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梅
(鞍山师范学院 文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古代儒家“诗教”思想之大众化传播
李梅梅
(鞍山师范学院 文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摘要先秦孔子以“诗”为教,言修身当先学诗,强调诗的政治教化作用,即为“诗教”。后世推尊儒学,奉《诗》为经,“诗教”思想遂传承久远。探其广传之根源,其一,“赋诗言志”[1]对春秋时期“诗教”思想的传播起到了极好的推介作用;其二,“独尊儒术”是“诗教”思想极盛于汉的重要原因;其三,封建科举取士制度是隋唐及此后“诗教”思想在士子阶层广为传承的根本原因;其四,宋元明清时期话,本小说、杂曲百戏等民众喜闻乐见的通俗文艺样式,也使“诗教”思想得以在市井细民之间广泛传承。及至近代,虽因读经之衰落而致“诗教”思想沉寂良久,但今人若能在继承古之“诗教”传统基础上,假之现代科技之条件,丰富创新“诗教”之传播方式,必将有利于“诗教”思想之复兴,有助于“诗教”兴国之大业。
关键词《诗经》;儒家“诗教”;赋诗言志;温柔敦厚
所谓“诗教”,是指儒家从《诗经》中阐发出的“怨而不怒”“温柔敦厚”的伦理原则对世人所具有的教育作用,即强调诗歌与政治教化之间的联系[2]。“诗教”之说最早始于西汉《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3]。”“诗教”思想可以说是孔子儒家文学思想的核心,故人们常称之为儒家“诗教”或孔门“诗教”。
先秦时候,孔子意欲重建以“仁”为核心的“礼”的道德规范,要求世人以“礼”作为人格修养的准则,以德修身,认为唯此方能仁德治国,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因之形成了孔子的伦理道德观[2]。
孔子立足于儒家“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开私学教《诗》。将学《诗》作为一种手段,利用从《诗经》中阐发出的义理教导弟子修养“温柔敦厚”之人格品德,期望能以“仁德”之共性抑制个性人欲之泛滥。孔子教育弟子在“修身”完善个人道德前提之下,“事父”“事君”,有为天下,最终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拯民济世理想[2]。因此,孔子教学中极其注重人性的培养,极其强调文学为政教服务的重要性。
在古人看来,诗既具有极好的政治教化作用;同时,也具有极强的干预社会现实、批评社会的功能:一方面,统治者可以利用它来达到宣传、教化的目的;另一方面,下层民众也可以用诗“怨刺”,表达对现实政治的不满,将诗歌作为讽刺上政的工具,对统治者加以劝谏。只不过在儒家看来,这种怨刺规劝的言辞不可过激,更不可直言其过,应使用委婉含蓄的语言,这即是儒家所说的“温柔敦厚”与“主文谲谏”的“诗教”观[4]。简单来说,就是要“怨而不怒”。
孔门“诗教”思想自先秦形成之后,伴随儒家学说的盛行在整个封建时代弥久不衰。千百年来,它对民族思想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影响深远,已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古代思想文化教育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赋诗言志”对春秋时期“诗教”思想的传播起到了极好的推介作用
春秋时期,引诗、用诗成为士子阶层的一种语言习惯,人们常常借《诗》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观点和情感,这就是所谓的“赋诗言志”[1]。
据《左传》记载,《诗》在当时社会的政治、外交等活动中作用十分重要。清劳孝舆在《春秋诗话》中说:“自朝会聘宴以至事物细微,皆引诗以证其得失焉。大而公聊大夫以至舆台贱卒,所有论说皆引诗以畅厥旨焉。余尝伏而诗之,愈益知 《诗》为当时家弦户诵之书”。可见,“诗”在当时社会作用之大、传播之广。《诗》被奉为“雅言”,是人们政治、外交活动中表达意图的重要工具。人们借助赋诗,交流思想与增进感情,称之“赋诗言志”。在当时社会,假如不懂“诗”的本义及时人出于实用功利目的阐发出的引申义,那就无法参与社交活动。因为你无法了解别人的意图,也无法含蕴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如《左传·昭公十六年》中所记载的一段话,就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问题:“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贶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1]。
