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说挖掘花镇的秘密

2015-12-26 06:24谢志强
文学港 2015年1期
关键词:北仑福克纳故乡

谢志强

用小说挖掘花镇的秘密

谢志强

前年,北仑区的文友朱平兆来电询问,能不能就近找个对文字讲究的人,帮他校对一遍长篇小说。朱平兆的长篇小说先在《文学港》刊出,然后,要出单行本。他对自己的文字还是不放心,我说你就找彭素虹校对吧。

那时,我还没将姓名和形象完全对上号,只不过编过彭素虹的小小说,记得是《啄木鸟》。我一向喜欢通过作品揣猜作者,凭借《啄木鸟》,觉得有彭素虹的影子,她似乎还没摆脱素材的来源,自如地发挥想象。

果然,朱平兆相当满意。

《啄木鸟》收入了这本系列小小说集子,题目改为《文竹花》。这是出于系列小小说整体的设计。

作家的野心,总是力图建立一个自己的文学世界。对彭素虹来说,她从散文转入小小说的创作,起先是不自觉,渐渐地进入自觉,采取系列小小说的方式,把所有的人物,而且都是女人,都放入她虚构的花镇里,起码,是她创作趋向成熟的标志。

其实,每一个作家建立起的文学世界,都有其隐秘的来路和方法。彭素虹小小说集《花镇红颜》,一个小镇,一群女人,形成了自给自足、自成体系的文学世界,其最初的源头或来路有两个:故乡和经典。

彭素虹出生在四川广安的花桥镇。她15岁离开故乡,就如同她同龄的姑娘,开始在“外边的世界”漂移,27岁,来到宁波北仑,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广安是她第一故乡,北仑成了第二故乡。她有着同代人共同的特性:双根。这种双根现象,就像一棵奔跑的树,寻找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然后止步、扎根。

可能处于新环境的新鲜感,还有她在媒体谋生的职业要求,相当长的时间里,她总是及时地表达对北仑这片土地的感觉,使用的是散文这种体裁。但是,花桥镇始终藏匿在她的心里。

小说,某种意义上说,是怀念过去,追溯记忆的产物。它需要时间的冷却和沉淀。还需要一点不请自来的媒介的触发,就像一座表面沉寂的火山,内部酝酿、膨胀到一定程度,突然喷发。彭素虹这部《花镇红颜》38篇小小说,就是一年多“喷发”的景观。

现在,创作比较活跃的宁波作家里,如果用户籍这个角度去看,那么就有一个“从哪里来”的背景。我想,有一个故乡和有两个故乡,作家创作的姿态、视角有明显的差异。如果再扩大视野,以美国当今的小说为例,当红的作家尤其是中、青年女作家,差不多都拥有“双根”——边缘的文化身份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她(他)们的创作表现出小说最新的主流,文化的纠结、碰撞、能量。

而中国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活跃的一批作家,也有“双根”,却是被动的结果,流放、插队的无奈境遇。但彭素虹这一代的“双根”,是主动选择的结果。在一个广阔空间和漫长的时间中流动、迁徙,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参照系,陌生唤醒熟悉,这更是生存的文化意义的观照,无意之中彭素虹获得了一个独特的视角:重新审视出生的源头,同时,那种对故乡的怀恋也悄然滋长。

我问过彭素虹:你的家乡真的有那么多花吗?她说:有,但没那么多。

我想起新疆民歌《达坂城的姑娘》,我曾路过达坂城,试图寻找现实的证据去印证民歌中的美丽,但我彻底失望了。我琢磨,民歌的作者一定是从沙漠里迷失后出来,看见女人就是美。新疆的许多民歌都有这个特点,现实里缺什么歌中就有什么。彭素虹的小说世界花镇,仅省略了现实花桥镇的一个字。写了38个女性,繁花似锦。

墨西哥女作家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是拉美文学新一代领军人物。我觉得她是穿裙子的马尔克斯,她的小说里有魔幻元素。但是,她的女性视角相当独特。其代表作《大眼睛的女人》,讲了39个大眼睛女人的故事——塑造了39个生机蓬勃的姨妈群像。按其每一篇的规模来衡量,可视为一部系列小小说集,但又可当一部长篇小说来读(尾声是支点)。

