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芬,孙秋云,华中科技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430074
企业家是什么人?经济学和管理学从不同视角提出了“中间商”、“创新者”、“套利者”、“不确定性决策者”等特征[1]。这些定义看似科学,却忽视了企业家的生活意义,难以解释企业家的下述经验。
例一,慧聪网国际董事局主席郭凡生拒绝让女儿做企业家。
我那么好的女儿要干这种事,打死我也不让她干。企业家干的是什么活儿?企业家干的是高尚的活,是为人类造福的活,同时又是一个很“脏”的活,不想“脏”你就别干,你得“脏”到底了才能干企业家[2]312。
例二,著名投资人王功权评价自己参加高档酒会。
我觉得生意人的身份很无聊。…如果不细想,就会觉得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你渴望的主流社会的生活,甚至会得意于自己能够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高兴今天又见到很多值得见的人。但如果往深里去想,就会觉得好功利,好肮脏,好无聊[3]。
“肮脏”(dirt)一词契合了符号人类学想象力。每个人都是符号互动论的常人社会学家,能够从常人的日常生活经验角度来理解社会秩序,“肮脏”道出了企业家们日常生活世界的常识:某种不想要的东西破坏了意义系统。
意义系统对于社会及个体都具有重要影响。从社会层次看,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生活意义的追求,对于“我是谁?”、“我需要什么?”、“我到哪里去?”等问题,不同文化给出了不同答案。古代埃及人相信来生而修建金字塔,新教徒相信财富和禁欲是通往天堂的钥匙而产生资本主义。中国人既不相信天堂,也不相信来世,惟有通过“祖先—自己—后代”的血脉绵延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从而实现永生[4]113。没有上帝和来世,只有子孙绵延,所以家庭伦理统驭了中国人的意义系统。从个体层次看,意义系统和身心健康之间紧密联系,有意义的生活能提高身心健康,降低罹患多种疾病的风险[5]304-310。贝尔(Daniel Bell)指出了不同层次意义系统之间的关系:“每个社会都设法建立一个意义系统,人们通过它们来显示自己与世界的联系。意义系统规定了一套目的……失去意义就造成一种茫然困惑的局面。”[6]197
企业家是中国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新社会阶层,他们在社会变迁过程中提升了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但身心健康却大大低于全国成年人的平均水平。从总体看,中国企业家的身体健康指标低于全国成年人的平均水平[7];企业家的心理健康问题令人触目惊心[8];70%人有失眠症,80%人处在亚健康状态[9]。如果有意义的生活能提高身心健康,那么身心健康大大低于全国成年人平均水平的企业家可能遭受了意义系统危机。郭凡生、王功权等功成名就的企业家尚且自认“肮脏”,普通的企业家呢?“肮脏”如何表征企业家的意义系统?
如何研究企业家的意义系统?二战后兴起的符号人类学继承了阐释社会学的传统,视人为悬挂于自己不断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符号是人们编织意义之网的材料,意义只能存储在符号中[10]149。符号人类学区别于其他学派(如结构功能学派)的重要特点是,它从微观社会过程研究意义系统。
本文以两个农民出身的企业家为个案,基于访谈和观察收集的资料,用符号人类学的分类理论阐释企业家创业过程中如何建构“肮脏”,以此管窥企业家的意义系统。
