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民国日报·杭育》副刊与“海涅情诗选译”研究*
姚芮玲,王烨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厦门361005)
摘 要:上海《民国日报·杭育》副刊从1925年4月初至5月底连续刊登了17首贾南辉选译的海涅情诗,其中16首为首次汉译,在五四时期的海涅汉译历程中应有其历史地位。遗憾的是不仅这些译作尚无人论及,《杭育》副刊也很少有人关注。从比较视野研究这些译作,有助于认识它们的文学翻译价值、补缺海涅诗歌的汉译历史;考察它们与《杭育》副刊其他文学活动之间互动影响的情形,有助于把握《杭育》副刊在转型和发展过程中,其文学性追求与现实性诉求之间的动态平衡。
关键词:海涅;贾南辉;《民国日报·杭育》;情诗;史料
中图分类号:I0-03;I206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5-06-20
作者简介:姚芮玲(1980-),女,陕西富平人,厦门大学中文系博士,西藏民族大学讲师;王烨(1967-),男,安徽濉溪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系副主任。
近年来,“文学翻译”逐渐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对象之一。然而,相对于英、俄、日等国文学的汉译研究而言,德国文学的汉译研究则显得较为薄弱。2004年,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卫茂平先生专著《德语文学汉译史考辨:晚清至民国》(以下简称《考辨》),成为近年来德语文学汉译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收获。然而它在介绍1920年代海涅诗歌汉译历史状况时不无遗憾地存在一些疏漏,未提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和“杭育”副刊刊发的由贾南辉*贾南辉:生平不详。翻译的19首(《觉悟》2首、《杭育》17首)“海涅情诗选译”。事实上在贾译海涅诗发表之前,仅林语堂的海涅汉译篇数超过了他。《民国日报》副刊的这些译作不仅卫茂平先生的《考辨》未曾提及,且至今尚未引起海涅诗歌翻译研究者的注意,不能不说是海涅汉译研究乃至德语文学汉译研究史上的一个缺失。因此,对这19首海涅译诗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入认识它们的翻译价值,也有助于全面了解海涅在中国现代文坛上的汉译历程。
一、五四时期海涅诗歌的汉译状况与贾南辉的海涅诗歌“选译”
在20世纪上半叶德国文学汉译历程中,海涅诗歌的翻译数量仅次于德国另一个伟大诗人歌德。据贾植芳、俞元桂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翻译文学卷》统计,1882年至1949年间国内出版的汉译德国作家作品集,数量最多的是歌德(25部),其次为海涅(14部)*此统计未包含不同作家的作品合集。。卫茂平专著《考辨》也指出,“作为诗人,海涅在中国稳坐德国诗人的第二把交椅”[1]121。由此可见海涅这位被誉为德国古典文学最后一位代表性抒情诗人,在中国现代文坛上所受到的重视程度,及其作品汉译研究的重要性和价值。
