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之痛

2015-12-27 14:59田禾
文学港 2015年7期
关键词:哨兵诗歌老师

田禾

怀念之痛

田禾

去往北京的路——送别韩作荣老师

我是12日早上得到韩作荣老师去世的噩耗的,正在我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时,中午大约一点钟的时候,现任中国诗歌学会名誉会长的张同吾老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定于11月14日(星期四)上午10时在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韩作荣遗体告别仪式。我接着给同吾老师回了一条短信:很悲痛,我一定来!14日的时间可能很紧张,希望诗歌学会帮我买一个花圈。同吾老师回复:我来安排,你来就行了。

不一会,谢克强和车延高分别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想,他们也一定收到同吾老师发的短信了。谢克强和车延高都问我去不去北京,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去,一定要去。谢克强说他有事,去不了,车延高要开常委会,也不能去。接着哨兵和沉河也打来了电话,他们都说要去北京送作荣老师最后一程,我挺感动的。我说我去买票,哨兵说,网上订票很方便,我帮你们买,一起买,一起行动。我不会在网上订票,哨兵既然答应了,我估计不会有问题。这一天,我再没有去关心买票的事,认为哨兵平时办事认真,不会出问题,对作荣老师的去世,我心里一直很难受,也没有心思去过问。

谁知第二天出发时却出现了惊险的一幕又一幕。

到第二天中饭以后,哨兵打电话告诉我,到北京的票买的是13日晚上8:16从三亚开往北京西的过路车,14日早上七点左右到北京。我说,怎么不买起点站的票,武汉直接开往北京的火车不是很多吗?他说,出现了一点意外,见面再告诉你。

13日晚上,哨兵是先到武昌车站的,我和沉河都遇到了堵车,沉河比我早到几分钟,我到车站已经快到七点半了,心里暗暗庆幸,还算没把我堵到8:16以后到车站。

我一到车站,哨兵和沉河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我问哨兵,是出什么事了?哨兵说,我一到车站,就听到广播通知,三亚开往北京的T020次列车因为受台风“海燕”的影响,暴雨把铁路冲毁了,列车不能通行,停开了。我急忙说,快改乘其他的车次呀。哨兵说,我问了,今天所有去北京的列车,都没有票了。我说,买站票。他说,站票也卖完了。我急得直埋怨哨兵,说,你怎么不买武汉的始发车,要买一个过路车?哨兵说,都是我的错。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12日晚上给你和沉河打完电话就开始订票,可能是心急,把票订错了,订的是12日晚上的票。我急了:你呀,不是13日晚上吗?他接着说,我到中午才看到订错了日期,连忙通过网上改签,那时候武汉、武昌、汉口三个始发站的票都卖完了,只有T020这列过路车有票,于是就买了三张,谁知……

听完哨兵的所谓解释,我就开始骂哨兵了,他和沉河也急得不行,满头是汗,我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哨兵虽然着急,似乎还没有慌乱,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打开了手提电脑,一边按电脑,一边说,我查查看,看有没有14日飞往北京的飞机票。结果,飞机票也没有了。这时候,我简直要爆炸了,大哭了起来,心想,我去北京见韩作荣老师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怎么这么艰难。我没有办法了,直朝哨兵发火,我哭着说,今天我们就是爬也要爬到北京去。当时我的脑子已经懵了,什么主意也没有了。好像是听到沉河说,我们能不能开车去?这个时候我只有听他们的了。他们俩商量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不行。理由是,现在已经是八点钟了,武汉到北京有一千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走夜路,加上路况又不熟悉,最重要的是北方这几天雾霾非常严重,车速提不起来,当我们赶到北京,可能到中午了,那个时候,韩作荣的告别仪式早结束了,我们去了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开车去北京的希望也没有了,我绝望得几乎要摊在地上,沉河似乎也急糊涂了。尽管我嘴里还在埋怨哨兵,哨兵却还能稳住神,他一直不停地在手机上翻电话号码,想找到一个救星电话。没想到救星电话真的有了,哨兵说,我找到一个电话了,我有一个同学的朋友是武昌车站的负责人,我打个电话试一试,看他能不能帮忙。哨兵打过去,电话通了,对方说,可以将我们带上Z18次长沙开往北京西的列车,这趟车在第二天上午10点到达北京。哨兵只好把我们这次去北京的目的和时间的紧迫性告诉了对方。对方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哨兵说,你这里不是有Z38次的始发车吗?对方说,今天的Z38次列车,因为省里某人大副主任带领41人的考察团进京,这趟车很难上去。哨兵就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麻烦你给站长打个电话,把我们三个人带上车就行了,只要能上车,找个角落,站一夜蹲一夜都行。

