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标,男,现供职于广西—东盟经济技术开发区。发表过《永州产何蛇》《南蛇山的传说》《里建地名溯源》《里建枪声》《搬迁》等。
明山家的菜园在村子东面,有许许多多的鸟。
那是一道山梁,像一个“7”字拱卫着村子的东边和南边。菜园就在山梁的最前端的外侧。再往东,就是村里的田地。秋收以后,田地里光秃秃的,没有什么庄稼。村里人在收完粮食后,就套上牛装上犁把地翻了,这样使得田地里的小虫子过不了冬,来年庄稼长得更好。
翻了地后,鸟儿便没有东西吃了。山梁上绿油油的菜园就成了鸟儿们的乐园。这些鸟儿中有八哥鸟,一种差不多全身漆黑的鸟儿,只有翅膀上有几根白毛。飞起来的时候,从下往上看,那几根白羽毛就像一个“八”字,所以人们叫它八哥。这种鸟平时多停在牛背上,追随在农民和耕牛后边,啄食犁地翻出土面的蚯蚓、蝼蛄等,有时也啄食牛背上的虻、蝇和虱子,也捕食蝗虫、金龟等昆虫。八哥还吃各种植物及杂草种子,以及榕果、蔬菜茎叶。
每天下午放学,明山都会提着菜篮到菜地里摘菜。爸爸在大队当民兵营长,经常开会、值班。妈妈在村里跟大伙种田,很多时候很晚才收工。明山和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到菜地摘菜,到河边挑水,煮饭,喂鸡,自己烧水洗澡,只等大人回家就可以喂猪、炒菜吃晚饭。明山到菜地里摘菜,鸟儿们看见有人走来,轰一下都飞走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留下一些灰的、白的或其他颜色的鸟屎。
这么多鸟里面,明山最喜欢八哥鸟。同村阿水家就有一只那样的鸟。那是阿水的爷爷养的,装在笼子里,侧着头,瞪着乌黑的眼珠看人。明山问:“阿水,这只鸟吃什么?也喂虫子吗?”八哥鸟突然叫了一声:“虫子,虫子。”明山吓了一跳。阿水的爷爷告诉明山,这是几年前抓到的,当时还很小,在田里学飞,歪歪斜斜地飞不高,也飞不远。阿水的爷爷耙完地,正在休息,看见这种只鸟,飞快地跑过去,追了一段,终于追上,把它逮住。回到家里,养在笼子里,每天喂它清水、虫子。开始,它水也不喝,虫子也不吃,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显得非常烦躁。几天后,它慢慢地安静下来,偷偷喝一口水,啄一口虫子。阿水的爷爷高兴了,继续喂虫子喂水,不时地吹口哨逗它。它同样侧着头,瞪着乌黑的眼珠看阿水的爷爷。突然有一天,阿水的爷爷正在逗它,它回应了一声鸣叫,阿水的爷爷吓了一跳,马上又高兴地笑了,嘴里说着“你个小东西”,然后撮起嘴又逗它。八哥又回应了一声。阿水的爷爷更高兴了,吹了一个长长的哨音。八哥侧着头,没有回应,似乎在思考这个音调怎么才能发出来。阿水的爷爷吹了几次长长的哨音。终于,八哥又回应了一个长长的哨音。就这样,八哥它慢慢地学会了吹口哨,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明山在自家菜地里看见这么多的鸟,其中就有八哥,心想什么时候也抓一只八哥,教它说话,教它唱歌。
当天晚上,明山的爸爸看到菜篮里菜叶上满是窟窿,就问明山是什么原因。明山说,菜园里有许许多多的鸟,吃我们家的菜,菜叶都被鸟吃光了。明山的爸爸非常生气,说我们挑了多少水,才种出这点菜,却叫这些小鸟吃得光秃秃的,看我怎么收拾它们。
第二天下午,明山的爸爸骑着单车回来了,背后斜背着一把长长的鸟铳,枪管有一米多长。这是他跟别村的一个猎人借来的。
明山放学回来,要去菜园摘菜。爸爸叫住他:“儿子,等等。”他从墙上摘下枪,背着枪挑着水桶去浇菜。明山这才看见家里有一把鸟枪。他提着菜篮,跟在爸爸后面,出了门。到了村前的水塘,爸爸下到水塘边,装好两桶水,挑在肩上,稳稳地向菜园走去。
远远的,明山就听见鸟儿们在菜地里叽叽喳喳地叫,扑腾扑腾地飞。爸爸停下来,找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放下水担子,做了一个手势叫明山呆着不动,自己猫着腰向菜地摸去。明山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突突跳个不停。
“砰!”鸟铳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明山吓了一大跳。鸟儿们叽叽喳喳地惊飞起来。明山的爸爸持枪冲到菜地,并大声呼叫明山过去。明山跑过去,看见爸爸手里拿着几只鸟,还有几只鸟在菜地里跳来跳去。明山和爸爸一起包抄,抓住了一只耷拉着翅膀在菜地里钻来钻去的八哥。
明山求爸爸把受伤的鸟留下,不要杀了吃肉。爸爸同意了,还帮他把八哥的翅膀绑好,敷上草药。没过几天,八哥的伤就好了。妈妈拿出剪刀要剪掉八哥翅膀的部分羽毛,明山说不要剪。妈妈说,不剪的话,它要飞走的。明山说不要剪。妈妈只好收起剪刀,拿了一段纳鞋底的细绳绑住八哥的脚,另一端绑着一段拇指般大小的木棍。那只鸟儿挣扎着要飞走,可脚上绑着一段长长的纳鞋线和一根木棍,飞不了多远就被抓住了。它知道飞不了,定定地呆在明山的手心不动。
明山拿着绑好的鸟儿在村中走来走去,身后跟了好多小朋友。
“嘿,明山哥,在哪逮到的?”
