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智国,广西防城港市作家协会会员,防城港市公证处主任。
好大的戒指啊!金灿灿的,耀得眼都睁不开。
他吃力地拔起陷在没膝的泥淖里的一只脚,又继续陷下另一只。凝聚的目光十二分用神地挖着前面的每一个坑坑洼洼。手里的那根竹棍偶尔在某个坑洼里轻轻一点,目光便迅速移开。于是,眼睛便格外地用力,那样子,是要把整个海坪翻开一层来。
这一片褐色的海坪他不知道有多大,他一眼望不到边。他明白的是这辽阔的海坪已经很小很小了,小到近似于无,小到他一步就可以跨过去。而在以前,他只怨自己脚步太慢,没福分踩遍这方滑腻的宝地。
忽然竹棍碰在了一个物体上,他那张泥淖般颜色的扁脸立即生出了一个惊喜。竹棍把那物体慢慢撬了出来,水篷似的圆壳里面一排锋利的爪子正拼命地划着。他脸上的惊喜瞬间便被愤怒烧得通红。“去你老子的!”全身的力气立即透过手掌传到棍尖上,那小鬼鲎被高高地抛到了半空中,好一阵才跌到二十几米外的地方,溅开了一大朵褐色的花。本来,他早就应该看出这是个鬼鲎的,他已经在这片泥淖里走了二十几年,无论藏得多隐蔽的蟹窝都会被他的那双小眼给挖出来,乖乖地爬到篓子里去。可是从天麻麻亮到现在,他的影子都已经缩成一堆了,篓子里只有两个三指大的花蟹和一条小八爪,连个青蟹的爪印都没见着。失望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便把另一个失望当成了希望,否则只有绝望了。
天空中飘着几缕轻烟,白花花的日头早把泥淖表层的水狠狠地吸了一层,那鼓胀胀的胶泥蔫缩了许多。他穿着变白了的蓝色短裤,裤子上的泥巴早已晒得一块块干裂,剥落下来,他却全然不觉。那日头对他来说,与一缕清风并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把那滚圆的东西贴在他的背上,他最多也是回头望一眼。他那闪亮的皮肤坚韧而精密,日光照在上面便会被高高地弹起,落到别的地方,只能重新寻找可以肆虐的对象。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日头,也没有清风。他来到这个世上,是赤裸裸的,现在也是,就像这海坪一样,他早已与这海坪融为一体了。
那枚戒指真威水呀!他梦幻一般。
“看,哪是什么?”
码头上有人惊叫。
那些卖鱼婆卖虾妹立即扭歪了脖子,衣冠楚楚或者穿着皱里皱巴的买客也从鱼篮里抬起双眼。
所有的人都盯着港口望。
几个黑色的漂浮物在几叶小白帆的牵引下正蹒跚地向港内游来。
“嘿,真像个摇箩!”有人忽然说。
“不,像爿蛋壳。”
那又似摇箩又似一爿蛋壳的东西并没有向港内直驶,而是转了个弯向西码头泊去。
“这叫竹壳船。”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说,“二十几年前就有几艘这样的船到过我们这里。”
“他们从哪里来?”立即有人追问。
“对面喽,还有哪里?”
“越南人?”
“除了他们,还有哪个?”
“听说那边比我们还穷,实在过不下去了。”
“看来不假,哪个愿意离乡背井?这要冒多大风险?”
人们窃窃私语。
“哎呀我的鱼!你老娘的,哪个野仔偷了我的鱼!”一个卖鱼婆忽然惊骂。
“哎呀我的钱呀!你个死仔偷了我的钱生大毒疮,不得好死!”
码头上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他看得清清楚楚,偷鱼的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二三十岁的女人,还穿着雪白的连衣裙。当所有的人都盯着竹壳船看的时候,她那留着长指甲的葱似的纤纤小手极其神速地抓起两条一斤多重的鲷鱼放进了藤篮,然后从从容容地挪开了腰肢。偷钱的是瘟猪,镇上打架的能手,扒窃的冠军。
他没吱声。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他卜九长这么大就是没有学会害怕。虽然村里每个人都认为他是条软虫,谁都爱欺负他。他是恨这些鱼婆虾妹。她们是都黑心货,没一个好人。该偷。他甚至恨那一男一女偷得太少了。怎么不把那篮鱼全偷了!怎么不抠空了她们的钱袋!那两个被偷的女人放声大哭才合他的心意。
“唉!”不知为什么,他竟恨恨地叹出一口气来。
“卜九,好你个野仔今日捞满篓了吧?”跛四远远地便叫。
“满你老子!”他骂。
跛四忽然弯下身子,双手慢慢地抠进了泥里,像是在用力地抓着什么。
他觉是跛四那手像抓在他的胸口上,抓得他呼吸有点困难起来。好像是有意折磨他,跛四的手许久也没有提起,好似那手中的东西重得无法提起一般。莫不是个大家伙?不会的,一定是个鬼鲎,一定是的!他加快了脚步,他要看个究竟。
才走两步,跛四的手已经举起来了。“哈哈,还想溜!想从我跛四手中溜!也不看看我是谁!碰着我乖点!谁让你逗我呀,嘻嘻。”跛四高举着手,手上抓着的是一条拇指大小的榄鳝。
他松了口气,但还是恨。怎么偏让他跛四给撞上了?要是撞上我,哼!