众所周知,海涅作为德国伟大抒情诗人,其诗歌创作历经了早期(1830年之前)、中期(1830-1848年)和晚期(1848-1856年)三个阶段。他早期诗作《诗集》、《悲剧附抒情插曲》、《还乡曲》、《诗歌集》(1827)等,多以“爱情”为主题,诗风带有“民歌和民谣中那种单纯朴素的特点”[2]。他中后期受欧洲革命运动影响而转向“政治诗歌”创作,表达了对“政治现状的尖锐讽刺、激昂的控诉和极大的愤怒”[3]103。其中以1844年出版的《新诗集》和1851年出版的《罗曼采罗》最为著名。然而,在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期,海涅是以“抒情诗人”形象唤起新文坛译介热潮的,胡适、鲁迅、应时*应时(应溥泉)(1866年—?):浙江吴兴人,1907年从上海南洋公学毕业后赴英国伯明翰大学留学,后因病转去德国疗养,病愈后入德国加鲁高等商业学校进修德文,1911年春归国。1916年以浙江官费生资格再赴德国攻读法律,1922年归国后任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教务长。他翻译的一首海涅诗作《兵》(今译为《两个近卫兵》,选自《罗曼采曲》),收入1914年自费出版的《德诗汉译》。、文虎*文虎(笔名罗章龙):湖南浏阳人,1918年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德语预科,1920年初发起组织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后在李大钊指导下参与创建了北京共产党主义小组,为中共早期党员及工人运动领袖之一。他翻译的《革命》(译自海涅《时事诗》)发表在《新青年》季刊1923年12月2期上。、郭沫若、成仿吾、邓均吾、王光祈、冯至、李之常*李之常(1900-1969):湖北沔阳人,192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1923年7月赴美国哥伦比亚研究院地质系深造并获硕士学位,1925年归国后先后在东南大学、中山大学任教。1921年文学研究会在北京成立后加入该会,会员登记号为41。、林语堂等都选译过他的早期诗作,选译篇数较多的当数冯至、李之常和林语堂。冯至1924年2月在《文学周刊》上发表了7首海涅译诗;李之常1921年6月至10月翻译了海涅《抒情插曲》*该诗集1823年出版,收录海涅1822-1823创作的65首短歌,被誉为海涅抒情诗歌中的“瑰宝”。中的12首诗作及其“引词”,发表在郑振铎编辑的《时事新报·文学旬刊》上;林语堂1923年开始选译海涅的诗作,他按德文原版选译的20首译作,都发表在孙伏园主编的《晨报副刊》上。总之,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者和新文学青年多视海涅为“抒情诗人”,他那“清新流畅、充满青春气息”的爱情诗给五四新诗坛“带来了新的声调、新的旋律”[4]11。一些研究者指出,郭沫若、汪静之、冯至等人五四时期的诗作都不同程度受到海涅诗风的影响。
细致梳理海涅诗歌在五四时期的汉译状况时,我们发现,德国文学汉译研究者都忽略了或都未发现贾南辉的海涅诗歌“选译”。事实上,贾南辉从1924年就开始翻译海涅诗歌,其译作以“选译海涅诗”和“海涅情诗选译”为题,分别发表在上海《民国日报》的《觉悟》和《杭育》*《杭育》副刊1924年5月12日创刊,原由茅盾主编,1924年8月后由何味辛接编,五卅运动后停刊。副刊上,共计有19首之多。与以前的海涅诗歌汉译者相比,他的选译量属“多者”之列,与李之常、林语堂等同为1920年代中期海涅诗歌的重要译者,在海涅诗歌汉译史上应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研究意义。鉴于这些译文的史料价值及一般研究者难以查找,现将它们整理列目如下:
译文篇名刊载报刊刊载时间译文出处《选译海涅诗十七》《民国日报·觉悟》1924-9-25《还乡集》《选译海涅诗二二》同上同上同上《花皆仰向》《民国日报·杭育》1925-4-1《抒情的插曲》《岁月来又往》同上1925-4-2《还乡集》《大海发光》①同上1925-4-7《群芳杂咏·塞拉芬》《我登山顶上》同上1925-5-11《抒情的插曲》《爱人离别后》同上1925-5-12《抒情的插曲《你像一朵花》同上1925-5-13《还乡集》《问》同上1925-5-14《青春的烦恼·短歌》《大海发光》同上1925-5-15《还乡集》《我在梦中泣》同上1925-5-18《抒情的插曲》《死是冷淡的夜》同上1925-5-19《还乡集》《月影震颤》同上1925-5-20《新春曲·序诗》《金色的星》同上1925-5-21《抒情的插曲》《梦里》同上1925-5-22《抒情的插曲》《诉苦时》同上1925-5-25《还乡集》《人间美满》同上1925-5-27《抒情的插曲》《月儿东升》同上1925-5-28《还乡集》《深夜》同上1925-5-29《抒情的插曲》①1925年4月7日与5月15日所两首诗登虽篇名相同,都是《大海发光》,但内容不同,并非同一首诗。
