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 金
纽扣会说话
◆ 昆 金
(一)
晚饭后回到宿舍,小敏特地把房门开着,这样走廊里经过的每一个人她就都能看到。
不久娟子哼着歌经过。她的脚步一如既往的轻浮夸张,这令小敏忍不住就愤怒起来。
然后她就开始做深呼吸。
她的手下意识就朝桌下背包里摸去。手指触碰到里面的木柄榔头时,暗忖:用这个敲碎娟子脑壳,究竟需要几下子才能做到?
同寝室的小南刚刚去水房洗澡。现在动手,正是时候。
小敏把榔头塞进长袖里。垂下手时,长袖刚好把手掌里的榔头掩盖住。她就这样走出房间,来到娟子寝室门前敲门。娟子的室友是本地人,不常住寝室,今天也不例外。这些小敏都已经打听清楚。
娟子开门时,正在呼噜呼噜吃着酸辣粉,一股浓重的酸味迎面扑来。小敏对这种刺鼻的味道特别反胃,但却从不在意别人吃这种东西。因为她觉得拥有或保持一种习俗和喜好是每个人的权利,不应该干涉,更不应该以此排挤、讥讽或者捉弄别人。
但这恰恰就是娟子的问题所在。
娟子看到门口站立着的是小敏,有些吃惊。
“娟子,问你借一下世界历史的习题集。”小敏开口说。
“好呀,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娟子似乎有些惊喜,把小敏让进门后,迅速把酸辣粉放在桌上,就在写字台的书架里寻找起来。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小敏进门后就把门反锁起来这个动作。
娟子俯身在书架上寻找,小敏就望见了娟子的后脑勺,一股冲动涌上。榔头似乎深谙主人心思,敏捷地从袖口里滑出。
小敏真没有犹豫,瞅准了,举起榔头照着娟子后脑勺狠狠敲落。娟子猛然颤栗,扭头朝小敏望去。
很多血从娟子头发里渗出,瞬间挂满一脸。娟子惊骇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深深的不解。她猛然倒向小敏,小敏急忙后退,但娟子的手还是抓到了小敏衣服。小敏奋力挣脱,娟子随即后脑着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大量的鲜血从脑后流淌开来。
原来敲破脑壳并不费劲,一下就足够了。
小敏随即把娟子上铺的被单扯落。刚要离开,突然发现自己校服上有粒纽扣掉了。她大惊失色,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娟子两只手。
就在娟子的右手掌里,有一粒古铜色的纽扣。小敏恍然这一定是刚才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留下这个破绽,那就坏大事了。
小敏注视着纽扣,伸手便要去拿。就在接触娟子手掌之前的一刹那,她突然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随后,目光惊骇,纠结。最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那粒属于小敏校服上的纽扣最终留在了娟子手里。
(二)
赵勤走进案发现场时,突然感觉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激荡。
终于有机会独立办案了。虽然这是因为周探长生病,其他探长无暇顾及,总探长才把这案子交给自己的。但这也是机会,也是一种信任。否则那么多探长助理在那,为什么总探长偏偏选中自己呢?赵勤,你熬到头啦。
初看下来,女生或许是从上铺摔下来,后脑着地,很不巧地就这样走了。慌乱之中,床单也被扯落在了地上。
随后他就发现了娟子手里捏着的纽扣。
赵勤找遍寝室里面所有的校服,都没有发现缺少纽扣。同时他又发现纽扣上还残存一段细线。凭借这点,他判断这或许是娟子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这个发现令他欣喜若狂。第一次接案,就遇到这么好的待遇,老天真是眷顾他赵勤。
这样一来,娟子的死便很可能是一次他杀。罪犯应该是个身穿校服的人。性别暂时不好确定,因为男女校服上的纽扣一模一样。
另外经过核对勘察,现场并无明显外来粗暴入侵和相互搏斗的痕迹。判断这应该是熟人作案。
