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兄弟

2015-12-16 10:35张晓惠
雨花 2015年9期
关键词:敬之泰州陈毅

◎ 张晓惠

生死兄弟

◎ 张晓惠

我去寻找一条小河

乍暖还寒。小草一丝丝从黑色的泥土中泛出青色,树干上、树枝上一点又一点的绿芽悄然而绽。沿着这条小路,这条里下河平原常见的小路,我去寻找那条河,寻找那条镌刻着历史曾经热血染红的小河。

蚌蜒河,河水绿澈蜿蜒向东流淌。岸边间或有一两行人走过,好静啊,静得出奇。伫立河岸,听得见风与苇叶的低语,甚至,听得见河水的吟唱或是叹息。几枚绿绿的叶片在河水中,静静地聚拢又静静地分开,大片浓密的绿色映入河中,是茂密的银杏?是伟岸的香樟?

我将目光投向七十二年前的那个初夏,那个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的清晨。密集的子弹惊飞了芦苇叶上喘气的水鸟,兴化武家泽蚌蜒河这一个还算寂静的清晨,在枪弹声中在水鸟惊惶呱叫声中醒来。陈中柱,那位浓眉大眼的军人,身着白土布中装,脖子上挂一架望远镜,疾步从那间草屋走了出来,他双眉紧锁,扫视着眼前敌情险峻危机四伏的七汊八港。

1941年,抗日战火最为密集的日子。6月初,日伪军由苏北泰州、兴化、东台、海安、高邮五路出兵2000余名包围鲁苏皖游击总指挥李明扬部于泰州北乡之三角垛,重点又直指抗日最为坚决的第四纵队少将司令陈中柱部。其时,陈中柱部孤驻张家庄,腹背受敌,不得已退至兴化武家泽一带。

战斗如期而至。“突突突”,兴化老阁方向开来十几只日伪敌军汽艇,机枪弹炮呼啸而至,在河中溅起几丈高的水柱浪花。已率部与敌军战斗几日的将军陈中柱一声大吼:给我打!狠狠地打!身材高大,一手举着望远镜,手扬着枪的陈司令与士兵一起登岸冲锋,冲在了最前头。孤军无援,将军知道硬拼无济于事。他意欲带部队从武家泽突围,拉往盐城方向。将军沉稳指挥部队作殊死战斗,打退一帮,又打退一帮,可毕竟敌我悬殊太大,敌人的火力太猛,第三次试图冲出重围的陈中柱部又被敌人重重包围。

将军气壮山河的呼喊是召唤将士们奋不顾身的号令,将军伟岸高大的身躯是指挥士兵们拼死而战的旗帜。

士兵们打红了眼,跟着将军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哒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凶狠地横扫过来,将军的白衣在初夏清晨的微风中,随着密集的枪弹声就那么在武家泽的坡地上轻轻一扬,四处溅起璀璨夺目的血色鲜花:陈司令!陈司令——!士兵们的惊呼被更为密集的枪弹击碎……就在这个拂晓,为抢渡蚌蜒河冲出日伪军重围,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部第四纵队少将司令陈中柱,在率部毙伤日伪军600余人后,身中六弹壮烈殉国,与400多名将士一起倒在了兴化武家泽那旷远又绿意正浓的田野上,年仅35岁。将军及其部下的鲜血将蚌蜒河染得红若天边的朝霞……

凶残的日军割下将军头颅带到泰州向日军指挥官南部襄吉请功,将军的头颅是对其恨之入骨的日寇巨额悬赏的。

那一日武家泽狂风漫卷,蚌蜒河呜咽成涛。将军的白土布上衣鲜血红透,将军手中的枪仍是攥得紧紧。老百姓纷纷涌向将军倒下的地方,将英雄的无头遗体细心地收敛进用门板急打的一口棺材,流着泪葬入土中。“陈中柱将军”,不高的木牌上浓墨重笔的五个大字,在夏风中、在旷野中无比醒目……

