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林
赣南民间存在一种极其普遍的风俗习惯——“打斗醵”。“斗”(音舵)就是拼凑、会合、拼合的意思,如《国语·周语下》:“穀、洛斗,将毁王宫(穀水、洛水汇合后将会冲毁王宫)。”斗还有“凑合”的意思,如“斗份子”,每人出一份钱凑起来办一件事。“醵”(音巨)是凑钱饮酒的意思,醵是一种古老的民间风俗,《礼记·礼器》中“周礼其犹醵与”的“醵”是合钱饮酒的意思;《史记·货殖列传》也有“进醵饮食”的记载;《说文解字》注:“醵,会饮酒也,从酉,巨声。”“打斗醵”是一种充满了原始风情的淳朴习俗,由来已久,经久不衰。一年又一年,一代传一代。
“打斗醵”也叫打平伙,其实就是凑份子、“AA制”的聚餐,它不同于办酒席宴请亲朋好友,而是友好相邀参加的聚会,大家一起动手做点儿吃的,边吃喝边交谈。其特点是:人数不等,四五人或七八人都可以,满一桌超出三两人也凑合;菜肴不限,不求几盘几碗,吃单样也可以,不上酒也行;形式不具,可以轮流做东,也可以吃完算账摊分;时间不定,议定日期聚会,也可以指定某人负责采买,由其定时间。总之,这是一种很自由的联谊饮食方式,没有规矩约束。
人们常在不同的季节里变换花样“打斗醵”。该季节什么东西当旺便吃什么。例如,秋天田鸭上市了,“打斗醵”吃的便是田鸭,计算一下,差不多一个人一只田鸭,大家动手,七手八脚,鸭子宰杀脱毛洗净,下到沸水里用猛火“咕嘟咕嘟”地煮起来,鸭肉的浓浓香味弥漫着整个屋子,嗅着这诱人的香味,大家垂涎不止,更加兴致勃勃。鸭子煮熟后捞起沥干汤水,或黄焖或红烧,或斩块下锅用酱油、红酒、椒盐拌炒入味,风味各不相同。如果鸭肉煮得烂熟,便剁成几块用椒盐和料酒、茶油蘸着吃,香嫩鲜美,又别有一番风味。鸭汤可算是鲜甜的高汤了,用来煮粉干,撒点儿葱花,浇上点儿茶油,吃起来比北方的牛肉拉面还更鲜美可口。也有吃蒸猪头的,春忙期间,农民们忙于插秧,圩场冷静,肉摊上剩下很多猪头、猪杂卖不动,屠夫老板争相吆喝贱卖。热爱生活的人,便吆喝上五六个朋友,买来一个完整的、不剥皮的大猪头。整个猪头按“四六价”或“三打一”,就是10市斤猪头按6斤条肉计算价钱,或是按条肉价算三分之二。火叉、火铲、火钳烧红,把猪毛燎烤干净,水中淘洗好,整个猪头搁到蒸米饭的大饭甑中,用中火慢慢蒸熟,蒸半个小时趁锅里加水无热蒸气时,掀开甑盖,用干净刷子蘸调料涮,从头皮到嘴脸均匀涮一层。调料由盐、酱油、红糖、料酒、蒜汁、姜汁做成。每隔20分钟涮一次。猪头要蒸得烂熟,可用竹筷子夹下肉来为止。吃时可蘸些辣椒酱、甜酱、蒜头酱之类的作料。也会配些糍粑或粉干之类的主食填肚子。
当然,现杀鸭肉、蒸猪头的“打斗醵”算是比较奢侈的了。在大多数时候,大家凑些钱,买几瓶酒,切几斤豆腐,炒盘鸡蛋,再把自家腌制的腌菜弄些就可以了。贫困年代,人们虽然手里没有钱,但依然不能阻挡“打斗醵”的强烈欲望。你拿上点儿冬米雪(汤圆粉),他拿点儿粉干,各自从家里带些食物,凑在一起,再打上三两斤水酒,也是其乐无比,兴致盎然。的确,酒菜饭食档次高低并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正如一句俗话:“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
“打斗醵”得大家自己动手,有说有笑一起做,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不讲究什么客套礼仪,比较随意。这种气氛在正规酒席上是没有的,要喝酒猜拳也可以,但没有酒席上那么多规矩,一两个对手“乱劈柴”划几拳,没有人说你无礼,随便如在家里“做牙祭”差不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里,人与人的关系亲密无间,感情自由地交流,人们会自觉不自觉地忘却了下地劳动的疲惫,忘却了往日的恩怨是非,忘却了红尘凡世的一切烦恼,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会有人因为吃得少了点儿而口出怨言吗?不会的,谁要是说出这类的话,大家都会说他不懂人情世故,吝啬小气,不是男子汉!
这种大家摊钱一起吃喝、不拘小节的做法,正是赣南人豪爽好客风格的集中体现。它既有原始人狩猎后聚火而餐的遗风,也很符合山民的饮食特征。在广大赣南地区都有这种习俗。
“打斗醵”更有其具体的社交意义:一是巩固友谊,强化感情,增进了解,促进交流。二是解开疙瘩,调解纠纷,化解矛盾。某人与某人闹了意见,借“打斗醵”凑在一起,大家帮助他们评论是非,释除前嫌,重归于好。三是共商大事,同舟共济。村里有什么要办的事情,或是谁家遇到了困难,大家都会借此出主意,想办法,齐心合力把事情办好。而且赣南人颇有一股豪爽之气,议定了的事情说干就干,吃完酒肉,嘴一擦就开始了,谁也不会中途溜走。否则,大家都会说他不讲义气,不能同甘共苦,那么,下次“打斗醵”他就没有份了,或就要受到众人的冷落和孤立了。
由此看来,“打斗醵”的民俗意蕴十分丰富,在这里,原始的有饭同吃、有福同享的共产生活遗风和现在的和谐、沟通人际关系有机地结合为一体,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