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艾玛的《有什么事在我身边发生》

2015-12-07 09:02曹霞
文学教育 2015年12期
关键词:小莲艾玛困境

艾玛实在是太狠了,这是我读完她的小说《有什么事在我身边发生》后浮上心头的第一句话。她以一种平缓节制的叙述语调毫不留情地将生活的内瓤一层一层地打开,每一次的推进和深掘都让我们无限恐惧地越来越接近人性的隐秘、褶皱、曲折、暗黑的内核。

小说以第一人称小莲的视角讲述姐姐木菡的故事。她某天凌晨哭着给打来电话,要小莲去北京。木菡的丈夫钟华两年前因心梗发作去世,她的生活一直没有恢复平静。但这次显然不同寻常,当小莲到达北京时,发现她的房间里堆着齐膝深的碎海绵,那是她一把一把从床垫里掏出来的。木菡说自己“病了”,因为她“总是无法自控地寻找东西”。这样的开头看似也并无多少奇观化,甚至还可以说它在常理范畴之内。因为这确乎像是一个中年女人在丧夫之后无法抑制悲伤而发病(通常是抑郁症)的故事。

但艾玛志不在此,整篇小说并没有提到“抑郁”,可是那灰败、压抑、枯竭、暗淡的气息无处不在。木菡向小莲讲述自己发病的经过,从恋爱时讲起,如何一次次遭遇恋爱的失败,如何在“剩女”年龄偶遇条件不错、短婚未育的钟华,两人商谈好不要小孩。关于两个人的婚姻生活,她并无多少涉及,但从她针对钟华的“有一些男人,他们在心里给自己修了许多的路”、“他们做事永远讲究目的性,而不是目的的正当性”等评价来看,这对夫妻和我们日常生活所见大多数夫妻别无二样:生活貌似平淡和谐,但内心未必不是沟壑深垒,百孔千疮。

“奇谭怪遇”从钟华去世后开始。木菡先是在他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小区房卡和钥匙,费尽周折进入房间后,发现那是一套豪宅,但又并非俗世和“反腐小说”理所当然认为的金屋藏娇。钟华在这里一直以化名“钟广菊”生活着,三十多本病历本显示“钟广菊”患有弱精症,多年来他疯狂地不停地看医生,就在精子即将恢复正常时人却死了。木菡也由此明白了他第一段婚姻失败和婚前约定不要小孩的原因。

第一次惊人的“发现”被漫长而精细地讲述出来,它就像一个“药引子”,一旦将叙事引入“寻找”的频道后,故事的节奏便加速度地向前滑行,“寻找”越来越常态化,“发现”越来越出人意外:木菡在豪华小区里发现了和家里同款的颜色不一样的车子,她通过一本书底页夹的张家界宣传图的指引在天子山松树下挖到了宝贝,记有老钟黑色秘密的记事本。还有踢脚线里、晾衣竽里、冰箱鱼肚子里、浴缸底下、空调的出风管道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故事摇曳着一波三折地通向一个又一个意外的发现,木菡的搜索技术也日益精密,直到她对一切目力所及之人之事之物都想要“寻找”一番时,她才知道自己“病了”。小说通过木菡在寻找过程中逐渐向着生活内瓤逐渐接近的描述,有力地揭开了平静无波的生活中隐藏着的荒谬、可笑、可鄙、龌龊。

小说的戏剧性不是来源于人与人的交集和冲突,也不是“责编稿签”中所写的“反腐”——这窄化了小说的内涵和深度,它最惊心动魄处是人与自己的欲望、与自己的心之间一次又一次激烈的交锋与博弈,每一次博弈的结果是把主人公引向病态的更深处,在那里发掘、探究、玩味着生活的本性,这本性就是“窳败”。生活本身是如此地沉重,需要人们付出无数努力,但这些努力最后都像沙上画像一样被海浪卷得一干二净。在一次次的奋斗、挣扎、绝望和痛苦之后,人们容易缺乏信念,倦怠疲劳,甚至变得愤懑怨怼、尖酸刻薄,对世界充满敌对和抵抗,这使普遍性的败坏又反过来加重了对生存之快乐的戕害和剥夺。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但很不幸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生命轨迹。

到这里为止,艾玛还意犹未尽。在听完木菡的讲述和她对于自己生活“出了问题”的痛苦总结后,小莲突破了单纯的倾听者和转述者的叙事功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这一家三口在他人眼中是幸福的,但撇开那些光鲜亮丽的枝蔓,我们看到的真相是:过分乖巧的孩子知趣地静悄悄地长大,丈夫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已经度过了无数夜晚,或许还将继续。木菡的“寻找”和“发现”真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天网”,这意味着,也许我们不一定会陷入木菡的困境,但我们会陷入除此之外的其他各种各样的困境,每一种困境都和木菡和小莲的一样,深深地隐藏在平静的深渊后面。在这里,向着他者的“凝视”和“倾听”变成了朝向我们自身的刀刃,无边的绝望在故事结尾处才真正蔓延开来。

曹霞,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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