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莹波
台州古代海上交通和台州商人初探
赵莹波
台州自古为海上交通要道和文明传播窗口,天台山是日本僧侣求法的圣地,入唐僧和入宋僧正是从国清寺巡礼开始进入中国。台州还拥有完备的海上通关检查机构,唐代商船常由此出发驶向日本。台州商人搭载入宋僧来巡礼,还受他们委托向天台山传递书籍和奉品,甚至担任百济国国使,活跃于日本和朝鲜半岛。台州的历史地位和作用完全可以与明州(宁波、庆元)相媲美。
国清寺 海上交通 台州商人
笔者在研读中日两国史料时,发现许多日本入唐僧和入宋僧搭乘商船入天台山巡礼,有不少台州籍商人活跃于日本和高丽之间。台州以及台州商人为唐、宋与东北亚之间的贸易和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中有些史料并没有引起中日学者的关注甚至被忽略,兹对这些史料加以梳理和归纳。
台州地处浙江省甬台温沿海中部,东濒东海,南连温州,地理位置优越。唐五代浙江海外贸易港口有明州、温州、台州等处。据《蒲寿庚考》中记载:唐代“福州、明州、温州,以及苏州之松江等,皆贸易港也”。自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年)至唐昭宗天祐四年(907 年),凡七十年间,中日商船停泊的地点为明州、楚州、苏州、松江口、福州、常州、广州、台州、温州东城县玉留镇等地,其中停泊在明州的次数最多①参见林建树《唐五代浙江的海外贸易》,《浙江学刊》1981年,第四期。。台州因天台山而得名,天台山是天台宗的发源地,国清寺位于天台城北的地方,和灵岩寺、栖霞寺、玉泉寺并称“天下四绝”,是佛教“天台宗”发祥地,也是日本天台宗的祖庭,来此求法修行的日本入唐僧和入宋僧络绎不绝。
(一)入唐“派遣僧”与“台州牒”
唐朝时期(包括五代)来到台州天台山国清寺的巡礼的入唐僧大约有12人,详见表一。
表一 唐朝时期日僧巡礼天台山列表① [日]村井章介《8—17世紀の東アジア地域における人·物·情報の交流―海域と港市の形成、民族·地域間の相互認識を中心に―》,平成12年度~平成15年科学研究費補助金(基盤研究(A)(1)研究成果報告書,平成16年3月1004年。第403页。参见原美和子、榎本涉《日中、日朝僧侣往来年表》。
由表1可知,公元838年,日本留学生圆载、仁好等和唐朝僧人义空、张友信乘遣唐船第一船到达扬州,随后来到天台山。据《续日本后记》记载:“承和十四年七月辛未、天台留学僧傔从仁好及僧惠蕚等至自大唐、上奏圆载之表状、唐人张友信等卌七人、同乘而来着。”②《北白川文书》,《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1,1964年,第445页。拉开了日本入唐僧(留学僧)巡礼天台山的序幕。
其中唐人张友信后来成为拥有自己商船的巨商,他的商船经常搭载入唐僧来天台山、五台山巡礼,本人还兼做翻译。公元868年7月中旬,宗睿和贤真、惠蕚、忠全等僧侣以及约六十人,就是乘坐张友信、金文习、任仲元的商船抵达扬州,随后赴天台山巡礼。据日本史料《入唐五家传》记载:“(贞观三年)十月七日、仰唐通事张友信造船一只,四年五月,造船已了,时到鸿胪馆。七月中旬,率宗叡和尚、贤真、惠蕚、忠全、安展、禅念、惠池、善寂、原懿、猷继并船头高岳真今等,及控者十五人此等并伊势人也。梶帅纮张友信、金文习、任仲元三人并唐人、建部福成、大鸟智丸二人并民间人、水手等,僧俗合六十人,驾舶离鸿胪馆,赴远值嘉岛。八月十九日,着于远值嘉岛。九月三日,从东北风飞帆,其疾如矢。七
日,午克遥见云山,未克着大唐明州之扬扇山。”①《入唐五家传》,《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头陀亲王入唐略记,1964年,第98页。
