之前在昆明。到缅甸打过几次仗,当时最惨的仗都已经过去了。
第三天,画家又去了,拎了一瓶兰陵特曲。
画家有收藏癖,昨天差点被老肖头那半抽屉勋章闪瞎了眼,想全买下来。两三百块钱不算少了,画家琢磨着。每年写生,他都会收些村人的老家把什带回城里。经验说明,几百块钱没有搞不定的东西。
当然,还是先画起来,画完了再谈交易。
老肖头心情不错,昨天讲了伤疤的来历,也算是与画家掏了家底,成了熟人。画家画着,他继续讲着,像讲给画家听,也像讲给自己听。颤巍的声音在石头房子里来回冲撞,久久不肯落地。
“十六岁,为了吃饭,正规军从村前过,管饭,就跟着走了。不知道什么叫信仰,跟着谁算谁的。还有谁也不跟,上山当土匪的。”
“很多新兵弟兄,第一场仗打下来,饭吃不下,开始发病,没几天就七孔流血。一开始都说那是吓死的,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被震伤了内脏。鬼子炮击的时候,应该用手抱着脑袋蹲伏,绝不能贴着地趴下……知道这些的,都是已经打过很多年仗活下来的老兵了。”
“仗打老了,人也成精了,一场死仗要来之前,老兵们总能有预感。发完牢骚,又会扛起枪,明知道是个死也会往前线填。”
……
画家听老肖头讲得如此凄惨,便不好再提买勋章的事。为了把老肖头从伤感中拽出来,他让老肖头换了三四个动态,画了几幅速写,草草收场。临近中午,他开车拉上老肖头到旅馆附近,请他吃了顿饭。没想到的是,老肖头吃素。
爷们,特意给你点了红烧肉,怎么不吃?
秋阳漫过画家和老肖头的肩膀,洒满简陋的餐厅,老肖头的情绪并没有回暖。
“打完日本,我就不吃肉了。特别是烤肉,它和战场上的味道太像了,也没脸吃。弟兄们临死时会托活着的人照顾他的家人,活着的人都答应下来了,但是谁又能做到呢?答应下来的人可能就是下一个死去的人。我只兑现过两次承诺,把刘铁腿的勋章捎给了他娘,把张六指的勋章捎给了他妹妹,但我前前后后答应过几百个弟兄啊。”
画家不敢再多问了。闷头吃饭,吃得口中乏味。四周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灰尘逆光飞行。半个小时后,画家起身:爷们,送你回家。
这次,老肖头主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窗外白花花的,到处都是阳光的高音阶,闪着麦芒一样刺眼的光。路不好,颠得很,把老肖头颠得忽高忽低,画家让他坐稳了。他说,没事,炸弹堆里爬出来的,怕啥。
第四天,画家安顿好学生,买了箱挂面,直奔老肖头家。来的路上,画家已经想好了,今天要跟老肖头聊些高兴的事,漫天胡扯最好,绝不往深里聊,不然,老肖头情绪不高,模特做得不到位,直接影响自己的写生状态,买勋章的事更开不了口了。说到勋章,画家的心理价位已经给到了五百元。
话题果然轻松起来。
除了耳背,老肖头思维清晰而活跃,表达生动。他讲起当年摸过的德国武器,什么MP38冲锋枪,什么M24长柄手榴弹,什么毛瑟步枪和M35钢盔,长枪短炮,种种术语,画家一时被说蒙了。待回过神来,画家断定老肖头在吹牛。这些装备在早期的抗日战场上的确出现过,后来因为日本的强烈抗议,1938年5月德国宣布停止对中国出口武器。昨天老肖头还说过部队装备很差,每次打仗,第一时间把所有能用的武器全顶上去,后边的预备部队多数都是没枪的……但是,画家不想揭穿他,宁愿老肖头主观臆想下去,只要可以暂时忘记那些崩溃就好。
媳妇呢?