高大的银杏树、香樟树叶叶翠绿,仰首看去,叶叶脉脉在春阳下透亮得经络清晰,树根下,是簇簇紫皑皑粉白白的蚕豆花柔柔绽放。这该就是将军当年沥血而战的地方了吧?这就是镌刻着以陈将军为首的第四纵队将士们的热血与壮烈的小河了吧?曾经的壮烈,在里下河平原扬起漫野油菜花的金金黄黄,似烟如霞。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孩童唱着歌儿从田埂上走过,欢声笑语。

隐约,七十二年前的枪弹声,穿越孩子们的歌声、笑声遥远又清晰地在耳畔鸣响。

我去寻找一条小巷

我去寻找那条叫做“乌衣巷”的小巷,不是南京夫子庙那的乌衣巷,是苏北东台城位居城东的曾经的那条小巷,因为县城的监狱设于此而显得阴森恐怖的乌衣巷。找不到了,乌衣巷现今已是柳荫正绿的小区,对面是台城的人民公园,打拳的、放风筝的,还有唱京剧的票友们,温馨和谐祥瑞万方。

曾经的小巷,大半个世纪前阴森的乌衣巷监狱。脚镣手铐,斗大的囚室内,中共地下党员赵敬之隔着铁窗,遥望天上的星子,模糊闪烁。

1939年,那个阴霾密布的秋日,在职业中学任教的赵敬之因宣传抗日,并动员、组织一批青年学生去皖东北受训,被国民党特务告密,抓获关押在了东台乌义巷的监狱中。

夜色如磐,星星在苍穹放射着微弱的光芒。看着自己灰色布衫上的血迹斑斑,耳边又响起白日审讯时的虎狼之声:共产党!你是顽固的共产党!再不招,活埋!赵敬之不怕死,那个岁月那个年代,加入共产党是真心是自愿,不为一官半职不为升迁发财。那是信仰信念使然。从站在鲜红的党旗,举起拳头庄严宣誓之时,他就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党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社会,能因自己的理想因自己的热血,哪怕改变一点点都是值得的。

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是的,敬之想起妻子想着女儿,又想起自己的发小——亲如兄弟的陈中柱。

是的,亲如兄弟!就是兄弟啊。在建湖草堰口,这个浓眉大眼的中柱是敬之玩得最好的友伴,春日里一起打草夏日里一起游泳大河里钻猛子。七岁之时自己上学而八岁的中柱因家中贫寒,只能羡慕地看着敬之背起了书包。是兄弟就该同进出,敬之扔下书包回去向父亲请求:让退之(陈中柱)和我一起进学堂吧!赵家交了双份的学费,敬之、退之弟兄俩形影不离度过了几年的完小与初中时光。

花红了柳绿了树叶黄了,几载春夏秋冬。敬之于1925年以优异成绩去了南通读高中,中柱去了上海做工。少年不知事的,挥一挥手总以为很快就会见面,殊不知,这一分就是迢迢关山万里月,这一去更是共产党、国民党两大营垒各自为阵。

乌衣巷潮湿寒冷,敬之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高中毕业后考入上海国立劳动大学土木工程系。读书期间,在进步老师、同学的影响下,系统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积极参加中共上海地下党领导的各项活动,从共青团员到中共党员。想起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与同学们一起去南京“总统府”请愿。想起1932年回到故乡后,在盐城与胡乔木等人组织了“综流文艺社”,出版刊物,宣传抗日,直到1933年到湖北武汉、麻城等地,从事秘密革命活动,并撰写《三民主义新释》一书。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到串场河畔,先后在盐城中学、建湖县农职中学任教。并组织了“盐城县十四区上冈青年救亡服务团”,开展抗日活动……

半生过来,当属无怨无悔,当属无愧于心。凝视着苍穹上那因夜色黑浓而愈显其华的星星,有两颗星子并肩而立卓尔不群,是自己的好兄弟退之吗?!敬之在心中轻轻呼唤,是的,打从台儿庄战场匆匆一别,又是几年了,退之兄,你还好吗?!

