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之弱
——两岸女强人形象塑造的一种思考

2015-12-17 15:41李慧媛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女强人强者男权

李慧媛(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强者之弱
——两岸女强人形象塑造的一种思考

李慧媛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20世纪80年代两岸女性小说中女强人形象突显,张辛欣和廖辉英笔下的女强人尤具明晰的女性主义色彩。女强人凭借精神和物质的双重独立,以强者姿态游刃于男权社会中,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过了身边的男性。她们看似在社会地位中与男性平起平坐,其实却处于选择男女婚恋和参与社会竞争的弱势,有着强者外表的弱者隐痛,由此表现出女强人形象的复杂内涵。

女强人形象;强者之弱;张辛欣小说;廖辉英小说

20世纪80年代的两岸女性小说中,一批受过良好教育、拥有独立人格和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形象脱颖而出,构成新女性主义小说的时代强音。在表达女强人特殊的精神世界和生存境遇方面,大陆作家张辛欣的《我在哪错过了你》、《在同一地平线上》和台湾作家廖辉英的《红尘劫》、《今夜微雨》尤为相似。两位作家笔下的女强人凭借精神和物质的双重独立,以强者姿态游刃于男权社会中,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过了身边的男性,冲击了男权社会的权威。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女强人看似是一群在社会地位中与男性平起平坐的强者,但实际上,她们既挣扎于选择男女婚恋的困境,又困陷置身于男权中心社会的窘境:“女强人这个称谓,对于当事人而言,或许是饱含隐痛、无限辛酸的负面称呼;女强人在被肯定了某种事业成功之后,则有着表皮之内的切肤之痛。”[1]345因此,女强人并不是女权主义取得辉煌胜利的结果,更不意味着男权中心话语土崩瓦解的现实,她们依然是挣扎于男权社会中的普通女性,且不断舔舐着属于女强人的难以言说的弱者之痛。

一、婚恋境遇:女强人的两难选择

婚恋自主问题,自娜拉形象塑造之始就一直困扰着女性个体的解放,是女性从男权中心枷锁中挣脱出来面临的人生难关。新时期职场女性遭遇的婚恋困境已不停留于能否自主选择婚恋对象,而是能否在事业与家庭、“强”与“弱”的角色转换中获得男性肯定。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与廖辉英的《红尘劫》共同诉说了女强人渴望依靠男性回归家庭但又不得不追求事业撑起个人天空的两难境地。

《在同一地平线上》的男女主人公没有名字,“她”和“他”是一对站在同一地平线上面对着同一个充满竞争的世界,却各自为营抵御压力的知识青年夫妇。当“她”放弃报考大学的机会成就婚姻时,“他”却不肯释放自己的关爱为对方提供精神上的依靠;当“她”看清了感情真相,理直气壮地安排自我人生投身所爱的事业时,“他”却以自私利己的评判冠以其“太要强”的恶名,将两人的婚姻推向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漩涡。正如“她”所说:“我们的结合,像是拼凑了一个两头怪蛇,身子捆在一处的两副头脑。每一个都拼命地要爬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谁也不肯为对方牺牲自己的意志。”[2]254关于婚姻,“她”最初的崇拜和爱慕被丈夫一次次的冷漠所击退,连用生孩子来圈住丈夫的心愿也被迫流产,在“她”看来,“他只打算让我爱他,却没有想到爱我、关心我”[2]247;而“他”只希望妻子牺牲一切来成全自己生活在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环境中的愿望,羡慕朋友能有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能够为家庭默默无闻地付出,在“他”看来,妻子应以丈夫的日常起居为轴心打转,而“她”作为自己的老婆,“却是太糟了!”[2]254关于责任,“她”既要承担无法令丈夫满意的家庭责任,又要面对丈夫无法代替自己竞争的整个世界,“她”始终行走在不得独立出征的路上;而“他”没有给予家庭应有的精神支撑,“他”只考虑到自己在外要应付一切压力,但“他从来没想过,在生活的竞争中,是从来不存在绅士口号:女性第一的。”[2]247面对同样的婚姻责任和竞争环境,男性从未考虑过女性所要承担的压力,他们在被外界打压得手足无措后不自觉地将发泄的矛头指向身边的女性,以压制女性的独立空间、遏制女性的自我发展来抹平自我失落的尴尬处境。而婚姻就是他们施展权利的最好场地,他们想要的婚姻“是女性的、母性的、利他的,是依照文化界定和统治的爱,而男性则是自我主义的,这是他们创造成就和野心的力量,所以他们要把女性无私的爱合理化”。[3]19当“他”在婚姻的维度中审视女性时,“她”不过是围绕男性生活打转的物件,是男性生存的附庸,其存在的意义和方式应被男性规定。无论“她”以弱者姿态讨好男性还是以强者姿态背离男性,“她”都始终无法获得男性的认可。而这种不公平不仅施加在已婚女强人身上,寻求恋爱的女强人也备受男权话语中心的鄙薄。