这段史料记载的是鲁昭公十六年,晋国卿大夫韩宣子想向郑君子产求取玉环,但最终没能成功。晋在当时是大国,郑不想因此得罪晋。就在这年的夏四月,郑国六卿在郊外为韩宣子饯行。席间,韩宣子说:“请几位大臣都来赋诗一首,借此可以对贵国有一些了解。”子齹赋了《郑风·野有蔓草》,他是在借诗中男女巧遇而合的事,来含蓄地表达郑想与晋交好的意愿。韩宣子自然听得明白,于是说道:“很不错!我看到希望了。”子产赋了《郑风·羔裘》,他在借称赞对方朝服羊皮袍子皮毛质地的润泽,袍子上豹皮装饰的鲜亮,委婉地赞美穿羊皮袍子的人正直美好的气节,威武正义的品格;赞颂对方的才德出众,贤俊超群。韩宣子心领意会,于是谦虚地答道:“我实不敢当啊。”宴会结束时,韩宣子感叹道:“郑国快要强盛了!几位大臣所赋之《诗》都不出郑国,而且都是表达友好之意。治政如此仁礼有道,在世间就无所畏惧了。”
从这段史料记载的内容可以看到,当时人们的赋《诗》都是借诗中阐发出的义理来隐晦地表达自己对政事的态度和看法。比如诗中用朝臣所穿朝服的美来夸赞朝臣所具有的品格精神的美,寓意人的美不只在外表服饰的显贵,更要具有和外表一样光鲜的内在德行的美好。这种意义是极富政教色彩的。显而易见,时人对诗的义理的阐发,具有激发人完善个体道德人格的目的。
几首寻常的田野之诗竟然起到平息政治事端,增进睦邻友好关系的政治目的,可见尚“礼”的春秋时代,士人重视学诗、用诗是一种现实需要,读诗、引诗自然也就成为贵族阶层的社会风尚。无怪乎孔子会说“不学诗,无以言”[5]。孔子视《诗》为道德启蒙教材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诗”在当时社会占有重要地位,因此“诗教”思想在先秦教诗、学诗及“赋诗言志”广泛的引诗、用诗过程中,也就被自觉不自觉地传承开来。诗的广泛运用为“诗教”思想的传播起到了极好的推介作用。
先秦时代,诗的地位与作用远比今天大得多,重要得多。诗除广泛用于社交、祭祀等活动而外,它也是国君朝臣体察政事或处理内政外务的重要工具。尤其到了汉代,因儒学独尊一统的社会地位,使得“诗教”思想的应用与传播更为重要而广泛。
二、“独尊儒术”是“诗教”思想极盛于汉的重要原因
孔子“诗教”思想至汉而为极盛,主要缘于汉代的尊儒重经。据班固《汉书·纪·武帝纪》所载:“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缺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舆之立功。兴太学,修效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做诗乐,建封礻亶,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6]。”汉之武帝采纳儒生董仲舒“天人感应”“大一统”的学说,“罢黜百家,表彰六经”,使儒学由私学变为官学,儒学因此被定为一尊,开始成为官方统治的哲学思想。自此之后,儒学思想统治中国长达千年之久。
尊儒使“六经”备受推崇,西汉时形成“经学”。由于尊经重经,汉代出现了很多传《诗》者,诸如当时影响较大的“齐、鲁、韩”三家诗。而“毛诗”在三家之外,后来居上,成为流传最久远的《诗经》释本。后世读《诗》,皆为《毛诗》[7]。汉儒释诗多以美刺讽喻为原则,更为强调诗歌的政教功能,强调诗歌的“经世致用”,有益政事,因而《毛传》释义多引申服务于政治的诗论,作出对《诗经》义理的隐曲阐释。汉儒因过度强调诗歌的现实功用,以致使“诗”沦为了政教的附庸。
东汉郑玄倾一世之智,潜心撰写《毛诗笺》,亦宗毛氏之义旨,强调诗之美刺,认为诗中有美有刺,以诗歌颂美政,谓之美;用诗讽谕上政,谓之刺。时人也多以美诗为典范,赞美善政,以刺诗为警戒,讥刺恶行,即如《毛诗大序》所言:“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汉儒重视讽谏,但也强调要有尺度,不能过分,要 “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动心。意在告诫人们,诗可以怨刺,但要温和含蓄,要旁敲侧击,不能直言其事。诗这一文体恰好最宜于承载委婉表达的功能。于是出于政教的考虑,汉儒以诗为谏,将《诗》视为一部“谏书”,认为“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故“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汉儒重视人们通过“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方式来调节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井然有序的社会伦理秩序。可见,汉儒尊经、释经意在“通经致用”。汉代可以说是我国古代经学发展最为繁荣的时期,也是“诗教”思想倍受重视并广为传承的时代。
汉代经学大振,并被确立为官方正统的哲学与意识形态。由此,两汉“经学”影响了千年来的中国文化,形成了国人传统的思维模式,也塑造了国民的思想性格。及至隋唐时期,由于科举取士制度的实施,“诗教”思想的传播及对天下士子的影响比之前更为广泛而深入。
三、封建科举取士制度是隋唐及此后“诗教”思想在士子阶层广为传承的重要原因
科举取士制度是隋朝帝王为巩固政权而实行的一种科学进步的官吏选拔制度。隋之后,唐又作了进一步的完善,使之逐渐完备。此后,历代帝王多承袭此制。唐科举考试分常、制两科[8]。常科每年分期举行,主要科目是明经与进士。明经科考儒家经典,进士科主要考诗赋[8]。