夜色中辗转反侧的敬之并不知道,他的兄弟陈退之(中柱)此刻正看着手中的信件夜不能寐。敬之,敬之,你受苦了。为兄的岂能坐视不管!

自打与敬之在1925年分别后,一个在南通,一个在上海。1927年国民革命军北伐渡江前夕,陈中柱弃职回家,策划接应。北伐军到达盐阜区后,陈中柱参与筹建国民党基层党支部和农会组织,后进入江苏省警官学校学习。1928年又转入南京军官研究班,1930年结业,编属黄埔军校第六期。1931年到国立中央大学任军事教官。虽说是彼此没有再相见,但却知晓敬之的情况,一如敬之知道退之。十几年的童年、少年时光,怎会从生命的记忆中抹去,因了社会的激烈动荡因了战火的煎熬历练,尽管政见不一志向各异,这份兄弟情谊不变,在偶有闲暇之际,会来得更加浓烈。

是命中有缘?是苍天注定?1939年秋天,陈中柱率领的这支抗日部队刚抵达泰州,司令部设在泰州城里。随着“笃笃”的敲门声,一面带泪痕的女子走了进来:退之兄,请救救敬之!原是敬之的夫人陈静熙啊!赵敬之的被捕及准备处决的消息令党组织万分焦急,急派赵敬之夫人前去泰州找陈中柱,请他设法营救。

我不能不管!我怎能不管。重情讲义的陈中柱浓眉紧锁拍案而起,这是自己的结拜好兄弟啊!是韩德勤的部队关押着自己的兄弟,他心急如焚,即刻修书一封,刻不容缓!他派自己的五弟勋武、三弟步平,星夜兼程赶至东台,终将赵敬之保释出狱。

烽火硝烟中的相逢何其珍贵,生死边缘间的执手更是感慨万端。当遍体鳞伤的赵敬之被接往泰州,俩兄弟在分别多年后紧紧相拥。退之说:兄弟,你哪儿也别去,哪儿也不能去,就在我家中疗伤养病。敬之说:兄弟不言谢!我听哥的。就在陈中柱的家中就在那木排门里,陈中柱为赵敬之请医寻药,共产党员在国民党将军家治病疗养。敬之病愈后,受中柱之邀,还指导四纵队的抗日宣传工作。是的,他们是兄弟,是一家人啊。

兄弟间谈得多的,除了对抗战形势的分析,更有赵敬之对共产党新四军的诚挚介绍,令中柱对新四军有了新的了解与认识。也有对儿时那段嬉玩、求学时光的回忆,人到中年,怎能不忆童年?草堰口的草草木木,家前屋后的树树花花,扛着小板凳去上学,一丝不挂跳下河去游泳,还有小学校的泥泞球场,谈起那几间草房的小学校,俩人相互击掌:等哪日将鬼子赶出中华,我们回乡,去盖一所像样儿的学校!

俩兄弟昔日的声音在今日的草堰口中柱中学回荡。整洁明亮的教室,朴素大气的校园。“中柱中学”,白底红字的校牌,伫立在这所由陈中柱将军的遗孀、子女捐助以烈士名命名的中学,这是烈士的夙愿啊。将军的后人更以父名设立了“中柱奖学金”,已连续十几届。新柳绿若烟,月季红如云。操场上无一人影,学生正在上课。

依稀看见大半个世纪前,那两个孩童一前一后,背着一样的蓝布书包上学;看见两个男孩一壮实一瘦弱,亲密有加的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奔跑在泥土操场的土制篮球架下。浓眉大眼的是中柱、文静修弱的是敬之。孩子们的诵声四起,曾经在盐阜大地上广为流传的歌谣清清朗朗:国民党,共产党,救亡两党;陈退之、赵敬之,抗日一之……

我去寻找那一方石桌

雕花窗盘龙卧凤精致繁密,青石凳圆石桌古风朴雅。桌上清茶一杯,芳香四溢。1941年的早春的阳光下,这个院落笑声朗朗,新四军军长陈毅与国民党将军陈中柱对席而座,谈笑风生。

