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政及革命动员的镜像表达——《江汉日报》图像

付登舟，湖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430062

《江汉日报》创刊于1908年3月17日，由留日归国学生饶翼儒、方聪甫、陈伯龙、欧阳珉澄、姜旭溟五人发起，金针三、胡石庵、公无等编撰。其最具特色的栏目之一便是插画，其刊登的“时事漫画”又称图像新闻，它以漫画的形式报道、讥讽、评议时政，故可称之为新闻漫画、讽刺漫画、评议漫画或政治漫画。尽管其宣传革命的主要方式是社论、小说、诗词、杂文等多样化的文体，但图像新闻在暴露清廷黑暗、民族危机、社会积弊，主张反帝反清、实行民族民主革命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江汉日报》图像新闻图的创作者主要是两位革命志士，一为胡石庵，一为君吾。胡石庵是清末民初著名的革命志士、文人和报人。他不计个人安危，投入当时风起云涌的革命活动，四次被捕入狱。他擅长绘画，线条遒劲而细腻，画面美观，寓意深刻。其在《江汉日报》发表的图像新闻大多署名天石。君吾也是一位热心反帝反清的革命志士，他的绘画风格与胡石庵正好相反，线条粗放豪迈，大气磅礴。但两位创作者的作品所表达的主旨是一致的。下面笔者将对《江汉日报》刊登的以他们两位为主的图像新闻予以阐释。

一、《江汉日报》及其图像新闻的宗旨解读

要准确把握《江汉日报》图像新闻的宗旨，必须了解《江汉日报》的宗旨。该报在创刊号发表社论《对于本报发刊阐明宗旨》，标揭“张吾自由之帜”，作革命之“喉舌”。该文开篇以犀利的文笔倡言:“天下无无喉舌之国民，亦无无耳目之政府。民无喉舌谓之喑，国无耳目谓之废。专制之害，至于秦而酷矣。然而族有诽谤之诛，巷有妖言之禁，则是其民之喉舌犹存，而其耳目不死。夫以秦政之阴鸷猛毒，而当世之民尚敢假喉舌以鸣其不平”［1］。其直言不讳地宣告，苍天赋予人民喉舌，即赋予人民有言论自由的权利，赋予人民耳目，即赋予人民有监督政府的权利;旗帜鲜明地对专制制度剥夺人权、限制言论自由予以批判，并借“秦政之阴鸷猛毒，而当世之民尚敢假喉舌以鸣其不平”抒发其志，显示了其慷慨激昂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文章还指出，“揣摩离合之阴谋，出于战国纵横家，取功名，图利禄，热中之术，其风一唱，二千余年之民族，虽有喉舌如无喉舌，今欲挈之以还于自由之极轨，必扶其病根，破其谬见，庶几喉舌之机关，不转移于他人之喜怒，好非所好，而怒非所怒，则言论亦安往而非自由哉!”［1］《江汉日报》大声疾呼言论自由，不是“取功名，图利禄”，不是“热中之术”，揣摩别人的喜怒好恶，而是使言论回到真正自由的轨道。他们“大声疾呼，以越天下之喉舌，而张吾自由之帜，见智见罪，悉听当时”［1］，表现了为自由呼号，为革命动员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牺牲精神。为避免报馆被封、报人惨遭迫害，报馆同仁决定以平和的笔法，隐讳的策略表达其革命主旨，但又担心读者不明其用心，特在创刊号发表《出版余谈》一文，广告读者，本报初出，貌似平淡，其后将建“掀天揭地之事业”，作“惊世骇俗之举动”，“天下事必其始之平淡无奇者，而后以继长增高之锐力，为着着进行之手续，以达于完全无缺，满志踌躇之地位而后已”［2］。编者在出版的第一天，就将其立足长远而又气势宏博的宗旨昭示读者，其魄力在当时报界首屈一指。

