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的现实主义——论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对原著的不合理改编

2015-12-08 09:34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现实主义

李 惠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失真的现实主义——论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对原著的不合理改编

李惠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摘要:由毛卫宁执导的56集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虽以高颜值的演员阵容、美轮美奂的黄土高原画面与高亢悠扬的陕北民歌旋律带给观众以较强的视觉冲击力,但其对原著改编中大量有悖于历史事实、民俗文化的失真细节不仅偏离了路遥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也折射出当下电视剧改编、拍摄中普遍存在的浮躁、失真现象。

关键词:现实主义;细节真实;细节失真;《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路遥创作的一部全景式反映20世纪七八十年代陕北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小说自问世来,一直是广大读者热捧的对象,一举获得了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并于1989年由潘欣欣执导,被拍摄成14集同名电视连续剧,虽然该剧获得了“长篇连续剧飞天荣誉奖”,但或许是因为对原著的过度浓缩,一直以来,并未引起太大反响。倒是2015年初由毛卫宁执导,王雷、佟丽娅等知名演员主演的56集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的同步首播,使得《平凡的世界》再次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引发了广大观众与网友的热议,评论莫衷一是。不可否认的是,新剧高颜值的演员阵容、美轮美奂的黄土高原画面与高亢悠扬的陕北民歌旋律,确实具有较强的视觉冲击力。但作为一部改编自现实主义小说的电视剧,改编中大量失真的细节使其远远偏离了路遥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艺术价值大打折扣。

一、不合理的情节改编有悖于艺术真实

从艺术理论的角度来看,艺术真实虽然有别于生活真实与科学真实,是一种假定的真实、内蕴的真实,但因其符合事理逻辑或情感逻辑而为读者所认可。譬如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看似荒诞不经的情节与人物形象,因其“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1]电视剧作为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全新叙事艺术形式,是小说叙事艺术的图式化再现,它同样需要遵循序幕、开端、铺垫、冲突、结局的小说叙事结构模式。且现实主义文艺创作的基本方法,就是强调文学艺术如实地反映现实生活,力求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路遥《平凡的世界》恰恰因其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而倍受读者喜爱。原著中对生活细节的逼真书写、人物心理的细微刻画以及底层劳动人民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历来为广大读者所赞誉,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底层寻梦的年轻人。“从读者调查的情况来看,《平凡的世界》在读者中深受欢迎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部作品对农村生活的真实描写和主人公艰难奋进的个人经历在读者中引起极大的情感共鸣,那些如梦魔般的生活经历通过一个个精雕细镂的细节描写(如“吃饭”的细节、“揽工”的细节、种种“活人”的细节,等等)钩起有相似经历者刻骨铭心的记忆。”[2]可见,小说《平凡的世界》成功的秘诀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其传统现实主义的客观真实性。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作为一部脱胎于原著的作品,无论如何改编,其现实主义艺术精神是不能扬弃的。但事实上,电视剧对原著的诸多不合理改编,使得原本真实感人的现实主义杰作成为无视现实的臆想之作。

首先,自相矛盾的改编情节极大地损害着现实主义艺术风格。剧中,孙少平将田润叶接济的钱与粮票除了给奶奶买药外,其余都还给了润叶的母亲。这样的情节改编原本无可厚非,只要发展合理即可。但恰恰因为这样的改编使得后来剧中田润生与孙少平的对话显得突兀,前后矛盾。随着剧情的发展,当孙少平在学校依然吃着“黑非洲”时,田润生质问他,“我姐不是给过你钱和饭票吗?你除了给玉厚叔和奶奶,你不是还剩了一些吗,你咋还吃这黑馍?”孙少平讲,自己把钱给了郝红梅。前后矛盾的情节让人一头雾水,这还给润叶母亲的钱与粮票怎么会给了玉厚叔和奶奶呢?又怎么会到郝红梅的手里呢?