个案研究受定量研究的代表性或概括性的知识审查,但微观研究是认识宏观社会的理论启迪和滋养。就代表性而言,个案研究和定量研究分别遵循类型代表性和总体代表性的抽样逻辑,个案研究深入、详细、全面把握事物的细节和复杂性的优势能够弥补代表性不足的弱点[11]。传统人类学强调田野调查的封闭性,在全球化的当下,某个地点发生的事件在其他地点也会发生,地点不一定对研究对象起决定作用。企业家可能身在某地却放眼世界,他们借助资本、产品和服务而流动。个案来自异质性总体的一个类型(如阶层),对典型个案的概括能揭示该类型的特点。因此,全球化进程使得类型代表性比田野封闭性更具人类学价值,个案研究能够揭示异质性总体的地方性真理。
本文个案代表性是从经济环境方面定义的。企业家在中国出现的时间不长,但他们在经济环境方面已经分化。中国经济环境存在政府主导的多重二元制:城乡二元制、沿海-内地二元制、国企-私企二元制、垄断-非垄断二元制等。这些分类从不同角度概括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一种经济环境主要遵从市场规则,另一种经济环境主要遵从官场规则。由于私人关系,笔者熟悉个案生活史,能无障碍访问他们的公司(姓名及地名匿名处理)。个案企业家朱克和牛军,年龄相仿,出生于同一个行政村,他们在20 世纪90年代初外出打工,四五年后独立创业;不同之处在于,朱克两次转行,牛军始终在工程安装领域,项目遍及全国。用老家人的话说,朱克是个小老板,牛军是做大生意的(个案基本信息见表1)。
表1 个案基本信息(截止到2013年)
本文先简述符号人类学关于“肮脏”的理论,然后描述企业家的创业经验,关注“肮脏”在不同经济环境和社会环境的产生、积累或消散过程,最后将企业家的意义系统与社会结构过程和心理过程相联系,阐释“肮脏”如何表征企业家的意义系统。
“肮脏”指事物在分类系统中的位置不当(out of place)。人们把事物、事件及有关世界的事实划分成类和种,使之各有归属,确定它们的包含关系或排斥关系的过程就是分类[12]4。分类过程也被称为范畴化(categorization),形成由符号组成的分类系统。分类系统通过符号指明不同事物间的边界,赋予人们一种社会秩序感。《洁净与危险》的作者、人类学家道格拉斯(Mary Douglas)从社会秩序角度聚焦“肮脏”:“肮脏”本质上是无序(disorder),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肮脏”,当事物处在不属于它的环境,观察者的“经验一致性”(unity of experience)被破坏,以至于无法对它进行分类,“肮脏”就产生了[13]2。人类学的“肮脏”可从两个层面阐释。
第一,“肮脏”表征事物在与环境、观察者互动过程中的符号意义。“肮脏”并不表明某个事物的特点,而是表明事物、环境和观察者之间的关系;“事物”包括物体、人、行为和事件,本研究指企业家。分类系统自人出生之日起就开始其强大的文化濡化过程,包括对秩序偏好的塑造。杜威(John Dewey)提出,彼此相关的各种事物的和谐互动构成了秩序(order),对经验的鉴赏、感知和享受达成的“经验一致性”不仅增进了观察者的知识,还给他们带来了情感满足[14]220。获得“经验一致性”的途径是比较、区分和整理,使事物各归其类,整齐有序;现代人的扫地、糊墙纸、整理房间等去除“肮脏”的行为与原始社会宗教仪式的“肮脏”禁忌一样,二者都是为了使环境中的事物符合秩序观念[13]3。
秩序偏好在社会生活中体现为等级-符号秩序。等级-符号秩序蕴含了“洁净”与“肮脏”的二元对立关系,印度种姓制便是例证。“种姓”源于拉丁语castus,其字面意义就是洁净,婆罗门是“洁净”的,享有特权;贱民是“肮脏”的,具有污染性,不可触碰。等级—符号秩序和阶层品味之间具有联系,秩序偏好使每个人对自己和别人的物品及行为进行分类,他们自己也是被分类的对象。不同阶层为了控制分类系统而竞争,关乎荣誉或耻辱的符号构成了社会阶层界限,每个人按照荣誉准则选择符号产品呈现自己[15]482。社会互动倾向于在生活方式和社会经济特征相似或临近的个体行动者间发生,经常互动的个体行动者以特定的主观呈现方式(性情)形成客观的场域,场域里各种产品的生产和消费规则具有强制性[15]3。