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历史文化魅力的“盐道”

2015-12-18 13:24
安康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历史

曹 刚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南民间文化研究中心,陕西 安康 725000)

《盐道》是李春平小说创作中的一次转型,他放弃了以往熟悉的城市、官场题材的创作,转而选择了一个新的领域:对巴山盐道的书写。巴山盐道在历史上从夏商就已出现,二十世纪依然存在。清道光年间篡辑成的《三省边防备览》(民国时期蒋中正作序更名《川陕鄂边防记》再版)中有记载:“山内重峦叠嶂,官盐运行不至,山民之肩挑背负,赴厂(宁厂)买盐者,冬春之间,日常数千人。”[1]小说选择的正是秦巴古盐道中镇坪到巫溪的一条盐道。这条盐道既是一条背负食盐的艰险之道,同时也是一条财富之道,兵匪之道,传奇故事发生之道。事物的丰富多彩在于细节的美丽,而小说家的重要任务就是发现其中的细节。作者选择这样的题材一方面源自于作者对故土历史文化的热爱,另一方面是作为一位小说家对这条充满传奇色彩的盐道历史的疑惑和追问。

一、叙事方式的选择与人物形象的塑造

新时期以来,文学与历史的关系一直就处于交织之中,文学与历史的互相建构或伤害都是创作当下的实际情况。作者重点叙述的清末之际秦巴古盐道的历史距离今日也过去了百余年,历史遗忘的速度是惊人的,而记载下来的历史又不会以作家的创作取向为标准去剪裁,如何从文学的角度进入历史的片段,还原抑或丰富历史的真实,作者在这部小说中都有着认真的思考。

在故事的叙述方面,这部小说选择了一种轻快明丽的叙述风格,故事线索清晰明了。以崔无疾家族成员在盐道背盐过程中的诸多遭际为主线,继而穿插崔小岭拜师学巫,崔大岭上山为匪,最后崔无疾大义灭亲为剿匪队出主意消灭匪帮而结束叙事。这种叙事方式的选择,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没有了任何障碍。我们可以观察到,在当代文学界,对如何讲述属于中国的故事,当代作家和读者都有一种焦虑。作家在写作中或从传统中寻找,或从西方文学流派中借鉴,莫言获得诺贝尔奖以后,中国作家苦苦寻找的适合讲述故事的方式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定论,那就是对故事叙述流畅性的坚定追求,对故事作为故事本身情节性的重视,“小说无须对现实说话,无须把握真实的历史,小说就对小说说话”[2]。放弃小说背负的现实批判,放弃言说历史的道德诉求,讲述自己的故事。在和作者的沟通交流中,李春平也坦言这样的一种叙述方式正是自己的追求所向。联系我们当下的创作和评论现状,信息传播速度的加快,传播方式的多元使得小说家之聚焦和阐释世界已经成为一种有难度的尝试。毕飞宇在谈及信息爆炸的当下时代时提到:“你想象一下,一个人面对一个安静的水杯的时候,他是可以沉思、可以好好观察的。可当你眼前呈现一个爆炸状态的时候,让人情何以堪呢?而小说家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他需要描述和表达这个世界。而当一个小说家面对这个世界,他的两个瞳孔都无法聚焦的时候,他的表达一定会有障碍。我已经深切地体会到这个障碍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应付这个障碍。”[3]迟子建也有相似的感受:“一个飞速变化着的时代,它所产生的故事,可以说是用卷扬机输送出来的,量大,新鲜,高频率,持之不休。”[4]这样的创作体会使得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一方面努力把创作的题材靠近当下生活的极端,而这种极端无疑就是选择当下的新闻事件,新闻事件的大众快速消费特征又使得读者对小说家的作品产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另一方面,也有作家选择对历史的重新叙述,以具体历史空间和时间为叙述背景,重新对历史叙事中的罅隙进行想象和填充。在对历史的想象性叙事中,宫廷斗争、家族传奇、匪盗爱情、金钱权力等方面都成为吸引读者的必备因素。类似于《盐道》这样的小说,有经验的评论家得出的结论无疑就是这部小说写得不够“狠”,这种“狠”的要求背后,也投射出读者的猎奇欣赏甚至是感官消费诉求。联系这部小说发生的历史时代和空间背景,在这条盐道上发生过的故事虽是碎片却也有传奇的影子,把这些故事加工整理成一部离奇曲折的畅销小说对李春平这样的小说家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但是,这部小说的阅读感受并不是这样,它带给我们的是一种类似于《边城》的叙事风格——大巴山的雄浑与崔无疾的大义,盐背子的善良、默默无闻与平日生活的艰辛,崔家几位女性相聚的传奇色彩与盐道上大自然的野性。所以如果只是出于满足猎奇心的目的来读这部小说,它肯定是不能让人满意的。这部小说所展示的更多的是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散文化倾向,我们无法判定这部作品是不是受到了《边城》的影响,但整部《盐道》中的人物无论是民,是匪,男人或女人,富人或穷人,在他们的身上都灌注了“良善”“侠义”“正直”的人格特征。这些特征正如李健吾先生在评论文章中提到的:“这里一切是谐和,光与影的适度配置,什么样人生活在什么样空气里。一切准乎自然,而我们明白,在这种自然的气势之下,藏着一个艺术家的心力。”[5]在这部小说塑造的众多人物中,崔无疾无疑是最光辉的一个。他虽没有文化,但他懂得为人的道义和侠义,在小说最后的高潮部分,剿匪队为了消灭崔大岭不得不向崔无疾求助,崔无疾在亲情和道义两边做出了艰难选择。崔大岭、邱老五上山为匪,却也了解匪道上的劫富济贫;王国江虽是富人,对仁义礼节也尤为看重。在这部作品中,诸多女性形象的塑造尤其让人注意:崔张氏作为崔家的精神领袖,尽力维护了家族的团结;小红、刘竹儿、刘巧儿、唐幺妹等形象在塑造上也展示出传统女性所具有的温柔、贤惠、善良、忠贞等特征。