表一中最著名的要数入唐僧元珍。公元853年,元珍②元珍(814—891):出生于讃岐国(今香川县),在唐朝学习六年密宗,回国后在奈良创建了元城寺,死后被授为“智证大师”。以及丰智、闲静、掸宗受官方派遣入唐来天台山国清寺求法,据日本史料《唐房行履录》记载:“大唐国浙江东道台州唐兴县天台山国清寺日本国上都比叡山延历寺比丘圆珍入唐求法。”③《唐房行履录》,《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太宰府天满宫蔵版,1964年,第43页。又据《日本文德天皇实录》,《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1964年,第20页记载:“仁寿3年(公元853)正月丁未,滋野朝臣善陰为大宰府少贰。二月十一日辛未,大宰府、入唐僧圆珍に公憑を給す。”入唐前,大宰府④大宰府是日本负责西边防卫和对外交涉的都督府,是日本外交的要冲。其政厅被称为“远之朝廷”,其都制被誉为“天下之一都会”。为他开具了两张涉外通关文书。 一张是证明其身份的 “大宰府公检”⑤《北白川文书》,《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1964年,第20页:“日本国大宰府 (大宰府章),延历寺僧元珍年卅﨟二十一,从者捌人随身物经书衣钵剔刀等,得元珍状云将游行西国礼胜求法,□附大唐商人王超等回乡之船,恐到处所不详来由,伏乞判附公检,以为凭据。仁寿叁年贰月拾壹日,大典越贞原(签名)大监藤□□(签字)(大宰府印)。”原件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另见赵莹波《宋日两国文书中年号问题探析》,《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第二十五辑)第128—139页。,另一张是“大宰镇西府公检”⑥《北白川文书》,《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 1964年,第22页记载:“为巡礼共大唐客商王超李延孝入彼国状,并从者随身经书衣物等。僧元珍字远尘,年四十一蔼;从者僧丰智,年卅三﨟一十三;沙弥闲静,年卅一,俗姓海;经生的良,年卅五;伯阿古满,年二八;译语丁满,年卅八;物忠宗,年卅二;大全吉,年二十三。随身物,经书四佰伍拾卷,三衣钵器剔刀子杂资具等,名目不详。右元珍为巡礼圣迹访问师友与件商人等向大唐国,恕彼国所在镇铺不练行由,伏乞判付公检以为凭据,伏听处分,牒件状如前谨牒,仁寿三年七月一日,僧元珍牒,仼为公检柒月伍日,敕勾当客使镇西府,少监藤有蔭。”以上为亲笔书写(注此文书上盖有15枚主船之印)。原件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另参见赵莹波《宋日两国文书中年号问题探析》,《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第二十五辑)第128—139页。。前者详细记录着元珍、随从人员、船主姓名、携带书籍、衣物、生活用具和目的地等事项,并盖有“大宰府印”、大宰府大监签名和日本年号(仁寿三年)。后者上面除注有船主王超和李延孝等唐朝商人的姓名外,还记有随身携带物品的名称、八位随行人员的姓名、曾用名、年龄和身份,其中包含一位元珍的随行翻译丁满,全船共七十人,并盖有十五枚“主船之印”。
元珍一行于公元853年8月9日从五岛的值嘉岛出发,经由福州、温州的横杨县、安固县和永嘉县,最后抵达台州。当地官府根据元珍携带的“大宰府公检”分别开具了“福州牒”⑦此“福州牒”现收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在这份“福州牒”上,除了书有需要通过福州境内的所有随行人员姓名之外,还写明此行目的、随身携带之物等内容,而且最后署名日期也换成了唐朝的“大中”年号,并由当地官员签名,加盖福州都督官印。、“温州牒”⑧此“温州牒”现收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和“台州牒”,并在上面签名加盖官印。11月23日和12月3日进入台州黄岩县和台州府,领取了“台州黄岩县牒”和“台州牒”等唐朝官方涉外文书。
下面以“台州黄岩县牒”(如文书一所示)和“台州牒”为例,一探台州当年海运之究竟。
文书一:
在“台州黄岩县牒”上书有元珍此行目的(巡礼天台山五台山并长安城青龙兴善寺)、随身携带物品(经书四百五十卷衣钵剔刀等擐笼壹具)和七个随行人员。但这与元珍所携带的“大宰府公检”上所记载的八位随行人员有出入。其原因如“台州黄岩牒”所言:“伯阿古满年二八却随李延孝船归本国报平安不行。”即名为阿古满的船员已先期乘李延孝商船回国。
