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如何以儒做人

仁，也就是爱满天下，是以儒做人的根本要求，也是一种人生境界。孔子讲“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铿锵有力，铮铮铁骨，掷地自作金石声，道出了这个人生境界的崇高。一句杀身成仁，培养了多少位烈士？

孟子的浩然正气同样令人敬仰。我们熟悉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之谓大丈夫”，慷慨激昂地宣布了这个人生境界的尊严和不可侵犯。适如李泽厚师所说：“这是两千年来始终激励人心、传诵不绝的伟辞名句，它似乎是中华民族特别是知识分子的人格理想。”

孟子所云：“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同样令人肃然起敬。

说起那些大人先生，我蔑视他们，别看他位高权重。他不是靠自己真本事混上去的，靠自己的真本事功成名就，才让人佩服。

实现了孔孟的教导，也就成了儒家所敬仰的圣人，也就是实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

但是以儒做人，是不是要求大家都去做圣人呢？是不是要求大家都成为大丈夫呢？不是的。

圣人很难当

最高境界的实现并不是那么容易。不错，孟子讲过：“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也说过：“涂之人可以为禹”，马路上走的人都可以成为大禹，到了宋明，大儒就说：“满街都是圣人。”

但是他们讲这些话，不过都是激励人们不断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古往今来，圣人出了几位？几乎没有。就连孔子都坚决否认自己是圣人，他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谈到圣和仁的境界，我孔丘可不敢当。

我读孔孟，每当读到“士可杀不可辱”“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大人则渺之，无视其巍巍然”，总是不由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但是静下来想想，我能做得到吗？结论是，做不到。我的情况经常倒是“富贵能淫，贫贱能移，威武能屈”。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个凡人。凡人嘛，都有欲望。古话说的好：“无欲则刚”，但是我偏巧有欲。我有很多世俗的欲望，名缰利锁，我根本就跳不出去。我要升职，就得讨好领导；我要挣钱，就得讨好客户。我要住更大的房子，开更好的车，就得奔走于大人先生门下，卑躬屈膝，拍马屁，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满足我欲望的资源。这不正是富贵能淫，贫贱能移吗？这怎么能做大丈夫？

说到威武不能屈，我总想起一些表现当年地下工作者题材的电视剧。你看那些志士仁人，在敌人的监狱里遭到严刑拷打，但是坚贞不屈；被敌人押上刑场上杀害了，视死如归，英勇就义。每看到这些场景，我的心底都油然升起敬仰之情。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如果当年我是个地下工作者，被敌人抓到监狱里去了，遭受严刑拷打，我会怎么样？我会有什么表现？惭愧得很，我如果被抓进去，恐怕一鞭子下来，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了。这不正是威武能屈吗？一方面非常敬仰那些志士仁人，另方面想到面临那样的考验，我可能是个软骨头，心里就很郁闷。

大丈夫我肯定做不成了，但是不能做大丈夫，就自甘暴弃吗？也不能。不能做大丈夫，可以做君子。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君子呢？不能有所为，可以有所不为。没有能力、没有条件、没有境界做崇高的事，至少保证不要主动地出卖灵魂，不要去践踏道德底线，不要去干伤天害理的事。这一点，一般人都能、都应做得到。

说起来，圣人非常少，十恶不赦的人也非常少，更多的是凡人，说得好听点，就是有缺点的好人。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既然大家都做不了圣人，大家都是凡人，儒家为什么还提倡圣人境界呢？ 司马迁在《史记》里引用了《诗经》中的一句诗来歌颂孔子。诗是这样写的：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然后他由衷地说：

虽不能至，

然心向往之。

这是什么意思？

高山仰止的意思是，高高的山峰啊，看到它

我就有攀登的欲望。

景行行止的意思是，宽阔的大路啊，看到它

我就有奔走的欲望。

高高的山峰太高了，我登不到顶。珠穆朗玛

峰，几个人登得上去？

宽阔的大路太远了，我也走不到头。

尽管登不到顶，尽管走不到头，我的心灵向

往着它。

这就是“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高高的山峰，我可能登不到峰顶，但我还是要努力地攀登；宽阔的大路我可能走不到终点，但我还是要努力地前进。孔子的境界尽管我无法企及，但是我的心灵向往着它。

孔子的境界，像高高的山峰，像一面旗帜一样引导我；孔子的境界，像宽阔的大路，像一种理想一样激励我。在它的引导和激励下，我的人生不断向前，这个不断向前的过程本身就有意义，就有价值。

尽管圣人境界很难做得到，但是我们能够以圣人境界为理想，向着它不断努力，我们就能不断地提高自己。还是古语说得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取法乎下，无所得矣。如果你为自己树立一个高远的理想，能够实现一半就很不错了；如果你为自己树立的理想很平庸，你能实现的就等而下之了；如果你为自己树立的理想十分低下，你这一辈子恐怕就要一塌糊涂了。

下学而上达

以儒做人不是要求我们都做圣人，都做大丈夫，都做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般人都达不到的境界，你偏要那样要求，结果只能出现成群的假道学、伪君子。明代最有批判精神的思想家李卓吾揭露这些伪君子说：“口谈道德，心存高官，志在巨富。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民间的批判听着更爽：“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今天国学又热了，也很有一些江湖骗子打着弘扬传统道德的旗号，电视上电视下，好像道德卫士，实际上满脑子就是一个“利”字，见利忘义，唯利是图，利欲熏心，可谓新时代的伪君子。孔子早就对这种人有个说法，叫做“小人儒”。他告诫自己的学生，要做君子儒，不能做小人儒。

以儒做人要求我们既要树立远大的理想，又要踏踏实实地做事，孔子告诉我们“下学而上达”。我们平日的学习都是“下学”，看似很平常，但是只要坚持这个“下学”，你的知识水平、文化品位、道德境界就会潜移默化地不断提高，也就是不断地实现“上达”，不断接近那个理想。有句话说得好：把一切平凡的事情做好就是不平凡，把一切简单的事做对就是不简单。平凡中有不平凡，简单中有不简单。用《中庸》的话说，就是“极高明而道中庸”，这就是君子儒。

商汤王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商汤王将这句话刻在自己洗澡的澡盆子上，激励自己为民众服务。它的意思是诚然每天都能更新自己，那就每天都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每天都要更新自己，提高自己，每天都要让生活有新气象。这是一种多么积极的乐观的、昂扬向上的人生态度。几千年来，这种人生态度焕发出巨大的精神力量，激励着中华民族做人做事。就是佛家到了中国，也深受这种人生态度的影响。例如佛家禅宗的云门禅师就说：“日日是好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天天都是好日子。每天创造自己的事业，提高自己的境界，刷新自己的生活。这就是以儒做人的基本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