从场域角度解释“品味”与从分类系统解释“肮脏”异曲同工,前者是解释阶层秩序的中层理论,后者是解释世界秩序的通则理论,二者都把主观意义系统和客观社会结构联系起来。不过,人类生活根本没有真正的秩序可言——不存在经验规律、情感形态,也没有道德一致性,秩序总是在被建构中[10]124。等级-符号秩序是分类系统在社会生活中的表现,主观意义系统和客观社会结构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第二,“肮脏”反映了观察者对特定事物的消极情感。“肮脏”的符号意义既客观也主观,这种双重性与语言符号的字面意义(denotation)和隐含意义(connotation)双重性有关。语言字面意义明确而清楚,具有认知和工具价值;隐含意义丰富而模糊,具有表达和情感价值。印度贱民①印度贱民指印度种姓制度中四个等级之外的贫民,又叫“不可接触的人”,常指那些违反禁令在不同等级间通婚的,以及其他违反宗教禁令的人。走路都带着扫帚,边走边扫掉自己的脚印,以免弄脏地面。他们的“肮脏”与卫生学无关,而是取决于底层社会经济地位。隐含意义既主观又客观的含糊性造就了符号的丰富表达力[16]653-659。动物经过训练后能理解语言的字面意义,但动物的经验随生随灭,所有新的活动都是孤立的;人的经验与以前的事物和回忆相关,并藉此回忆往事,有意义的经验得到延续[14]3-16。人和动物的分水岭不能概括为语言,而必须具体到语言的隐含意义;对事物的鉴赏、感知和享受主要与事物的隐含意义相关,与主观价值相联系的隐含意义才是人类学的关注点。
隐含意义包含了情感,反映观察者对事物的爱憎和褒贬。常人社会学实验表明,人们对社会秩序倾注了情感,破坏社会秩序的行为会引起震惊、焦虑、生气和沮丧等情感反应[17]4。柯林斯(Randall Collins)用“情感能量”来描述情感的程度变化:高端的积极情感、中间平淡的常态、末端的消极情感一起形成了情感能量连续体,从高端到末端的过程对应着愉快到痛苦的情感体验。社会互动中的个体把可资利用的文化资本和情感能量投身到特定情境中,并力争获利,其中情感能量是社会互动的真正驱动力,它是“理性行动的公分母”[18]203-230。符合荣誉准则的事物让人赏心悦目,不合适的事物让人恶心和恐惧,“肮脏”油然而生。古代传说中的财神爷做米生意,他总是让米在米斗中堆起一个尖,以示足量,并以“无尖不商”告诫后人。“无尖不商”和“无奸不商”的区别在于,前者印证了亚当·斯密关于经济理性促进道德的观点,后者表达了农业社会对商人的厌恶之情。“士、农、工、商”的社会结构与“无奸不商”的价值判断相互配合,共同维护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
朱克的创业是肝素加工。1998年一家三代人远离家乡到西部某市开厂,此前,朱克通过打工学会了从猪小肠提取肝素的关键技术。朱克的夫人蒋英和笔者谈及当年的办厂经历:
有一年元旦,我们请工人们看电影。大家知道自己的身上有臭味,都洗过澡,穿着干净衣服。可是,那味道还是很重,电影还没放完,我们身边的人都走了。他们不断地问,怎么这么臭啊,哪家的狗拉屎了?有死尸的臭味,是不是哪儿死人了?
当笔者质疑这种描述是否夸张时,蒋英作了进一步描述:
你不信?我儿子在幼儿园没有人愿意和他玩,老师总是以为他拉屎身上了!其实他每天都换衣服,还带吃的去巴结小朋友和他玩。为了不让他受歧视,我们还单独租房子住,其他人都住厂里。那个事不能长期做,否则我儿子太可怜了。
猪小肠属于排泄系统,与让人恶心的粪便相联系。几乎所有身体排泄物都是“肮脏”的,且不可避免引起人们的厌恶,但印度种姓制关于牛粪的“洁净”定义为理解“肮脏”的符号意义提供了思路。印度人认为牛粪是洁净的,满大街的牛粪不会让人感到“肮脏”,母牛粪洁净到足以用来洗净婆罗门祭司的过错。中国的分类系统中,猪与臭味、愚蠢、“肮脏”等形象相联系,浑身猪臭味的人进入电影院或幼儿园,看似是其他观众的鼻孔受不了这个味道,实际上是这个味道挑战了他们的分类系统或阶层秩序,从而引起了情感反应。猪小肠又脏又臭,但肝素有利可图。为了赚钱,朱克一家人远离家乡、忍受异乡的社会排斥,这种符号价值和经济价值的不一致证明了经济资本和符号资本的区别。