经过几番折腾,首先可能是我们的真诚真正感动了哨兵的同学的朋友,然后他给站长说了很多好话,做了很多工作。不管怎样,他终于把我们带上了Z38次列车,虽然开始几个小时没有座位,但我们心里踏实了。过后我对沉河和第二天早上到车站来接我们的诗人邰筐说,哨兵真有两下子,看来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大家都笑了。

到北京,见到了韩作荣老师的夫人郭阿姨,我搂着她,她一直泪流不止,非常伤心。我还见到了他很多生前的同事、朋友、学生,他们也是我的老师和朋友。有很多人是像我一样,专门从外省赶来的,人太多了,有好几百,名字我就不一一列了。这次见面,大家没有像往日见面那样,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大家向作荣老师的遗体三鞠躬后,缓步围着灵柩转一圈,心情非常沉重,有的泣不成声。

我与沉河、哨兵这次到北京送别韩作荣老师,本是一夜火车的路程,却感觉路途特别遥远和漫长,可能是我们的心情急迫,像走了一个世纪。我们虽然走得那么艰难,但那场可恶的“海燕”,没有切断我们去往北京的路,没有切断我们对作荣老师的一片真情,这说明我们与作荣老师缘分未了,情永在。

王燕生与武汉

惊悉被誉为“青春诗会教父”“诗歌黄埔军校校长”的王燕生老师病逝,噩耗传到我的耳旁,我一时难以置信,更让我无法接受。当时我正在老家处理事情,没能赶到北京参加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让我留下了终身遗憾。只好写这篇小文,深表我对先生的缅怀。

我最早知道王燕生老师,这应该与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有关,与饶庆年有关。

我是1985年下半年到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工作的,那时学会会长是饶庆年,副会长有熊召政、刘益善、陈应松、王家新等。饶庆年主持学会的日常工作。有一天,饶庆年告诉我,这两天铁路有一批诗集要到,他叫我到铁路货运室提一下货。我问是谁的诗集,饶庆年说,是《诗刊》编辑王燕生的《走向地平线》,有一千本。饶庆年还说,诗人出版一本诗集不容易,争取帮他推销出去。我说,好的,我一定努力。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诗歌最火热的年代,诗人们只要出版了诗集,就会争相购买。那时候,湖北省青年诗歌学会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有会员三千多人。当时有很多全国诗人,只要出版了个人诗集,就给我们诗歌学会发来一些,一般都能销售出去。燕生老师的诗集发来之后,我们在诗歌学会会刊《诗中国》上,发了一条消息,会员们邮购一些,下面的县市举办诗歌活动购买一些,很快,一千本诗集,不到三个月就卖完了。我在给燕生老师汇款时,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那时大家还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安装电话,电话是打给《诗刊》编辑部,由编辑部传唤的。

燕生老师在电话中非常热情,从电话中可以听出,他是一个非常温和而热情的人。他说,这么快就卖完了呀,麻烦你了,谢谢你,谢谢你。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与一个全国的名编辑、名诗人通电话,心情非常激动。

我与燕生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后的1988年,那一次我到北京参加诗刊社刊授学院举办的鲁迅文学院诗歌改稿会。这次诗歌改稿会又恰逢中国传统节日中秋佳节,《诗刊》编辑部倾巢出动,主编、副主编和编辑张志民、刘湛秋、丁国成、朱先树、李小雨等都亲临诗歌改稿会现场,与学员们一同吃月饼,一同赏月,一同联欢。在现场,燕生老师紧紧握住我的手,对我说,你能参加诗刊刊授学院的改稿会,说明你的诗歌已经在被诗坛慢慢关注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以后好好努力,一定前途无量。散会时,先生再一次走到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让我一定代他向饶庆年问好,再一次叮嘱我,多读,多思考,好好写。先生对我的鼓励,让我备受感动,也让我受益终身。