总之,这部作品在叙事方式和人物塑造方面都力求与秦巴古盐道的沧桑历史相呼应,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这种叙事就不是不够“狠”,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

二、地域文化的浸润

陕南独特的地域文化在这部作品中也有着集中的展示。秦巴山区独特的自然风景、风俗人情,形象的方言俗语都让读者产生出一种新鲜的阅读感受。其中书写最为成功的就是对巫术这一特殊文化现象的观察和思考。“汉水流域,南接巴蜀,东连楚土,风俗毕近,文化一体,巫觋之风颇盛。”“群众每遇病痛灾疫,少请医生诊治,惯邀巫觋诉神。”[6]这样一种独特的现象在陕南地区尤其的明显,渗透在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在小说中,作者用崔小岭学巫,跳端公戏,帮助别人解决生活难题,展开情节。在当代小说的创作中,对巫术尤其是流传于秦巴汉水流域的巫术进行文学书写的,李春平是第一位。无独有偶,贾平凹在其新作《老生》中也采用了唱师这样一个传统民间老艺人的视角展开叙事。无论是崔小岭学的端公,还是贾平凹笔下的通灵唱师,他们都在人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了一个祈福消灾、请神驱鬼的重要角色。直到现在,乡民在面对生活中无法解释的挫折和遭遇时都会求助于这类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支撑乡民精神世界的重要作用。这由崔小岭在小说中学巫成功之后所受到的欢迎可见一斑。囿于主题表达的需要,作者在表达自己对巫术的观点时,用崔小岭和他的师父在打赌中的获胜间接地给予了揭示。