朱克夫妇已拥有自己的工厂,但社会地位不明确,是有较高经济收入的农民工。农民工意味着以农民身份干工人的活,是工人却被排斥在城市之外。他们的儿子在城市无法接受公平的教育。农民工是工人和农民二元分类系统外的剩余和残留,所以他们的符号意义在城市人眼中是“肮脏”的、危险的,其美学形象甚至不如田园中的农民。
此外,朱克在积累财富的同时陷入了危险。猪小肠加工的利润率在20 世纪90年代末约为40%,但原材料受肉联厂控制。在获得原材料过程中,朱克卷入和地方官员、黑社会及竞争对手的纠葛,家庭成员生命受到威胁,离开是惟一的出路。
为了家庭平安及儿子的教育,朱克2003年到华中某省会城市开了一家汽车升级店。笔者2004年参观过该店:两层楼,四个档口,功能区分为前台、产品展示厅、会客厅、车间、员工生活区(厨房和宿舍)。强烈感受是员工生活区和前四个功能区的强烈对比,生活区凌乱不堪,功能区富丽堂皇。与其说员工生活区凌乱不堪,不如说笔者的观察侵入了员工的生活环境(员工生活区在二楼,顾客一般不能进入)。汽车是移动的生活环境,车人相配,为汽车提供服务的功能区必须与顾客及其车辆相配。
汽车升级店的利润率高达50% ~100%,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外表富丽堂皇的店运营三年后就关闭了。朱克这样解释:
我告诉你有多黑啊。四个档口,400 多平方,仅店租每月两三万,这还是送礼后的租金,不送礼的话租金要翻番。水电是商用的,每个月几千块,还有工人工资、吃饭。经常有政府的人来找歪(找茬),什么环卫的、消防的、税务的,这些人来一次没有几百上千块搞不定的。没伺候好,一次罚款就让你关门歇业。还有,顾客也不好惹,奔驰的、宝马的、奥迪的。工人们以为我们赚很多,都是给当官的打工。
汽车升级店联系着广阔的社会空间,使企业家的经验更复杂。让员工生活区秘不示人,一方面出于公私分明,另一方面也是避免让顾客产生“肮脏”的感知。豪华店面装修迎合了顾客的社会秩序感,而企业家本人处于员工和顾客之间。市场利润被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权力侵蚀,对侵蚀的感受是“黑”。同一范畴的不同事物在个体特征上具有“家族相似性”[19]382-439,“黑”、“丑”、“肮脏”等具备这个特点。在等级-符号秩序中,朱克对“黑”的感知是双重的:既感受到自己被顾客观察的不适,也难以让自己和被权力侵入的工作环境相协调。
朱克2006年转行到沿海的海滨市做服装出口贸易,并且持续到现在。2011年笔者在他的服装贸易公司实地观察了两周。当时他的生意已走入正轨,年营业额2 000多万元,利润率约15% ~30%。该服装贸易公司的装修风格家常实用:一块牌子、办公室、车间及生活区全部联通,访客只要进入大门就可随便逛。朱克描述了服装外贸的特点:
干这一行很累,但很单纯,冇有乌七八糟的事。这儿像我的这种公司太多了,当地官员根本看不上我们,光几个大汽车制造厂就够他们吃的。我这个公司要是开在老家,早就被整垮了。老外也好对付,他们在阿里巴巴上找到我,合适就做,不合适就下一家,不用吃吃喝喝,也冇有么事(方言:意指麻烦或危险)。
资本天生具有逐利的流动性,但资本流动并非随机。中国市场经济环境存在政府主导的多重二元制:城乡二元制、沿海内地二元制、国企私企二元制等。朱克的西部-华中-沿海的投资轨迹与中国市场发育的地区差异是相关的,沿海地区商业制度更为明晰,制度明晰意味着商业活动的例行化,从而塑造了资本持有者、资本和商业环境的和谐秩序。
牛军初中毕业后就到海滨市的工程安装行业打工,四五年后独立创业,现在他的分公司遍及全国。工程安装的利润率约为50% ~100%,且工程价格总额高。笔者和他在某知名酒店吃饭,其间谈到食物。
我当年(20 世纪90年代初)借了200 块钱到海滨,下火车时身上只有36 块8 毛钱。住旅社花了10 快,只剩下26 块8。那时候找工作只想找个别人能提供吃的和住的地方,给不给钱都无所谓。看到路边卖包子,那香味让人流口水,我舍不得吃。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去买一个,那老板看我满身脏衣服,对我翻白眼,我拿了包子赶紧走。我上次开着SUV 到海滨,原路经过那家包子铺。叫我再吃,我肯定不吃,我倒嫌它脏,现在除了酒店的东西都不吃。