在另一份“台州牒”(如文书二所示)上,有台州府官员陈沂、“杨司”的亲笔签字和台州官印,并清晰地记载了他们的行程: 7月16日离开日本,9月14日到福州,再到台州,12月1日住在台州开元寺接着赴天台山巡礼,12月初到台州临海郡,然后继续往五台山和长安完成求法之路,其签署日期为12月3日。①参见《大唐长安展》,京都文化博物馆,1994年,NHKきんきメデアランプ。
文书二:
元珍这一系列入唐相关文书,由两张日本官方签发的“大宰府公检”和“大宰镇西府公检”以及唐朝官方福州、温州、台州等地签署的“福州牒”、“温州牒”、“台州牒”组成。其中两张日本大宰府文书用以向唐朝方面证明元珍身份,相当于官方“介绍信”,上面分别盖有大宰府官员少监藤有蔭和多枚大宰府官印、船主之印。而“福州牒”、“台州牒”等唐朝地方官牒,则是当地政府根据大宰府公检开具的,是允许其在境内自由通行的涉外文书,类似在中国境内的“通行证”。如果把两国官方文书功能合二为一的话,堪比现代的“护照”。由此可见,早在唐朝台州就已经建立起一套相当完善的出入境管理机构及其相应的管理制度。
(二)入宋“偷渡僧”
安史之乱以来,唐朝国力日衰,公元894年,日本右大臣菅原道真以唐朝衰微和航海危险为由,上奏中止向唐朝派遣“遣唐使”①《菅家御传记》,《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3,第74页记载:“宽平九月十四日,上状请令诸公卿议定遣唐使进止,同七年五月十五日,敕止遣唐使。”。由此,日本盛极一时的“唐风时代”趋于衰息,“国风文化”兴起②指平安时代中期到后期的优雅的贵族文化。随着“遣唐使”的被中止,唐文化的影响减弱,日本假名文学、女流文学、大和绘、净土教艺术兴起。。公元903年,还颁布了禁止官员百姓出海和贸易的“渡海制③禁止日本国民和官员出国,笔者注。参见榎本淳一《从〈小右记〉看“渡海制”——律令国家的对外方针和其变化》,吉川弘文馆,1991年。”。受此影响,宋朝时期,日本赴天台山巡礼的官方“派遣僧”越来越少,大多数僧人由于得不到官方的批准和官牒而无法赴宋巡礼。但日本僧人到天台山巡礼的人数却依然未减,有的甚至铤而走险偷渡入宋。有关入宋僧到天台山巡礼的情况如表二所示:
表二 宋朝时期日僧巡礼天台山列表④ [日]村井章介《8—17世紀の東アジア地域における人·物·情報の交流―海域と港市の形成、民族·地域間の相互認識を中心に―》,平成12年度~平成15年科学研究費補助金(基盤研究(A)(1)研究成果報告書,平成16年3月,第403页。参见原美和子、榎本涉《日中、日朝僧侣往来年表》。
(续表)
公元983年奝然及弟子嘉因等入宋以及公元988年、990年嘉因搭乘台州商人郑仁德入宋、归国,关于这个问题在下一节将详细探讨。
诚寻和戒觉是其中最有名的“偷渡僧”。公元1072年3月,诚寻为追求佛法乘坐孙忠的商船偷渡入宋①《续本朝往生传》,《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5,第289页记载:“阿闍梨诚寻者,本天台宗之人,智证大师之门徒,夜往大云寺,智行兼备,早遂大业,居大日位。公请年久,名誉日新,暮年归心菩提,只行法花法,为体清凉山,私附商客孙忠商船,偷以渡海。”。他在自撰的《参天台五台山记》中写道:“辰时依西风吹,不出船,在壁岛西南浦,法华法后夜经第六卷如意轮供,海边人来时,诸僧皆隐入一室内,闭户绝音,此间辛苦不可宣尽。”②《参天台五台山记》,《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5,第286页。由此可以想象他们偷渡入宋时的状态。
诚寻抵达天台国清寺后不仅没有被慢待而且还受到宋朝皇帝的敕封。《宋史》记载:“熙宁五年,有僧诚寻至台州,止天台国清寺,愿留。”③《宋史》卷四九一《外国七·日本国》,中华书局,1973年。诚寻“愿留”大概是怕回去会受到“渡海制”的处罚吧。