同时赵勤又发现,娟子写字台上有一整排教科书辅导书以及练习册,都被她按照高低厚薄排得整整齐齐。其中却有一个自己装订的大册子被抽出来一大半,耷拉在整齐划一的书架上,显示出某种很不协调的味道。
赵勤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娟子的室友反映,娟子是个极度洁癖和完美主义者的结合体。她的床铺衣柜以及写字台上永远都会保持一种苛刻的整洁状态。像这种把书抽出一半而置之不理的状况,绝不会为娟子所容忍。假如地上放置的一双鞋被人碰歪,她哪怕是在大冬天,也会从被窝里钻出来,爬下床铺,去把鞋子放整齐以后才可以安然入睡,所以跟她做室友是非常吃力的。
另外在娟子写字台上,摆放着一个垫子,垫子上搁有半碗没有吃完的酸辣粉。碗口上不偏不倚横亘着一双筷子,两头整齐,把一个碗口均匀平分成两个半圆,同样透着完美主义者的那股执着劲。这可以理解为娟子当时正在吃着这碗酸辣粉。但当她倒地的一刹那,这碗酸辣粉应该并不在她的手里,否则早就倾翻在地上了,而罪犯似乎对此也没有在意。
赵勤想了想,慢慢把那本大册子从书架上抽出,翻看,原来是一本世界历史的习题集。
赵勤仔细端详着这本册子,突然有所联想,忍不住就把册子放在鼻尖下面,来回嗅着,若有所思。紧接着又思考了一下,然后蹲在尸体跟前,小心抬起死者的右手腕,把她的手掌指间认真端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顿时就有些惊诧起来。紧接着,他抬起死者的手掌,嗅了嗅。
在这之前,他已经把死者捏着纽扣的场景拍下照片。那粒纽扣也已经被他收起。
嗅完死者的手掌,赵勤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紧接着赵勤就做了一次排查。结果发现全校有两名学生的校服上缺了一粒纽扣。她们一个叫桂生,另一个是小红。
其中桂生的纽扣在几天前就已经掉落,且踪迹皆无,这一点有很多人作证。她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小红的纽扣倒是刚刚丢失,不过她是在收回晾洗在外面的衣服后才发现少了一粒纽扣。且在案发时间内,她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而且其实有关纽扣的来由,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这种纽扣其实并不是专为校服特制的,相同的纽扣外面到处都有零售。所以也不能把纽扣当成首选的突破口。
这样案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赵勤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回忆师傅周凤岐在遇到问题时的所作所为。这是自己第一次办案,必须做出些成绩来。
其实检查全校师生校服纽扣的做法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因为罪犯一旦发现纽扣掉落是可以马上弥补的。但赵勤又必须去做一遍。因为还有一个概率问题。而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罪犯穿着校服作案的可能性很大。罪犯和死者在纠缠之时,很可能没有意识到纽扣已经被对方扯落,否则肯定不会放任这样的关键证物留在犯罪现场。
(三)
既然没有办法从这粒纽扣上寻找突破口,那赵勤只能另辟蹊径了。确实,在这样一所女子中学里,对校园的管理会格外严格,更不用说是女生寝室了。所以娟子的死,外来作案的可能性不太大,凶手应该就在这些女生当中。
“娟子平时跟大家的关系怎么样?她近期有没有跟人结仇。”赵勤问娟子的室友雪琴。
雪琴想了想,摇摇头:“我跟她平时走得很近,没听说她跟人结仇。”
“现在我让你随便猜一下,娟子的死,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猜?这种事可以乱猜吗?”雪琴有些紧张。
“不要担心。你所说的一切,都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我只想了解你对她死的第一直觉是什么。这对我很重要。”赵勤解释。
雪琴想了想:“你要我从何说起呢?”
“或者你也可以这样想想,娟子有些什么缺点,或者是令人讨厌的地方?”