跛四是公认的捉鳝高手,就像人们把他誉为蟹王一样。但他从来不服跛四。总有一天我要赢了他!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他!
“让我看看。”跛四掀开的他的鱼篓。他也揭开了跛四的。跛四的篓内除了刚才的那条榄鳝,还有一条小泥鳝和两条小鱼。
“卜九你今日不成呵。”跛四有点得意。
是的。他的收获确实比不上跛四。跛四已有了两条鳝,他却连个蟹花都没有。
“你等着,今天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我就不姓卜。”
“嘿,那你就姓扁吧!”跛四笑着。
“你妹妹才姓扁!”一棍子戳在跛四的屁股上。
“哎唷!”跛四负痛而叫。跛四也只能叫而已。他可不敢和卜九对阵。跛四虽然比卜九高出半个头,可干瘦得像卜九手中的竹棍一般。
其实卜九也不姓卜。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那年深夜,村里人被一阵很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吵醒。有几个人便出来看。一块腥臭的破布包着个婴儿,正在拼命地哭喊,向这个世界求援。揭开破布,婴儿是个男婴。人们一个个摇着头走了,只剩下一个五十多岁的无儿无女的老太婆。她轻轻地抱起男孩。她把几十年积聚的爱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她把他养到了三岁。三岁的时候,她便睁着眼睛,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他。他既然是个人,便没有谁忍心让他饿死。于是村里的每一个家都是他的家,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成了他的父母,每一个父母的孩子都成了他的兄弟姐妹。后来,他便像他的所有兄弟姐妹一样长大成人了。长大成人后,他知道他的养母姓卜,他便姓了卜。没有人知道他的生身父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知道。每年清明,他都会给他养母扫墓。那些帮助过他而又死去的人,他每年都会去到他们的墓前,规规矩矩的叩三个响头。他长大了,并没有忘记是谁让他长大了的。因此,村里比他年长的人骂他,他总是俯首帖耳,诚惶诚恐;比他年幼的人骂他,他也是恭恭敬敬,不还半句。因为他清楚他曾经受过人家的恩典,他不能忘恩负义。但是外村的人一个也不敢骂他。他敢跟你玩命,因为他的命是玩大的。
卜九继续用心地前行。
那枚戒指,真他妈大!
码头上热闹不堪。竹壳船已泊在了西码头的石阶上。有几百人在看热闹。这阵势把船上的人震住了。满满的几船男女怯生生地不敢领受这样的大礼。船就这么静静地泊着,许久也没有人敢走下船来。看得出,船上的人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其实他们乘坐的不应该算船,只能算艇。五六米长,三四米宽,全部用竹片编成,椭圆状,船壳涂着一层厚厚的桐油。
码头上的人们不停地指手画脚,叽叽喳喳。船上的人们也在细声软语,叽哩咕噜。
终于,一位五十多岁,中等个头,面容憔悴的男人缓缓地步上了石阶,对着码头上的人群拱了拱手:“各位乡亲,我们是越南华侨,今日逃难来到贵地,只想借宿几日,还望多包涵。”中年男人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在烈日中闪闪发光。这金色的光芒,刺得码头上的人们眼睛也模糊了许多。
“呀,好大的戒指!”有人惊叹。
人们一阵嘻嘻哈哈,算是对那个男人的回答。那人回过头去对船上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船上的人便开始陆续上岸,男女老幼俱全,个个像瘟鸡。他们艰难地上到了码头,便在地上铺了块塑料布,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死尸一般。
在李镇,人们第一次见识了这么大的一枚戒指。戒指上还镶着一粒圆圆的钻石,泛着一层蓝光。
这么大的戒指!要是戴在晚姑的手上,会是什么样子?卜九这样想着,便有点走神了。
刚才他还和晚姑在一起,他卖蟹,晚姑卖螺。本来他的蟹并不多,很快便会卖完的,但他却把价钱抬得老高,以致卖了许久。晚姑的那一盆螺肉卖完后,他才降了价脱手。
晚姑今年二十四岁,身材很好,苗里苗条的。只可惜小时候嘴馋,被南瓜汤烫了一下,下巴留着了一块伤疤。村里像她这样年龄的妹仔早就嫁人了,唯独只剩了她。不是别人都嫌她那块疤,而是她找不到如意的人。
卜九最喜欢晚姑的那块疤。每次见到晚姑,他就盯着那块疤看。他觉到那块疤很美很美,像一朵盛开的海藤花。
某个晚上,他出海回来,在岸边,听到有人轻声地唱:
海藤生来啊九个弯,
不敢把兜树仔攀。
弯弯曲曲绕心头啊,
哥你莫识啊,我声声叹。
歌声重复了三次,到最后竟成了一片低低的泣声。他听得有点感动,也想跟着哭。他知道唱歌的是晚姑,他也想跟着唱。
树仔生来啊没有弯,
海藤啊放心把他缠。
弯弯曲曲绕身上啊,
妹你莫叹啊,我心甘。