《大眼睛的女人》这部当代经典跟彭素虹的《花镇红颜》相关。如果说素材的来源是彭素虹的故乡花桥镇的话,那么,方法的来路便是《大眼睛的女人》了。

我阅读过彭素虹起步时的小小说,我不知她以往的阅读背景,向她推荐了《大眼睛的女人》,但愿她在随后的创作受些启发——注重系列小小说。

吃啥补啥。阅读和创作,到了一定的程度,阅读会有力支持创作。其中,关键是:怎么阅读再怎么写。阅读的启发立竿见影地体现在创作中,这往往是第一步。

彭素虹寄来了十余篇小小说,写了十几个姨妈。她找到了写小镇女人的感觉。墨西哥女作家的小说激活了彭素虹故乡的女人。我选了其中的五题,《文学港》主编荣荣终审时,改题为《女人花》。

彭素虹也想写一群姨妈。但是,墨西哥,一个家族有“一群姨妈”,中国的国情会出现繁荣的姨妈吗?我说:你再写下去,能让人相信吗?

这不过是个小说世界的设计问题。彭素虹作了技术上的调整:写花镇各种各样的女人,而且,每个女人对应着一种花。这是花镇的习俗,给出生的女孩,以花起名。女人的性格和花的品质某一点相通。一个百花齐放的小镇。

如果能把一位你对路的作家吃透,那么,你也能够形成一条创作的路子。不过,随之而来可能出现一个问题:被笼罩。

大作家也遭遇过被笼罩的苦恼。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先驱是美国作家福克纳,一度沉湎在福克纳的小说里,他实在太爱福克纳了。可是,他这样表达:我恨福克纳。因为福克纳死死地笼罩住了马尔克斯。幸亏马尔克斯进去又出来了。能出来就是高手——模仿到独创,这是有野心的作家必经之道。

起先,彭素虹汲取的是“大眼睛的女人”的表象。她关注如何将故乡的原型转化为小说的“花镇”。她撷取故乡记忆中的女人一个特征,一个细节,一种行为,一阵气息。小说的飞翔总得有现实的起点,就像驯鹰人的手掌厚的小平台,猎鹰起飞、盘旋,追捕地面惊慌奔跑的野兔,最后,还是要落在现实的大地上。她生活了15年的花桥镇上能够或值得记起的女人毕竟有限。随后,她大胆采取了一个措施,就如同移民。她把北仑熟悉的女人,用文学的方式,安置到了虚构的花镇。而且,融入了花镇,似乎花镇就是她的故乡。

花桥镇、北仑,两个故乡的原型安置在了虚构的花镇,俨然是花镇的原居民。其中,人物原本携带的文化差异和特点已经滤去。记得艾丽丝·门罗透露过塑造人物的秘诀:对小说而言,人物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

怎么做就是人物的唯一性。其中包含了社会的、心理的驱动。然而,还有一种文化的视角处理人物。人物的内心有着文化的积淀,它表现出地域性、民族性的独特。《大眼睛的女人》写的女人多处表现出墨西哥式的举动,可见当地的民俗对人物的作用。而这方面,彭素虹淡化了。小说是通过写地域性的题材包涵了人类的普遍性。

花镇并非“女儿国”。写出一群女人的同时,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作者没让正式出场的男人的存在。不出场不等于没在场,是叙述的焦点晃过去了——必要的省略。红花还得绿叶衬。假若彭素虹调转镜头,对准花镇的男人呢?那会生成什么故事?

我陆陆续续阅读了彭素虹后来的作品。总的感觉,最初,她还拘谨拘束,后来就自在自如了。她的创作有了方向感。相对墨西哥女人的眼睛,她的眼不算大,都是中国的眼睛。

这算是彭素虹发现、开发小说花镇的秘密吧?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将《大眼睛的女人》和《花镇红颜》比较阅读。

彭素虹的吸收能力很强,但还要拓展阅读的触角,博采众长,然后,种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因为,最佳的创作状态是看不出来路。我觉得,当下许多作家的小说太像小说,“作”的痕迹过重过显。小说创作,起初看山是山,接着看山非山,最高境界是看山还是山。回归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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