“她其实是个很多面的人。有时候很执着很严谨,比如她的洁癖和完美主义。但有时候她也会有些随意,喜欢恶作剧,但这些都是点到为止,无伤大雅,更谈不上令她惹祸上身。”
“恶作剧?”赵勤对这个发现很是在意,“你能说具体些吗?”
“都是些琐碎事,大家闹一下而已。”雪琴摇摇头。
“你就说说你能想到的事吧。最好是发生在最近的。”赵勤追问。
雪琴想了想:“上周吧,她把一勺猪油偷偷倒在一个正在吃素同学的米饭里。结果那个同学吃一口就发现。两人争了几句,娟子强词夺理,反而数落那个女生矫情,开不起玩笑。前天有个女生正准备去厕所,半路上耽搁了一会,她就偷偷把人家裤袋里的卫生纸偷走。结果这个女生被弄得很尴尬……这样的事很多很多。但我觉得她并没有恶意,她秉性就是如此。”
这样的事,也确实不至于令娟子招来杀身之祸。不过赵勤还是把这两件事记了下来。
“这两个同学叫什么名字?”赵勤拿出笔记本。
“米饭里倒猪油的那个叫小敏。还有一个叫姗姗。”雪琴想了想说。
赵勤记录完毕,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邀请雪琴跟他一起去了宿舍。
雪琴已经搬出这个寝室,但娟子的东西依旧原封不动保存着。赵勤直接走到娟子写字台跟前。
“我听人说凡有洁癖的人,平时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洗手。有这回事吗?”赵勤看着书架问。
“对对。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脏得很。”雪琴说。
“如果她刚刚吃完东西,手上还沾有汤汁,她会去拿别的东西吗?”赵勤试探问。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她这种人,洗手不仅仅是怕沾上脏东西,实际上还担心手上的脏物沾染了自己东西。你让她满手油腻去拿别的东西,杀了她也别想。”雪琴摇摇头。
赵勤有所感,拿起书架上抽出一大半的那本册子,反复端看:“雪琴同学,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世界历史总复习的习题库。”雪琴看了看说。
“你有这个东西吗?”
“有。都是自己收集整理的。娟子是完美主义,每本习题集总是弄得那么全面精致。”
赵勤觉得娟子在临死前应该动过这本册子。原因是案发当天他在娟子的手上和这本册子上闻到过酸辣粉的味道。而且就在册子的左上角,现在还可以隐隐看到一点污垢。这些污垢赵勤相信就是酸辣粉的汤汁,所以当天的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娟子在吃酸辣粉时,突然放下碗筷,顾不上洗手就去拿那本习题集。这对于有洁癖的娟子来讲,倒是一件非常意外的事。
而这一点,会跟她的死因有关吗?
(四)
赵勤首先找到那个叫姗姗的女生,单刀直入:“你讨厌娟子吗?”
姗姗冷冷:“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她值得我讨厌么?”
“因为她捉弄过你呀,你忘啦?”
“她就那副贼德行。”姗姗不屑。
“你多少有些恨她。”赵勤微笑着说。
“没错。那次她让我出了大丑,我恨她。她这次是活该。”姗姗毫不忌讳,落落大方。
赵勤有些惊讶:“你很希望她死吗?”
姗姗一笑:“赵探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
“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赵勤紧接着追问。
姗姗想了想:“我在宿舍里,一个人。”
“你的室友呢?”
“跟外校男生出去看电影了。怎么样?”姗姗敌意很重。面对一个巡捕,小小年纪居然毫无惧色。
赵勤毕竟嫩些,面对这样的女生,他竟然有些束手无策。姗姗更是二话不说,直接走了。
第一次独立办案,就遇到这么个不配合的走访者。赵勤自感有些打击,但姗姗的态度让他有些关注。看来娟子那次玩笑开得有些过大。而这会不会导致姗姗对她作出一些过激的行为呢?赵勤忍不住在姗姗名字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翻了翻笔记本,决定去找那个叫小敏的女生。
第一眼见到清瘦的小敏时,赵勤就有些意外。这么清瘦的女孩,还用得着减肥吗?