为进一步表明革命宗旨，《江汉日报》创刊号发表署名“杲”的寓言小说《新闻之魁星》。小说的两位主人翁一姓葛，名丞，字慕化，一姓怀，名达仁。“葛”即割，“丞”即振，“慕”即没，“化”即华的谐音，意即割除满清没落王朝，拯救中华。“怀达仁”乃“怀大任”的谐音，即胸怀大任。这两位主人翁以善饮闻名村里，所饮之酒为“千日酒，中山氏之所酿也，弟子饮之当有佳境”［3］。从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提倡三民主义，主张革命，至《江汉日报》创刊正好历时千日。在中山氏佳酿的作用下，葛先生酒酣目眩，眼前浮现一座美丽壮观的长桥，“卧作新月形，由北岸横贯南岸，势如螺旋”［4］844，顿惊诧，谓怀曰:“异哉，昨者予自鄂城返，犹忆乘小艇，胡一夕幻成桥梁，彼舟楫又乌在，何昨是而今非?”怀曰:“子过矣，明明今是而昨非”［3］。借中山氏之酒而喻三民主义，借“今是而昨非”批判专制制度，颂扬“三民主义”。正当他们沿江游观间，“忽大声发于水上，若雷震肱肱，骤起于地，响未终天、风澎滂继起于东南岸，瞬息间，波涌云乱，江流逆入，潮湃漂疾之势，震憾山谷”［4］848。小说又借怀先生之口，道出三民主义:“此文明之潮流也，壮观哉，壮观哉”。“俄而风怡浪静，波影熠塌，日色激射于江间，成万道金光，散烁空际，晚晴绮丽中见鹤楼高处涌出丈六金身，危立云表，右手握笔大如橡，若似俗迷信家所绘纪之魁星状，两旁有采旗二道，亦高丈余，随风招展，飞动有势，上有古篆文金书八字，皆大如楮栳，左曰:《江汉日报》，右曰:功成名立，怀与葛凝视既久，意流连低徊而不能去”［4］847。该小说短小精罕，构思巧妙，借两位主人翁的姓名，所饮中山氏酒，舟辑幻作横贯大江之桥梁，东南澎滂之风，潮湃漂疾文明之潮流，散烁空弥之万道金光等隐讳的笔法，向读者暗示《江汉日报》的主旨即高扬三民主义旗帜，推翻满清，振兴中华，作新闻之魁星。

《江汉日报》的图像新闻无一例外的不是服从上述宗旨。为更直观、形象化表达该报的革命宗旨，该报创刊号插画栏目刊登了一幅饶有兴味的漫画，见图1［5］。画面由扬子江(既长江)，襄河(既汉水)，一轮红日，一面彩旗，一位报人和报箱组成，扬子江汹涌澎湃，襄河波涛浪滚，红日光芒四射，彩旗迎风飘扬，报人手指上述壮观画面。报箱上书有“报”字，红日旁书有“日”，再加上扬子江和襄河(汉水)，使《江汉日报》四个大字巧妙地寓于漫画之中，并寓指在革命风云密布，革命潮流激荡之际，《江汉日报》如同一面高扬的旗帜，如同一轮金光闪耀的红日，在革命的征途中指引和照耀人们前进的方向。该报在创刊的第二天，又刊登了一幅漫画，画面由一个巨鼓和鼓手组成。在巨鼓下面有人在沉睡，并书“今日之国民”四字，鼓手正在敲鼓，鼓吹上书有“报”，其意即在于以报纸为钟鼓，震醒沉酣，激发人们的革命豪情与斗志。

图1

《江汉日报》通过社论、杂文、小说、漫画等多种形式，将其革命宗旨照示读者，这在当时的革命报刊中并不多见，尤其是以图像新闻的形式昭示报刊主旨，这在当时更为罕见，显示出报馆同仁坚定的革命信心和豪迈的革命热情。由于其图像新闻大胆、犀利、泼辣，对清朝专制政府及国外列强予以讽刺、嘲弄、批判，并产生强烈的社会反响，遭到中外反动势力的嫉恨，其插画栏目开辟不到三月就被勒令取消。