戒觉于公元1082年携同隆尊和沙弥仙势两位师弟乘坐宋商刘琨父子的“回却船”④回却船:指被遣送回国的船。偷渡入宋。他在《渡宋记》中记下当时情景:“依恐府制,隐如盛橐卧舟底,敢不出,嗟有大小便利之障,仍不用饮食,身怤怤如经三箇年。”⑤《渡宋记》〇书陵部所藏,《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5,第361页。戒觉为赴天台山求法痴心不改:“山者天台山者,以自宗之源,欲礼智者大师之遗像也自宗之源,欲礼智者大师之遗像也。”这说明天台山已成为日本僧侣巡礼求法圣地,宋日间文化交流已成为不可阻挡之势,人为的政治手段已无法割断。
9世纪以来,浙东一直占据着海外贸易的重要地位,为东北亚贸易做出巨大贡献,其中明州主要负责管理高丽和日本方面商人。而这个时期的东北亚贸易是由宋商来实现,他们来往于日本和高丽,接受市舶的管理。①大庭康時、佐伯弘治《中世都市博多を掘る》、榎本渉《日宋、日元贸易》,第71页, 海鳥社,2008年。日本负责管理贸易的机构是“大宰府”,高丽方面为首都开城府外港礼成江。
公元877年,唐朝商人唐铎等63人乘坐商船从台州出发抵达日本九州的筑前国(福冈县)。据《日本三代实录》记载:“元庆元年八月廿二日庚寅,先是大宰府言:去七月廿五日,大唐商人崔铎等六十三人驾一只船,来着管筑前国。问其来由,崔铎言:从大唐台州,载贵国使多治安江等,颇带货物。六月一日解缆,今日得投圣岸,是日勅冝依例安置供给。”②《日本三代实录》,《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2,1964年,第274页。
有宋一代,台州与日本、高丽的海外贸易更加频繁,日本、高丽的商船常抵台州贸易。日本商船致力收购铜钱,以至于“台城一日之间,忽绝无一文小钱在市行用”。③郑麟趾《高丽史》卷七。参见李金明,廖大珂《中国古代海外贸易史》,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页。贸易规模之大可见一斑。据《小右记》记载,日本万寿四年(公元1027年,宋天圣五年)八月,大宋国福州商客陈文祐来朝。日本关白藤原赖通收到由大宰府上报的“存问记”④“存问”相当于现在海关检查,作为国家的公权力,必须限制和控制不法物资以及人员入关,因为外国船有可能是侵略船也有可能是不法分子入关——著者注。后,召开公卿合议会议“阵定”⑤阵定:是指日本中世纪公卿合议制度,也称为“仗仪”。随着律令太政官政治简化,合议会议逐渐变成在左右近卫阵座(仗座)中进行的一种公卿合议会议的讨论模式——著者注。,其内容如文书四所示:
文书四:
万寿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壬辰四月三十日丁酉, 头中将显基传下大宰府解、肥前国解文,大宋国商人解文云,可定申可安置哉否事。大宰府解文,大宋国福州商客陈文祐等参著事以去六月五日离大宋国明州之岸,以同十一日罢者台州之东门,同二十六日解缆,渡海之程,俄暴风出来,离达前途,三个日夜逗留途中,以同二十九日走皈明州,经三日,相待巡风,以今月四日,罢离彼岸,同十日,罢著当朝之内肥前国值嘉岛,同十四日罢著同国松浦郡所部柏岛者。
大宰府言上大宋国福州商客陈文祐来朝事。
这里记载了福州宋商陈文祐从明州出发经由台州来日贸易的情况。宋日贸易最鼎盛时期在宋朝末期,从13世纪前半叶起,许多日本商船也“冒鲸波之险,舳舻相衔,以其物
来售”,①梅应发、刘锡纂修《开庆四明续志二·蠲免抽博倭金》,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有时来明州、温州、台州一带贸易的日本商船达四五十艘之多②包恢《敝帚稿略》卷一《禁铜钱申省状》。。
这一时期,宋朝与高丽的贸易也突飞猛进,尤其是台州已成为两国之间贸易的重要交通枢纽。在公元1208—1225年的近二十年里,台州的黄岩县成为高丽海商的必经之路,当时有“宋台州东镇山上突出的那个部分被称为黄岩,通过海路来往的高丽人视它为海岛上的向导”③《嘉定赤城志》卷二〇《山水门二山黄岩》。参见[韩]李镇汉《高丽时代宋商往来研究》,景仁文化,2011年,第273页。之说。这些足以证明,台州在海上贸易和交通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其地位完全可以和明州媲美。
