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于晓东
落基之巅
——阿尔伯特峰
撰文>>>于晓东
选择阿尔伯特峰不是因为它的高度,或是因为以后可以向人讲述自己“登上了落基山脉最高峰”的壮举,而是因为它是一座不用任何专业登山器械,徒步就可以到达峰顶的山峰。
落基山脉——Rocky Mountains,莫名地我就感觉这个名字很好听,有一点浪漫,有一点狂野,还有一种永恒的意境,让人思绪万千。
落基山脉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巨大山脉,它从美国新墨西哥州向北一直贯穿到加拿大,被称作美洲的脊梁(Backbone of America),它也是美国众多河流的发源地。沿着落基山脉的群峰,形成了北美洲的大陆分水岭(The Continental Divide)。在这里,可以说同一块冰的融水可能分别向东和向西注入大西洋和太平洋,想起来就有种荡气回肠的史诗感。
探访落基山脉最挑战的方式是徒步大陆分水岭,历时约半年到一年,据估计已经有几百人完成了这条路线。我没有那样强健的神经,也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我只是想到离上帝近一点的地方去追寻美景。
落基山脉海拔最高的地区是在科罗拉多州中部,这里聚集了40多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峰,形成了美国大陆最集中的高山景观。那些提到旅行就言必称西藏的朋友也许会觉得这些只有4000多米的雪山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但就是这片并不那么致命的土地蕴育了西部的精神。当广大的西部荒原被开发殆尽时,这里的雪山地区就成为秉承西部自由精神的人们的最后乐土。科罗拉多的落基山区也成为美国最集中的地区。
有一种说法是标志美国四大特征的是自由女神、芭比娃娃、美国硬汉、野牛五分镍币。这里说的美国硬汉特别代表美国人的性格特征。如果从地区上划分,自由女神代表着美国东部的政治中心,芭比娃娃代表着西海岸加州的商业文化,美国硬汉和野牛五分镍币则代表着广大的西部荒野。五分野牛镍币是美国在1913年到1937年间发行的五分钱镍制硬币,一面刻有野牛形象,另一面是印第安酋长头像。依据酋长头像的不同,一共有三个版本,分别是达科他族的烙铁尾酋长、大树酋长和夏延族的双月酋长。这两个部落都曾是西部骁勇的勇士部落,野牛则是西部的精神代表。
对于美国硬汉们进行准确的概括描述似乎很难,用西部作家霍顿的话说,“他们就像西部荒原上的郊狼,望见落基山心中就无限欢畅、热情奔放、充满独立精神。当然,也不乏蛮横、残暴。”
在科罗拉多,我的第一站是Mt. Elbert(阿尔伯特峰)。 阿尔伯特峰海拔4399米,位于科罗拉多州中部,是落基山脉的最高点,也是美国本土第二高峰。选择阿尔伯特峰不是因为它的高度,或是因为以后可以向人讲述自己“登上了落基山脉最高峰”的壮举,而是因为它是一座不用任何专业登山器械,徒步就可以到达峰顶的山峰,符合我登山的水平和理念。
Lonely Planet出版的《徒步落基山脉》上说,登阿尔伯特峰往返要30多公里,需要很早出发,夏季的时候应该在下午一点之前到达顶峰,就是登山界内所说的“关门时间”,在这个时间以前若不能登顶,就要立即后撤。虽然阿尔伯特峰只有4000多米,但是因为它位于北美大陆的大陆分水岭上,又适逢6月的雨季,山区上午积聚的热量会推动潮湿的空气上升,随海拔的增高,中午前后在峰顶形成暴风雨,这时登顶有遭雷击的危险,而暴风雨过后登顶又不能按时返回。所以一定要在一点之前到达顶峰。
天蒙蒙亮我就醒来了,山间的清晨冷得让人不想钻出睡袋,我起来生了一堆火,冲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用能量极高的Baggle夹着火腿做早餐。然后全副武装,登上去阿尔伯特峰的山路。
山路是在松树丛中延伸的,雪还没有融化,厚厚地铺得漫山遍野。山路上的积雪直没脚踝,踩上去发出雪粒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感觉。山区的天气变化无常,有时阳光明媚,透过稀薄的空气和松林照在雪地上,产生强烈的反差;有时则阴云密布,冷风吹过,整个松林都在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阴森恐怖。
走了一段时间,在林中出现了几块警告牌,告诫旅者已进入狩猎区,并建议进入猎区应穿上鲜艳的衣服,以防被误认为是动物而遭到猎人误伤。在美国西部,除了国家公园和一些国家林地禁止狩猎,在私有土地上是可以狩猎的,即使是公有土地,猎人在缴纳一定费用后也可以进行狩猎,比如猎杀一只黑熊需交纳的许可证费用在5000美元左右,这对当地政府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同时,狩猎是西部的一个传统,猎人们有自己的协会和组织,并常常通过这些组织向当地政府施加影响。