二、《江汉日报》与《民呼日报》图像新闻之比较

为说明《江汉日报》图像新闻在报道的范围、视野、题材、思想诸方面开创了中国“时事漫画”的新篇章，特选择同样属于革命报刊的《民呼日报》刊发的图像新闻与之比较。《民呼日报》图像新闻在总体特色上代表的不仅仅是本身，而且代表于右任先后创办《神州日报》、《民吁日报》及《民立报》的特色。可以说《江汉日报》和《民呼吁日报》体现出晚清国内革命报刊图像新闻的两种迥异的风格。

就两报图像新闻分类而言，《民呼日报》刊发的图像新闻根据其涉及的对象内容可分为民事纠纷类，日常生活类、刑事案件类、官员活动类、意外事故类、奇闻异事类、自然灾害类、情事类及其他类。在上述类别中，“图像新闻报道最多的是民事纠纷(21．6% 和日常生活(21．1%)，其次是刑事案件(16．8%)和官员活动(14．1%)，意外事故(8．1%)和奇闻异事(7%)的报道也比较多，自然灾害(3．8%)和情事(3．8%)的报道也占一定比重”［4］。从《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分类及各自的比重不难看出，该报的新闻图像所热心关注的是具体的人物和事件，范围有限，视域较窄，缺乏宏观性、全局性;题材具有鲜明的社会性、趣味性、娱乐性，缺乏政治性;其思想内容符合市民的口味，满足市民读者的文化心理需求，缺乏革命性。《江汉日报》刊发的图像新闻根据其涉及的对象内容可分为反帝爱国类、反满清、反专制类、暴露清廷腐败黑暗类、讽刺伪立宪类及其他类，其中，报道反帝爱国的新闻图像最多，占35%，其次是反满清、反专制类，占33%，暴露清廷腐败黑暗的占19%，讽刺伪立宪类占9%。从《江汉日报》图像新闻的分类及各自所占的比重来看，其涉及的范围广泛，视野宏阔;其题材的矛头直接指向帝国主义和满清王朝，集中于民族、国家的层面，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其思想内容富有战斗性和革命性。

就两报图像新闻所涉及的人和事而言，《民呼日报》图像新闻报道的大多属于比较小人物和事件，《江汉日报》图像新闻报道的大多关乎全国、全民族。如君吾的《不堪回首·因辰丸服礼释放感而作此》见图2［6］。画面为一棵大树已经歪倒，大树下书有“主”字，意指中国主权已倒，一面日本旗帜在中国海湾飘扬，还有日本浪人在中国的海域上悠闲自得。该漫画所反映的就是日本一艘名为二辰丸的船只，装载武器，擅自停靠中国水域，并企图倒卖给内地，被广州官员查获并扣押。日本凭借其强大的国力及军力，联合其他列强共同向清政府施压，提出释放扣押船只，惩办官员，赔礼道歉三项无理要求，清政府居然做出了同意日本无理要求的丧权辱国的决定。这一事件引起全国一片哗然，并掀起了抵制日货风潮。《江汉日报》针对这一事件所刊发的漫画，对软弱无能、丧权辱国的行为予以辛辣嘲弄，对日本列强侵犯中国主权的行为予以强烈谴责。像这类站在民族国家的高度而创作的漫画，在《江汉日报》中比比皆是，而在《民呼日报》中并不多见。

图2

就两报图像新闻涉及的地点而言，《民呼日报》的漫画都有具体的地点，如民宅、官府、街道、近水处、野外山林、学校、私塾、酒店、饭馆、医院、妓院、宗教场所等，而《江汉日报》的漫画则无具体地点，极为抽象。一般而言，具体则微观，抽象则宏观。