另外,台州商人也是海外贸易的一支重要力量,是不可忽视的一个组成部分,尤以宋代台州海商最为活跃。不少台州商人频繁去高丽和日本开展贸易。据《高丽史》记载:“(1031年)宋台州商客陈惟忠等六十四人来献”④郑麟趾《高丽史》卷五。参见李金明,廖大珂《中国古代海外贸易史》,第80页。[韩]李镇汉《高丽时代宋商往来研究》第252页。⑤;“(1038年)宋明州陈亮和台州商人陈惟积等七十一人等献土宜;(1039年)陈惟积等后来献土宜”;⑤[韩]李镇汉《高丽时代宋商往来研究》,第252页。“(1046年)宋台州商人徐赞等七十二人来献方物”。⑥郑麟趾《高丽史》卷七。参见李金明,廖大珂《中国古代海外贸易史》,第80页;[韩]李镇汉《高丽时代宋商往来研究》,第252页。
日本史料中也同样有许多关于台州宋商的相关记载。
1.周文德
周文德是活跃在日本、高丽之间长达40年之久的一位台州商人。由于“渡海制”实施,日本政府取消了官方“派遣僧”,导致“偷渡僧”冒着生命危险入宋求法。同时更多的僧人则通过来往于两国的宋商尤其是台州籍宋商,委托他们把书籍和贡品奉献给天台山国清寺。
986年,台州籍宋商周文德抵达九州后被安置在旅馆。日本僧人源信乃委托大宰府官员贯首⑦贯首:统领;藏人头(秘书)的异称;天台座主的异称。各宗本山以及诸大寺住持的敬称。丰岛才人转交给周文德一封信,信中表达希望献三卷《往生要集》给天台山国清寺,并转达要用结缘男女弟子的财物为天台山国清寺施财建五十间廊屋的心愿。⑧《往生要集》卷下卷末《遣唐消息》,《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四,第169页。其信的内容如下:“大宋国某宾旅下返报,大宋国台州弟子周文德谨启,仲春渐暖,……唯文德入朝之初,先向方礼拜禅室,旧冬之内喜便信启上委曲,则大府贯首丰岛才人附书状一封,先毕,计也经披览欤,郁望之情朝夕不休,驰愤之际,遇便脚重启达,唯大师撰择往生要集三卷捧持,诣天台国清寺附入既毕,……结缘男女弟子五百余人,各各发虔心,投捨净财,施入于国清寺,忽饰造五十间廊屋。……敬表礼代之状,不宣,谨言。二月十一日大宋国弟子周文德申状 谨上 天台楞严院源信大师禅室 法座前。”周文德随后在旅馆给源信回复信件并通过大宰府官员转交⑨《往生要集》卷下卷末《遣唐消息》,《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四,第169页。。
周文德除从事宋日贸易之外,还曾担任百济国国使,肩负政治使命出使日本。990年,百济国王委任周文德和杨仁绍为使者赴日向摄津国腾尾寺献宝物。此时他还有一项
为百济国王在日本寻求治疗王后白发名医的秘密任务①《元亨释书》二十八寺像六,《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4,1964年,第191页记载:“正历元年庚寅,大宋淳化元宋商二人来,一台州人周文德:一務州人杨仁绍。二商曰:百济国后有美姿,国主爱重,未迈壮龄,其发早白,后愁之……”。可见宋商们在经商之余,还充当他国国使出使日本,甚至作为宋朝国使出使日本,在历史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政治角色。②在宋朝宋商担当国使出使到日本的事例屡见不鲜。参见赵莹波《宋代对日贸易中宋商易名现象探析》,《中州学刊》第三期,河南社会科学院,2012年6月。
关于周文德在日本史料中还有一些记载。据《日本略记》记载:“今日大宰大监藤原藏规进鵞二翼、孔雀一翼。闰六月二十五日癸卯,大宋国商客周文德(裔)所献孔雀,天览之后,于左大臣(藤原道长)小南第作其巢养之。”③《日本略记》后篇十二三条天皇长和四年二月十二日癸亥条。《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4,第420页。
台州商人周文德(裔)可谓是日本史料中有案可查的从事宋日贸易时间最长而且很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把孔雀带到日本的宋商商人。
2.郑仁德