包子的符号歧义反映了牛军的社会流动。从穷乡僻壤去繁华大都市打工,横向地理迁移与纵向社会流动并无必然联系,但不可否认,他的打工身份低于当地的包子店主。包子的意义对牛军主要是生理上的,但店主的眼神却提示了包子的符号意义:你太脏了,不配吃我的包子。若干年后,办企业获得的财富赋予他不同的眼光,同样环境下的同样包子变得“肮脏”起来。包子是牛军和店主二人关系的中介,出入酒店是为了培养新的性情,重组自己的生活环境。通常说某人很势利,如包子店主和现在的牛军,势利的背后是分类系统决定的观察者眼光。衣衫不整者被酒店保安拒绝进入并非因为他/她们的衣服破烂,也并非酒店保安势利,等级-符号秩序决定了酒店的场域:其顾客来自特定社会阶层。等级-符号秩序的影响既是有意识的思考(thought),也是无意识的思维(mind);既是理性的,也是非理性的[20]221。就味道和功能看,路边摊和酒店里的包子不一定有质的区别,后者的符号价值却使牛军脱离了“肮脏”形象。合适的行为举止通过促成群体经验而维持社会情景的完整性,阶层成员的身体成了日常生活的表达媒介,从而具备符号价值和美学品质[16]。现在的牛军体现了不同场域的性情混杂,各种符号堆积刻画了一个雅俗共存的“暴发户”形象:全身都是奢侈品,喜欢喝含有反式脂肪和香精的浓郁咖啡,好赌博,好喝酒,离婚,朋友多,忽视子女教育,仗义等。“暴发户”让人既羡慕又鄙视,多少与不同场域的符号堆积有关。
由于政府在工程承包中起举足轻重的作用,在高档酒店招待官员是牛军的重要工作,他的司机讲述了一次招待官员的经历。
晚上把他送到那个酒店,我就在车上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去结账。你猜他俩人消费多少,就几瓶酒、找小姐,花了三万多。我和前台扯皮,前台根本就不给打折。我怀疑那个人拿酒店的回扣,他每次都要去那里,又不是五星级的。
分类系统中官员和商人是不同的职业范畴,但二者统一于更高层次、更具归纳性的范畴—男性,酒店具有性别化的符号意义。现代社会的特征之一是家和工作场所分离,娱乐场所兼具家和工作的符号特点,出入酒店的人享受了家一般的私密和舒服,却不用面对洗衣做饭等繁琐家务[21]48。这些事情在家多由妻子负责,照顾角色女性化在酒店得到延续。大部分服务员是女性,且教育程度和收入都低①笔者2013年调查华中某省会城市一个中产阶级小区(白领及知识分子居多)附近的酒店,普通服务员月薪(元)1 300-1 500,中层管理者2 000-2 500,店长3 000-3 500,厨师及厨房主管5 000 左右。每天工作时间9∶ 00-22∶ 00,工作时间不允许坐下,下午14∶ 00-16∶ 00 休息,可以坐下。这些人以初中学历为主,厨师和厨房主管是男性,其他人均为女性。。服务员像妻子一样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官员和商人对她们既熟悉又陌生。等级-符号秩序是分类系统在社会生活中的表现:角色不明晰的人倾向于被看做具有无意识的不受控力量,威胁着地位清晰的人[13]128。性交易通过“变生为熟”的策略恢复和巩固了男性的性特权。中国文化分类系统中,女性相对于男性是“肮脏”的,更不用提性工作者,她们以其模糊而“肮脏”的符号意义在娱乐场所充当了腐败官员和企业家同流合污的最佳中介。
牛军的生活中财富与危机并存。财富积累伴随着性情变化,嗜赌、常年在外、夜不归宿使他的第二次婚姻陷入危机。谈起他的第二任妻子,他调侃道:
我见了老婆绕着走。我对她没什么要求,只要回家时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炒俩菜,吃饭就可以了。有一次我们吵架,她跑了(离家出走),儿子哭闹,我给他灌了一杯白酒,他就不吵了。她有足够生活费,却老想着出来做事。你女人出来做事,男人怎么办?哪有男人呆在家里的?