以上目录可以看出,贾南辉选译的这19首海涅诗歌,译自海涅诗集《抒情的插曲》和《还乡集》的各为8首,其余3首分别译自海涅的《青春的烦恼》、《新春曲》和《群芳杂咏·塞拉芬》,与之前李之常、冯至、林语堂等主要海涅诗歌译者相比,贾南辉的翻译呈现出三个重要特征。
二是以“情诗”的角度进行选择,即以海涅短小而深情的“爱情诗”为主要译介对象。五四以来,海涅诗歌汉译呈现出两个特征:一是由“名诗”选译向“诗集”选译的发展,李之常、冯至、林语堂等人都以海涅《抒情插曲》、《还乡集》等爱情诗集为选译对象,不再如胡适、王光祈、邓均吾等仅选译海涅流行广众的“名诗”;二是以爱情诗为主要译介对象,很少翻译海涅后期的政治诗,五四新文学倡导者多把海涅视为浪漫主义“抒情诗人”加以推崇,郁达夫在其《文艺论集》中评价海涅:“海涅是歌德以后的最大抒情诗人,他的嬉笑怒骂……都是明珠似的韵语”[6]402,周作人认为海涅诗“能以常言,抒其覃思,使字明瑟,而句复温丽雅驯”[7],杨丙辰在《亨利海纳评传》中说,海涅文学上最大的贡献在于他的抒情诗,称其为“天籁的音韵”*该文刊于《莽原》1926年1卷3期。。这种选择性鲜明的译介,既为适应新文化运动对个性解放、自我觉醒的要求,也是新诗艺术发展的内在需要,加之专事创作爱情诗的“湖畔诗人”出现,以汪静之诗集《蕙的风》的出版和风行为标志,新诗坛也刮起一股竞相翻译、大胆创作情诗的自由之风。贾南辉集中以“海涅情诗”为选译对象,与这个大背景不无关系。
三是以“短诗”为选译标准。贾南辉选译的都是海涅那些短小的抒情诗,结构形式上多为两节八行。这些“短诗”的大量出现,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适应《杭育》狭小的版面空间*1924年5月创刊之初的《杭育》,比较它的前身《社会写真》版幅稍有扩充,占了整版的2/3,但是到1925年又回到1/2的版幅。,另一方面当时的新诗坛颇为流行“小诗”。受日本短歌、俳句和泰戈尔《飞鸟集》的影响,短小且富哲理和余韵的“小诗”在1922至1923年间的中国新诗坛兴起,冰心的《繁星》、《春水》和宗白华的《流云》都是当时颇受喜爱和追捧的小诗集,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文学性报章杂志上随处可见这一类创作或翻译的短诗。1924年之后,受革命浪潮的冲击,小诗虽然创作中衰,但依然广受一般青年读者的喜爱,《繁星》和《春水》在1927、1930年间获两次再版即能说明这一点。贾南辉对这一系列短诗的选译表明“小诗”的影响仍不绝如缕。
二、从比较视野看贾南辉《海涅情诗选译》的文学翻译价值
上文提到,贾南辉的19首《海涅情诗选译》中除了一首《你像一朵花》之外,其余18首都是首次汉译,这是值得特书的。而就这首小诗而言,王光祈1924年的译文《卿似一枝花》有古诗词典雅之美,贾南辉的译文则体现了现代白话的自由活泼,可谓各有千秋:
卿似一支花,温美复无暇/举目频视卿,忧思暗地生
我欲双手加顶,许否为君祈请/欲求上帝相护/常此无暇温美[8]22
(王光祈译)
你像一枝花,这么和蔼美丽而高雅,我见你,悲伤就窜入我心底
我的心支使我的手,合着放在你头上,祈祷上帝保佑,永远地清高美丽而和蔼
在临床治疗上,输血操作是一类临床常用的一类治疗操作路径之一,是外科手术中,一般需要准备血,以备手术过程中输血的需要,主要包括了手术带来的大量出血以及患者本身具有的严重贫血症状等[1]。本文主要选取的是我院接收治疗的200例需进行输血治疗患者作为研究对象,观察、分析在需进行输血治疗患者的治疗中,总结并阐述输血路径在临床输血护理中的应用效果。现报道如下。
(贾译)