此后,我与燕生老师除了有书信来往,很多年再没见面了。再次见面是在十七年后的2005年。2005年的11月17日,是饶庆年去世十周年的纪念日。就在这一天,我在饶庆年的家乡赤壁组织举办了“追忆诗人饶庆年诗歌朗诵会”,特地邀请来了许多饶庆年的生前好友和全国有影响有成就的诗人,共一百多人。不用说,燕生老师是我必须要邀请的。但这次与十七年前完全不一样,先生已是满头白发,牙齿还掉落了几颗,走路非常吃力,走了第一步,要半天才迈出第二步。我说,老师,您老了。先生感慨地说,也该老,你这个当年风风火火的小伙子,不也是四十出头了么?那时我们俩都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那天的朗诵会开始之前,我请燕生老师作了一个重要发言,先生回忆了与饶庆年的交往,他说,饶庆年纯粹是在《诗刊》的自由来稿中发现的一位优秀诗人,他看到饶庆年的诗写得那么质朴,那么有灵性,那么感人,就给他发了一大组,一发表就在全国读者中引起了巨大反响,评论家们争相为饶庆年写诗歌评论。后来这组诗还获得了当年的《诗刊》优秀作品奖。他说,是饶庆年到北京领奖时,他们才见第一次面,才认识。这就是一个好编辑让一个无名作者一夜成名的普通历程,多么朴实,多么动情。大家听了,很多人感动流涕。

因为燕生老师来武汉一次不容易,听他说,以前他来武汉只有两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连东湖、黄鹤楼都没去过。搞完赤壁的活动,我把先生留在武汉多住了两天,特地留江非、高凯、阳飏、邰筐等几位青年诗人陪同他在武汉转转。

我们在武汉的两天还是挺开心的,游了东湖,逛了磨山楚城。我们一边观景,一边谈天。谈到楚文化,先生比我了解的多多了,他讲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讲楚霸王西征,讲楚怀王昏庸,讲屈原,讲宋玉等,都讲得生动鲜活,栩栩如生。先生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让我们每一个年轻诗人感佩不已。

先生在武汉的第一天,本来是很开心的,没想到在第二天登黄鹤楼时,先生却没有上去,让他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是这样的,那天去登黄鹤楼,没想到黄鹤楼正在维修,进黄鹤楼正门和侧门的路都封闭了,车辆不让进入。没有办法,我开去的汽车只能停在阅马场拐角的临时停车场里,人只能走过去。这里走到侧门至少有八百米,到大门就更远了。如果走到侧门,还要上一个大约五百米长的陡坡,然后才能登黄鹤楼。先生知道自己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更爬不了那么高的坡,干脆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没有思索地对他说,我们几个年轻人扶您过去,然后抬您上坡、登楼。我们劝他半天,先生坚决不让我们这么做,黄鹤楼坚决不登了,接着他向黄鹤楼挥了挥手,说,黄鹤楼,再见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听从先生的,那时,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阵酸楚。

没想到,燕生老师是这样带着遗憾离开武汉的,但他对武汉的诗人、湖北的诗人没有遗憾,很多诗人都是经他的发现和培养,而成长起来的。有人评价他的一生,就是一个诗歌的耕耘者:“他的耕耘者的形象与价值绝对体现在他的编辑生涯中,他为新时期以来中国新诗的创作与繁荣毕其所能,他为诗歌燃烧到最后,寂然熄灭,从此停止了耕耘劳作。”

一个诗歌的耕耘者带着“上帝的粮食”上路了(他把诗歌形容成“上帝的粮食”),我希望他一路走好!

愿碧野老灵魂永远安息——悼碧野老

碧野的去世,我是从武汉晨报一位记者的电话采访中得知这个不幸消息的,当时,我和诗人谢克强正随中国作协抗震救灾体验生活小分队在甘肃地震灾区舟曲县采访慰问。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的心里非常沉痛,我对记者说:“我尽量赶回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后来,我与谢克强老师在活动未结束就提前返回了武汉,于6月3号在武昌殡仪馆参加了碧老的遗体告别仪式,表达了自己对碧老的深深敬意和一份深切的悼念之情。我对碧老的这份情感,来自于他的人格力量,来自于碧老对文学对后代一如既往的关怀。

碧老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坛重要的作家之一,是一位德高望重德艺双馨极有个人人格魅力和艺术魅力的前辈作家。他一生有非常突出的创作成就,创作了大量的优秀散文和小说,特别是他的散文创作,有更深的造诣,在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是中国现当代散文的一座高峰。他的作品如《天山景物记》《情满青山》等是中国文学不可多得的散文经典。《天山景物记》入选了高中语文教材,《七月上天山》入选了小学语文教材。

我们这一代是读着碧老的作品成长起来的,曾经受到老人家作品的巨大感染和熏陶,深受其教育和启发。碧老的作品感动了一代又一代人,温暖了一代又一代人,照亮了一代又一代人,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我第一次见到和认识碧野是在九十年代初,在一次湖北文学界的新春茶话会上,他在茶话会上精彩幽默而又充满激情地演讲,深深吸引和震撼了全场作家。会后是一位朋友的介绍,我认识了碧老。因为人多,没法交流,那时候,大家都只想与老人家握握手,体会文学的温暖和得到一种虚荣心的满足,同时也沾一点老作家写作的灵气。