一次电话联系透露了他的生意危机:
做生意越来越黑,正常渠道办不了事。我们以前是和市场打交道,现在是和官场打交道。市场上,你只要把工程做好了,靠品质和信誉就能生存。问题是现在和官员打交道,风险很大,他一出事,你就出事了。我们现在尽量和外企打交道,你和他们做点坏事没关系。他妈的这些人在本国规规矩矩,到中国照样做坏事,不过他们搞几年就走了。
从发生学看,中国市场经济改革结合了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努力,它起于自下而上,但劳动力市场和资本市场仍受政府控制。“越来越黑”表明他的生意越来越大,需要更多资源,和腐败官员越来越多的交往造成了对以腐败手段获取政府控制资源产生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在既定区域日积月累。“他妈的”这种脏话描述的正是“肮脏”的经验,它破坏了牛军的经验一致性:做生意应该是和市场打交道。牛军对此能做的就是烧香拜佛,拜见现实生活中的腐败官员,叩拜想象中的菩萨、财神爷和祖宗。
意义系统是社会行动的坐标,迅速的社会变迁促使文化瓦解。吉尔兹(Clifford Geertz)视文化为公共的意义系统,文化活动即符号形式的建构、理解与利用都是社会事件:像婚姻一样公开,像农业一样可视[10]106。基辛(Roger Keesing)批评吉尔兹过于强调文化的公共性,忽视了性别、阶层、种族等因素对文化活动的不同理解[22]161-176。基辛的担心大可不必,“公共”并不意味着“共享”,意义系统是整体的(whole),但不一定是整合的(integrated),性别、阶层、种族等因素不断参与协商和建构。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变迁体现在经验世界的角色分化、经济环境的无序和企业家的情感焦虑,各种矛盾造成了企业家的意义系统碎片化。
“企业家”在中国的广泛使用发生在工业化过程中,经验世界的角色分化产生了企业家的范畴化。社会变迁体现在经验世界的不断角色分化,科技进步导致技术、物质、生产和政治等各领域分化出来[13]99。《货殖列传》显示中国自有文字历史以来就有为交换而生产的商品经济,但商人的社会地位一贯很低。传统社会的主导价值观是君子重利轻义,商人以牟利为生、受主流社会排斥。改革开放使重商主义全面进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市场交换的扩大、盈利精神的崛起”加速了工业化进程[24]307。做生意的、经商的、做买卖的、当老板的等模糊不清的经验在职业分类中终于有一个正式名称:企业家。企业家作为文化主角不是从选美比赛中挑出来的,而是市场交换和盈利精神促使社会行动者改变了经验世界,经验世界的不断角色分化使企业家成为时代的符号。
企业家范畴化反映了中国从二元社会到多元社会的变迁。修正社会关系,就是重新安排经验世界的坐标,意义系统和社会结构是对同样现象的不同抽象[10]167。分类系统终究是非自然的、文化的,社会行动既受等级-符号秩序制约,也再生产和颠覆这种秩序[21]220。朱克和牛军都是农民出身,他们在重组资源、提供产品和服务过程中获得大量财富,从农民到企业家的角色转换需要新的符号识别。工业社会的荣誉准则与金钱密切相关,奢侈品消费表征了新贵对自己在等级-符号秩序中的重新分类。人类偏好秩序,但不会简单地诅咒无序,无序具有潜能,表征着力量[13]119。企业家既经历了卫生间里吃饭,也经历了酒店包厢请客,跨越社会底层和中上层、跨越市场和官场的经历使他们成为旧社会秩序的创造性破坏者。从符号活动看,企业家们向上层进行社会流动时,一方面对自己的出身阶层成员行使符号暴力,另一方面遭受到上流社会的符号暴力,符号暴力以观察者的蔑视、冷眼、无视、藐视、瞄杀等形式出现。农民出身的企业家创业之初无不从脏活开始,但字面意义的“肮脏”并不持续积累,它随着企业家自身经济地位的提高而消散,而隐含意义的“肮脏”有可能与日俱增。