郑仁德是台州海宁县人,曾多次送日僧奝然师徒入宋、回国(详见表二)。据 《宋史》记载:“雍熙二年(985),随台州宁海县商人郑仁德船归其国。后数年,仁德还,奝然遣其弟子喜因奉表来谢曰:日本国东大寺大朝法济大师、赐紫、沙门奝然启:伤鳞入梦,不忘汉主之恩;枯骨合欢,犹亢魏氏之敌。虽云羊僧之拙,谁忍鸿霈之诚。奝然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④《宋史》卷四九一《外国七·日本国》。据说当时奝然从宋带回来的经书之多,需要雇许多车才能运走,“件佛像经论,其数巨多,可用人夫食车赁等料,雇进夫三百”。⑤《石清水文书》桐二ノ十三,《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4,1964年,第171页。
两年后,奝然在郑仁德归国之际,依依惜别。《宋史》记载:“奝然附商船之离岸,期魏阙于生涯,望落日而西行,十万里之波涛难尽,顾信风而东别,数千里之山岳易过,妄以下根之卑,适诣中华之盛。”⑥《宋史》卷四九一《外国七·日本国》。同时奝然弟子嘉因又奉旨随郑仁德的船入宋,据《日本纪略》记载:“永延二年二月八日乙未,入唐归朝僧奝然弟子嘉因,并唐朝礼(祚)乾等,奉大宋国。”⑦《日本纪略》后篇九《一条天皇》,《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4,1964年,第183页。这一记载也和《宋史》中记载的内容相吻合。
郑仁德的商船除了搭载僧侣,还带去了大量的中华经典和佛教经典。台州宋商不仅促进了宋日之间的贸易,还为传播中华文化以及东北亚之间的文化交流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有元一代,元日两国还处在战争时期,台州僧人一山一宁⑧《妙慈妙济大师行记》,《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9,1964年,第153页记载:“师讳一宁,号一山,大宋国台州临海县胡氏子也。大德二年夏,我商船薄明州,大元国主初有狙窥我之心,故辛巳战舰数盈十万,然风涛一夕,破荡狼狈,是以恐我国之神灵。”携元朝国书出使日本,为两国政治缓和以及经济贸易重启和文化交流起到重要作用。据《北条九代记》记载:“正安元年(1299)十月八日,宋朝僧正子云、一宁参着镰仓,一宁持大元国书”。后来一山被
尊为日本朱子学之祖。对儒、道、诸子百家,乃至稗官小说、乡谈俚语皆甚为熟稔,其宗风对后世五山文学影响极大。
明初洪武三年朱元璋派国使赵秩携带国书出使日本修复两国政治外交关系①《闽书·日本》,《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12,太宰府天满宫蔵版,1964年,第159页记载:“高帝即位、方国珍张士诚既诛服、诸豪亡命、往往纠岛夷、入寇山东旁海诸郡、帝以即位之二年、使行人杨载谕其国王良怀。”,在给日本国王②所谓日本国王其实是日本的征西将军怀良亲王之误——著者注。的国书中,要求其整治倭寇,禁止其入境残害百姓掠夺其财物③《明国书并明史仲猷无逸尺牍》,东京大学图书馆本,《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12,太宰府天满宫蔵版,1964年,第159页记载:大明皇帝书中书省,近为沼海守御官,节次来报,海外不知是何人船,出没濒海去处,时常杀害良民、剽掠财物,调兵捕获,问系日本部署。料想王必未知,已差杨载等七人,欽齎诏旨,往彼此开谕。使者舟至本国,适被杀死五人。杨载、吴文华羁留三月,才方得回、开谕一节。略不见,又况使者未回之时、海内人船、仍前出没劫掠、及有僧人潜为奸细、俱已擒获、切详、日本去我中国遥远、各天一方,隔涉大海,正宜守己保民,安汝境土,何乃不自揣分,纵令奸宄流劫扰民,恐积恶贵盈,天必降祸于汝,我国家必奉天讨,用兴问罪之师,且所获之人,情犯深重,揆诸法律,罪在不容,缘系日本所部,故不欲便加杀戮,如不施之以刑,又无以示其惩戒,是用刑其肢体,遣人送还,王妄不知其劫杀之用,而送还之人,亦可为王国之诫。若其故纵而来,即宜改过自新,以体天道,毋贻后悔,为此都省令差宣使杨载等,侔送灵南、阳谷等一十五名前去,令行移咨,请照验施行。右咨日本国王 洪武三年三月二十五日。。日本征西将军接到明朝国书后立刻遣使僧祖来贡方物,又送被倭寇虏去的明州、台州百姓男女七人,以通两国之好。