“娟子死的时候,你当时在什么地方?”赵勤问。
小敏想了想:“应该就在宿舍里吧。”
“当时你室友在吗?”
“小南洗澡去了。我就在床上躺了会。”
小敏也不具备不在场证明。不过这种现象很普遍,姗姗也是如此,因此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跟她是同班同学吧?”赵勤继续问。
“我跟她是同年级,不同班。”小敏小声小气。
“你俩关系怎么样?”赵勤注视着小敏问。
“一般吧。她这个人,有点小讨厌。”小敏依旧轻声回答。
赵勤当然知道小敏这么说的原因。看来讨厌娟子的人果然不止一个。
“小敏你在减肥吗?听说你长期吃素。”赵勤有些好奇。
小敏望了望赵勤,似乎有些犹豫:“算是吧。”
“可是你一点都不胖呀?”
“正是因为我保持吃素习惯,所以才不胖。”小敏目光隐隐闪烁着。
赵勤想了想,觉得小敏说得也有道理。抬头又看了看小敏身上的校服,纽扣整齐。
“最近学习繁忙吗?快期中考试了吧?”赵勤闲扯起来。
“明天还有最后一门世界历史,考完就放假了。”小敏说。
一听到世界历史,赵勤马上就在意起来:“哦,原来明天就考世界历史了呀……”
“是呀,怎么啦?”小敏对赵勤的表情有些奇怪。
“可惜呀,娟子再也不能参加这场世界历史考试了。”赵勤若有所思。
“不。娟子两天前就已经考完了世界历史。”小敏随口说。
“什么?你们不是同年级吗?怎么会同一门课先后不同时间考呢?泄密了怎么办?”赵勤奇怪。
“因为我们学校今年尝试采用AB卷制度。我班跟她们班级的试卷不同,所以有先后也无所谓。”
赵勤恍然:“原来娟子已经考完世界历史了。”
这个时候,有只苍蝇飞进宿舍,就在赵勤跟前飞舞。赵勤卷起一张报纸,看准了,迅速抽过去,苍蝇被击中,掉在了地上。小敏望见,不动声色。
“我听说了你跟娟子之间的事。”赵勤又说。
“哦。那天有很多人在场。”小敏注视着苍蝇的尸体,喃喃。
“你最近有跟她说过话吗?”赵勤问。
小敏摇头:“没有。那天起我们就不说话了。她好像也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直想找我道歉。这些都是同学传话过来我才知道的。”
“如果她过来跟你道歉,你会原谅她吗?”
“当然会。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是讨厌她这种爱作弄人的坏习惯。”
“如果娟子没事,你愿意主动过去跟她说话么?”赵勤问。
小敏想了想,点头:“应该也会吧。”
“那她一定会很惊喜。”赵勤脱口而出。
小敏若有所思。
赵勤告辞。小敏似乎有些为难:“探长,可不可以把那只苍蝇弄走……”
赵勤恍然,连忙用报纸把苍蝇尸体卷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感到不适了。”
小敏摇摇头,脸色有些惨白。
赵勤望见,有些奇怪。
(五)
一个圈子兜下来,赵勤似乎并没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没有办法,他只有去找师傅周凤岐讨教。
赵勤进门时,周凤岐依旧蒙着被子在睡觉。接连两天的昏睡发汗,令整个房间里都有了些汗酸味。赵勤带了一份午餐进来,一打开盒盖,香气四溢,马上就引得周凤岐从被窝里蹿起,狼吞虎咽起来。
“师傅,你到底好些了没有?”
“体温降下来了。不过还是浑身没劲。”周凤岐大口吃。
“你那是给饿的。快起来洗个澡,出去活动活动。”赵勤催促。
周凤岐嚼着肉,瞟了赵勤一眼:“你是办案遇到麻烦了吧。正盼着我早些好起来帮你,是不是?”