对现代的猎人我没有什么好印象。与传统的猎人不同,狩猎对他们来说,不是生计,甚至不是为了金钱,而只是一种娱乐,是对一张熊皮、一对鹿角的渴望,野生动物的死亡只是来满足他们嗜血的贪婪和虚荣心。他们愿意在家中贴一张持枪与被打死猎物的合影,上面有他们的微笑,显得虚伪和懦弱。
不过看到警告牌,想起自己身上穿的可以隐身于树丛中的墨绿色冲锋衣,虽然有些愤恨,还是禁不住脊梁发冷,不由得左顾右盼。落基山区的许多地方都是私人土地,要是不小心误入其中被猎人误伤甚至击毙,在秉承个人自由主义的西部,猎人通常都不需负什么法律责任的。
也许是出于狩猎季节的缘故,也许是雪还未融化的缘故,一路上很少有人声,只有偶尔的脚印告诉我自己也许并不孤单。唯一的一次与路人相遇也颇具戏剧性。当时我正走在路上,突然前面不知从哪儿随着犬吠冲出两只猎犬,一只黄色,体形中等,另一只黑色,体形健硕。
我心里咯噔一下,顺手摸兜里的军刀,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两只大狗已经冲到跟前,我连忙举起登山杖在身前挥舞着,准备搏斗。两只大狗狂吠着跃跃欲试,接着围着我一阵呲牙咧嘴、左突右冲,迫得我连连后退。
这时候远处传来人声,两只大犬也频频回首,显得有点犹豫不决。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从前面奔过来,喝住两只大犬,连连向我道歉,说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他一脸花白胡子,50岁上下,一身老旧的牛仔装束,肩上没有猎枪,不像一般的旅行者,也不像猎人。落基山区的猎鹿人一般都穿着特制的橙色服装,因为驯鹿的眼睛对这种橙色不敏感,而鲜艳的橙色又可以避免被其他猎人误伤;捕猎猛兽和飞禽的猎人则身着丛林迷彩服和用来装子弹和哨子之类杂物的猎人马甲。这个老者应该是当地居民吧,我猜。
自己当时的表现还算镇静。想起两只大犬冲过来的时候,四肢张扬,似乎都尽力将身体横过来,使自己从正面看过去的面积更大,想来应该也是动物的一种本能。难怪专家常常告诫旅行者在西部很多地方遇到狼或者山狮等危险动物时,也应该张开自己的衣服使自己正面显得更大。
山路上都是积雪,越往上爬,路上的雪越深,先是没到脚踝,一会儿就没到小腿。到后来,积雪深达几米,看上去很结实,可随着夏季的到来,积雪底部已经开始溶化,有时候一脚踩上去,雪面会突然下陷,整个腿都会陷进去,不小心脚还会被雪面下的乱石夹住。我在每一步之前都得先用登山杖试探雪的硬度,再试着前行,每迈出一步也都要注意不将全身的重量放在一只脚上,这就大大的降低了前进速度,也加大了体力的损耗。
海拔越来越高,树木也越来越稀疏,已经快接近林木线了,因为林木线以上气候恶劣而且缺乏土壤的沉积,没有高大树木,而是全裸的山石。光秃秃的山体上披着厚实的积雪,我没有登雪山的雪鞋,只好将登山杖深深插入雪中当冰斧用,以免滑下去。
下午一点的时候,我爬到了海拔3900多米的地方。离山顶还有将近400米的垂直高度。再往上已经完全没有脚印的痕迹,山路掩藏在积雪之下,人也渐渐失去方向,幸亏我带着GPS,还不至于迷路。
Lonely Planet不愧被称作“旅行圣经”,书中的预测十分精准,下午一点过后没多久,风云突变,冰雹突然随着狂风从天而降,打在身上噼啪作响,也在雪地上打出无数个小点,大风和着雪山发出呼啸声,吹得人睁不开眼,头顶的云层也在狂风下汹涌地翻腾着,里面不时发出闪电。云层的变化速度极快,感觉就在你的头顶之上。
我正走在覆盖着积雪的山石上,没有树木遮蔽。说实话,当时我真是害怕极了,云层中每出现一个闪电,我就头皮发麻,似乎闻到了自己被闪电烧焦的味道,生怕自己当了山峰的避雷针,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会突然死在那儿。
我赶紧按书中教的,卧倒在陡峭的雪地上以降低自己的垂直高度,一步步挪回树丛中的时候已经狼狈不堪,全身都是泥雪,出发时的踌躇满志早已消失无踪。眼看离山顶还有相当距离,而且积雪淹没了山路,我只能在冰雹中顺原路返回。
下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一切似乎又回复平静,太阳又现出它的身影,好像在和我捉迷藏。回首阿尔伯特峰巨大的身影,有一些遗憾,但更多的是亲切。其实当我感觉到自己的恐惧的时候,我甚至有一些高兴,因为那就是真实的自我,一个没有伪装的真切的自我。生活中充满太多的竞争、责任、虚荣和压力,都教育我们去用“成功”或“失败”来衡量自己的每一次经历,按照大多数人的标准来进行自我的选择,而忽略其中自己感受。
我没有“征服”阿尔伯特峰,但是我会记住和她有过一次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