据《大明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攻统天大孝高皇帝实录》记载:“洪武四年九月,庚戌,朔癸巳,日本国王良怀,遣其臣僧祖来进表笺贡马及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虏男女七人余口。”④《大明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攻统天大孝高皇帝实录》,东京大学图书馆本,《太宰府天满宫史料》卷12,太宰府天满宫蔵版,1964年,第159页。从此台州又恢复其唐代以来对日对朝鲜半岛的海外交通的功能。
台州在我国古代海外贸易以及海外交通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对日本以及东北亚贸易交往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其历史地位完全可以和明州媲美。台州商人和僧人也是我国海上文化贸易的一支重要力量和中华文明的传播者。元末台州人方国珍的出现又把中国历史舞台焦点聚集在台州,台州以及台州商人不断在中国近现代海外贸易和海上交通史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本文作者为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副教授)
An Inquiry into the Marine Traffi c and Merchants of Taizhou
Zhao Yingbo, Japanese Department, Shanghai University
Taizhou, the Zhejiang province, had already been an important maritime route and the window spreading Chinese culture. Many Japanese monks who went to China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era made their pilgrimages by visiting Guoqing Temple, in Tiantai Mountain in Taizhou before their visit to China proper. Tiantai Mountain had become a
Guoqing Temple; maritime trade; merchants of Taizhou; trade with Japan
gathering place of Japanese monks at that time. In Tang era, the merchant ships set off from Thaizhou to Hakata and Kysuyu of Japan. The same as Ningbo (Mingzhou, Qingyuan), Taizhou, with an complete organization of customs clearance, had become the important window of trade in Northeast Asia. At the same time, the merchants of Taizhou were active in Japan and Korea. It was frequent for Taizhou merchants to take Japanese eminent monks on their ships, and help those Japanese monks to deliver books to Tiantai Mountain. Therefore, the Taizhou merchants acted as ambassadors and transmitters of Chinese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