诗歌至唐之所以登峰造极,与科举之实行密不可分。科举应试的需要也是儒家思想得以不断延续发展的重要原因。科举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1 300多年,它作为一种媒介,对儒家学说乃至“诗教”思想的传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有唐一代,诗人辈出,诸如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精警之诗语,白居易《卖炭翁》讽谕之佳篇,皆充分体现儒者仁民爱物之人文情怀,是对《诗经》之《伐檀》《硕鼠》等现实主义讽谕精神最直接的继承。
如果说唐及之前“诗教”思想的传播与影响还主要局限于应考的士子阶层,那么,在唐之后,随着中国文化通俗化步伐的加快,它在下层民众中的影响则大大增强了。
四、宋元明清时期的话本小说、戏剧等通俗文学样式,也使“诗教”思想得以在市井细民之间广泛传播
唐孔颖达在《礼记正义》中疏曰:“以诗化民,虽用敦厚,能以义节之,欲使民能敦厚而不至于愚,则是在上深达于诗之义理,能以诗教民也,故云深于诗者。”“若以诗之美、刺、讽、谕以教人,是诗教也。”
前代“诗教”多因“经”而传承,但到了宋及后代,传播形式就更为多样化了。宋代都市经济繁荣,市民文艺兴盛,瓦子中“说话”艺术蓬勃发展。说话艺人表演时依凭的“底本”称为“话本”。这是我国最早的白话短篇小说。话本篇末常以散场诗本评论故事或人物,或赞美端正与良善,或规劝讽刺邪恶,皆意在教化民众[9]。如冯梦龙《三言》中的《卖油郎独占花魁》,散场诗云:“有诗为证:春来处处百花新,蜂蝶纷纷竞采春。堪爱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说话人以浅俗之语借赞颂卖油郎秦重和妓女莘瑶琴之间真正的爱情,寓意告诫世人要树立正确的婚恋观。说话人对听众劝谏和诱导的目的在于使之弃恶向善,规范并完善个人的道德人格。
明代作家冯梦龙极其重视通俗文学的教化作用,认为通俗文学是真情的流露,涵蕴着真挚的情感与巨大的教化作用。他在《古今小说序》中说:“日诵《孝经》《论语》,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通俗小说可以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9]。
明初太祖朱元璋则极其重视戏剧的教化作用,他大力推崇元末高明的《琵琶记》。随之涌现出一批如《五伦全备记》之类的伦理教化戏。尽管这类作品在思想内容上存在一些消极因素,但就传播方式而言,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与途径。
话本小说与戏剧等通俗文学样式,寓教于乐,用民众喜闻乐见、潜移默化的形式将“诗教”思想传播于下层市井细民之间,起到了极好的教化作用,不能不说这是对先秦“诗教”思想的极好继承。
综观古代“诗教”思想传播,主体是以官学和私塾教育为主。官学的教育范围局限于贵族世家子弟,私塾的启蒙教育也多是官宦人家及富贵人家。贫家子弟鲜有入学者,自然也就无法接受正规而系统的课堂教育。同时,贵且富的官宦子弟,相对于广大的贫穷子弟来说,毕竟是少数,这也使得“诗教”思想传播的受众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社会市井之间的通俗文艺形式,受众最为广泛,寓教于乐,形式灵活多样。这种大众化的传播方式最大的特点在于更便于为下层民众所接受。但它具有较强的随意性,相对于课堂教育来说,明显存在缺乏系统性与正规性的不足。
由是观之,今人传播“诗教”思想,较之古人具有更为有利的条件。首先,现代社会学校教育极其普及;其二,社会娱乐形式因科技的发展更为丰富多样;其三,现代社会高端的科技手段使得信息传播更为便利、迅捷。所以,今人复兴传统儒学及“诗教”思想,在借鉴古人传播方式的同时,还可以充分利用现代的科技手段,诸如,多媒体、影视、手机微信等形式,多渠道、多角度来促进儒家“诗教”思想的传播,使“经世致用”之“诗教”思想,在现代社会中发挥出它所具有的雅正世俗观念,完善道德人格,提升思想境界,重塑民族信仰,增强国之凝聚力的现实作用。
参考文献
[1] 沈玉成.左传译文[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 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 王文锦.礼记译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1.
[4] 蒋凡,郁源.中国古代文论教程[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 杨伯俊.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7] 李学勤.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8] 杜佑.通典.选举三.历代制下[M].北京:中华书局,1988.
[9]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刘士义)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Anshan Normal University2015-10,17(5):61-64