这样的改编不仅导致了前后矛盾的剧情情节,而且其本身似乎也不合情理。试想一下,作为一个贫穷而有着极强自尊心的青年,少平要么会直接拒绝润叶的接济,要么会接受润叶的接济而心怀感激之情。很难想象,少平在接受接济后,用了一些又将剩余部分还给润叶母亲的举动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倘若是自尊心驱使他觉得不能接受润叶的接济,那么,他就该一分不动地还给人家。当然,要还也是还给润叶,而不是润叶的母亲。倘若不是这样的原因,那么,少平在接受润叶的接济后就会心安理得地怀着感激之情来解自己的燃眉之急,而不是在花掉一部分后又还给润叶的母亲。这样的情节改编显得不伦不类,虚假而不合情理,不但不能凸显人物性格,反而会削弱人性的真实性与丰富性,有悖于人性的本真。

相比之下,小说情节显然更为真实合理。小说中,少平在接受了润叶的30元钱、50斤粮票后,心怀无比感激之情。“他呆呆地立在黑暗中,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紧紧地捏住了那个小纸包。他鼻子一酸,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3]24之后,按粗细粮比例买了20斤白面,30斤玉米面。再用剩余的钱给老祖母买了止痛片和眼药水。并“把这些粮食从粮站上背到学校,换了三十斤‘亚洲’票和五斤‘欧洲’票。另外的十五斤白面他舍不得吃,准备明天带回家去,让老祖母和两个小外甥吃。……至于那五斤‘欧洲’票,他是留着等哥哥来一起吃的。哥哥来城里,总不能顿顿饭都在润叶姐那里吃;要是亲爱的哥哥来学校吃饭,他不能让他也在中学的饭场上让别人冷眼相看……”[3]25

这是多么符合人性本真的描述。在这朴实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人间真情、亲情的伟大及人性之美。少平对润叶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对奶奶浓浓的孝心、对小外甥深深的爱心、对少安浓厚的兄弟情以及他自己强列的自尊心一览无余。这看似平淡的叙述使得少平的形象生动、鲜活、丰满,缺少了这样的叙述,人物就显得苍白、单薄。

其次,有悖常理的人物行为令人费解。影视艺术与文学作品一样,都是通过生动独特的艺术形象来展现生活和世界。因此,人物是其核心与灵魂,一个充满现实力量并具备艺术魅力的人物形象往往能成就作品的深度和魅力,反之亦然。孙少平作为作品主人公之一,其性格是丰富多样的。自强自立、不甘平庸,心胸宽阔、有情有义。小说中,少平与金波真挚的友情凸显出其对情义的珍重。金波因顾养民夺走了少平的女友,要替少平教训顾养民,而少平则因担心遭学校开除极力劝阻金波“不敢闯这乱子!”。好友间各自为对方着想的真情可见一斑。为了不牵连孙少平,金波在少平不知道的情况下教训了顾养民。少平得知后,又急又慌,埋怨金波不该这样,原因是怕学校开除金波。显然这急与慌是为金波的命运而生,但也不过分指责金波,心想“如果顾养民告到学校,学校开始查这事的时候,他就站出来说是他让金波打顾养民的。决不能让学校处理金波!金波是为他的,他一定要为金波承担罪责!”[3]152少平与金波之间的真挚友谊因此而彰显,不仅金波那种仗义、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形象跃然纸上。同样,少平看重情谊,勇于担当的美好品质也凸显出来,让我们体会到了人情之真、人性之美。而电视剧中,因金波角色的缺失,这一情节被移植到了田润生身上,这本身似乎也无可挑剔。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田润生教训了顾养民,少平得知后,非但不领情,还近乎绝情地对田润生一通怒吼,继而主动亲近顾养民。这样一来,孙少平的行为就令人费解,不仅显得不近人情,之后少平与田润生关系的发展也显得不合情理。因为,我们知道,倘若一个人对真心帮自己的人如此绝情,定会影响两人之后关系的发展,这是人之常情。