“肮脏”的隐含意义表征了中国经济环境的无序。社会正式结构存在清晰明确的层次或组织有序的竞争领域,社会结构夹缝中或社会关系含糊的区域会滋生令人厌恶的反社会力量,身处其间的人必须提防系统内的其他人,无法改变的异常状态会带来危险感[13]123-129。企业家天生处在环境不确定性中,技术、顾客、竞争及资源等方面均千变万化,他们的职业特点是在不确定性中做出创造性决策[24]133-148。中国企业家必须应付另一种环境不确定性:权力腐败带来的不确定性。企业家的市场行动发生在社会变迁背景下,变迁包括“沿海—内地”市场开放实验和以“小商品市场—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为路径的市场化改革,这种环境容易滋生权力寻租[25]1082-1096。于是,一些经济部门市场规则透明,另一些经济部门被权力的云雾笼罩。一方面,秩序偏好促使人们追求明晰化,创业地点(沿海—内地)和经济部门(垄断—非垄断)是判断市场环境明晰化的变量。另一方面,企业家要追求利润最大化,政府干预的经济部门往往与高利润相关。所以,秩序偏好与利润最大化构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朱克最终选择了秩序偏好,牛军坚持了利润最大化。
意义系统的政治性无可置疑,政治生活和意义系统息息相关。新中国成立后企业家绝迹、改革开放后企业家大量产生及企业家选择创业环境等现象都受政治影响,尤其在政府控制的经济部门中,权力对市场和官场的互动规则具有决定性影响。具体到个人,党内反腐斗争及党外情妇和妻子的斗争已造成诸多官员落马,腐败官员落马和新官员上任都伴随着市场秩序的重组和再重组。身处官场和市场模糊地带的官员和企业家均被称为“老板”或“老大”,颇具市场、官场和黑社会三合一的江湖韵味。腐败官员无视正式制度,市场规则朝令夕改,政令不通,这形成了杜威所说的不会产生美感的经验世界:不断变动、无法积累、无法停止的世界[14]15-16。官员和商人在同流合污中作为异物进入对方的社会秩序,其结果是权力市场化及市场权力化,社会秩序受到威胁。
“肮脏”即危险,危险如同禁忌,禁忌指明了空间界限[13]1-13。研究表明,人们并不处理所有危险(肮脏),而是有选择地阻止危险(肮脏)发生,政治关联性才是危险态度分布的最佳指示器[26]。官商勾结违反了分类系统,破坏了经验一致性,是反社会行为,反社会行为必然产生“肮脏”。这种“肮脏”听起来是“脏”、“乌七八糟”、“黑”、“无聊”,其隐含意义是“丑”、“性”及“危险”,它表征了涂尔干从原始图腾中洞察到的社会性力量(分类系统),违反了它就要遭受符号暴力。朱克和牛军有着相似的出身、教育背景和打工经历,但两者在创业过程中渐渐选择了不同的经济环境,建构了不同的意义系统。
“肮脏”是无序的经济环境在企业家身上唤起的消极情感。秩序偏好驱使人们追求明晰化,经验世界的晦暗不明引起情感的焦虑:意义系统陷入混乱,名称缺乏所指,事物缺乏名称。政企分开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明确原则,现有的分类系统无法命名官场里的商人和市场里的官员。无序的经验世界威胁人们的分析能力、忍受能力和道德见解,并以挫折、痛苦和道德困惑感的形式出现[10]115-124。经济学家们观察成本、利润、权力寻租、富豪移民等,却忽视企业家的心理状态。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显示,中国企业家有时出现或经常出现“烦躁易怒”症状的占70.5%,“疲惫不堪”的占62.7%,“心情沮丧”的占37.6%,“疑虑重重”的占33.1%,“挫折感强”的占28.6%,“悲观失望”的占16.5%[27]。现代心理学和传统中医学认为,情感和疾病之间存在复杂的双向关系,消极情感是疾病的诱因,也是疾病的产物[28]。医学社会学将健康因素归纳为三个层次:最近的因素(proximal factor)是生活方式,中层因素(mid-range factor)是家庭和社会关系,最远因素(distal factor)是社会结构和社会分层决定的生活条件[29]。企业家们的经济收入创造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但生活方式和家庭关系方面有可能逊于普通人群。朱克两次转行及牛军寻求外企工程、求神拜佛等行为与其说是利润追求,不如说是意义追求和健康追求。在普通人的眼里,企业家令人羡慕,但经济成功不一定带来人生的圆满感。处于官商沆瀣一气场域的企业家身份模糊,自我范畴化受挫,金钱和情感、家庭和企业的矛盾威胁着他们的意义系统,身心俱疲。