从两报漫画标题制作来看，《民呼日报》的漫画几乎都有标题，如《热心科举者之可怜》、《盗贼横行》、《洋人嗜烟》、《狗咬铜匠》、《工部局注意卫生》，等等。《江汉日报》的漫画大多没有标题，原因是漫画题材高度抽象，涉及范围广博，难以用标题准确概括，加上标题不仅不能帮助读者理解漫画，而且会限制读者对漫画意蕴的想象与体悟。有标题的亦宏阔大气，如《实行之社会主义》、《今之时代》，《依赖性质》等。现将两报刊登的各自最具体现其风格的漫画各选取一幅，以便更直观的了解二者图像新闻的区别。《热心科举者之可怜》见图3［4］848。该图是韩从耀先生在论及《民呼日报》图像新闻的风格时所选取的最富代表性的画作。图中曰:“杭州连日溽暑郁蒸，华氏表于上午午时，升至一百十有一度。提学署前，考生拥挤，挥汗成雨。或抄录牌示，或仰觅招贴，憧憧往来，几忘其热。有瑞安某生，于十一午后，竟因触暑，一蹶不起，医药无效，未考而即终命。闻其家颇拥巨资，乃为此区区之功名，竟不惜牺牲生命以赴之，亦可怜矣”。“寥寥数语，把作者对科举制度的思考和对考生的同情表露无遗”［4］847。

图3

《实行之社会主义》见图4［7］，可算做是体现《江汉日报》图像新闻风格的代表作。《江汉日报》在刊登该漫画前一天，预告该报将于次日刊发“极纯正极其扩大之插画一幅，表明本馆同人所怀抱之宗旨及目的”，并郑重提示:“愿阅者于明日之报，注意!注意!!”。体现该报希望引起社会关注的良苦用心。该漫画用“同人”名义刊发。上画五级台阶，顶端立一富翁，下端有一满身补丁的穷苦人手指台阶，一学子挥动铁铲铲土，铁铲上书“铲平”二字，寓消灭贫富，平均地权之深意。《民呼日报》的《热心科举者之可怜》从大的方面来说，是对科举制度的抨击，从小的方面来说，是对热心科举功名个人命运的关注;在表现手法上，主要依靠图中文字说明其旨意，图像只起辅助作用;在思想内容上，不具有革命性。早在1905年，清政府已经宣布废除了科举制度，该图像新闻不仅不具有前瞻性，而且具有滞后性。《江汉日报》的《实行之社会主义》涉及的是全人类所追寻的平等制度，不仅关乎中国，而且关乎世界;在表现手法上，主要依靠画面展现其旨意;在思想内容上，反映了当时西方流行的力主平等的社会思潮，不仅反对封建专制制度，也反对贫富不均的资本主义制度，不仅具有前瞻性，而且具有革命性。该作品是到目前为止发现的中国最早诠释社会主义思想内涵的图像新闻。

图4

综上所述，尽管两报同为革命报刊，但在图像新闻的风格上，一为范围有限，视野狭窄，一为高屋建瓴，视野辽阔;一为具体而微观，一为抽象而宏观;一为注重社会性、趣味性和娱乐性，一为注重政治性、战斗性和革命性;一为依赖图中文字阐述其意，一为以图画自身显示其旨。

三、《江汉日报》图像新闻的主题呈现

新闻报道是社会现象和政治状况的选择性反映，通过切入新闻报道，可以了解当时社会思想和政治动向。晚清的中华民族处于内忧外患的生死存亡关头，大批革命党人、革命志士、革命报人为拯救中华民族而进行不懈的努力。作为富有激进思想的归国留日学生创办的《江汉日报》坚持”铁肩担道义”的精神，秉承“文人论政”的传统，对风云变幻的时局，对外国列强对中国的侵吞与掠夺，对清政府的专制制度，对文武官吏的百面丑态予以不遗余力的揭露和谴责。