赵勤笑笑:“你是师傅,我有事不找你找谁?”
“那你都查到哪些东西了?”周凤岐咂巴嘴,意犹未尽。
赵勤便把案情跟他说了一遍。
“你觉得最重要的线索是哪条?”周凤岐听完问。
“我觉得是死者手里的纽扣。”
周凤岐点头:“这我同意。我是说你准备如何凭借这个纽扣来争取有所突破?”
赵勤摇摇头:“我正想找师傅你讨教。”
“你把纽扣带来了吗?”周凤岐问。
赵勤拿出一个袋子,把那粒纽扣交给周凤岐。周凤歧拿在手里把玩,端看,若有所思。
“现在看来这粒纽扣的作用不大。罪犯应该早就把纽扣补上了。”赵勤有些沮丧。
周凤岐仔细端详着纽扣:“死者的现场照片带来了吗?”
赵勤拿出很多照片,找出其中几张:“这就是娟子当时捏着纽扣时的样子。这是倒地位置,这就是那碗酸辣粉……”
周凤岐的目光很快集中在了娟子捏着纽扣的那几张照片上。随后他再次端看手里的纽扣,沉思:“赵勤,你没注意到留在纽扣上的细线吗?”
“当然注意到了。这明显是在用力扯落时,把细线给扯断了,纽扣才会留在娟子手里。”
“你认为娟子是因为扯断了固定纽扣的细线,才抢到这粒纽扣的?”
“那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难道不是……”
“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细线。”周凤岐说着把纽扣交给赵勤,赵勤仔细看,突然惊呼:“哎呀,细线其实并没有断。还保持着缝制纽扣时的那种一圈一圈的状态。”
“对。所以说你的观察力还不够。”周凤岐埋怨,“你看纽扣上的细线并没有断。那纽扣怎么会被扯下来呢?”
赵勤想了想:“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有。如果一粒纽扣掉了,原因只有几种。一是纽扣碎了。二是缝制纽扣的细线断了。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缝制纽扣的细线没有断,但是固定纽扣部分的布料扯破了,这样纽扣照样也会掉下来!”
赵勤恍然:“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周凤岐:“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感觉很奇怪。”
“什么事?”
“我相信死者是被钝器敲击后脑而亡。临死前不会有过多挣扎。她唯一做过的事,恐怕就是下意识地朝凶手抓去。凶手肯定会躲闪,挣脱,但死者还是扯落了对方一粒纽扣……”
“看起来就是这样。”赵勤赞同。
“但是凶手怎么可能不发现自己被扯落一粒纽扣呢?你看死者的手掌,并没有完全捏紧。那粒纽扣大半个露在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周凤岐摊开照片分析。
“可能是凶手太紧张了吧。”
“但是你别忘了,娟子临死前扯落对方纽扣,一定用足了全身力气,甚至还把对方的衣服都扯破了。这样大的动作,凶手不可能没有感觉。”周凤岐判断。
“师傅你就这么肯定?”赵勤问。
“我不敢百分百肯定,但是完全可以这样假设。我们办案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那就是八个字,大胆假设,细心求证。”
“如果凶手感觉到自己的纽扣被扯掉,那一定会把纽扣拿走。”赵勤说。
“是呀。这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师傅,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赵勤问。
周凤岐起身,点了支烟:“你等我洗个澡,然后我跟你一块查。这个案子我非常感兴趣。”
赵勤乐了:“那我们该从哪查起?”
周凤岐目光炯炯:“找到那件缝制纽扣处有破损的校服。”
(六)
“师傅,我们是不是又要把全校学生的校服看一遍了?”赵勤在路上问。
“当然不用这么傻干。我甚至觉得我们先别去管这件事,免得打草惊蛇。”周凤岐盘算着。
“师傅你有什么打算?”
