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

2015-12-24 03:15:24王伟滨
英语学习(上半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易经哈姆雷特命运

∷王伟滨

《终结者》新篇《创世纪》(Terminator: Genisys)来了,这次从题目就可看出追根溯源的架势。然而,不管人类如何玩转历史,一次次于时间中穿梭,甚至回归起点,应该发生的悲剧却总要发生,而且这一次,就连带领人类对抗机器的领袖约翰·康纳(John Conner)也被机器征服,变成了“终结者”,真可谓“一黑到底”。

在西方人看来,命运常与人开玩笑,甚至完全与人作对,不管人们怎么努力,只要有向“坏方向”发展的可能,那这“可能”就总要设法变成“现实”。那条有名的“墨菲定律(Murphy’s Law)”就是这么说的:“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死神来了”,怎么也跑不掉。

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国王、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是上天却让他犯下杀父娶母的大罪,不管他如何试图逃避这命运。他的儿子们也陷入自相残杀之中,而他的女儿为了埋葬自己的兄长,也同样被处以死刑。没有什么别的解释,这就是命运。《旧约》中记载,以色列人领袖之一耶弗他(Jephthah)请求上帝赐予他战功,让他打败以色列的敌人亚扪人(The Ammons),并许诺如若得胜,便将在家门口迎接他的第一个活物献祭。估计他心里想着,迎接他的定是他的仆人或者宠物狗。但在凯旋之日,迎接他的却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于是,他也只得将女儿作为祭品献给上帝。[事见《士师记》(Judges),11:30—40]

说到“命运”,英语中有“fortune”和“fate”两个词。“fortune”可小可大,可好可坏,还算讨人喜欢,所以在美国的中餐馆里,fortune cookies这种内夹签语的小脆饼一直受人喜欢。但是“fate”却总是生死攸关,与之相关的形容词“fatal”则与“必死无疑”几乎同义,而“fatalism(宿命论)”更代表了人们面对不可理喻的、令我们无能为力的宇宙时举手投降的“defeatism(失败主义)”。

读西方文学,一旦与“fate”有关,便知道不会是什么特别欢快的内容。说到文学上的“fatalism”,许多人会想到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确,在哈代的小说中,“fate”这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顽童”,总是把那些可怜的、充满希望的角色折磨得生不如死。《还乡》(The Return of the Native)中的男男女女,不论如何挣扎,总像是被困在泥沼之中,无法离开那片令他们窒息的土地;《无名的裘德》(Jude the Obscure)中满怀雄心的裘德,却不得不在绝望与孤独中死去;而《德伯家的苔丝》(Tess of the D’Urbervilles)更是直白地道出,上帝跟苔丝开了一连串大的玩笑后,把她送上了绞架,于是“正义”才得以伸张:“ ‘Justice’ was done, and the President of the Immortals,in Aeschylean1. 埃斯库罗斯式的。埃斯库罗斯是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代表作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波斯人》、《七雄攻忒拜》等。phrase, had ended his sport with Tess.”

在哈代的诗歌中,命运弄人的内容也是比比皆是。一首名为“Hap”(《偶然》)的诗写道,也许一个完全没有道理的宇宙,比一个邪恶的神统治的宇宙更为可怕:

IF but some vengeful god would call to me

From up the sky, and laugh: “Thou suffering thing,

Know that thy sorrow is my ecstasy,

That thy love’s loss is my hate’s profiting!”

Then would I bear, and clench myself, and die,

Steeled by the sense of ire unmerited;

Half-eased, too, that a Powerfuller than I

Had willed and meted me the tears I shed.

But not so. How arrives it joy lies slain,

And why unblooms the best hope ever sown?

— Crass Casualty obstructs the sun and rain,

And dicing Time for gladness casts a moan...

These purblind Doomsters had as readily strown

Blisses about my pilgrimage as pain.

假若天上有个怨毒的神

对我叫喊、大笑:“你这苦难的东西,

要知道,你的愁苦正是我的欢乐

你爱的失落,正是我恨的获得!”

那我还可隐忍,承受,然后死去,

因为知道无端招怨,也能让我坚毅;

知道是那强大于我的,让我挥洒这许多泪水

也能同样让我稍感宽慰。

然而没有。为何快乐横遭屠杀,

为何最美的愿望从不开花?

——“纯属偶然”遮蔽了太阳雨水,

追寻快乐的“时间”,掷出的骰点却是悲叹……

这些愚钝的命运之神在我朝圣之旅中

散播快乐与苦难,一样偶然。

当然,“宿命”也并非西方文学中的一贯论调,甚至,随着人类对自己的信心逐渐增强,它也不再是主流。然而,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时,也许问题更加严重——因为这时候,我们甚至连“抱怨”的对象都没有了。哈姆雷特著名的“To be or not to be”的独白,在某种程度上不正体现了这种虽手握命运,却无所适从的状态吗?