1．图像新闻与时局的图像化隐喻

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使他们比普通国民多了一份对民族国家前途命运的关注，对时局的洞察。其关注与洞察，在报刊图像新闻中有所体现。早在1903年，蔡元培主编的革命报刊《俄事警闻》创刊号就刊发了时事漫画《时局图》，画中的熊、鹰、虎代表着西方列强，盘踞在中国土地上作威作福，寓意中国面临着被瓜分的境地。这是中国近代最早刊登时事漫画的刊物，《时局图》也是中国最早报道时局的图像新闻。《江汉日报》的图像新闻步其后尘，满怀爱国热忱，刊发了系列关注中国时局的漫画。如胡石庵创作的无题漫画，见图5［8］。漫画上题有诗句:“江山无限好，一抹夕阳残”。寓意双关，一则寓指满清王朝朝不保夕，大厦将倾;一则寓指积贫积弱的中国危在旦夕，同时体现了作者的强烈爱国之心。另一幅漫画，见图6［9］。题有“花柳有愁春正苦，江山无一月空圆”诗句，反映出在强敌入境后中国面临的局势。还有一幅诗画，题有“残月一钩已将坠，孤松犹作老龙唫”［10］的诗句。以残月、孤松、老龙比喻在革命风云席卷全国，清政府内部危机四伏之际，大清王朝即将覆灭的政治局势。

图5

2．图像新闻与列强入侵的揭露和民族警钟的敲响

图6

庚子事变后，外国列强对中国侵略与掠夺的步伐加快，民族危机日渐严重。《江汉日报》同仁满怀忧愤，刊发大量图像新闻，揭露帝国主义侵略与掠夺中国的阴谋与罪行。日俄战争后，韩国论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政府见延吉一带中国领土住居着不少朝鲜人，便企图侵占这片土地，竟然居心叵测地将延吉地区杜撰为“间岛”，企图攫取这一地区。胡石庵针对日本制造“间 岛事件”的阴谋，勾勒政治漫画予以揭露，见图7［11］上画毛茸茸的大魔爪，下画祖国美好河山。漫画上书“会看巨灵手，攫此山河去——因间岛事件感作”，揭露日本帝国主义阴谋侵吞中国领土的罪行。鸦片战争后，中国门户大开，商埠开辟，铁路修建，为列强掠夺中国资源提供了便利条件，大批山林被列强圈占，矿藏被开采。《江汉日报》刊登诗画予以抨击，见图8［12］。题诗曰:“伤心一夕西风紧，碧水丹山变白色”。下画祖国美丽山村，上画光秃秃的山岭。诗画在表达作者爱国情怀的同时，亦希望唤醒同胞，抵制列强对中国壮丽河山的肆意开采与掠夺。

3．图像新闻与满清专制统治的镜像描绘

图7

图8

清政府一方面实行所谓的“预备立宪”，“庶政公诸舆论”;一方面限制言论自由，加强舆论控制，行专制之实，并在1908年颁布严厉限制报刊言论自由的《大清报律》。该报律规定:“凡诋毁宫廷、淆乱政体、扰害公安之报纸，永远禁止发行”［13］232。针对满清禁止言论出版自由的报律，《江汉日报》刊发时评，《呜呼立宪——对于新报律之感言》，猛烈抨击清政府“仇视舆论”而成为“国民之公敌”。时评称:“政府诸公仇视舆论之隐衷，今日已大昭而显示天下。前者民政部所拟呈取缔报馆之章程，已达于极端之严重。……谕奏阁抄，非录之官报不可;新闻论说，必取决巡警而行。又重之以押费，威之以刑律，所谓落井而更下之石，刃人而复加之功也。则曷不直捷限制，曰中国人民不准设报。呼呜，以明明组织宪政之地，而为此障碍宪政之律，使吾侪虽有忠君爱国之念，未有以上达君父，是衮衮诸公不啻宪政之罪人，国民之公敌也”［14］。为配合时评，《江汉日报》刊登两幅漫画，嘲讽《大清报律》无异于割舌、封口之行为。其一为《第十九层割舌地狱之惨状》，见图9［15］。画面为:一刽子手挥刀割舌，刀上书一“律”字，被宰割者四，一言:“我这舌头拼着你割了吧”，一言“我久已无有舌头了”，一言:“我虽有舌头，却是一张不说话的哑吧嘴”。一幼童吓得掉头逃跑，狂呼“怎么了，快跑去找个西医来医舌头“。画面寓意深刻，活灵活现，将《大清报律》的本质展露无遗。其二为无题漫画，见图10［12］。揭露清政府所颁《大清报律》之目的，在于不让国民开口。画面有相连之“天口”二字，寓代天立言之舆论。正面看又似“吞”字，拟寓吞灭清王朝之深意。另画报律为魔爪，伸向口字，妄图以《大清报律》遮尽天下之口，钳制舆论。针对清政府“预备立宪”骗局，该报刊登政治漫画，见图11［16］。画面为一预备立宪的机构，左右两旁挂“庶政公诸舆论考察宪政，咨议局宪政编查自治会”条幅，上方挂有横匾，上书“电光影戏”，一群热衷于君主立宪的绅士聚集于此交头接耳。该漫画嘲弄“预备立宪”不过是一场供人们观赏的影戏而已，形象而生动的展现出伪立宪的本质。