谁都知道,湖北文坛有三老:姚雪垠、徐迟、碧野。1986年,湖北省还召开了姚雪垠、徐迟和碧野三人的创作讨论会,在文坛产生了巨大反响,从此被推为湖北文坛“三老”。碧野是我见到的三老中的唯一一人。虽然三老都是我最为崇拜的三位湖北老作家,但姚雪垠、徐迟我一直无缘见到,这对于我来说,不能不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武汉讨生活的,虽然热爱文学,那时我既不是湖北省作家协会的会员,更不是作协的正式工作人员,只能算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当时三老不但是全国著名的作家,还是湖北文学界的高层人士,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听说姚雪垠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长期居住在北京,我没法与姚老见面。按道理,徐老我是有机会见面的,他是1996年去世的,这时我已经到武汉有十一年了,这期间我参加过两次湖北文学界新春茶话会,可这两次因为徐老都有事情没有出席。我们业余作者也只能在这种场合见到徐迟这样的大作家,不可能有其他机会。我后悔没有亲自登门拜访,后来一想,那时候太年轻,见人就脸红,不敢与人多说话,自己又没有写出拿得出手的作品,哪好意思去见徐老。再一点,你没见过人家,又不了解你,人家会理你吗?所以我与徐老一直也无缘见面。

三老中我能见到一老,能见到碧老,我也很高兴了。

碧老对我们年轻人是非常关心的,后来,我曾多次亲近并聆听老人的亲切教诲。有一次,作协的司机接他到作协参加会议,是一个什么会议,我不知道。他在大楼门口刚下车,那时我从大楼下来,正好与碧野老接触,我连忙上前与老人家打招呼,他一把拉着我的手说:“最近在《长江文艺》读到你的一组诗,写得不错,很有生活气息,我很喜欢。继续努力,就这么写。”老人家说得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连说了几个“写得不好”。后来,老人家在一篇总结湖北年轻作家创作成果的文章中,还写到了我,老人家对我创作的肯定,是对我最大的精神鼓舞。

记得有一次,大约在四五年前,我与诗人刘益善特地到水果湖高知楼探望正卧床养病的碧老,老人家身体很虚弱,他强撑着起来招呼我们,他拉着我的手鼓励我说:“好好写,不要跟风,保持你的乡土特点,贴近生活,写出最能体现个人风格最能感动人的文学作品,你一定能取得成功。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要有自信。”虽然类似的话,很多前辈作家和编辑对我说过,但出自湖北三老口中的话,情感和意味不一样,对我的鼓励也不一样,这成为我日后多年一种强大的创作动力和精神力量。

碧老的去世,是湖北文坛的一大损失,我失去了这样一位慈祥、慈爱的长者,心情非常悲痛。那天去送别老人家,吊唁大厅,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先霈老师撰写的巨幅挽联是对碧老坎坷的一生与文学成就的最好概括和高度写照:“肥沃土地,耕耘七十岁月,收获丰硕人生花与果,斯人远去;天山景物,哺育万千学子,铸造璀璨艺术美和真,精神长存!”

著名作家刘醒龙在评价碧老时说:“人终究要离去,但碧野如一本好书,值得后辈咀嚼。”碧野是一本有温情的书,是一本有极其厚重感的书,我会永远揣在心里,珍藏在灵魂和记忆之中,用心灵和生命去品读,去感知,去领悟。

愿碧野老的灵魂永远安息!

最后一面——怀念骆文老

听说骆老在10月10日出车祸了,我十分震惊,简直不敢相信,我说,这不可能,我上午还看见过他。单位的人告诉我,说骆老出事的时间是上午10点左右。

这更不可让人相信了,我见到骆老的时间应该是上午9点半之后,10点之前,因为我当时出去过早,吃完早点,正准备回作协大院,还没进院门,在拐角的裁缝铺门口,看见骆老手里拿着一封信,刚好与我擦身而过。我看见骆老走过去,问了他一声:“骆老,你到哪里去?”骆老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我去邮局发信。”说完便匆匆忙忙往邮局方向走去。

