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祥秋
千古悲歌
◆ 孔祥秋
混乱的春秋战国时代,总有刺客闪身而出,让历史横生枝节。曹沫功成身退,专诸功成身死,荆轲却功未成而身亦死。表面上看,刺客这活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其实,荆轲注定是一个悲剧,再给他一次机会,怕也是完不成那历史性的一击。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漂泊的荆轲,家国两茫茫,可一路的流浪却没能让他改变柔和的性情。他淡看世态炎凉,始终不是一个生硬的剑客,从来不是一个争强斗狠之人。既然有风霜雨雪,路,便少不了泥泞,更不要说曲折了。可一切的苦难,是不能影响荆轲那刚正不阿的剑的,他的双刃剑,左右都是品德的光辉。
品天光悟云影,仗剑长歌,荆轲以清正的身形在浊浊的红尘中卓尔不群,没有一点污垢之气,让人想起梅花在风雪中的从容和潇洒。
生就一副好骨胳的荆轲,和许多的英雄一样,与酒很有默契。酒的浸洇,激发了他更多的豪情,也让他增添了无尚的义气。正是这种义气,让他成为声名远播的剑客。荆轲非常喜欢读书,淡定的灯光下,他用清静的文字擦拭自己心爱的剑,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非常喜爱音乐的人,所以他的剑上总是闪耀着一种高雅的光芒。高渐离的筑弹奏的是怎样的曲调,我无幸闻听。能让荆轲闻筑而舞,高歌而泣,那一定是涤荡心魂的情感之音。如此柔肠百结的荆轲,他怎么又会了无牵挂而成为一把嗜血的匕首呢?
文字和音乐的滋润,让荆轲怎能不成为千古悲歌!
荆轲是一个好的剑客,剑光闪耀之中尽是情操的光芒。但剑客和刺客的手法完全不同。剑客,婉转而潇洒,情义之中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而刺客,却是专注而生硬,蛮横无理的杀戮无情无义。匕首,看似是剑的精短版本,可与剑完全是两种不同品质的利器。剑,大都是光明磊落。匕首,却透出一种阴冷和狡诈。义满天,情满地的荆轲,无论如何是把握不了匕首的!
太子丹不应该选择荆轲,他知道荆轲剑术的精锐,也应该知道荆轲的情义。可正是这一份情义,让荆轲无力承担这份使命。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能专注于一场血腥的阴谋。荆轲的推辞不怎么坚决,许是因为田光的舍命相荐。后来,太子丹的厚待,更让他无法推辞了,义字,让他在悲剧中越陷越深。荆轲不得不放下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长剑,去操练匕首的招法。其实,那剑才是荆轲的挚友,而那把匕首不过是历史硬塞进他手里的道具。剑,已解下,握在掌中的却只有匕首。舍长取短,怎么能够得心应手?更何况这一柄短刀,实在不是他的所爱,举手投足间都让他感到非常的别扭。但他又不得不在日里夜里拚命地去打磨这把匕首。荆轲,这把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匕首,不能不说是锐利,也有足够的胆魄,只可叹没有冷冷如铁的心肠。今天,荆轲的剑早不知道流失到哪里去了,这把匕首,却在后人反反复复的擦拭下,依然闪烁着怪异的光彩,这不能不说是另一种不公正的悲哀。如果荆轲地下有知,一定会为自己的爱剑抱不平的,而更加地怨恨那把匕首。荆轲成了只能与匕首论短长的人物,实在是一种误会。那把匕首竟然能与荆轲齐名,那实在有很多讽刺的意味。长剑,才是他荆轲真实的品性。
荆轲懂得自己,所以他迟迟不肯出发。太子丹更不该将妹妹嫁于他,这本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方式,但这让荆轲又多了一种牵挂,更不能全力以赴了。千里马神骏,美女窈窕,哪个男子不爱?荆轲却要用宝马和美女来试一试自己的刀法。寒光一闪,血光四溅。荆轲在纷纷的落叶中冷冷地笑着,让自己以生硬的姿态面对暴孽。吃千里马的肝,砍美女的手,谁说这是荆轲残忍?不!不!!这正是他柔肠百转的表现,他想让自己在这种血腥中淬火、淬毒,让自己彻底地冷酷下来,成为一把纯粹的凶器。磨砺了很久很久,在这种近乎自残的浸洇中,荆轲依然不能让自己满意。可他,在太子丹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中,只能叹息一声,无奈地以刺客的步调上路了。荒凉的古道上,我们依稀能看到那并不坚定的背影,带着几分惆怅,几分犹豫,渐渐远去。
高渐离的筑在易水边击响了送别的曲子,荆轲再次心动了。是否,他想到了父母掩在荒草中的坟墓?是否,他看到了绣阁中满面泪痕的丽影?他知道,那许久许久的历练彻底地失败了,荆轲还只是一个情如皓月的剑客。所以他发出了易水一样“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叹。流水滔滔如那匆匆的光阴,是永无可能回头的!