图9

图10

4．图像新闻与文武官吏的百面相

图11

在专制制度之下，人们的生活暗无天日，苦海无边。满清政府视人命如草芥，无端戕害人命司空见惯。对此残忍的社会现实，《江汉日报》刊登漫画《恶魔食人欲》，见图12［17］。画面为:两位百姓被紧缚于树上，不能动弹，一群魔鬼有的挥刀砍手，有的津津有味的吞食被砍之手，有的龇牙列齿，狰狞可怖。图右上角写有作者悲凉的感叹:“嗟乎，群鬼满前，况更加一海，若乎国民无孑遗矣”。抨击清朝官吏如恶魔般有食人的欲望，揭露其惨无人道的本性。贪婪可谓清朝官吏的又一本性，他们不仅肆无忌惮的杀人，而且千方百计的敛财。对此该报的漫画《满载而归·因加税有感而作此》，见图13［18］。画面为一官吏摇曳着一只沉重的木船，船上装满油桶，油桶上书有“民膏油”三字，将其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婪本性活灵活现的暴露在读者面前。昏庸是清朝官吏的通病，他们闭目塞听，无视世界潮流，顽固守旧，对清政府腐朽到无法拯救的现实置若罔闻。《江汉日报》刊登讽刺漫画《依赖性质》，见图14［19］。画面为一头戴官帽的官吏，靠在用绳索捆绑在一起的两根连根都腐烂的枯木上，木上书有“靠不住也要靠”，寓意清政府如同腐烂的朽木，在革命形势风起云涌之际，政权不保。讽刺官吏昏庸，我行我素，执迷不悟。

尽管晚清出版了为数众多的画，也有大量报刊辟有插画栏目，但其题材内容、思想主旨屈从于报刊的生存，迎合普通民众文化消闲的心理需求，远离政治，脱离革命形势。就连名声赫赫的《民呼日报》，其图像新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注重的其启蒙性，而不是革命性，革命色彩相当淡薄。《江汉日报》的图像新闻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如同耀眼的明星，闪烁空际，警示时局，谴责列强，抨击专制，暴露腐败，充满革命性和战斗性。

