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
摘要:民国时期从事文学教育的大学教师,相当一部分是新文学运动的实践者和推动者。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作为“旧材料”出现在大学教授的著述中,而施教者想要用这些“旧材料”传授给学生的却是“新精神”。他们将对《诗经》的独特认识与借鉴融于教育过程:民国时期的文学教育呈现摆脱旧体写作的束缚与返回《诗经》精神本源的特点。
关键词:民国;大学;文学教育;诗经
中图分类号:G6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5)15-0159-02
在中国教育史上,民国大学的文学教育与以往任何时期都不同,就施教者而言,他们往往一方面从事古代文学教育,另一方面又教授新文学或是新文学运动的实践者。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作为“旧材料”出现在大学教授的著述中,而施教者想要用这些“旧材料”传授给学生的却是“新精神”。他们将对《诗经》的独特认识与借鉴融于教育过程:民国时期的文学教育呈现摆脱旧诗写作的形式束缚与返回《诗经》精神本源的特点。我们把这一特点,视为民国大学的文学教师兼学者在诗歌教育上的探索。
将民国大学文学教师的《诗经》教育、文学教育和出版的相关教材三条线索做一个时序上的排列,我们发现,三者多有重合。以朱自清为例,他的《诗言志辨》是文学批评研究论文结集,叶兢耕称此书为“中国文学批评的源头”。“诗言志”一篇是全书的中心,也是中国诗论的开山纲领。从目录和内容都可看出,这部书与《诗经》关系极为密切。作为“历时最久、工力最深的一部书”,《诗言志辨》恰是他在清华大学中文系和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任教“十年磨一剑”的成果。
朱自清另一部与诗歌有关的重要著作是《新诗杂话》。此书于20世纪30年代动笔,“新诗的进步”、“解诗”两篇写于1936年,到西南联大以后,在李广田等人的“鼓励与引导下”,继续其他篇的写作。朱自清在书中肯定了新文学的进步,还对新文学史上一系列作品进行了精彩的细读与分析。和《诗言志辨》一样,《新诗杂话》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对新文学创作具有指导和推动作用。
再考察朱自清在大学讲授的课程,陈学祖做过统计:朱自清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等高校开设的课程,与诗歌相关者主要有中国古典诗歌、新文学及歌谣三类。其所编讲义和出版的教材、专著也多以诗歌为主题。
朱自清的《诗经》教育、文学教育以及诗歌著述的出版与他任教大学的经历在时间上高度重合,我们认为,这种时间上的重合并非偶然,它显示了朱自清试图在诗论(与《诗经》相关)和文学教育之间建立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在他看来,对大学文学教育十分重要。
在教材编著、课程讲授方面与朱自清情况类似的教授为数不少。西南联大中文系教授群颇具代表性。中国文学专书选读是西南联大中文系课程的重头戏,先后由朱自清、闻一多、罗庸、刘文典、唐兰、杨振声等教授讲授,课程共开出25种,先秦文学类课程占10种,《诗经》居首。闻一多在“四千年文学大势鸟瞰”一文中附有一份“文学史教程时数分配表”,先秦“授课时数”为18,《诗经》一部分就占去6课时。与先秦文学相比,新文学课程所占比例不大,仅有杨振声、沈从文的“现代中国文学”、杨振声的“现代中国文学讨论及习作”、沈从文、李广田的“语体文写作”等。
课堂之外,西南联大最早的学生新文学创作社团——南湖诗社(到昆明后更名为“高原文学社”)请闻一多、朱自清两人担任指导老师,此举开创了联大文学社团聘请著名教师担任导师的先河。据赵瑞蕻在《离乱弦歌忆旧游》中回忆,指导老师审阅诗稿并参加诗刊社员的座谈会:有一次闻先生和朱自清先生都来了……而朱先生较严肃,说话慢慢的。他说新诗前途是光明的,不过古诗外国诗都得用心学。
上述记载勾画出相当一部分民国大学文学教师的形象,他们穿行在新旧之间,寻找沟通古今的文学教育之路。但是,作为“旧材料”的《诗经》,能解决“新文学特殊的”发展问题吗?当“诗”已不再是“经”,而新文学在语言选择上又放弃了文言,民国大学生学习《诗经》的意义何在?朱自清等文学教育的推动者看重的是《诗经》哪方面的教育作用?