黎欣欣是《红尘劫》中一位经过多年摸爬滚打,当上AE(广告业客户主任)的女强人。黎欣欣在广告界单闯独斗的八九年中看清了这个吃人的行业,面对尔虞我诈的职场竞争,“她连伏在一个人肩胛上,细细哭泣的福分也没有”[4]13,她极其渴望一个能够保护自己、明白自己的男人出现,而身为职场新人的章伟就在此时进入了黎欣欣的生活。然而,章伟并不能使黎欣欣托付终身,男女情谊在男权话语的狭隘格局中败下阵来。章伟被黎欣欣吸引,基于他16岁开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与各种女人交往的男性骄傲,折服于她不可一世的女强人的气质;章伟疏离黎欣欣,起于他不能在公司里和她光明正大地恋爱,怀着受辱的心理认为她看不起自己职位低下,埋怨她追逐事业名利爱慕女强人的虚荣——爱亦女强人恨亦女强人!即使黎欣欣早已看透职场竞争“争到底也不过落得敌影幢幢,一个人更孤绝冷寂”[4]12的下场,即使她也希望“有个人,懂得你好,知道你累,摸得透你心里那疙疙瘩瘩”[4]15,但是章伟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和朝秦暮楚的感情并不能使她全然交托。不是黎欣欣不愿在事业和感情中选择感情,而是没有她可信任的感情选择;不是她不愿卸下女强人的盔甲表露小女人的柔软,而是没有可以帮她抵御战场的武士!

面对《在同一地平线上》“他”的诋毁,面对《红尘劫》中章伟的情感倒戈,“她”和黎欣欣都未屈服于男权中心话语的压制,她们坚持“女人只有在精神上保持与男人并驾齐驱的态势,才能真正维持自己的独立”[5]100的女性主义原则。但她们的独立道路并未向女强人展现的姿态那样成功,自身的精神觉醒也未唤醒男权社会的愚昧,她们仍被男性视为异类排除在社会生存之外,无法享受情感、家庭、事业的和谐平衡。

二、社会疆场:女强人的人生困陷

女强人的家庭婚恋存在着无法调和的矛盾的窘况数见不鲜,但令人诧异的是,这些工作尽职尽责、能力犹胜男性、事业独当一面的女性在参与社会中也遭受着男权社会的集体挟制。她们的“弱”不在于个人能力的孱弱,而在于她们在男权社会中遭受的评判之弱以及所处的地位之弱。