图12

图13

图14

四、《江汉日报》图像新闻报道的特色分析

所谓特色是指该报所刊登的一系列图像新闻在报道的策略、思想内容、艺术形式等方面有别于其他报刊图像新闻的不同之处。

在报道策略上，该报对某些重大事件运用立体报道和连续报道的方法。所谓立体报道，是指将图像新闻和多种文体综合运用，充分发挥各种文体和新闻图像的功能，对重大时事新闻的现象和本质予以全方位报道、评论和讽刺。比如该报在阐明报刊宗旨时，就运用了社论、小说、杂文三种文体和新闻图像。在报道“二辰丸”事件时，在新闻栏目刊登了新闻，在小说栏目刊发了小说《东阿华村》，在时评栏目刊登了《二辰丸之感言》，在插画栏目刊登了《不堪回首·因辰丸服礼释放感而作此》。在当时众多的报刊中，对这一重大事件予以立体报道的只有《江汉日报》。在上海乃至全国都极具影响力的《申报》，对该事件仅有数十字的新闻报道，没有其他文体或图像新闻予以评论或谴责。对清政府借立宪之名，行专政之实的“预备立宪”，不仅运用立体报的策略，同时还采用连续报道的方法。关于其连续报道的社论、杂文、小说在此不加赘言，但就其连续报道的图像新闻稍加阐释。该报先后刊发了四幅漫画，对清政府的伪立宪本质给予大胆讽刺，除前面提到的将清政府的立宪活动讽刺为“电光影戏”外，还刊发了《风筝断》、《现今警察比较之如何》、《滑稽字》。《风筝断》见图15［20］。该政治漫画以断了线的风筝寓指上下气息不通，民意根本无法上达，所谓的“求开国会”只不过是一场无主人的游戏而已，任凭呼声再高亦无济于事。后两幅漫画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即对预备立宪期间首先实施的官制改革有其名而无其实的嘲弄。《滑稽字》见图16［21］，画面为一头顶花翎、脑拖长鞭、手持警棍之警察，排跶而行。全画由“中国警察之怪象”七字链接而成，嘲讽清政府推行的新式警察制度不伦不类。通过立体和连续的报道策略，可增强对重大政治事件或社会事件展开批评和讽刺的强度和力度，吸引读者的视线，扩大新闻舆对所报道的重大事件的干预和影响力。

在思想内容上，该报的图像新闻具有鼓动性、革命性和战斗性。《江汉日报》以革命的“喉舌”作为办报宗旨，报馆同仁以强烈的革命热情不计个人安危，在禁锢舆论的专制时代刊发了一系列政治漫画，对西方列强和满清王朝进行无情的揭露、批判和嘲弄。君武的《醒世画》见图17［22］。将战胜国的嚣张和战败国的可怜跃然纸上，勾勒出近代社会弱肉强食的恐怖景象，表现了强烈的反帝精神。帝国主义虐待华工，已成为当时严重的社会和政治问题，无数起华工被虐事件见诸报端，激起了华工的强烈反抗及国民的声援。胡石曾创作诗画，见图18［23］。题曰:“恨煞东风无道理，偏向残枝着意忙——读美人虐待华工事感作”。画面以一木残枝、花朵凋落相喻，抨击美国虐待华工的行径。在抨击满清和鼓动革命方面，该报刊发了数幅漫画，其中一幅为:奸诈、卖国、顽固、谄媚、因循五种人依次排列，一长缨直穿其新肺，另一幅无题漫画题诗云:“臭铜落地非吾物，热血男儿当自强”，激励青年淡泊名利，为民族独立而自强，拿起武器，杀尽民族罪人。