同样较少被研究者提及的还有林语堂1924年前后发表在《晨报副刊》的20首海涅译诗(原名《海呐选译》)。林语堂作为翻译大家被推崇备至的是他在英文创作和英文翻译上的成就,相形之下,他从德语原文翻译的多篇海涅诗几乎未受关注*如1999年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郭著章主编、边立红等撰《翻译名家研究》罗列林语堂译作对此只字未提,而2013年中国书籍出版社陶丽霞《文化观与翻译观——鲁迅林语堂文化翻译对比研究》仅一笔带过。,事实上林语堂特有的翻译风格在这20首海涅译诗中已初步显现。比较林语堂和贾南辉翻译的海涅诗,林译的语言风格多样,其大部分出自《春醒集》的译作保留了海涅诗深情、朴素的原始风貌,而其他像《游鼠歌》、《哀歌序言》、《哀歌·世态》等诗则“意庄笔谐”、通俗幽默,如《哀歌序言》有“运气是个跑街婆”、“晦气婶娘正两样”[9]等民间化、通俗化的译句。但总体来看,林译都力求合辙押韵、明白晓畅如行云流水。相比之下,贾南辉因为选译比较集中,仅以情诗为对象,语言风格也相对统一,形式上自由活泼、表意上深情隽永。现以贾南辉一首《还乡集14》的译文(题为《大海发光》)比较海涅研究专家张玉书的今译:
大海遥遥地发光/现于最后的夕阳/我俩沉默无语地/坐于凄凉幽静的渔夫茅屋旁
雾起了,潮涨/海鸥飞去又飞远/泪泉簌簌地/夺出你爱的眼眶
(贾译)
映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海水泛起金鳞直到天边/在那孤零零的渔家门前/我们默默望着相对无言
夜雾升起海水上涨/海鸥飞去又飞回/你温柔秀丽的明眸/落下纷纷泪珠[9]
(张译)
虽然贾译“大海遥遥地发光”不及张译“海水泛起的金鳞直到天边”具象,但与“现于最后的夕阳” 组合之下意象完整且不失韵味,而“泪泉簌簌地/夺出你爱的眼眶”与“你温柔秀丽的明眸/落下纷纷泪珠”相比,“簌簌”和“夺”传达出急剧、浓烈的情感变化,渲染了爱情中莫名其妙的忧伤或突如其来的感动,自然而真诚,比起张玉书的今译毫不逊色。然而贾南辉毕竟是海涅诗歌的早期译者,其少数译诗在选词和文法上仍稍显稚嫩,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同样的问题在其他译者身上都有体现。
以上通过比较显示:贾南辉对海涅诗歌的翻译,不仅在当时表现出较高的艺术水准,即便是同今译相比也不逊色,且翻译篇数较多,其中多数还是首译,因此在海涅诗歌译介史上应当占有一席之地。然而,《杭育》副刊的这系列海涅译诗,同它的作者贾南辉都从未被研究者提起,不能不令人遗憾,究其原因大致有三:
首先同《杭育》的副刊定位和印制规模有关,《杭育》由原来的《社会写真》改版而成,保留了部分《社会写真》栏目,增加了一些增长见闻的小栏目,整体来看更近于小报的时事性和趣味性。尽管在后期发展过程中文学性有所加强,但依然无法媲美上海《民国日报》另一副刊《觉悟》。在专栏设置上,《觉悟》有中外文艺理论的系统介绍,有小说、诗歌、笔记等新文学部类的创作实践,又有针对这些创作实践的评论文章和读者来信,它鲜明的学术性和文学性追求在同期同类副刊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被誉为“民国四大副刊”之一,一直维持着至少两页的版面。相形之下,《杭育》类于小报的时事趣味性追求,淡化了它的文学性,使后期研究者没有对它给予应有的关注,从CNKI辑录的数据资料来看,对《杭育》副刊的研究几乎处于空白状态。
其次,除几个影响较大的副刊之外,研究者并不重视报纸的文艺副刊,而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重要的文学性期刊上。比起期刊杂志,报纸副刊作为中国新文学一个非正式的发生场,的确存在很多艺术性欠佳、文笔稚嫩、用语舛误或思想平庸的作品。它们的功能大多正如时任《杭育》主编的沈雁冰在发刊小言中所定位的:“本刊因为看报的人看了很多新闻很疲倦,也想借新闻最后的这一栏,做点有兴趣的文字,如同工人喊“杭育”效力的一样,可以减少看报的疲倦”。(1924.5.12)。然而即便如此,忽视对一些报纸副刊的研究势必会错过一些有可能是相当重要的文学史料。何况“杭育”这个名称原本就包含了文学起源的意义在其中,有着深厚文学素养的沈雁冰显然是对它给予了期望的。