“我对那个叫小敏的女生很感兴趣。”周凤岐说,“她跟娟子有过误会。虽说那个误会不至于令小敏做出杀人这样的举动。”
“可是娟子跟很多人都有过误会。你为何单单对小敏特别在意呢?”
“我对小敏感兴趣,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她拿不出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虽说拿不出这方面的证据不一定就是凶手,但至少她还是具备作案时间的。”
“还有呢?”
周凤岐想了想:“我又想起你提到过的那本世界历史的习题集来了。按照娟子的习性,她在吃着酸辣粉,而且手上还沾满汤汁,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马上就去拿那本习题集的。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或者非常紧迫,或者非常惊喜、意外,或者兴奋得忘了一切,才有可能做出这个举动。”
“你觉得娟子当时遇见了什么事?”赵勤追问。
“这个还不好说。我们继续沿着那本习题集说下去。你说过娟子所在的年级一共有两个班级,娟子和小敏分别属于这两个不同班级。而娟子遇害时,她已经考完了世界历史。按照一般规律,对于已经考完的科目,没有人会再去关注这一科目的习题集的。也就是说娟子当时这么出乎常理地用脏手去拿这本册子,不应该为了她本人。”
“但是小敏所在的班级还没有考。”赵勤脱口而出。
“对。你再进一步思考下去:假如这个时候确实是小敏来到娟子寝室,并且开口问娟子要她的世界历史习题集,娟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周凤岐循循善诱。
赵勤边想边推测:“小敏和娟子有误会。之前娟子一直想跟小敏说抱歉,只是还没有最后鼓起勇气。如果小敏在这个时候主动上门,去问娟子要她的世界历史习题集,那娟子一定会非常开心,也会非常兴奋……”
周凤岐笑笑:“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娟子看到小敏主动到来,并有求于她,一定会大感意外。她会觉得小敏这样做就是在向她主动示好。所以她接下来做出一些出乎常理的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娟子是后脑勺遭受打击致死的。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她转身寻找那本册子时,被小敏从身后袭击……”赵勤推断。
“我们先可以这么推断。关键问题还是那个纽扣。假如小敏当场发现了那枚纽扣落在娟子手里,她有什么样的理由对此置之不理呢?不要跟我说她没有发现纽扣被扯掉。这是不可能的事。”周凤岐皱眉。
赵勤也摇头:“她似乎没有理由无视这个纽扣。因为这是很致命的隐患。而当时她想消除这个隐患,又并不困难。”
“还有,小敏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就凭那一次玩笑,那显然不够充分 。”周凤岐继续推断。
“那现在怎么办?探长。”赵勤问。
周凤岐不满:“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勤挠挠头:“我觉得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敏身上。”
周凤岐白了他一眼:“这样,我们分头行动吧。”
交代完之后,周凤岐先去了学校,在食堂里找到了正在打饭的小敏。小敏只打了一份白饭,就着她自己带的蔬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着。
“你们还想问什么?”知道了周凤岐身份后,小敏问了一句。
“小敏同学,你一直是自己带菜的吗?”周凤岐问。
“从今年开始,一直是这样。”
“为了保持身材,这样也太辛苦了。”周凤岐注视着没有一点油水的蔬菜说。
小敏吃了一口,沉默片刻:“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保持身材。我是打算吃素一年。学校里的蔬菜有时也会用荤油烧,所以我只好自己带菜。”
“哦……”周凤岐恍然,“怎么突然想起要吃素一年呢?你是佛教徒吗?”
小敏摇摇头:“也不是只有佛教徒才守斋吧?”
周凤岐点点头:“今天你没穿校服?”