图15

图16

图17

图18

在艺术形式上，该报表现的都是“人间”的重大政治和社会问题，而且为了适应作品内容和宣传效果的需要，在艺术表现上，更加尖锐、直接和通俗易懂。晚清之前的中国讽刺漫画，最有代表性的是清代中期“扬州八怪”之一的罗两峰的《鬼趣图》。这幅作品中描绘的阴气森森的“鬼”的世界，是对“乾隆盛世”黑暗社会的曲折反映。然而这种以“鬼”喻人的手法，实在显得太拐弯抹角、隐晦难懂。难怪鲁迅先生批评该漫画“太离开人间了”。《江汉日报》的图像新闻，则一改传统隐晦的表现手法，直指“人间”，无论是针对清王朝的专制统治还是针对帝国主义的侵略，矛头指向哪里，都能让人一目了然。有的作品注意运用通俗比喻和配上通俗易懂的白话题词，使作品便于普通百姓所接受。当时，翻译介绍西方社会主义思潮的各种理论著作及文章，让人如雾里看花，不得要领。《江汉日报》刊发的《实行之社会主义》这一图像新闻，把社会主义是一种人人平等的社会、铲除了剥削和压迫的社会、没有贫富差别的社会通过直观、形象、浅显易懂的艺术手法表现得清清楚楚。再如，该报刊发的《今之时代》，见图19［24］。画面右边一人身上书有“民”字，民说“我过不去”。左边一人身上书有“君”字，君说“我听不见”。中间为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上书“政府”二字。即便目不识丁的村夫稚子，也能看懂君民之间信息沟通的最大障碍就是腐败的专制政府。《江汉日报》同人已经意识到，要使图像新闻起到宣传革命、鼓舞斗志的效果，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使作品能为更广泛的“世”人接受理解，做到“纵命花丛不识字，亦持以纸说新闻“。这种意识，与同时期文学上的文体革新和提倡白话很相仿。《江汉日报》的图像新闻所起到的舆论效果，正如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上所言:“文义有深浅，而图画尽人所阅;纪事有真伪，而图画则赤裸裸表现。盖图画先于文字，为人类天然爱好之物，虽村夫稚子，亦能引起兴趣而加以粗浅之品评”［25］。该报的漫画使民主革命宣传逐渐走向社会最下层，为民主革命运动的展开做了深入的动员。

图19

时事漫画的出现适应了时代的要求，资产阶级革命的风起云涌，中外势力的对抗和斗争，呼唤着具有强烈斗争意味的艺术形式。时事漫画的短、平、快和讽刺效果强烈的优点，适应了斗争的需要。在资产阶级革命冲击封建统治的背景下，《江汉日报》充分运用这一富有战斗力的利器，刊发了大量范围广泛、视野宏阔、题材丰富、充满革命精神和鲜明艺术特色的图像新闻，为辛亥革命的爆发作出了积极的舆论准备。

［1］《对于本报发刊阐明宗旨》，载《江汉日报》1908年3月17日(二月十五日)。

［2］《出版余谈》，载《江汉日报》1908年3月17日(二月十五日)。

［3］《新闻之魁星》，载《江汉日报》1908年3月17日(二月十五日)。

［4］韩从耀等著:《中国近代图像新闻史》，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5］《江汉日报》1908年3月17日(二月十五日)。

［6］君吾:《不堪回首·因辰丸服礼释放感而作此》，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7日(三月初七日)。

［7］同人:《实行之社会主义》，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17日(三月十七日)。

［8］天石:《无题漫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22日(三月二十二日)。

［9］君武:《诗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8日(四月初九日)。

［10］天石:《诗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9日(四月初十日)。

［11］天石:《无题漫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10日(四月十一日)。

［12］天石:《无题漫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1日(四月十八日)。

［13］刘望龄《辛亥革命与时论思潮详录》(上卷)，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14］《呜呼立宪——对于新报律之感言》，载《江汉日报》1908年3月23日(二月二十一日)。

［15］天石:《第十九层割舌地狱之惨状》，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19日(三月十九日)。

［16］君武:《无题漫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3月19日(二月二十七日)。

［17］天石:《恶魔食人欲》，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24日(三月24日)。

［18］君武:《满载而归·因加税有感而作此》，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3日(四月二十日)。

［19］《依赖性质》，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11日(三月十一日)。

［20］君武:《风筝断》，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6日(四月初七日)。

［21］一笑:《滑稽字》，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23日(四月二十四日)

［22］君武:《醒世画》，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25日(四月二十六日)

［23］胡石庵:《读美人虐待华工事感作》，载《江汉日报》1908年5月22日(四月二十三日)。

［24］《今之时代》，载《江汉日报》1908年4月22日(三月二十二日)。

［25］戈公振:《中国报学史》，北京:中国新闻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