荆轲,还有可能回头吗?说句实话,又有谁能够回头呢。
地图徐徐展开的时候,荆轲没顾得上看一眼,他知道,地图上纠葛着许许多多的路,但没有一条是属于自己的退路。对于漂泊的他来说,那些树根一样的路,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可他的眼角还是扫到了一条细细的线,也许那条线正是他家乡的一条路吧,这让他的心微微一颤,这一颤让他的手腕软了一软。那一刻,他想成为曹沫,能够功成身退,了却自己那诸多情感的牵挂。正是这一软,成败立判。匕首毕竟是短,闪念间,秦王已在锋芒之外的距离。当他再想成为功成身死的专诸的时候,却已是不可能。那舍身一掷,也只能是孤注一掷了,已远远地偏离了计划之外。他的计谋可说是目的明确,简单明了。那些复杂的谋略,有了失误还有修正的可能性。越是这种直接的计划,稍有过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岁月就往这个方向来了。另外一个方向是什么样子,那不是历史的笔痕,那应该是时空穿越派小说家的思绪了。
荆轲去了,他的义友高渐离击筑而来。可一把无刃无锋的十三弦又能怎么样呢?他也只能复制了荆轲那悲情的一掷。高渐离知道自己是要死的,失去了知音好友的他,生又何欢呢?
一对义薄云天的挚友,当能在天堂里把酒同歌!筑声起处,当是剑光起舞。
荆轲,在史记里灵光一闪,让天下许许多多的利刃了无颜色。那把钉在铜柱上的匕首,就这样闪烁着,成为了秦王无法治愈的恶梦,让他不得安生。而死后,秦王怕这一缕闪光的魂魄依然追击他的灵魂,所以,他将自己的坟墓防护了又防护,隐藏了又隐藏。再诡秘的藏匿,又怎么能逃脱了岁月的追杀?
荆轲的坟很多,到底哪里才是他真身埋葬的所在?历史到今天都不能确切地肯定,我想这倒很符合事实。试想,在那种情况下,荆轲能落一个囫囵的全尸怕是都不可能。谁又能在当时秦王惊怒的目光下,抢得义士的尸首?坟,筑了多处,只怕是后人对义士的追思而特拟的情感虚构吧?一处一处,为荆轲招魂。无幸埋葬义骨,那就埋一缕英魂吧。这每一处实实在在的黄土,都愿意成为荆轲的老家,希望能让他安息。可是凭荆轲的性情,没有完成使命的他,又怎么会安心于一方乐土?唉,英灵何处,真的就更不好说了。处处不是处处是,这不正符合了荆轲么?
两千二百年的红尘,依然不能淹没荆轲鲜明的个性。我感叹他奋不顾身与暴虐的霸王贴身肉搏的时候,更感叹于他的情义。如果他不以刺客的身份夹在史记的书页里,而是以剑客潇洒的步履行走于江湖该多好啊,那才符合他真实的性情。堂堂正正的三尺青锋,委身成一柄短短的凶器,怎能不是一曲让人扼腕的悲歌?司马迁的笔一抖,墨渍便泪痕一样让后人叹息得读不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