不打不相识,本是同根生。

1940年6月,新四军抗日的歌声漫卷苏北大地,东进的部队在泰州郭村休整。陈中柱迫于军令,派出部分兵力前去参与对新四军的战斗,几个回合就损失了一个营的兵力,战斗失败陈中柱与几百名部下成了新四军的俘虏。赵敬之坐不住了。他赶往郭村。

“陈毅军长,陈中柱不是军阀兵痞之辈,陈中柱更不是苟且卖国之人。他是抗日的将领,他在台儿庄战役在大洞山战役在若干抗日战场上立有赫赫战功。”“陈毅军长,陈中柱受国民党教育的影响很深,但他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情形深为不满,对韩德勤消极抗战也颇有微词。”“陈毅军长,去年,我被国民党特务抓捕关押,是陈中柱叫他五弟带着他的亲笔信到东台和韩德勤交涉,硬是把我带回了泰州。要不然,我就被韩德勤活埋了。”

陈毅笑了:“敬之兄,那我得会一会你的这位结拜兄弟,这位令鬼子跌胆掉魂的少将司令。”

当陈中柱与陈毅将军在那方圆桌旁对面而坐,陈毅开门见山的几句话,即令他为共产党这位高级将领的气度与才情佩服、叹服、折服。

“陈司令,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今天,我们两个陈好好聊聊,怎么样?”“我们都是先读书后扛枪的人,对不对?”“大敌当前,同室操戈,岂不知亲者痛,仇者快啊!”“我很遗憾,在郭村,新四军挺进纵队不得不忍痛采取低限度的自卫手段。”

陈中柱慢慢地低下头,他没有勇气面对陈毅军长明亮而深邃的目光。

“大敌当前,新四军决不与友军争一时一地之利。我们决定,放还陈司令及手下和部分枪支。过几天陈司令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面对挟大胜之威而如此宽容大度的陈毅,陈中柱憋了半天:“陈毅军长,在郭村这十多天,耳闻目睹,才知道自己以前对共产党、新四军的了解是片面的,我很惭愧。”“陈军长,退之不会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请陈军长放心,为抗战,我不会吝惜自己的鲜血。今后,我决不会再拿枪去打自己兄弟,要为保民卫土尽犬马之劳。”

军人的诺言重于泰山。

自此,陈毅率部借道泰州东进黄桥;黄桥决战中,陈中柱信守诺言,保持了可贵的中立,新四军方能一举打败反共顽固派韩德勤。新四军停止进攻后,苏鲁皖地区游击总指挥李明扬和陈毅司令员在泰州文明旅社谈判,达成谅解,两军合作,一致对外,陈中柱参加了这次谈判,他对陈毅司令员的远见卓识、大将风度更为钦佩。谈判以后,双方交换战俘,陈中柱特派副官室主任率部推了十几车毛巾、鞋子等慰问品和十余箱子弹送到新四军驻地刁家铺,以表示友好情谊。此举成为友军间的佳话美谈。

国民党部队鱼龙混杂,有陈中柱这样为国抗日不惜牺牲的英武骁将,也有如纵队指挥部副总指挥李长江那样卖国投敌之败类。那一日,泰州城西山寺密布岗哨四周架起机枪,李长江以召集会议之名,逼迫所有的纵队司令都起誓,跟随他公开投敌。本就不愿投降的陈中柱,在接到赵敬之送来的陈毅军长的亲笔信后,紧紧握住赵敬之的手说:“敬之兄,请你放心,也请转告陈毅将军,我是中国人,誓死不当汉奸,我绝不随李长江投敌。我曾对陈毅将军说过,要为保家卫国尽犬马之劳”……深夜,陈中柱毅然决然率部悄悄地出了泰州城。与总指挥李明扬一起退往苏北平原,坚持敌后抗战,与日寇作着殊死的斗争。

惊悉陈中柱在武家泽一战壮烈殉国,时任盐城十四区区长,兼上冈中学校长的赵敬之为之扼腕痛惜泪水纵横:中柱兄弟,我永远的好兄弟!