但他只能在心里唱。他不敢唱也不能唱。他怕晚姑会因此恨他。他喜欢晚姑。很久以前,他便在心目中塑造晚姑的形象,晚姑在他心目中越来越美。在这个世上,他只把晚姑当作自己最亲的亲人。但他并不知道晚姑的心,晚姑不让他知道。晚姑只是平时对他好,没骂过他,也没有看不起他。晚姑见到他,总是说声卜九哥便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偶尔也会朝他的屋里望几眼,但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家门。他知道自己穷,晚姑不肯进去,其他妹仔也不想进去。他的家很小,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谁愿意进去呢?
那晚,他听出了晚姑的伤感。他好不心酸。
他走近了晚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晚姑啊的一声拔腿就跑。
“我是卜九啊,晚姑。”他恨自己太大意,吓着了晚姑。
“是你啊,卜九哥,吓死我了,像个鬼似的。”
“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现在不三不四的人多着呢。”
“我才不怕呢,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回去吧,夜很深了。”他离晚姑很近。黑暗中,他真想抱一下晚姑,但是他不敢。他怕晚姑以后再也不理他。
那晚,晚姑还是听了他的话,回去了。他终于有了一个送晚姑回去的机会。虽然没有再说什么话,他也知足了。
卜九蹚过了一条沟,他换了一条线路。海坪里蟹的分布,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了。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希望。在一个脚印里,他看到了两颗豆子样的东西,那是一双蟹眼。错不了的。虽然泥把整个蟹身都遮住了,但他看得还是很清楚。真正的快乐到来了。卜九郑重地伸出右手,先用食中二指按住了蟹背,然后用拇指和中指紧紧地扣住了小爪根。好沉啊,足有一斤半!他将蟹在旁边的水窝里洗了一下,黄澄澄,两只大钳正在挥着,真美呀。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那一瞬间舒展开来了。他的目光在海坪上扫了一下,跛四不见了,跛四如果在,就气死他!
那枚戒指。要是我卜九也有一枚那样的戒指晚姑会怎么想呢?
连续几天,都有竹壳船泊进了西码头,也都有人看猴子一般看着这些异国的逃难者。也有人在打这些人的主意。
他在热闹的人群中看见了瘟猪。有人在打架。瘟猪那帮人正在对一个农村模样的年轻人大打出手,那个人满脸是血,已经躺在了地上,他们仍然拳脚相加。他认得被打的人是他们村的罗狗,平时游手好闲,不做好事的。打得好!就可惜是被瘟猪他们打的。
那些逃难的人四处找船。他们打算去到更远的地方。卜九慢慢走过那些人身边。他又看到了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他盯住那戒指看了好一阵。戒指的主人也好奇地望着他,颇感诧异的样子。无缘无故的,他竟觉得那人有点亲切。
回到家里,他脑子里还是想着那枚戒指,那戒指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转着转着便成了晚姑脸上那块疤。
晚上,他真想去找晚姑。但他还是怕晚姑不理他,还有,晚姑的家人也不喜欢他,嫌他穷。小时候,他也在晚姑家吃过饭,当手中的蟹少时,他们便满脸不高兴。不过,只要能见到晚姑,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
第二天,他的收获并不大。加上不见晚姑在,他便有点无精打采的,早早便往回走了。到西码头,他不禁又用眼光去寻找那个戴戒指的人。人却不在。他不禁有点失望。至于失望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那枚戒指又在他的眼前旋转起来,他想躲也躲不开。
傍晚,他不自觉地又来到了西码头。那枚戒指,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驱使着他。他甚至有点兴奋。
码头上依然人来人往。忽然,人群中蹿出一个人,同时,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他抢了我的戒指!捉贼啊,有人抢劫啦!”明显是广东话。他立即明白是谁遭了抢。
转眼间,那抢戒指的人已经从他面前跑过去了。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定眼看时,他认出了是瘟猪。他突然怒火胸中烧,疯了似的狂追瘟猪。
瘟猪转入一条巷子。他没有直追,而是绕了过去。在瘟猪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时,卜九已经截住了他,并很自然地伸出了右腿。卜九在海坪上走了二十多年,无异于练了二十多年的腿功,瘟猪哪里有这等功夫?