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所表现的不仅是女性顾全家庭事业两难的艰苦挣扎,它更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现实中不平等的竞争法则,以及这背后顽固而强大男权中心传统对女性角色的规定。小说中“她”的遭遇,即是这社会生存法则的真实写照。现代社会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及“她”的感受,面对铺天盖地的社会竞争浪潮,正如“她”内心表白的那样,“我还是不知不觉染上了普遍存在的生存软弱症”[2]281,而已经卷入社会体制的“她”只有参与其中才能医治这种病症,于是“她”逼不得已重振旗鼓报考电影学院,与一群比自己优秀许多的年轻人争夺同一个世界。然而,男权社会创造的社会竞争体制对女性是残酷无情的,它始终秉持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对待女性。报考入学之初,“她”的已婚身份受到歧视,校方不认为其有学习的能力从而不予录取,而“她”被逼付出婚姻的巨大代价以换取迈进个人理想的权利;学校长跑比赛,人人为了名誉拼尽全力、耗尽体力而战,而“她”赢得第一后却受到嫉妒和嘲讽;专业实际考核,“她”改剧本、找服装、搬道具伤得满手是痕、累得精疲力竭,得到的却是男同学的同情和可怜,认为女生不适合当导演——女人成为女强人就能获得男权社会的认可吗?不能。男权社会在历史之初就形成了否定女性的固有传统,“女人必须赢得最初所没有给予她的责任,因为她一开始就受到怀疑,她不得不去证实自己。”[6]794因此,成为女强人是为了获得男性肯定,为了赢取男性信任,为了在男权社会中证实自己的激进措施,而这强者形象却被视为反抗男性权威以致更难融入男性审美标准,再次受到男权社会的否定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更加激烈的社会竞争战场,在廖辉英的《红尘劫》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广告业是消耗青春的行业,是新旧飞速更替的行业,更是吃人的行业。黎欣欣自小就是一个懂得描绘自我生活蓝图,不准生活退缩让步的独立女子,她考进广告公司独自打拼后更是如此。起初她在名为“长广”的广告公司做行政工作,出于对广告业务的兴趣,她不顾经理对性别的顾虑,坚持调换到了业务部,从小助理干起,一干就是八年。八年的忍辱负重、全心投入换来了“呼风唤雨、出类拔萃”的公司地位,俨然成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女强人。但是她一手打下的貌似坚固的江山,却在和课长唐兆民深夜加班不小心独处一室的意外事件中轰然崩塌。当她理直气壮地与总经理说明拼命加班的原因时,总经理却用一句“女孩子能干到底有限度,名节才重要”[4]11的话将她驳斥回去。更卑鄙的是,在必须有人接受惩罚以维护公司在广告界所谓的名誉时,公司只把黎欣欣推上了审判的道路逼她离职,却保全了事件主因的男性——唐兆民。面对如此不公的待遇,总经理竟然打着“爱护”黎欣欣的旗号说服她说:“而且这种事,吃亏的本来就是女性。”[4]11黎欣欣八年奋战打下的事业天地完全不由自己支配,社会对男女之事的流言蜚语、男女一起造成的行为疏忽,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权力体系中,统统让处于男性社会边缘地位的女性承担罪责。无论她做出了何等的贡献,无论她具有多大的影响,无论她有多么的强势,她始终是个被男性操控命运的弱女子!黎欣欣在长广所受的排挤不是个案,她在之后工作的太广也遇到了同样的侵害。黎欣欣在太广的第三年当上了业务主管,期间的努力昭然若是。在吸取了曾经落马的教训后,她不愿与同一公司的章伟公开恋爱,即使是章伟移情别恋也在所不惜。然而,当公司某一处长跳槽导致公司陷入了飘摇不定的困境中时,章伟却在暗流涌动的混乱中连升几级成为处长,与费了三年心血才换来处长职位的黎欣欣平起平坐!这怎能不叫黎欣欣心冷——“汗马功劳,原来也只不过是这么回事。”[4]16无论是在哪个公司,黎欣欣都深知立足之道:“要立足,无论男女,只有使自己成为强者,身上连一处弱点也暴露不得,在这种环境下,又怎能叫单闯独斗的女人,不满身刺猬的戒备?!”[4]13她确实成了强者,也确实做得滴水不漏,可无论她戒备得多么森严,都难保男人食指大动的捏弄!