可以说,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对原著不合理的改编随处可见。譬如,润叶不顾及母亲的苦苦哀求满村收喜糖的情节、与秀莲抢婚的情节;李向前在田福军家非礼润叶的情节;孙少安在石圪节公社主导省委副书记石钟招待会等情节改编荒唐而不合情理,是严重的失真。

二、重要人物的缺失致使本真的人性成为空洞的能指

电视剧改编中对原著人物、情节的删节是必要的,但删节应以不影响原著人物形象塑造、主题思想表现为旨归。否则,观众难以接受。在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中,金波及其家人并非是与主人公毫无瓜葛的可有可无之人,对于主人公少平、少安一家来说,金波及其家人至关重要。因为,金波是少平一生中最为亲密的朋友,是他不计得失、真诚无私地帮助着少平。在他身上充分体现了人性之真善美。少平家穷,经常吃不饱饭,金波就从家里带饭给他,经常把自己的白面票硬塞给少平。当少平要去黄原参加诗歌朗诵比赛时,金波提前为他准备好白面馍并送他上路。当少平“失恋”后,金波冒着被学校开除的危险替少平出气揍了顾养民。小说借少平之口道出了金波的重要性,对于少平来说,“没有比金波更可爱的人了!他会忠诚而精明地为朋友着想,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最周到的帮助。”[3]210如此重要的人物在剧中的缺失,不仅小说中的人间真情无从体会,而且剧作情节发展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无法得到合理解释,人性的真实性无所依托,成为空洞的能指。

因为金波家人的缺失,使得孙少安结婚所用的钱,不是从金俊海家所借,而是由和孙少安一家人原本没有多少交集的黄原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所馈赠。且不说一个县革委会副主任整日忙于工作,会不会专程给一个与自己没有多少交集的农民送来结婚所用的钱?仅就田福军“就凭咱两家人的关系,好的跟一家人似的,互相帮个忙有啥不行。”的口号式的语言,不但不能让人感动,反而会让人觉得虚假而矫情。因为真情绝不是刻意的表白,不是“让我们热爱生活”之类的口号式呐喊,得是“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泪长流,手拉着个哥哥的手,送哥到大门口”的自然流露。显然,因为金波家人的缺失而生硬地将事件移置到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身上,牵强的人物关系通过虚假而矫情的人物语言凸显出来,使得人性的本真失去了有效依托,成为空洞的能指。

事实上,小说中少安结婚所用之钱是从金波家所借。借钱的情节凸显出孙家与金家深厚的交情,再现了黄土高原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辛与这艰辛生活中温暖的人情。也许正是这样的温情才给了在这块荒凉而贫瘠黄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以心灵慰藉。孙玉厚因少安结婚缺钱,打算向金俊海开口借钱,可不料没等自己开口,金俊海夫妇主动提及此事,金俊海夫妻俩的体贴入微,让孙玉厚感动得眼圈都红了。金波妈安慰道,“这有个什么哩!你们一家人一年为我们出多少力气呢!俊海在门外,没有你们一家人帮扶,山里分下一把柴草我都拿不回来……”,显然,金俊海夫妇主动借钱给孙家是因为孙家在体力上经常帮他们,前后故事情节发展合情合理。金俊海也安慰他,“玉厚哥,你就不要难为情!你看得多少钱?三百元够不够?”“用不了那么多!”孙玉厚说,“约摸二百来块就差不多了……”俊海马上对爱人说:“你去给玉厚哥拿二百块钱来。”金波他妈把钱拿过来,递到孙玉厚手上,说:“你再点一点。”“这还用点!”孙玉厚把这卷钱装进自己的衣袋里。[3]258-259这样的情节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及人物间关系的合理性解释都是必不可少的。孙玉厚与金俊海夫妇间简单质朴的日常生活对话,使得孙家人生活的艰辛、孙家与金家的交情及他们互相信任、懂得感恩之心一览无余,金波与少平间真挚的友情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倘若缺少了这样的人物,硬是要将故事情节移植到别的人物身上,人物关系就显得突兀而不合情理,同时也使黄土高原上真挚的人情、人性之美无所依托。