地上全是卵石,瘟猪摔得很重,鼻子破了,牙也掉了两颗。卜九反剪了瘟猪的手,说:“戒指在哪?”
瘟猪说:“我扔了。”
卜九说:“好,我叫那个越南人来。”
“别叫,在左边衣袋里,自己摸。”
卜九摸到了戒指。
瘟猪问:“你是哪个?”
“是你老子!”
卜九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犹豫了一下,松开了瘟猪,转眼便没了踪影。
他小心翼翼地把玩着那枚戒指。戒指沉甸甸的,那颗蓝色的珠子闪耀着神秘的光。他想,这戒指怎么也值千把块钱吧。我一定要把戒指送给晚姑!晚姑一定欢喜得不得了。但是晚姑会要吗?她要是问这个戒指是怎么来的,我怎么讲?
他的心里抖了一下。晚姑要是知道这戒指的来历会怎么看我?
随而又想,把它卖了,晚姑又不知道,她不会怪我的。这戒指是从瘟猪身上捡来的,我并没有抢呀。这样想,他便有点高兴了。但他立即又想到了那个越南人。那人现在肯定伤心死了。说不定这戒指是用来买船的呢。没有了戒指,他们便去不了其他地方,也回不了越南了。继而又想,那越南人一定很有钱,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戒指?整个晚上他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彻夜不眠,还到门外察看了几次,看有没有人朝这边来。他还有点担心瘟猪他们会追到这里来。
唉——
卜九这叹声起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天亮的时候,卜九也已经醒了。卜九清醒地记得他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搅得他整晚也睡不好。他开始恨起自己来了。
他很快就到了西码头。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正苦着脸坐在船上,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头发已有点花白的女人正在煮着什么。卜九慢慢地走下石阶,对那男人招了招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那男人说:“请问你有什么事,上船来说好吗?”
卜九也不言语,三两步就上了船。
卜九坐在了他们的面前,望了一眼那男人的左手,慢慢地从衣袋里摸出了戒指,递到了男人的面前,说:“这是你的吧?”
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说:“是……你……想干什么?”
卜九说:“还给你呀。是……我捡来的。”
这时,那个女人叫了一声,把卜九吓了一跳。他不由得望着那女人。那女人站了进来,两眼死死地盯住卜九,看了一会下巴,又盯着耳朵看,突然咕噜了一句什么。卜九没听清。那男人脸色大变,也盯着他看。直看得卜九都有点怕了,想扔下戒指就走。
正犹豫间,那女人的手已经伸向了卜九的脸。卜九有点惊慌了。
他们一定认为我是那个抢戒指的贼了,我一定要解释清楚。卜九这样想着。
但是那女人的手并没有伸到他的脸上,而是被男人抓住了。男人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说:“戒指是我的,多谢你啦,后生哥。真是天意啊!我们两人有缘分,这个戒指就送给你做纪念啦。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香港了,不知道顺不顺利。以后我们想见面就难喽。”说着接过卜九的戒指,重新放回到卜九的掌心上。卜九可不敢要,想扔下戒指跑。男人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继续说:“我们不缺钱,也没其他用意的,你一定要收下这枚戒指。我说过,我们有缘的,收下吧。”卜九哪能里肯收?想挣脱男人的手上岸。卜九说:“不不,我不能要的,我要上去了。”
这时,那女人也哽咽着说:“收下吧,收下吧……”
卜九还是想走,但他挣不脱男人,他开始有点急了。
这时男人却把手放下了,问他:“后生哥住在哪里呀?”卜九用手朝西面指了一下:“西村,离这里很近的,才几百米。”男人说:“好,我不勉强你,我送你上去吧。”接过戒指,揽着卜九的肩膀送他上了码头。男人的手很柔和,很温暖。这是卜九感觉到的。
男人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便回到了船上。
卜九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船上。那对夫妇也在看着他,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女人的眼泪。他想她可能是什么病发作了,痛成那个样子。他想起了在船上女人看他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边的肉痣,又摸了摸下巴的胎记。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越南人难道没人生这东西吗?
他不知道越南人和华侨有什么不同。
卜九觉得很舒坦。
第二天,卜九洗衣服时,搓到了一个硬东西。卜九将那东西掏出来时,吓了一跳,那只戒指不知什么时候像鬼一样钻进了他的衣袋里!
卜九一阵小跑赶到了码头。
竹壳船还在,人已去远了。
卜九突然觉得偌大的一个渔港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责任编辑 卢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