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充口述
生命的尊严
◎ 徐充口述
站在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今天往回看,战争的硝烟似乎已经消散了,隆隆炮声已经远去,那些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也已经快被遗忘了,那些恐惧、残酷、绝望、死亡似乎都淹没在这70年的历史巨变里。但当我面对一个1923年出生的抗战老兵时,尽管他挂满功勋、收获荣誉,在儿女身边安享晚年,那些血雨腥风的战争岁月瞬间就拉回到眼前。
我所有幸得见的是一位已92岁高龄的老者,上海青浦人徐老先生。徐老身着白色衬衫、扶着拐杖,很健谈。仅从外表没有人能看出曾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痕迹,但老人家一见面,就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似的,一句“我是在中学时走上抗日道路的”就将身后那段抗战历史带到眼前。
徐老上中学当是在1937、1938年间,正是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时间。然而1932年一·二八事变已让仅是八、九岁的他深深体会到什么是国难当头,上海十九路军的浴血奋战没能阻挡日军大肆侵略中国的野心,手无寸铁的百姓妇孺沦为难民四处躲藏。在上海,虽有租界可暂且躲避,且不说能躲入租界的中国人数有限,即便是租界内亦非真的安全。一街之隔,法租界内的楼上窗口内,徐老就曾亲眼目睹对面公共租界里日军对同胞的随意杀害。这种对于生命朝不保夕的巨大的恐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让人不寒而栗、夜不能寐。
1941年,十七八岁的徐老便参加了战斗。一个青年生命是宝贵的、一个青年的满腔热血更是宝贵的,但他却不得不去面对生死无常的战争。徐老的第一次战斗是奉命攻打日军的一个据点,为兄弟部队赢得时间,然而他所携带的全部弹药仅是三发子弹与两颗手榴弹。可想而知这种战斗的艰苦,简直就是要去送死么!那时,敌后的新四军时间上在日军“扫荡”与“扫荡”间隙进行行军,空间上在敌人“据点”与“据点”之间训练休整。抗战物资的主要来源是靠“缴获”,穷困中的老百姓更是将本已稀少的粮食支持抗日将士。且这一时期,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每一个中国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惨淡的日子既漫长又艰苦,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徐老在回忆起自己的抗战人生时,时时清楚准确地记起当年的歌谣。相比战斗的残酷,他似乎更愿意向我们介绍这些歌谣,不时就饶有兴趣地唱出来。抗战期间,街头剧、活报剧、茶馆剧、墙报、歌谣、顺口溜等多种形式的文艺活跃在田间街头,宣传抗日救亡,形式短小、节奏明快,口耳相传深入人心。譬如小学生的童谣:“日本鬼子不讲理,抢我地来杀我鸡,小朋友赶快来,打倒日本出口气。”再譬如:“插篱笆,硬分家,南边田,北边家,有粮有菜收不到它。老百姓,本领大,你插下,我来拔,扛起毛竹回到家,编篮子,做扁担,用处实在大得哩!”这是宣传反“清乡”运动的歌谣。这些歌谣与当时的进步文学作品一起,对青年的影响很大。徐老还向我介绍了他们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开办晚会的场景,真是苦中作乐,张扬着一种难得的乐观精神。
我很想知道这样一个问题,对于交战后日本战死者的尸体处理是怎样的。于是徐老讲了这样一件事情。新四军在苏北谢家渡战斗中,师长粟裕将军亲自指挥第一师第三旅一个团歼灭日军南浦旅团第五十二大队大队长保田以下110余人。粟裕让严昌荣把保田中佐的尸体整理好,装进棺材,连同其他几十具鬼子的尸体一起满满装了三船,派人送回鬼子据点麒麟镇。严昌荣还附信一封,警告鬼子不要再屠杀中国人民,否则难逃保田的下场。收到新四军送回的尸体和严昌荣的信后,南浦竟写了回信表示感谢,上写“贵军战后归还战骸,宽仁厚德,诚贵军政略之胜利”。
同时被新四军俘获的日本人松野觉,后来参加新四军,目睹谢家渡战斗中国老百姓被屠杀的惨状和日本官兵的大量尸体,深深地感受到这场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灾难。粟裕这种人道主义精神也彻底征服了这个顽固不化的日本军人。1943年底,日本人民反战同盟苏中支部成立,他被选为宣传委员,从此成为了一名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坚强战士。
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我们永怀那些救国家民族于危难的先烈们,永怀那些不得瞑目的死难同胞,不忘挨打屈辱历史,珍视和平,同时也将再一次呼唤对生命的尊重,再一次呼唤对人性的呵护。人性之善的光辉在战争的硝烟炮火中如野草浴火尚未绝迹,这正是生命的尊严所在,它必将在和平的当下“芳草碧连天”。
(贠淑红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