三、大量失真的细节有悖于现实主义艺术精神

细节是现实主义艺术的血肉,是使作品情节生动,人物鲜活的有效手段。一部艺术作品如果没有细节,就会流于平淡,人物形象塑造如果缺少细节,就会流于呆板。因此,伟大的现实主义艺术家们都十分重视细节的真实性。如果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细节失真的话,就可以说从根本上违反了现实主义客观真实性原则,从而也就违背了现实主义艺术精神,整部作品的真实性就会令人生疑。正因为如此,恩格斯才把“细节的真实”看成是现实主义的必然要求和重要组成部分。法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针也曾对小说细节指出,“小说在细节上不是真实的话,它就毫不足取了。”[4]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作为一部改编自原著的艺术作品,改编过程中过多失真的细节严重损害了其现实主义艺术价值。

(一)数理逻辑推理细节失真

电视剧中,孙少平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追求,离开双水村来到黄原县阳沟村曹书记家打工。说好每天工钱1.5元,后因表舅的缘故少平不得不离开曹家,前后共计一个月,按30天计算,孙少平所得工资应是45元,除去先前买衣服向曹书记妻子预借的20元,曹家应该付给少平的是25元工钱。即使曹家人喜欢少平,要按每天2元计算,除去少平预借的20元,最后应付给少平的是40元工钱,而不是剧中的60元。虽然,这个60元的数目与原著相同,但原著中孙少平在曹家干了50天,一天1.5元,共计75元,除去先前借的10元,应得65元,因感激曹书记夫妻,硬是给了5元的帮工钱,最终拿了60元工钱。显然,数理逻辑推理偏差体现出的是艺术改编中的浮躁与不严谨。

(二)有悖于时代生活常识的细节失真

剧中,田福军专程送给孙少安结婚用的一百元钱是装在信封中的,那装在信封中的一百元钱,少安并未拿出,只望一眼就知是一百元。这是违背时代生活常识的失真细节。《平凡的世界》所述故事发生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人民币最大面值为十元,无论是装在信封里还是拿在手里的一百元是要经过清点才可以知之多少,而非一眼可见。因此,原著中孙玉厚向金俊海借二百元钱时,其妻才会让孙玉厚点一点,这样的细节并非多余。不仅如此,时代生活常识的缺失导致了道具使用的失真。电视剧拍摄道具的真实性是凸显艺术真实性的重要手段。道具使用的失真也会有损艺术品的艺术价值。剧中孙少平所吃的“黑非洲”(黑馍馍),原本应是由红高粱面、黑糜子面等粗粮面加糠制作而成的颜色呈红褐色的粗粮食品,因其颜色与麦子面制成的白面馍馍及玉米面制成的黄馍馍相比颜色偏黑而得名。所谓的“黑非洲”其实应是红褐色的,并非是完全呈现黑色的食品。显然电视剧拍摄者们似乎未能回到故事发生的历史年代,望文生义,导致有悖时代的失真细节。

(三)背景性画面的失真

背景画面是影视艺术尤为考究的因素之一,尤其是反映特定历史年代的影视作品,背景画面不仅要能展现出历史的沧桑感,同时还要符合特定历史时期的历史事实,否则,会给人以不真实之感。事实上,在观看影视艺术作品时,每一位观众都有欣赏特定时代人们真实生活的潜在欲望。因此,背景性细节通常也是观众欣赏的聚焦点所在。尽管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也通过人物的服饰、居住坏境等来展示时代的历史感,但这方面显然还是有疏忽的。在贫穷落后的双水村,润叶和父亲争吵一番后,走出家门去收喜糖,村外一列长长的现代化的火车呼啸而过。让人大吃一惊,20世纪70年代的双水村居然有火车通过?《平凡的世界》展现的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中期陕北黄土高原(黄原)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那个年代,未走出大山的陕北人是难睹火车真面目的。据载,1992年8月1日,陕北首条铁路西安至延安铁路才正式通车。这显然是无视历史事实的失真。同样,田晓霞与孙少平在原西县火车道上的嬉戏大概也不符合历史事实,这样的背景性画面的失真很难让观众体验到历史真实感。