就表述形式看,新文学很难从《诗经》中获得直接的可借鉴资源。胡适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就宣布:吾志决矣,吾自此以后,不更作文言诗词,此后虽有关于新文学和旧诗的种种争论,但“旧诗”多指的五言诗确立以后的韵文形式,而《诗经》从这个意义上说,并不在“旧诗”范畴中。
在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民国大学文学教育者似乎更看重前者。而学习《诗经》则为新文学发展提供了一种新思路:以义救文。正如胡适所言:形式上的束缚,使精神不得自由发展,使良好的内容不能充分表现。若想有一种新内容和新精神,不能不先打破那些束缚精神的枷锁镣铐。因此,中国近年的新诗运动可算是一种“诗体的大解放”。因为有了这一层诗体的解放,所以丰富的材料,精密的观察,高深的理想,复杂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诗里去。正是在这种“诗体大解放”的浪潮中,人们对旧诗逐渐产生了近乎敌视的态度,其中不乏感情颇为决绝者。1920年发表于《少年中国》上的一篇“难道这也应该学父亲吗?——我之忏悔录”值得注意,作者易家钺全面颠覆了旧诗的形象,其观点十分激进。他认为新诗应当极力避开旧诗的一切,宣布“我现在决计不作旧体诗”,易家钺将旧诗比作父亲,表达了与之决裂的强烈感情。
有学者将这种反抗姿态称作新文学发展的“弑父情结”。如果说,新诗要成长壮大,不得不摆脱类似“父亲”权威的旧诗阴影,那么,《诗经》则是民国大学文学教育者为新文学找到的“母亲”。《诗经》和新文学有某种血缘上的联系,作为诗的源头,它丰富博大。对新文学这个新生儿来说,《诗经》之母提供了一种发现诗的真价值的可能性。《诗经》被前人当作经,但民国大学文学教育者却“从《诗经》的里面,把诗拉了出来,还它一个本来面目”。
何谓《诗经》的“本来面目”?用胡怀琛在《中国文学史略》中所言:文学与人生之关系……皆源于诗。胡怀琛认为,人情的喜怒哀乐,“国风所载,不可胜数焉。”傅斯年在《诗经讲义稿》中列举了《诗经》的四大可借鉴处:真实、朴素无饰、体裁简单、音节的自然调和。这四点容易让人联想到初民的生存状态,与幼时和母亲同处的感觉类似。《诗经》作为中国诗歌的古老源头,和旧体诗这位父亲“已失天然之真”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因此,《诗经》不仅没有成为文学革命的对象,反而颇被借重。用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初版本的“自序”中的表述来概括,即“古代文学最可珍贵的内容是其中藏的与五四新文学精神相通的东西”,具体地说,就是“浪漫气质、自由精神、个体意识、叛逆思想的意见”。明乎此,我们也可以理解郑振铎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评判好诗的标准:评判一首诗,首先不是形式,而是它是否为“悲伤”,是否为“乱世之歌”。可见,民国大学文学教育的施教者,有相当一部分同时关注《诗经》教育和新文学发展,在他们看来,新文学发展需摒弃旧的形式而上溯至先秦文学的源头,从《诗经》中寻找新文学更生的崇高精神和不朽情绪,因为它们和五四时代是吻合的。
民国大学文学教师这种借重《诗经》精神实施文学教育的尝试对学生的新文学创作无疑产生了影响。以1944年4月9日成立的学生社团新诗社为例,指导教师是讲授《诗经》课教室爆满的闻一多。新诗社有明确的纲领:“我们反对一切颓废的晦涩的自私的诗,追求健康的爽朗的集体的诗。我们认为生活的道路,就是创作的道路。”看得出,他们的诗歌精神与先秦文学教材中对《诗经》的描述多有类似。此外,以西南联大学生创办的文学刊物《文聚》在1942—946年的4年时间里,大约出版了八九期,其中颇有些优秀乃至经典之作,值得注意的是,与学生创作同刊的竟有署名佩弦(朱自清)的“新诗杂话”。这不仅从侧面证明了朱自清扶持学生新文学创作力量,也能从中推断,朱自清对《诗经》、新文学发展的理解,必然通过教学影响学生,这些学生有的(如穆旦)将在未来诗坛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综上所述,《诗经》是民国时期先秦文学教育的重要内容。从事先秦文学教育的大学教师,相当一部分同时是新文学运动的实践者和推动者,因此,他们在教育过程中对《诗经》的讲解和阐释与以往任何时代都有所不同。教育者首先关注的并非《诗经》的形式,而是其真实自然的风格、朴质无华的情感。一方面,新文学需要与旧诗划清界限,摆脱旧诗之父的影响和束缚,另一方面,新文学又期待从诗歌的源头——《诗经》之母那里得到来自传统的启发和营养,从而探索新文学发展的路径,推动新文学的前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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