The wide spread of the ancient confucianism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LI Meimei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AnshanNormalUniversity,AnshanLiaoning114007,China)
AbstractBefore Qin Confucius in “poetry” to teach,self-cultivation first learn poetry,and emphasize the role of political enlightenment of poetry,it’s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Later generations praise highly confucianism,and observe The Book of Songs as classic,so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spread a long time.To explore the root case of it,the firstly,“Composing poetry express will” played a very role of a great promotion to the spread of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in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Second,“Confucianism” is the important reason for the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ideological heyday in the Han dynasty.Third,the feudal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s the primary cause that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spread in Scholars class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nd then.Fourth,Novels and traditional opera and other popular literary style that people love to see and hear,also make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had been widely spread between the townspeople in Song Yuan Ming Qing Dynasties.Until modern times,because decrease of reading The Book of Songs lead to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ideological silence for a long time,but today if people can innovation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the mode of transmission in the succession of ancient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traditional basis,conditions of false of mod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it will be conducive to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the revival of thought,helpful to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 and rejuvenating the country.
Key wordsThe Book of Songs;the Confucian the theory of poem moralization;composing poetry express will;soft and gentle
作者简介李梅梅(1964-),女,河北石家庄人,鞍山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
收稿日期2015-09-08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篇号1008-2441(2015)05-006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