小敏抬头环视:“今天不是星期一,不强求一定要穿。你看很多人都没穿。”
周凤岐环视,果然如她所说。
“我知道自己跟娟子有误会。现在她出事了,你们肯定会比较注意我。”小敏直言不讳。
“那倒也不是。你们之间那点误会,不至于令你做出那样的事来。”周凤岐道。
“那你们还这样盯着我?”小敏盯着周凤岐。
“我们只是想把事情理清楚。这样做对无辜的人只有好处。”
小敏听到这里,不再说话。
有人经过他们的餐桌,突然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手里端着的一盆菜也瞬间倾倒在了餐桌上面。其中有两个红烧狮子头顺势就朝小敏滚去,眼看着狮子头就要撞入小敏怀里,小敏惊骇,情急之时双手用力掀起桌面,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力气。转眼之间,餐桌被她朝对面掀翻过去,桌上所有的饭菜碗碟全部扣在对面的周凤岐身上。
周凤岐完整目睹了整个过程,内心惊讶。此时他站在餐桌跟前,望着不知所措的小敏,顾不得清理身上的饭菜汤汁,暗暗叫奇。
(七)
趁着探长去跟小敏周旋,赵勤悄悄找到校长以及小敏的室友小南,一起去检查小敏的校服。而校长和小南也被告诫要保守好这个秘密。
小南带着赵勤,终于在晾晒区找到了小敏的校服。因为小南认得出小敏使用的晾衣架,所以找到并不困难。赵勤迅速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缝制纽扣的区域有任何破损。
“她还有一件校服呢?今天没见她穿出去。”赵勤问。
“应该就在宿舍里。今天不强制穿校服,所以我们都没穿。”小南说。
几个人又来到宿舍。小南打开小敏的衣柜,很快找出第二套校服。赵勤迅速检查,同样一无所获。校服完整无缺,没有半点破损。但是按照推断,那次撕扯肯定会对校服构成破损。而且这种破损一旦形成,便很难掩饰。
难道他们之前的推断都是错误的吗?小敏根本就是一个无辜的角色。
一时间赵勤有些沮丧。
“你肯定这就是小敏的校服吗?”赵勤望着晾晒区飘飘扬扬的无数校服,问小南。
“我肯定这就是她的校服。一是因为这个衣架,同时固定衣服的夹子我也认得,我们平时经常相互混着用。还有小敏晾衣服时习惯也认得出来。另外我跟小敏都喜欢把衣服晾晒在这一块,因为我们从宿舍窗户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这一片。这样万一衣服掉落也可以及时看到。”小南介绍。
听到这里,赵勤无话可说。看来他们是真搞错了。
这个时候校长似乎想到了什么:“听你们一直在说校服,我想起一件事来了。”
赵勤关注:“校长你想说什么?”
“今天后勤科提到,说我们有个女生丢了一件校服,想要申领一件。她的校服昨天晾在外面,晚上就不见了。”
这个消息令赵勤十分关注:“那个女生叫什么?”
“她叫周慧,跟小敏是同班同学。”
听到周慧两字,赵勤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之前他已经了解到,这个周慧跟娟子也有些误会,情况跟小敏差不多。而且在案发时间段内,周慧同样不具备不在场证明。只是因为后来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小敏身上,赵勤才疏忽了她。
周慧在这个时候突然丢失了一件校服,这意味着什么?
其实这个周慧身上的嫌疑,现在已经超过小敏。她声称丢失了一件校服,但在赵勤看来,这应该是个阴谋。原因很简单,凶手的校服已经被娟子扯破,想掩饰这个破损是非常不容易的。在这种情况下,她索性把校服销毁掉,然后声称自己把校服丢了,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说也会引起怀疑,但没有证据,他们巡捕也只能想想而已。
“这个女生现在在哪?我想见见她。”赵勤说。
小南想了想:“周慧呀,今天考完试她就离校,回老家了。”
“她老家在哪?”
“远着呢,在西南深山处。”
赵勤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周慧这会不会是畏罪潜逃了?