“她”和黎欣欣都是社会生活中的强者:“她”专业素质过硬,学校竞赛第一,扛起胜过男性的重担;黎欣欣叱咤风云于商界,指点江山于属下,不可一世于工作。然而,她们均在男性规定的社会参与规则中败下阵来:“她”被评价为“太强”错失感情丢失婚姻,黎欣欣被排挤在权利竞争之外。“男性主宰着女性的命运,并从未放弃过这种主宰者的地位。女性在扮演‘他者’角色的同时,也被判决仅仅拥有靠不住的力量,女性的社会地位始终是由男人决定的。”[7]20女强人们的“强”不过是反抗社会压力的能力伪装,在男权话语的摆布下始终是徒有虚表,隐藏在“强”之下的是受制于他的“弱”。

三、强者之弱:女强人的两岸差异

张辛欣和廖辉英有关女强人的创作同时集中在80年代,当时两岸均处在社会变革转型之期,因此,女性主义特征尤为突显。除了上述两篇作品,张辛欣的《我在哪错过了你》、廖辉英的《今夜微雨》也都是书写女强人的力作,均阐释了这一时期女强人所经受的特有的生命经验,她们必须要同时肩负坚守自我、反击男性、对抗社会的三重重任。如《我在哪错过了你》写了坚持自己剧本创作的“我”与不希望女人要强的导演之间的错过,《今夜微雨》写了经济富足的杜佳洛既要献身于工作的应酬又要屈服于无能丈夫的外遇。虽然二人笔下的女强人表现出的生命之弱极为相似,但她们的创作仍各有侧重。

大陆作家张辛欣倾于展现新时代女强人身处社会变革、面对婚姻事业选择的叛逆、激进的女性主义意识,更多地强调了女性的精神独立。如《在同一地平线上》和《我在哪错过了你》中的女性在选择人生道路时,首先考虑的是自我的生活原则和人格追求,要求男性把她们首先当作“人”而不是“女人”来看待。作品在叙述女性反叛男性的外在行为后均有大段的内心独白,她们通过对自我精神世界的拷问反思自身,从而完成自我的精神解放。这与八十年代大陆的思想解放运动有着密切关系,“文化大革命”后女作家首要关注的是“人”与“女人”如何统一的问题,她们着力从精神世界的觉醒找寻女性的主体地位。而台湾作家廖辉英则重在刻画拥有卓越的事业和富足的物质的女强人,如黎欣欣在广告界叱咤风云,杜佳洛在商界如鱼得水。廖辉英刻意突显从旧时代传统女性中脱颖而出,不依靠父、夫的生存模式,经济独立、事业有成的全新女性形象。台湾工商业的复兴和蓬勃、西方女权主义运动的催生是廖辉英具有以上创作特征的根源。然而,无论是大陆着重的精神独立还是台湾侧重的物质独立,两岸的女强人在反抗男权话语中心、对抗父权社会中心之时,所处的婚姻、事业、社会的劣势依然清晰刺目。无论女性以弱女子的顺服谄媚男性,还是以女强人的强势对抗男性,女性个体的生存价值都被男权中心左右,女性主义单方面的反抗也都无法获得其应有的主体地位。也就是说,新时代女性解放的关键不应局限于女性自身,而应该是“男性和女性都成为具有主体性的独立的、自由的人,并且建立起新型的、和谐的、健全的两性格局,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男性和女性都获得解放的‘双性解放’的社会,这将是女性解放的最终结果,也是我们的美好理想。”[8]43

[1]樊洛平.当代台湾女性小说史论[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2.

[2]孟繁华.在同一地平线上[M].青春小说精品读本02激情岁月的理想.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

[3]陈顺馨.中国当代文学的叙事与性别[M].增订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廖辉英.红尘劫[J].花城,1986(3).

[5]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5]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7]张田.被言说的“他者”:传媒中的女性形象研究[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06.

[8]刘铁群.性别视角的开拓与双性解放:对女性文学研究现状的反思[J].职大学报,2006(6).

(责任编辑:王念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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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928(2015)03-0022-04

2014-04-01

李慧媛(1990-),女,河南郑州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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