“媳妇,那年打到滨州一带,住在老乡家里,时间挺长。老乡的儿子死了,留下一个哑巴寡妇带着两岁的孩子。她俊,跟画上的人一样。我帮她干重活,慢慢儿地,就好上了。部队临走,我告诉她,等打完鬼子,我就回峨庄老家。没承想,她记住了。”
抗战胜利后,哑巴寡妇带着孩子,一路比画着,乞讨着,磕磕绊绊破破烂烂地走到济南的时候,已经绝望了。忽遇一个乞讨的老乡,老乡的表亲在峨庄,告知大体方位,哑巴寡妇又继续上了路。后来就跟老肖头过了大半辈子,生养了两男一女。
住老乡家里,跟妇女相好,你这是犯纪律啊。画家说。
老肖头就笑了。笑得很自豪,也很羞涩。“不打仗的时候,战壕里,大家基本上都是在说女人。不着调的笑话能让人忘了痛,忘了怕,半数以上的弟兄根本没碰过女人……”
老肖头让画家歇歇再画。他给画家盛了碗自己酿的柿子酒。画家一喝,入口澄澈,几碗下肚,五脏六腑像被洗了一遍似的。老肖头酒量也很大,就着当地一种刚硬的饼,说话工夫,喝下去半斤兰陵特曲。画家脸红了,老肖头也脸红了。借酒劲,老肖头忽然站起来,打了个军礼。画家看见他竭力把右手心向外翻,用以向对方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同时两腿并拢呈立正姿势,以显示军人的气魄——但他的关节肌肉早已被岁月侵蚀,偏离了大脑的指令,不听使唤,这让他的军礼很蹩脚。
画家一看气氛相当好,就想抓紧时间谈交易。
爷们,多少钱卖?
什么?
你那半抽屉勋章啊。
不卖。
老肖头忽然翻了脸:别画了,你走吧。
画家蒙了。他以为自己价格开低了,连忙解释:“爷们,别误会,我今天带的钱不多,我可以回旅馆拿,一千块够不够?要么你说多少钱卖。”
“多少钱也不卖!你走吧,以后别来画了。”
画家一时灰头土脸。他遭遇了双重拒绝,恼羞成怒,又怒不敢言。这老头!刚才还喝得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勋章到不了手,又失去一个好模特,真是窝囊大了。
画家几乎是被老肖头赶出了家门。回到旅馆,仍不得其解,便跟旅馆老板说了起来。老板说:王老师,你不知道,老肖头日子很苦,是那个村最苦的。抗战老兵的身份也隐藏了很多年,他什么都可以卖,荣誉绝对不能卖。
明年很快就到了,画家正琐事缠身,秋天该来的时候,因为赶一个展览任务,加上母亲生病住院,便耽搁了,没能成行。画家想念过那金黄灿烂的柿树,想念柿子的无声坠落,也有点儿想念倔强的老肖头和他酿的柿子酒。
开春,他忽然接到了旅馆老板的电话。王老师,你怎么没来啊?老肖头春节前走了。
画家愣在了半空,他忽然感到脚下一片虚无,引力骤然消弭。
等回过神来,便是一万个懊悔。除了那半抽屉勋章,他悔的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画一画老肖头——那幅冷灰色调的油画,他一直为老肖头这个主角预留着,虚设着,构思着,悬挂着。
晚上回到家,画家打开电脑,在百度里搜索“松山会战”——松山会战也叫缅北滇西战役,是抗日战争的大型战役之一,发生于1943年10月至1945年3月,是中国驻印军和中国远征军在美、英盟军的协同下,在缅甸北部和云南省西部对日军缅甸方面军发动的一次进攻性战役。国军以伤亡6.7万的代价打死打伤日军2.5万,打通了中印公路。
老肖头在缅甸打鬼子的时间是1944年?一切永远不得而知了。
秋天,画家再次带上学生到了峨庄。风景仍是相同的风景,却因多了一个老肖头的故事,惹起一分忧伤。
画家特意去老肖头家看了看。锁着门,这回是真的久没住人了。屋前一块空地,空地旁边有个烤烟叶的石头房子。七八个老头在打扑克,晒得黢黑。只要不刮风下雨,几乎天天摆上。他们告诉画家,老肖头走了。活着的时候也从没出来打过扑克,热闹不看,很少说话。老头们说他挺清高。
画家知道,他不是清高,是缄默。老肖头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作为受过战争伤害的人,身心永远不会复原。画家望着空空的房子,心想,这个驴犟的老肖头,这个倒霉蛋,怎么就没能熬来好日子呢。民政部已经下发了通知,国民党抗战老兵被纳入社会福利保障范围,一个月可以拿到600元低保,各地区还另外补贴100元,这样一笔钱,老肖头可以收藏多少勋章啊!可惜他没熬到啊。
迎着山风,画家被吹出一行泪。