第三个原因是译者贾南辉的“无名”状态。笔者经过多方查找,最终也只在《觉悟》刊登贾南辉两首译文结尾看到几个字的小注:“译于苏医大,寄自人全椒”。隐约表明译者可能身处苏联,稿件是由旁人转寄的,此外更无其他收获。历史或许真如黄沙般湮没了这位海涅诗歌早期译者的身份信息,只留下一个署名和这些刚被发现的译作,而这种情形在文学史上并不鲜见。因史料掌握状况所限,任何研究都很难做到搜罗殆尽、无微不至。卫先生也在《考辨》后记中谦虚、客观地提到:“此书的设计是兼具学术性和工具性,故在书后缀有德语文学作品汉译和评论的较详尽书目。但最起码就报载译文和评论来说,书目远非全璧”。同时也确实存在其他各种客观原因,使得这种疏漏成为事实。
三、从“海涅情诗选译”看《杭育》的文学追求和现实诉求
如上所述,贾南辉《海涅情诗选译》的文学翻译价值和《杭育》副刊的研究价值都未得到应有的关注,显示出现代文学研究在史料发掘上仍存在空间。因此,通过研究贾南辉的《海涅情诗选译》,《杭育》副刊也应走入我们的视野。
《杭育》在诗歌小专栏这样的醒目位置,连续两个月刊发贾南辉这位“无名”人士翻译的海涅情诗,不能不说明《杭育》编辑对海涅、海涅爱情诗及其译者贾南辉,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态度,分析表明时任《杭育》主编的何味辛确与海涅有渊源,海涅诗歌具有鲜明的民间文学的烙印,他在诗中大量引用古希腊神话、民间歌谣和童话来隐喻现实,海涅曾盛赞古老的德国民歌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并坦言自己很早就受其影响[10]123-125,对民歌的借鉴使他的诗充满了浪漫质朴的自然气息。这是何味辛所推崇的,他本人就于1927年10月1日在《泰东》发表另外两篇译诗《海涅诗选译》之《小手放在我的胸上》(《梦影集》8)和《宣言》(《北海》6),都是感伤凄美的爱情诗。作为寓言和儿童文学作家的何味辛,同时又是一位民间文学的热心倡导者,《杭育》在何味辛任主编期间几乎每期都在比较显要的位置刊登各地民间文学。
比起当时在国内很得青睐的歌德情诗,海涅诗里的爱情,多了对情人不忠的怨恨、对纯真爱情在现实利益面前不堪一击的嘲讽,多了对充斥于爱情当中的狡诈善变的不解和愤懑,这都与海涅曲折的爱情经历相关。另外,这种饱含失意的情诗受青年追捧也有其社会历史背景:民国时期女性意识觉醒,男女社交风气初开,大量婚恋事件由女方弃前夫或男友与他人相恋引起,一些民国人物的回忆录更印证了这一问题*郑超麟在《郑超麟回忆录》第七章“恋爱与政治”中详细披露了这一情形。,因此这样的爱情诗颇能引起国内青年的情感共鸣。在贾南辉的海涅译诗发表期间,《杭育》刊登了像极海涅诗歌的几篇模仿之作:署名“张锦”的《我哪能忘记》和《枕上》(1925.4.3)、《爱人赠我碧桃花》、《白桃花》(1925.4.27),写爱情的甜蜜与痴狂;署名“广胜”的《梦中》,写诗人梦中与情人相会的幸福和梦醒时分的寥落等,都是带着创伤的爱情诗。通过分析《杭育》副刊上的诗歌翻译和小诗创作,能够清晰看到文学与社会、文学译介与文学创作之间的互文效应。
同时,作为国民党机关报纸的副刊,《杭育》积极倡导青年投身“社会改造”。为引发广泛关注,在贾南辉《海涅情诗选译》发表的同时,《杭育》开辟了“社会问题讨论”专栏,引发读者讨论,营造“众声喧哗”的热烈场面。拟定的议题有:“如果找不到合意的爱人,那么对于旧式介绍的婚姻,肯不肯迁就?”(1925.5.8);“在宛转匍匐于帝国主义和军阀二重压迫下的中国,你对于‘只有革命可以自拔于被压迫的地位’以为然否,抑或另有别途可以救国?”(1925.5.20);“有人主张读成了书再革命,有人主张革了命再读书,更有人主张一面革命一面读书,对于此三种主张你的意见怎样?” (1925.5.26)。第一个事关爱情婚姻的议题,读者不仅发言踊跃,且一度呈现“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5月9日至19日,《杭育》连续9天刊登发讨论文章,其中17日启用了全部版面,21日又余音不绝地刊出《一封血和泪的信》,控诉无爱婚姻,依然事关婚恋主题*文前附编者按:“昨天是第一次讨论会结束之期,但还有几篇有味的文章,因为地位的缘故,没有挨进,今天仍为登出,以后来的则只能割爱了。”,相比之下第二个议题有点“隔膜”,未能引起热烈反响,21至25日仅4篇文章响应,且论述粗疏而空泛。第三个论题迎合了当时蓬勃开展的学潮运动,读者参与度较高,认识也比较统一,即:在“国事日岌”的时刻,安心读书已不可能,赞成一面读书一面革命,讨论持续到29日,即五卅前夜。