如何承受情感的焦虑?一切宗教都为了人类的情志不安而来,中国自孔孟时代起,道德代替了宗教,家庭伦理便是普通百姓的宗教[30]。牛军们在和腐败官员的纵情酒色中,家庭完整性和社会秩序荡然无存。纵情酒色有助于渗透腐败官员对市场资源的控制,同时也似乎宣泄了情感的焦虑。对企业家而言,用基于金钱的酒色来改善无序的市场环境只是个体层次的堂吉诃德式努力。家庭瓦解的剧情已内嵌于创业经验,对信奉家庭伦理的中国人而言,家庭瓦解和情感焦虑只不过展现了意义系统的碎片化和社会秩序的崩溃。作为心理疗伤,求神拜佛与纵情酒色具有内在联系。牛军慷慨付出的香火钱既寄托了重塑幸福的诉求,也建构了慈善形象。
回到本文开始提出的问题:企业家是什么人?“中间商”、“创新者”、“套利者”、“决策者”等答案忽视了企业家的意义存在,不同的意义体系导致了不同的行动模式和经济道德。早期新教徒企业家是不同于行会师傅或投机家的人,他们理性节约、勤奋谨慎、诚实守信,活着是为了创造财富以增加上帝的荣誉;当财富积累侵蚀了原有宗教涵义,纯粹世俗的情欲使专家失去灵魂、纵欲者失去心肝[31]。本文研究的企业家代表两个类型:朱克们是奢侈品爱好者、家族领袖、政治旁观者;牛军们是奢侈品爱好者、行贿者、涉黑者、涉黄者、慈善家、信鬼神者。后者的意义系统呈明显的碎片化和情景化,这样的企业家又如何能向市场提供让人满意的产品和服务?
本研究基于访谈和观察资料,用符号人类学分类理论把意义系统与社会结构过程、心理过程联系起来,通过阐释企业家的“肮脏”以管窥企业家在提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同时如何遭遇生活意义危机。主要结论与启示如下。
第一,“肮脏”源自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跨结构经验,企业家的“肮脏”表征了中国社会变迁中无序的经济环境以及由此产生的情感焦虑。首先,工业化过程中,企业家们洞察市场需求,在不同环境寻找资源,他们在社会结构的模糊地带创造了新产品、服务、就业、财富和新思想,经验世界的角色分化导致了企业家的范畴化。企业家跨越社会底层和中上层、跨越市场和官场的经历使他们成为旧社会秩序的创造性破坏者。权力主导的经济部门中,企业家在商场和官场的模糊地带创业,微观环境可观察到的金钱和情感及企业和家庭的矛盾提示着宏观社会的官商勾结以及性别不平等。政治禁忌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官场和市场之间边界的地方性知识,违反了政治禁忌必然引起政治混乱和市场混乱,即无序状态。其次,尽管牛军们从无序状态中获得了高额利润,却免不了受到秩序偏好的道德拷问和情感困扰。企业家具备在不确定的市场中做出决策的能力,但对于官场的不确定性无能为力,政治干预造成的不确定性带来了紧张和焦虑。向腐败官员支付的金钱和女色看似暂时降低了政治不确定性,实际上滋长了政治干预。最终,这些企业家们的紧张和焦虑日积月累。此外,商品化的性侵入了家庭伦理,这是中国人经验世界的意义坐标和无情世界的避难所。腐败的权力和商品化的性威胁了牛军们的社会秩序,意义系统碎片化不可避免。
第二,去除企业家的“肮脏”,需要企业家自身和社会共同努力重组环境。“肮脏”表征的是企业家和经济环境的关系,去除“肮脏”有两个途径,第一,离开无序的经济环境,这是朱克们的选择。第二,重组经济环境。重组经济环境也有两种途径,要么明确划分官场和市场的界限,让政府的市场调控成为正式社会结构中“看得见的手”;要么引进更多模糊的事物进入官商沆瀣一气的模糊环境,如“大师”和菩萨,这是牛军们的选择。新教徒的紧张和焦虑发生在财富积累之前,牛军们的紧张和焦虑伴随着财富积累产生;清教徒禁欲节俭,牛军们纵欲消费;新教徒获得财富后日渐世俗化,牛军们获得财富后却求助于鬼神。为祛除财富积累过程中产生的紧张和焦虑,诉求于礼佛或崇拜那些自夸具有神奇本领的“大师”是牛军们重组环境的自为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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