(四)人物语言的失真

艺术形象的魅力往往来自人物恰当得体的语言。不符合物人物身份的语言,不仅损害着人物形象,也有悖于艺术真实。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出现了多处人物语言与人物身份不相符合的情形。譬如,润叶母亲指教润叶时说“大半夜的出去找少安,你让人看见,说你的闲话不算,那还得说少安的闲话嘞。”这哪像是润叶母亲说的话,似乎更像是少安母亲说的话,语言中留露出的是怕别人说少安的闲话而不是说自己女子的闲话,显得不合情理。同样,贺耀宗的诸多语言与其作为秀莲父亲的身份极不相符。譬如,在少安来相亲时,作为父亲的贺耀宗竟然当着准女婿少安的面,要少安说说自己的女子贺秀莲好在哪里;在少安与秀莲的婚礼上,作为秀莲的父亲竟然对少安讲,我把秀莲交给你,“想打想骂随你的便。”这诸多失真的人物语言严重损害着人物形象的真实性。虽然剧中秀莲父亲、润叶母亲不能算作主要人物,但作为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主的电视叙事艺术,无论是主要人物还是次要人物其语言大概要以符合人物身份、符合情理为妥,失真的语言无疑是会损害作品的艺术价值。

四、民俗文化的失真削弱了作品的地域特色

民俗文化是广大民众所创造和传承的文化,也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居住、服饰、饮食、岁时节庆、婚丧嫁娶、各种禁忌等。一旦形成,就会成为规范人们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在社会生活中世代传承。中国自古有“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之说。倘若不了解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就没法走进这个地方的文化。虽然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刻意让演员讲述陕北方言来凸显陕北地域文化特色。但因改编中对地域民俗文化的隔膜与误读使得剧中出现了诸多不符合民俗文化的败笔,为熟悉陕北民俗文化的人所诟病。

(一)陕北方言词汇运用失真

电视剧是要在生活的自然形态中展现人物性格,因此,人物语言应保持生活中的原生态,人物对白应以口语化和生活化为特色。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为了凸显陕北地域特色在人物语言上刻意使用了大量陕北方言词汇,这无疑是合理的。但其中依然有许多地方因方言词汇使用不当而有损于剧作艺术价值。譬如,当二流子王满银因卖老鼠药被劳教后,孙家人哭哭啼啼,少平奶奶因不知情问询,兰香告诉奶奶,是姐夫王满银因为卖耗子药被抓劳教。小说中口语化的方言词汇“老鼠”被置换成了文绉绉的“耗子”。这样的置换不但不符合陕北地域民俗文化,同时也不符合电视剧人物语言口语化的要求。陕北人称耗子为老鼠,缺少文化知识的老一代陕北人恐怕真的不知道耗子为何物,对其说耗子药,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听懂的。同样,孙玉厚被要求在王满银的批斗会上讲话而不愿讲时,想用开水烫伤自己的嘴巴因暖壶不保温而未能成功,于是,让兰花把“舀子”拿来,想直接从锅中舀开水烫。“舀子”、“勺子”、“瓢子”在普通话词汇中都可以查找到,陕北人对用来舀水的器具的称呼非“瓢子”即“勺子”,绝对不会使用“舀子”这样的词汇,“舀子”一词恐怕也未必是普通话中广为人知的词汇。