1947年8月,为筹办苏皖边区第五行政区高级专科学校,赵敬之去行署请示汇报工作,在穿越串场河封锁线时,与敌人便衣队遭遇,不幸为敌人杀害,鲜血将串场河水再一次染红如烟若霞。至今,著名教育家、革命烈士赵敬之洁白的塑像仍在由他一手创办的射阳县中学的校园里,注视着莘莘学子在蓝天下,在阳光里,欢声笑语地从自己身旁走过。

那雕花窗安在?那方石桌安在?它们该记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中,两位陈姓将军坦诚的对话与朗朗的笑声,这话语这笑声扭转了当时的抗日形势,新四军东进的旗帜得以在苏北苏中平原上漫卷飞舞……

我去寻找那条泰州老街

青砖黛瓦粉墙,哪年哪月的狗尾巴草在春风中,在上了岁数的老墙头上摇曳,摇曳出沧桑又轻柔的风情。

隔着七十个春夏秋冬,我静静地伫立在这个巷头,看着这位叫王志芳的女子,身怀六甲的二十五岁的女子,手中携着6岁的小女儿,一步一步又一步,坚定无比凛然决然地走进这条古巷子,迈进了这个深院子,这个刺刀林立悬挂着红膏药旗的日军驻泰州的指挥所,南襄部吉的指挥所。

“我来要我丈夫的人头!”美丽、羸弱的女子决绝无比的口气令南部襄吉一震。

“你是?”

“我是陈中柱将军的夫人!我来要我丈夫的人头!”

南部襄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竟然敢如此这般走到他的指挥所索取陈中柱的人头。愕然。静然。指挥所一片寂静。与陈中柱蚌蜒河一战胜了的南部忽然觉得自己败了,一败涂地。败在这个叫王志芳的小女子面前,败在陈中柱的头颅面前。

一精致的深红木匣,一尊青瓷大瓶中,不败将军陈中柱的头颅泡在药水中。南部将其恭敬地捧至王志芳面前。

拨开亲人额前的黑发,端详丈夫刚毅的面容。王志芳的泪水若滔滔蚌蜒河水,决堤而出。不就才几天吗!就这样阴阳两隔,就这样千呼万唤也唤不回啊!

八年了,八载岁月2000多个日子,与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艰难又是多么甜蜜。1933年,美丽开朗的南京姑娘王志芳嫁给了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国民政府中央大学的军事教官陈中柱。

嫁给军人就是嫁给颠沛流离,何况是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的年代。从南京到武汉,从武汉辗转重庆、绕香港再到上海,再到徐州,再到泰州,王志芳携着俩幼小的女儿追随着丈夫、心中的英雄艰难跋涉无怨无悔。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重要呢?有什么比提心吊胆看着丈夫走上战场又安然归来更幸福呢!

你不是说要回来的吗?

我不是告诉你,我和孩子还有娘不能没有你吗!

也就两日的时间,我亲亲的亲人啊!

6月5日凌晨,天出奇的闷热。蚌蜒河河面上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仿佛也凝固了。朝霞瞬间凝聚成了漫天的乌云,直往王志芳的心中沉啊。在蒸笼一般的小木船里,志芳闷得气都透不过来。

“志芳,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丈夫陈中柱匆匆来到妻子的小船和她告别。

“我知道。”王志芳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亲爱的丈夫。

“志芳,我马上要去指挥战斗了。”看着即将临产的妻子,将军想起这些日子妻子受的艰辛,心中深深的内疚。

“我知道。”王志芳仍是紧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目不转睛,美丽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作为军人的妻子,她知道即将开始的战斗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个好丈夫。在你临产的时候,不但要离开你,而且还把家、把孩子、把千斤重担都扔给你……志芳,谅解我,我是个军人,保民卫土是我的天职。志芳,我要走了,不管生男生女,都要取名陈志,要他继承父志……”他把一张上一年在泰州拍的全身戎装的照片放在妻子的手心,随后又把一个小钱包塞到妻子衣袋里。志芳拼命把眼泪往肚里咽,痛苦又柔情万千:“退之,你放心去!可你要答应我,一定回来啊。我和孩子、你老娘,不能没有你……”

