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增伟
心灵解剖(外一篇)
※ 廖增伟
有一度,我非常迷恋于到处找美食。跟其他有类似癖好的人一样,我关心着各种休闲娱乐类的报纸,这些报纸里面必有一大版美食专栏。上面有色彩艳丽的照片,配上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解说词。这些解说词就像在我脑子里下蛊一样,让我按图索骥,如法炮制。每次奔去时都心情喜悦,甘甜如蜜;返回时则往往带着失望,感到受骗上当。要是某家餐馆在我品尝之后感到名副其实、物有所值的话,我就会非常愉快,接着找时间再来。
但是不管怎么美味的佳肴,总是在去过两三次之后,就感到索然无味了。于是又要开始留心报纸的介绍,平时也跟同事朋友交流各方面的情报。
新的期待在寻找和交流中再度出现,某某菜肴就成了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词句。我们终于坐到这家饭店里,正儿八经地用一种经过修饰的词语点菜,吃饭时动不动就拿起纸巾擦嘴,谈吐声轻轻柔柔,说话干净文明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终于也有变成文明人乃至上等人的一天,心里甜蜜得不行。好像六十年前旧上海的风花雪月,通过这种食品和情调,悄悄地占领了我们的心灵。
说老实话,我们就愿意被这种“风花雪月”的感觉占领,这让我们有受到尊敬的美好感受。至于当年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些“阶级”“压迫”之类的话,全都忘到爪哇国了。
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有很多跟我们相似的食客,有些比我们理智,有些更加疯狂。虽然大家的薪水各不相同,但是要品尝时新的、自己原来没有吃过的美食的愿望,在本质上毫无二致。也就是说,我们都在为扩大自己的人生体验而努力。
大家都在追逐那些新颖的感观享受,去陌生的地方旅游,期盼着一次惊新动魄的艳遇,倾听没有听到过的音乐,品尝未曾见到过的美食,去神秘的地方探险,甚至亡命飙车或攀登雪峰,最终的目标,都是要满足自己的独特欲望的需求。像我这样的收入,不能去做其他更多的“冒险”,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通过追逐美食这样一个行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样一种安全的行为,通过某种自我的幻想和虚构,在本质上,达到了原本做不到的那些事情所给人带来的快感。
这样,不管我们是凡夫小民还是达官显贵,大家的理想都是一样的。很多学者说,共产主义理想作为一个乌托邦消失了之后,我们的人生价值产生了虚空和紊乱,实际上这种观点却忽视了我们自古以来寻求世俗享乐的那种内在动力。精致的生活和奢华的享受,永远是黎民百姓的梦想。
记得以前物质比较匮乏的时代,我们都非常喜欢听有关毛主席吃红烧肉的故事。这是一个经典的民间传奇,后来我在很多各地的朋友那里都验证了这样一个故事的广泛性。
2012年诺贝尔得奖作家莫言就用各种方法表达过对吃的渴望和对饥饿的恐惧,而所有我们这些经历过物质极端匮乏时期的人,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往死里吃一顿香喷喷的红烧肉。
当然,后来红烧肉是吃过了,但之后就对红烧肉保持克制态度了。就跟有钱人一样,等什么鱼翅、鲍鱼也有幸吃过之后,现在我们都开始装模作样地说喜欢喝粥啃地瓜吃咸菜了。
很多乡村风味的饭店在各种海鲜野味店之后冒泡,满足了这种愿望。
当然这些乡村风味已经不再是以前我们吃的那些没有一点油的粗粮了,而是经过精心炮制的精美食品。
就这样,食品在不断地轮回着,饮食的愿望和态度也在不断的轮回着,我们的愿望却永远都没有得到满足。就好像《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一样,想了又想,要了又要,总是觉得不够。
我一度非常迷恋找吃的。
多年前我在内蒙古草原上吃过烤全羊,味道奇美,不似人间之物,外加朋友出钱,我表现得极其英勇,吃得流了一个星期的鼻血,至今津津乐道,没齿不忘。
一天晚上,我在梦里光顾了这家餐厅。我大模大样,文明礼貌地坐在椅子上,吩咐酒保上菜,上烤全羊。过了一会儿,侍者端著一只油汪汪的烤鸭上来了。
我说:“我要的是烤全羊啊,靓仔!”
侍者说:“廖老板,这就是烤全羊啊……”
醒来之后,我从收音机那里听到著名导演李晓(电视剧《向东是大海》、《那样芬芳》、《北上广不相信眼泪》的执行导演)因抑郁症自尽离世的消息。
我那段时间老是想到这个问题,不厌其烦地反问我自己:“李晓为什么会自杀呢?”一个人要自杀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新闻里说是因为抑郁症。可是,李晓那么有钱,那么有名有地位,他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呢?有人说,他不满足,他不快乐,所以得抑郁症。他为什么不快乐呢?要是他愿意,多少美女娇娃会排着队供他喜欢啊,我做梦都想著有这一天。我暗地里估算了一下,发现我按照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像牛一样干上四十辈子,也混不到李晓那样的地步。可是他却自杀了。我感到非常悲哀,觉得自己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万丈深渊。想了很久,我明白了一个通俗易懂的问题。很显然,一个人的快乐和幸福跟他所拥有的金钱和地位不总是成正比的。但是现代的传媒总是喜欢把有钱有权人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快活事情添油加醋地写出来迷惑我们,让我们不由自主地都以他们为目标,使出吃奶的力气去奋斗。当年的李晓也是一个穷苦的孩子,甚至比我还不如,后来他发达了,做了人上人。最后,他感到了不快乐,得了抑郁症,自杀了。
如果一个人的价值用他发出的笑声来衡量,估计十个李晓也比不上我。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种自得其乐的乐观精神,同时又善于用“阿Q精神”做佐料加以调配。价值这种观念是很奇怪的,我们的错误在于,主流社会通常只用一种角度来衡量所有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