(二)日常生活习俗的失真

在陕北农村,虽没有明文规定,但也有些不成文的家规家法,譬如,同辈之间年龄小的不能对比自己年龄大的人直呼其名。剧中,孙少平、孙少安面对自己的姐夫不叫姐夫而直呼其名,这在陕北习俗中是不被允许的。陕北人虽生性豪放,但礼仪规矩极为严格,尤其是直系亲属之间,哪怕姐姐找了一个比弟弟年龄还小的丈夫,弟弟还得管他叫姐夫,而不能直呼其名。与此相似,民俗中有“比你大,比你小,嫁得你哥得叫嫂。”的说法,倘若违反这样的习俗被看做是的一种没有教养的野蛮行为,为人们斥责。同样,剧中,王满银管自己的岳父(丈人)孙玉厚叫爸,同样不符合陕北习俗。在陕北农村习俗中,女婿把自己的岳父(丈人)称叔,岳母(丈母)称婶。一般根据岳父在家中的排行而称呼,如岳父在家族男性中排行老大,就叫大叔,相应地称岳母为大婶,排行老二,就叫二叔、二婶。时至今日,多数陕北人依然遵从此习俗,虽有个别时尚青年改变了称谓,但在20世纪70年代断然不会有此情形。

此外,剧中贺耀宗一家人以醋代茶招待初来乍到的孙少安的待客习俗是对山西柳林地域民俗文化的严重误读。据《山西民俗》与《柳林县志》等资料记载,山西虽然以醋闻名,但醋是作为调味品而非饮品,民间也并未有以醋待客的习俗。

(三)婚俗文化的失真

婚俗文化是民俗文化中瑰丽多彩、最富有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现象。陕北婚俗包孕着陕北黄土高原特有的文化气氛和陕北人的心态结构,是陕北人延绵不息的生命力的张扬,作为一部反映陕北黄土高原文化的影视作品,其中的民俗风情,不仅是对陕北民生状态的影像书写,也是对陕北民俗文化的影像记录与传播,有着深刻的文化意义。而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陕北婚俗的失真无疑是对陕北民俗文化的歪曲与误传。如剧中孙少安单身独往贺耀宗家去相亲,显然是不符合20世纪七八十年代陕北婚俗。陕北地区与山西柳林临近,婚俗禁忌颇为相似。相亲需有媒人引荐才是正规合理的,没有媒人引荐的相亲通常会是招人议论的。双方的家人,尤其是女方家人会感到很丢人、很没面子。直至今天,陕北的婚俗中依然保留了这种成分,哪怕是自由恋爱,在仪式上,还是会找一个媒人来,这样才符合礼制。事实上,小说中,孙少安是由他二爸孙玉亭的丈人(岳父)领着去贺家相亲。这样的改编显然不符合原著中的陕北婚俗。此外,少安婚礼中院子里裸露着的石磨乃陕北婚俗之大忌。在陕北婚俗禁忌中,新郎、新娘结婚日忌见石碾(青龙)、石磨(白虎),如在必经之处,则用红布遮盖严实,以免冲喜。这样有悖于民俗文化的情节改编自然是不可取的。

总之,现实主义影视艺术作品,自然需要以扎实可信的细节创造逼真的现实感,展示特定历史时代人物生活的画卷及其命运的变迁,凸显历史的沧桑感,时代的生活感。正如法国导演阿倍尔·冈斯所说:“构成影片的不是画面,而是画面的灵魂。”[5]同样,构成电视剧的恐怕也不仅仅是图像,而是图像所传达的灵魂——作品的艺术价值。倘若丧失了艺术价值,电视剧似乎仅仅是人物的图像而已。很显然,在娱乐成风、情趣至上的当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对原著改编中大量失真的细节在极大损害其艺术价值的同时,也折射出当下电视剧改编、拍摄中普遍存在的浮躁、失真现象。为了增强好看性,改编中融入大量娱乐化、情趣化的现代性元素,从而忽略了原著所蕴含的生活文化底蕴,使改编从主题情节、人物形象到艺术风格均偏离了原著的艺术精神。

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M]∥鲁迅全集:第9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38.

[2]邵燕君.《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现实主义常销书”生产模式分析[J].小说评论,2003(1).

[3]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

[4]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173.

[5]陈南.外国电影史教程[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31.

[责任编辑王俊虎]

作者简介:李惠(1976—),男,陕西榆林人,延安大学文学院讲师。

收稿日期:2015-10-09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975(2015)06-007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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