我往日见到骆老却不是这样的,他总要与我说说话,有时候还没完没了地说上半天。每次见面,骆老少不了要关心我的诗歌创作,说最近在《人民文学》《诗刊》或其他杂志,又看到我的诗歌了,并且说他挺喜欢我的诗歌,有灵气,有诗意,有生活气息。当然骆老有时也提出他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意见,这些意见非常中肯,一语中的,对我后来的创作很有帮助。骆老还说,一个方圆公司就够你忙乎的了,你还能挤出时间写诗,年轻人难能可贵。我说我以后还需要骆老多作指导,骆老却非常谦虚地说,不敢说指导,以后我们相互学习。这是骆老对人一贯的谦和态度。

后来我才知道,骆老是从作协大院出来,直接去邮局发信,刚出邮局左拐,往回的方向走时,还没走一百米,想从一排小货车的中间段穿过去,突然被一辆从对面驶过来的摩托车撞倒,当场倒地,不省人事,送医院抢救无效身亡。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是旁边汽车修理厂的学徒工,小伙子是试骑一辆刚修好的摩托车,谁知一上路就出这么大的事故。

按这个时间段推断,很有可能我是骆老这一天中见到的本单位的最后一个人,因为再往前去几百米左拐不远就是邮局了。这途中很可能再没有碰到熟悉的人,如果真碰到熟悉的人就好了,那样很可能会一起拉拉家常,扯扯闲话,耽误一下时间,事故就有可能不会发生。那时候,如果骆老在邮局多排一会儿队,如果邮局的工作人员拖延几秒钟,如果他从邮局走出来在门口站上几秒钟,望一望天空,望一望马路上的行人,如果骆老能在我的面前站一会儿,哪怕作几秒钟的短暂停留,说几句话,或者我主动上前与骆老攀谈几句,都可能把这个最黑暗的魔鬼一样的时间段错过去,骆老就不会死。但这都已经没有用了,给我留下了永远的后悔。

这是我见骆老的最后一面,没想到竟然是永别。骆老虽然是88岁高龄的老人,但他的身子骨非常硬朗,脸上气色很好,走路健步如飞,几乎每天要到东湖散步,一走就是四五公里,身体比很多五六十岁的人还要好。大家都认为,骆老将来一定是作协最长寿的人,是一定能活过一百岁的老人。没想到……

我是从《纺棉花》的优美旋律中,知道骆文这个名字的:“太阳出来磨盘大,你我都来纺棉花。棉卷那个紧紧捏在手,线线就不断地往外拉……”后来到作协,知道了骆老是从延安走过来的老鲁艺,老作家。

骆老于1949年6月到湖北工作,从此,骆文这个名字便长久地与荆楚大地的文学艺术工作联在了一起,他先后担任过许多职务,院长、主编、主席、书记,头衔一大堆,但从来没有人叫他的职务。听说曾经有人叫他骆书记,骆主席,他还不很高兴,他说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后来年纪大一点的叫他骆文,年轻一点的叫他“骆文同志”,他挺高兴。年纪大了,离休了,人们还是这么叫,有时叫他骆老。他待人慈祥、和蔼、亲切,是非常值得我尊敬的长辈,我一直喊他骆老。

骆老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是湖北文学界的好领导,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诗人、作家,在诗歌、戏剧、小说、散文多种文体的创作中,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他创作的歌词《纺棉花》《三套黄牛一套马》《歌唱井冈山》,唱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纺棉花》入选了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声乐教材及我国小学音乐教材,合唱《歌唱井冈山》被选入我国中学教材。还创作了《疯了的母亲》《地牢》《湖上曲》《牧歌》《米》等多部戏剧,创作诗集、散文集多部。2001年,在他86岁高龄时仍笔耕不辍,还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桦树皮上的情书》,波兰政府授予他“波兰文化贡献奖”。

我是骆老离休后调到作协工作的,但老人一直关心着我的工作和生活。我当时因为在经营作协下属的方圆公司,也是公司的最困难时期,老人经常到公司为我鼓劲、打气,骆老对我说,你一定要稳扎稳打地干,干出成绩来,不能让别人看笑话。有这样的前辈支持我,我越干越有劲,公司从此越做越红火。对我的文学创作老人也很关心,我家里有很多文学典籍和名著都是老人送给我的。因为我们两家居住得很近,他住在一楼的别墅里,我住在他旁边一栋楼的五楼上,他曾几次爬到我楼上与我聊天,有时带上几本典籍和名著。我们虽然有年龄的差距,坐在一起,感觉没有一点隔阂,他给我谈他在延安时期的经历,讲作协的事情,也谈他自己的创作经验,让我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骆老走了,他把他真诚、大度、热心、爱才、惜才的情怀,永远留了下来,留在了岁月里,留在了我们的忆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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