展示一个地域的独特文化,除却风俗的描写,语言的展示也是必不可少的。在整部作品中,人物语言中方言俗语的采用也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感的交流表达提供了很大帮助。“盐背子”“棒老二”“煽经”“谝一谝”“莫”“记陈头”“烧裆”等等,这些带有鲜明陕南特色的语言在小说中不时地出现,在表达情感的真实准确性,塑造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方面都有着积极作用。小说中的镇坪县位于陕西、湖北、重庆三省市交界处,语言文化具有很多相似之处,秦巴汉水地域的读者在阅读这部作品时一定会产生似曾相识之感,而其他地域读者在阅读中也会被作品的这些独特语言所吸引。

熟悉李春平的读者在初次接触这部作品时,不禁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放弃之前的写作路子,转而去写自己并不是非常熟悉的题材?笔者在与作者探讨本书写作的初衷时得知,他写这样的一部书是想为镇坪县的地方文化建设做一些实事。他提到:“任何一个地方的文化软实力的提升,都必须落在具体项目上,通过不断地积累和沉淀,文化建设才能有所推动。否则,我们只能永远停留在说说而已的层面上。”[7]有了这样的思考,对于小说后记所谈论的“创作初衷”也就有了新的理解方式。我们看到过很多更有名气的作家谈自己的创作理念时,总是以家国情怀、忧患意识、反思历史、为国为民为必不可少的因素,相比之下,李春平的创作想法仿佛有些“功利”,背离了纯文学的创作主流。但仔细思考,国家层面上要求加强国家的软实力,地方层面上要求提升地方的影响力,软实力的提高中文化实力的提高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因素。地方文化的发展受限于地域范围、人力财力等诸多因素,往往流于空话,做成的事情中也多是形式大于内容。如何提高地方影响力,发展地方文化,成为这一地域内所有文化人都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其中挖掘当地历史文化资源,对重新让人们认识过往历史,展现地方文化的独特之处,增强地方人民的文化自信心都有着积极的作用。李春平是陕南人,安康、紫阳、镇坪、巫溪这些毗邻市县都是他所熟悉的,这里的人们的生活与小说中“盐背子”的生活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巫师在人们的生活中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盐背子的传说也依然在流传。这些在当地人看来稀松平常的东西,在李春平的笔下却变成了一幕幕传奇有趣的剧目。这样的文学性的加工制作也许在深度和广度上不能和诸多皇皇巨著相媲美,但是也自有其追求的所向。陕南自古以来就是交通、信息传递较为蔽塞的地域,艰险古盐道上的故事流传到外界就更为不易,现在作者选择把这一群人在生活中的离合悲欢,盐道途中的爱恨情仇,特色的地方风俗民情加以融合,足以展示出一副独具陕南地域文化特色的生活画卷。如何正确看待一个地域的历史文化,如何发现这一地域文化的独特之处,进而确立这一文化在这一地域的作用,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文化工作者都要严肃思考的问题。作家用文学的想象给予了回应,但这种答案肯定不是唯一正确的,官方人力财力的支持,基层文化工作人员的发掘与保护,恰当的宣传和推广等方面的努力都是重要的环节。所以,无论是评论家还是读者在这部作品的接受过程中,如果不能了解和体会李春平创作这部小说的用心,而是一味用伟大文学的要求去匡正它,用畅销小说的刺激性要求去消费它,那都是不够公平的。值得庆幸的是,在与李春平交流的过程中得知,这部小说的销量还不错,九月份出版十二月份就已经断货。还有众多读者和评论家在读完之后与作者积极讨论书中的诸多细节,这都证明了作者的用心写作在读者和评论界都引起了一定的反响。

有作家认为小说的创作原本就是一种遗憾的艺术,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都难免存在缺陷。这部小说在创作过程中难免存在着一定的不足,例如:小说中崔家三个女人的出场方式有传奇的影子,难免有刻意为之之嫌;对崔大岭这个人物的性格刻画得不够清晰;对“盐背子”这一群体的生活缺乏深层次的体会和了解等。但是与所有优秀作品的产生方式相似,它们都是在不断修改和借鉴的过程中完成的。况且,这样的尝试在李春平小说的创作中仍然属于初次。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他以后的写作中一定会写出更为优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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