相比之下,中国人对于“命运”这件事倒是乐观多了。就本质而言,中国哲学总是带有很大的善意和乐观的态度,至少在中国人看来,命运是不会与人为敌或开玩笑的。所以在中国人的故事中,“造化弄人”这类想法并不多见,即便“命中注定”,中国人也要“乐天知命”。

说到“乐天知命”,不妨一提《警世通言》中一篇名曰“钝秀才一朝交泰”的故事。这钝秀才虽然祖上有德,本人天资也不错,却被相士说命中注定,二十几岁厄运连连,到三十一岁时才能交运。秀才起初不信,然而,相士所说后来果然应验。这个“知命”的故事其实颇为无稽,倒是故事前的引子却讲到另一桩趣事。唐朝有个王丞相,其厨房每日倒出的刷锅水中裹挟许多白米,相邻而居的僧人每日收集此米,没多久竟积累数巨缸之多,后王丞相失势,米尽粮绝,其邻居老僧以白米饭赠之,王某饱食之后,得知此米乃彼时其家所弃,羞愧不已,悬梁自尽。试想,若无王某当初之奢,恐怕也不至落得今日之羞。如此看来,所谓“命运”,实在也是“人事”。

在中国人的传统思想中,命运从来就不是无缘无故便有好有坏的,“因果循环”也是我们对于命运的一种乐观的理解。坏命运固然可以破解,或者最终转化为好命运,但即便命运一坏到底,也往往能够找到个“理由”。比如,《岳飞传》开篇就告诉读者,秦桧夫妇之所以陷害岳飞,实在是因为前世的一段因缘——金翅大鹏曾害了佛祖莲台下的女土蝠与黄河岸边的铁背虬龙,于是二畜才投胎化作秦桧夫妇来害岳飞。这种所谓“因果报应”的说法,在今人眼里自然荒诞不稽,但它终归让中国人的世界观不那么悲观、极端,而显得豁达、开通。

钱穆先生说:“人文修养有两大原则,一曰尽性,一曰安命”。又说,“知命乃知其外,尽性则尽于内。人生内外一体,不能有外无内,亦不能有内无外。尽内所以事外。”(《晚学盲言》“四八:性与命”)虽然同样说命运,中国人却不责备外力,而是求诸己身;让个人尽可能理解天命,并顺从天命尽己力行事,这便是中国人的处世哲学了。

所以,中国人中大概是不会出现哈姆雷特的,因为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于中国人中并不多见。当然,如果哈姆雷特装痴卖傻与一班匪类相斗时,读的不是什么随便的被他称作“words, words”的书,而是中国人的智慧之书——《易经》,情况便又不同了。

美国作家菲利普·K. 迪克2. 菲利普·K. 迪克(1928—1982),美国科幻小说作家,许多著名科幻影视作品均改编自他的小说,如《少数派报告》(The Minority Report )、《全面回忆》(Total Recall,改编自We Can Remember It for You Wholesale)、《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改编自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onic Sheep? )等。(Philip K. Dick)有一本叫《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的小说,是“翻转历史”(alternate history)的经典之作。在这里,哈姆雷特真的读上了《易经》,至少,书中各色哈姆雷特式的人物几乎人手一册《易经》,在重大行动前都要参考,想必中国先贤在传授智慧方面,是没有种族观念的。

同样是有关古老的智慧,丹·布朗(Dan Brown)的《失落的秘符》(The Lost Symbol)便显得有些虎头蛇尾了,各路豪杰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那一直就在人们鼻子下面的——《圣经》,而要参透其中“密码”又更要费一番周折。与此相比,《易经》就容易操作多了,至少在迪克的小说中是这么描写的,较真的人可以严格按照蓍草的数目计算,图方便的可以抛三个硬币,甚至随意找几个数字。

这里不妨引用一段小说主人公之一Frink占卦的段落:

Frink got down his copy of the I Ching(《易经》).From their leather tube he took the forty-nine yarrow stalks(蓍草占卦,是最传统的方式). He considered, until he had his thoughts properly controlled and his questions worked out(想明占算之事). Aloud he said, “How should I approach Wyndam-Matson in order to come to decent terms with him?” He wrote the question down on the tablet(说出并写下占算之事), then began whipping(鞭打)the yarrow stalks from hand to hand until he had the first line, the beginning. An eight(偶数八,为少阴). Half the sixty-four hexagrams(六边形,此处指“卦”)eliminated already. He divided the stalks and obtained the second line. Soon,being so expert, he had all six lines; the hexagram lay before him, and he did not need to identify it by the chart. He could recognize it as Hexagram Fifteen. Ch’ien.Modesty(“谦”卦). Ah. The low will be raised up, the high brought down, powerful families humbled; he did not have to refer to the text—he knew it by heart. A good omen(兆头). The oracle(先知,预言者)was giving him favorable council.

当然,《易经》并不是简单的算卦的书,参考《易经》行事与靠着个水晶球占卜未来也完全是两码事。在《黑客帝国》(Matrix)中,Oracle问来访的Neo要不要来块糖吃:

Neo: D’you already know if I’m going to take it?

The Oracle: Wouldn’t be much of an oracle if I didn’t.

Neo: But if you already know, how can I make a choice?

The Oracle: Because you didn’t come here to make the choice, you’ve already made it. You’re here to try to understand why you made it.

其实,在行事之前,有多少时候我们心里不是已经有了选择?参考《易经》,不过是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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