那些勋章,除了老肖头立功所得,除了死难弟兄的托付,还有不少是他半辈子省吃俭用淘换来的。他穷得要死,却酷爱收藏荣誉,看得比命还重要——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祭奠,并对自己仍然活着,表示内疚与自责——画家忽然明白了。
回到旅馆,画家问老板,峨庄还有多少抗战老兵?我想画他们。
旅馆老板说,打完仗回来,很多抗战老兵隐姓埋名,户口没去上,死了也没人知道。现在领低保,要凭户口,有几个拿着勋章去民政部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王老师,你说,他们经了那么多坎坷与磨难,还能把勋章保存得那么好,真不容易。
穷过底线的老肖头和这些熬上好日子的抗战老兵一样,一生在等待的,其实只是一句关乎尊严和荣誉的认可。大半辈子穷困潦倒,唯一的生命支点就是用青春热血换来的荣誉。荣誉即信仰,一枚枚勋章,是戎马岁月的证词,是死难战友的灵魂谱。
画家为自己曾打算用两三百块钱连哄带骗地买下老肖头的半抽屉勋章而无地自容。
他们当年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们是英雄啊。画家想在峨庄空谷里大声喊出来,喊给所有耳背的老兵们听。这句话或会掩埋掉所有真实的苦难,让他们安心于生命的归途。
画家开始画老肖头,画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抗战老兵。三年画下来,画家几乎被情感深深浸泡着。画着画着就哭了,画着画着一脸泪,画家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爱流泪的男人。
老肖头那个蹩脚的军礼,连同左膀子上的伤疤,成为画家心中最后的印象派。画家曾想创作这样一幅画:老肖头光着膀子,伤疤四周的皮肤上挂满勋章,一枚一枚,一行一行,排列着,陈设着,耀目,血腥。后来,画家否定了自己的构思。如果没有战争,老肖头也许是个儒雅书生啊,天生的体面人,做模特时的优异气质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没有毁容,他活了下来——但他活得很痛,很忧郁,噩梦连篇,深度惊悚,他一直挺着。
现实已然不堪。画中的他,不再需要表象的撕裂,任何表象都是肤浅的,矫饰的,如同道具。
画家让画中的老兵们穿上过年时才穿的衣服,佩戴起勋章,呈现敬礼姿态,雄伟,庄重。每次捕捉和描绘那些挥手而起的瞬间时,是画家最难抑制自己的时刻。
进行老兵系列创作,画家抛下浪得的虚名,自认是个只会画画的手艺人,别的事情也做不了,就给“活不动了”的老人画张画吧,从抗日战场上活过来的每条生命都应该受到后人的尊敬与热爱。
与画家合作了很多年的画廊老板却着急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发来条微信:王老师,您最近创作的老兵系列,不大好卖,有几个客户高价预订了您的大画幅风景写生,请抓紧创作。
画家看后,立刻把画廊老板从朋友圈里拉黑了。那种粗暴,就跟当年老肖头听说他要买勋章,把他轰了出来一样。画家想告诉画廊老板,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永远买卖不起的。终究没说,他觉得多余。老肖头当年不是也没说这句话吗?画家希望画廊老板有自我领悟的那一天。
从老肖头算起,画家已经画了27个,峨庄的,山东的,全国各地的。这是一场关乎抗战,关乎历史尊严,关乎生命关怀的创作。画家用这组作品戳向历史与现实、意识形态判断和万千生存的沉重命题,他的创作瓶颈打破了,一切豁然开朗。画面所承载的不再仅仅是艺术本身,还有当下迫切需要直面的历史观,以及对那些行将别离的老者的临终关怀。在创作间隙,画家听过太多令人感叹的故事——志愿者在探望的路上收到讯息,老人已撒手而去——在不知怎样的一个深夜,电话那头传来叹息:谁谁谁死在家里好几天了。
画家的老兵系列,经由微博微信的传播,产生了超出想象的互动。视阈局限的破除与心门洞开几乎是一个频率,画家沿着这条线路越走越深,越来越接近历史的真相。他搭上所有心力体力,丢掉中年人的经验主义和所谓技法,丢掉市场需求和高价钱,用感情沉积作品的力量,无意间与人性朴厚的品质重叠了。
创作累了,画家点上一支烟,常常望着墙上老肖头的油画半身像自言自语:爷们,你在天堂,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