此次大规模的海涅诗歌翻译和社会问题讨论势头良好却未能持续恰是由于“五卅惨案”的发生。5月31日《杭育》即刻报道了《南京路的血》和《流血琐闻》,6月1日《杭育》发表编者志哀:“今日本为社会问题讨论第四次开始之日,乃国民不幸,前日上海青年学生因举行演讲竟惨遭枪击,凡属同胞俱深悲痛,爰停止讨论一星期以致哀”[12]。之后,惨案引发的民族激愤继续发酵,形成了更大规模的反帝爱国运动,不仅刊发贾南辉《海涅情诗选译》的小专栏消失,《杭育》副刊也从上海《民国日报》中消失了,见闻、杂感、抒情、趣味性的文学追求立即让位于激烈的大革命宣传。
从原来的“社会写真”到“杭育”,副刊名称的变化透露出《杭育》从新闻性追求向文学性追求过渡的意图,而从栏目的变动和文章内容的变化来看,《杭育》后期的风格也较前期更注重文艺性:社会珍闻逐渐减少,游记散文和时评杂感间或出现,诗歌创作和小说连载则从未间断,也不乏较好的译介作品。结合海涅爱情诗歌的翻译,可以看到,在《杭育》小小的版面上,文艺作品同青年的爱情/婚姻、读书/革命、如何救国等话题,形成了一种彼此呼应的效应。《杭育》这份历时一年的文学副刊,在努力追求文学性的同时,对社会问题和青年精神世界的关注,体现出深刻的时代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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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万莲姣
“Hangyu” Supplement of “Minguo Daily” and the Selected Translations of Heine’s Poems
YAO Rui-ling,WANG Ye
(ChineseDepartmentofXiamenUniversity,Xiamen,Fujian361005,China)
Abstract:From early April to the end of May, 1925, "Hangyu" supplement of Shanghai" Minguo Daily " published 17 translations of Heine's love poems, Named Jia Nahui .Most of them were the first translations in China. Because of the scale and artistic level, these translations should be attracted by researchers, but none has talked about them and their translator Jia Nahui , which not only supplied historical data for studies of Heine in China, but also showed that the “hangyu” had paid attention to society issues and youth’s spirit world.
Keywords:Heine;Jia Nanhui; "Hangyu" supplement of "Minguo Daily "; love poem, historical d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