赵勤想到这里,赶紧告别校长,去找周凤岐汇报。
而此时周凤岐正在阅读小敏的个人档案。他到现在才知道小敏内心深处的那些神秘力量。
小敏的个人简介里提到,听长辈说,自己的家族来自远古一个神秘的家族独龙族。他们常年居住在深山当中,几乎与世隔绝,过着非常原始简单的生活。族人中很少有像小敏那样走出大山到现代社会中来的人,因此外界对他们的了解非常之少。所以小敏身上具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可以理解了。
此时他急迫想要了解小敏,了解这个家族,便随即又到学校图书馆,翻阅了大量资料。读完这些资料后,他回忆了一下整个案情,大吃一惊。
这个时候,赵勤赶来,把他的发现汇报了一下。
“你对周慧的推断不能说错,但却还是被蒙蔽了。周慧丢了校服这件事,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周凤岐否定赵勤的判断,“比如说,周慧的校服并不是她故意藏起来或者销毁掉的,而是被人偷走的呢。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呀。”
“你是说,是小敏偷走的?对啊,假如小敏想掩饰被扯坏的校服,去跟别人换一件不就行了?”赵勤顺着思路推论。
“开窍了。总算开窍了。”周凤岐笑笑。
这时小南急匆匆跑来,手里还拿着一件校服。赵勤惊异:“小南同学,你这是……”
小南紧张:“探长,这是我们刚刚从小敏衣柜里找出来的那件校服。但我可以肯定,这件校服不是小敏的。因为小敏的校服上绣着一个M,而这件校服上没有M这个字母,却有一个H字母的痕迹。”
大家惊讶。周凤岐:“你慢慢说。”
“学校里经常发生校服搞混,所以很多人喜欢在校服上做记号。小敏的记号是M,周慧的记号是H。而这件衣服我估计是周慧的,只是那个H已经被拆除,但还是可以从针脚孔的形状上看出来。”小南解释。
周凤岐恍然:“好啦,现在可以去找小敏,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了。”
(八)
当小敏看到周凤岐等一大帮人站在她跟前时,自知大势已去。
“小敏,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是你真不该对娟子下死手,而且她也准备向你道歉的。”周凤岐注视着小敏说。
小敏:“我已经被她逼到万劫不复,道歉又有何用?”
赵勤纳闷:“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大家说说吧。”
周凤岐想了想:“小敏吃素,并不是为了保持体形,而是因为黑龙家族的一个古老习俗。这个习俗规定年满十八的青年必须禁荤一年,而且其间还不能触碰任何动物的尸体,包括肉类食品。所以她在生活中百般留意,却不料被娟子恶作剧,把一勺猪油倒在白米饭里。小敏吃了那口猪油,就算是犯了天戒。按照族规说法,这是要在死后遭天谴、入地狱的。所以小敏才会这样对待娟子。”
大家都被震撼了。小敏簌簌落泪。
“哦。原来你没有把纽扣带走,只是因为你不可以触碰尸体的原因。”赵勤恍然。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可以做到相互尊重对方的习俗和喜好。我减肥也好,守斋也罢,这是我的个人选择,又不影响大家,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包容一些,尊重一些呢?我反复说过我不沾荤,她为什么还要来掀我的底线,故意挑衅,自以为是,出言刻薄呢?如果她心里还有尊重两字,就不会这么做了。我们黑龙家族很落后,很贫穷、闭塞,跟你们上海这座城市相比,几乎就是个没有开化的部落。但这些最基本的素养我们却都能自觉自律。我不明白那么先进那么文明的一个社会,为什么有些地方却远远不如我们这种原始部落?到底是你们蜕化了,还是我们过分偏执?文明到底是什么?现代化社会究竟好在哪里?我是应该羡慕你们呢,还是应该鄙视你们?我们努力创造,高速发展,难道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境界吗?我们的世界一直在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但过程中我们又丢弃了多少最朴实最珍贵的东西呢?”
这些话小敏说得义正辞严,又泣不成声。
大家安静聆听着小敏的泣诉,竟然无言以答。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