陈中柱与妻子紧紧相拥,在爱妻脸上深深一吻,生命之吻啊!他的泪水和她的泪水交织汇流,顺着两人的脸颊湿了面庞与衣襟。他派人将妻子和女儿送上岸,藏身在一个农民家的大草垛里。

就这样阴阳两隔,就这样此恨绵绵!

看着一言不发只是深情注视着丈夫头颅的王志芳,看着志芳膝前哀哭的小小女儿,南部襄吉作了一送客的手势,可王志芳扬起头来秀目喷火:我要带走丈夫的头颅,否则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南部襄吉惊愕着向后退了两步,说着僵硬的中国话:我们是两个国家,陈司令是为他的国家,我是为我的国家。但我们敬佩他的英勇,要学习他的精神。

寂静,寂静。泪水沿着志芳的面颊无尽地流淌,双眸依旧喷射着仇恨的怒火。

南部终于双手作捧送状,看着王志芳将装有中柱将军头颅的木匣,紧紧紧紧地依偎在胸前,一步一步又一步地走过刺刀丛林,走出日军指挥所的大院。

在昏黄的灯光下,心若刀绞的王志芳,轻轻、轻轻地擦拭着丈夫的头颅,再将其与丈夫的遗体一针针一线线地缝合:亲爱的,你疼吗?你痛吗?我的心,比你还疼比你还痛啊!我的亲人啊!二十五岁的王志芳将丈夫完整的遗体重殓,请人葬在了泰州西门外西仓桥下一位唐姓农民田里。第十根电线杆,她对自己说,记着啊!第十根电线杆的下面!

时隔七十年,远在澳大利亚的王志芳女士对着盐城电视台的镜头,95岁的老人唱起了丈夫陈中柱将军部队的军歌“国民党,共产党,现在站在一条线上,抗战高于一切,他们贡献了全部的力量”,蕴藏在心中几十年的歌声,今生今世的爱与痛,老人的歌声激越高扬,老人的泪水恣意纵横,老人的面庞红润勃发,是爱情的彩霞飘然而至吧!老人只是流着泪唱着唱着,将今生今世的爱恋尽情挥洒……

陈中柱,字退之。建湖县草埝口乡人,1906年出生,1941年牺牲,终年35岁。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在南京为陈中柱召开追悼会,于右任、陈果夫等人参加。会上,追赠陈中柱中将军衔,并出了纪念册。

共和国没有忘记这位为国捐躯的勇士,没有忘记这位铮铮铁骨的抗日英雄。1987年2月,江苏省人民政府追认陈中柱为革命烈士。

赵敬之名恒礼。建湖县草埝口乡人,1907年出生,1947年牺牲,终年40岁。

建阳(今建湖)县委海南中学举行了烈士追悼大会,赠匾题辞“忠骨芬芳”,1986年,盐城烈士陵园为其建墓,举行了隆重的开碑仪式。

1987年,陈中柱将军之墓迁入盐城市烈士陵园,安葬在中共烈士赵敬之的墓旁,两个昔日的同窗、生死兄弟再次相聚,永在串场河畔,永在青松鲜花之间。

早春,在陈中柱将军、赵敬之烈士的墓前,我久久伫立。烽火硝烟的日子远去了,眼前是绿柳若烟,是青松伟岸,草坪白、黄、蓝、粉小花密密绽放着万般柔情。春风起,歌声渺渺:“国民党,共产党,现在站在一条线上,抗战高于一切,他们贡献了全部的力量”,童声朗朗:“国民党,共产党,救亡两党;陈退之、赵敬之,抗日一之”……歌声、诵声在蓝天白云在绿树红花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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