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懒:朝着接近天空的位子漂移

2015-12-07 09:03魏天无
文学教育 2015年12期
关键词:短诗短句匕首

懒懒的诗都很短,准确地说是诗句都很短。

诗短在写作上并不太难;诗句短则有点困难;最难的可能是诗句短且诗也短。这是因为,短句信息量有限,情感流量也有限,很大程度上要靠不断延伸的诗句形成的结构来弥补;也就是说,短诗更倚重结构赋予它的特殊意味,即我们常说的言外之意、韵外之致、味外之味。现代学者徐复观曾将结构视为中国文学欣赏的“基点”(《中国文学欣赏的一个基点》),自然也是文学写作的枢纽所在。如果诗句太短,短至一字,则句子结构无从谈起,篇章结构就成了诗歌的唯一结构;如果诗行再短,诗会丧失立足点。所以我们会看到,诗句短的诗需要延长诗行来补救;诗句长的诗,寥寥数行甚至一行即可立起来。

懒懒的短诗是什么样的呢?先来看《诗不言物》。整体上说,懒懒不可能不让诗的重心下坠到最后一句,这可以算是短诗写作的通则,很难跳脱。比较特别的是诗中最长的第四行(11字):阅读者移动的眼光暗合/暗示气球“漂移”的过程;长句具有的慢速效应也释放着“温柔”的情意。此外,第五行的问号是全诗唯一的标点,很显眼:它将此句明确定位在疑问句而不是陈述或轻叹,即是说,没有人知道气球“温柔地”漂向“接近天空的位子”,是为什么;下行的“也许”就成了诗人的个人推测。事实上,诗人从第三行“温柔”一词开始,就在用一己的特殊目光,插入众人常规眼光之中——所有人都可以目睹这一过程,也知晓其必然结局;唯有温柔者满怀温柔之意。到“也许”这里,诗人把自己从众人中分离出来:“喜欢”这个词与“温柔”一样,是隐含诗人的自我指称。

也许只有/必须到最后的意象上,我们才发现懒懒不太寻常的地方:温柔与暴虐的共生。《雨来了啊》可进一步说明温柔与暴虐在诗中是怎么毫不违和地生长出来的。我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象,把诗中短句连成长句会是什么效果;或许更需要考虑的是,这种4字上下的短句,只会敦促阅读者的视线快速下滑,像坐上滑梯,其目的是什么。是想让阅读者在快速滑动中突然来个停顿,比如停顿在“棺木”“盖子上”,继而恍然,愕然?也许吧。如果说这首诗里有暴虐的存在,暴虐者是谁?雨水,不得不密封起来的屋子,还是和和气气又阴阳怪气地说“恭喜你”的隐形人?也许是,她们合力筑造了暴虐的世界却安心于用暴虐来躲避暴虐,就像“你”此刻要用对密封的屋子的焦虑替换掉对风雨袭来的焦虑。无论是谁,最后三行里的雨水,在洗掉“泥土”的同时也“洗掉”了暴虐,有着万般柔情。

以上解读可能有过度阐释的嫌疑,而且由诗及人也不见得总是那么合适。不过,诗很难伪装;擅伪装者不必选择写诗这条路。你会再次看到,《温柔》中突现的“匕首”,其喻旨无须多言,而它始终被温柔、良善的氤氲萦绕。你不会对匕首的突然现身——毫无征兆,也无逻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你读过她的一些诗;况且,短诗一般的特征是:“图穷匕首见”。

除了温柔与暴虐的共生,懒懒诗的另一个特征是极端与反常的并蒂。诗歌几乎都有对日常生活的陌生化处理,不过,懒懒诗的极端与反常中有很明显的女性性别特征。这倒不是由于她常写身体与性,是她使用的隐喻具有强烈的性暗示;特别是,这些性暗示与“白日梦”或无意识相连。《高潮》的诗题已有性暗示(“高潮”是我们时代的陈词滥调)。这个庸常的性暗示之下,却是对盆子接水、水击打盆底的日常行为、场景的精致描摹;似乎是与精致描摹相适应,《温柔》一诗中以4字上下为主的句子自然变为8字上下。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有所了解的读者,都会读出“水龙头”“花”“花心”,乃至“盆地”这些隐喻的性暗示,也就会知道结尾两句实际所指。无意识在日常活动中由于某种契机上升到意识层面,却仍然保留着它大多为被压抑至最底层的性意识的特征。比较复杂的是《煮稀饭》。如果没有意识到懒懒诗中性暗示的大量存在,可把这首诗看作一个以文学为生的人将遭遇的痛苦。实际上,全诗的中心语句“在痛苦中裂开——荡漾的部分”,以及“她突然感到自己空无/一物”,都是性隐喻。

短诗,或者诗人雷喑所说的“小诗”若想“脱颖而出”,对懒懒来说有两条可能的途径:一个是以女性主义的“女性书写”方式,去强化诗的性别特征;一个是在诗中制造更多的缝隙,更多的矛盾和冲突,以打破“图穷匕首见”的僵硬模式。

魏天无,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研究员。美国孟菲斯大学(UM)交换学者(2012—2013)。endprint

猜你喜欢
短诗短句匕首
匕首枪:枪与剑的完美结合
短句,让表达更丰富
发挥优势写短诗
短句—副词+谓语
短句—谓语+宾语
经历
夜晚的天空
短诗(五首)
投之以“匕首”,报之以一笑
玲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