“我和爸爸在菜地里抓的。”
“抓的?它不飞走吗?”
“用鸟枪打的,打断了翅膀。飞不了!”
“你爸爸真厉害!”
“明山哥,能让我玩玩吗?上次我也让你玩我的火柴枪。”
明山哥停下脚步:“是吗?我想想,嗯,是玩过你的火柴枪。好,给你玩玩。别让鸟跑了。”
明山把鸟儿递到那小朋友的手里,那小朋友轻轻地抚摸鸟儿的毛。鸟儿想要动,那小朋友急忙把它罩住。
“明山哥,不是说它的翅膀断了吗?没有啊!”
“好了。不好哪里能拿出来呢?笨蛋!”
“哦。”打开手缝,那只鸟儿“扑扑扑”地飞了出来。
明山大喊:“快,快,抓住绳子。”
等那个小孩抓住绳子,那只鸟儿已经钻到路旁的草丛中。几个小孩子飞奔过去,一把按住。
明山叫那几个小孩放手,拿上来一看,鸟儿已经奄奄一息,闭着眼睛不动。
“完了,完了。”
明山捧起鸟儿来,撮起嘴,冲它的嘴巴轻轻地吹气,并扒开它的眼皮。
以后的几天里,鸟儿都不敢来菜地,在附近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或是飞到别人家的菜地去吃菜。那些人家看见了,只好远远地拿石头扔,然后在那里骂。骂累了,走了,鸟儿们又来了。
明山在自家菜地里看到一只八哥飞来,站在菜地里一根豆秧攀爬的小竹竿上凄凉地叫。听到明山的脚步声,八哥惊慌地飞走了。
明山手上拿着的八哥不安起来,扑棱扑棱地扇动翅膀要飞起来。明山赶紧用手罩住。八哥突然呱呱呱地叫起来,声音非常尖利。明山吓了一跳。那只飞走了的八哥听到这只八哥叫,也凄厉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在天上转来转去。明山手里的八哥又叫了一声。天上的八哥听出了声音的来源,朝明山飞过来,在明山头上。身边飞上飞下,一边飞一边叫,凄厉里带着焦躁不安。明山手里的那只鸟也一声一声地回应着。
明山丢下菜篮往回跑。天上那只鸟也紧追不舍。明山跑得越发快了。
路边坐着阿水的爷爷,他在放牛。明山喊道:“爷爷,救命啊!”朝阿水的爷爷跑去,一头扎在阿水爷爷的怀里。
阿水的爷爷一手护住明山,一只手在空中挥舞,嘴里大声吆喝:“呜喔——呜喔——”想要赶走八哥。
天上那只八哥盘旋了几圈,叫了几声,飞走了。
明山手中的鸟绝望地叫了一声。
阿水的爷爷接过去一看,说:“我说呢。原来你把它的伙伴抓来了。”
明山说:“我爸爸抓的。”
阿水的爷爷摇摇头:“谁抓的都一样。这鸟儿有个脾性,你抓了一只,另一只找不到的话,几天不吃不喝,宁可饿死。”
明山回家了。但是,这只鸟儿,并没有不吃不喝,甚至吃得更多。慢慢地它的伤全好了。
这几天,明山家的四周总有一只鸟在叫,似有似无。有时候明明听到了,出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不用上学,明山吃过早餐,耳边又响起了那个似有似无的鸟叫声。
明山出了门,转到屋后。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一只黑乎乎的八哥,嘴里发出沙哑的叫声,就像公鸭发出的低哑的声音。看见明山,也不飞走,眼睛盯着明山看,看得明山心里直发毛。
明山回到家,呆呆看着笼子里的八哥。因为关着,所以并没有绑绳子。八哥伤好了,吃得羽毛乌黑发亮,站在笼子中,似乎在闭目养神。明山不知不觉地走到鸟笼旁边,打开了笼门。八哥睁开眼睛,一动也不动。明山伸出左手,拍拍笼子后端。八哥看了明山一眼,仍然不动。明山嘴里轻轻地发出“呜——射——,呜——射——”的声音,这是村里人赶鸡的叫声。八哥跳了跳,突然冲笼门外飞了出去。
明山从天井看去,看见那只八哥飞到别人家的屋顶,站住了。它轻轻地叫了一声。马上,一个声音回应它。它又叫了一声,另一个声音马上回应它。它又叫了一声,这回另一个声音没有回应它。
扑棱棱地飞来一只八哥。这就是明山在屋后看到的那只。两只八哥站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用嘴巴互相叮着对方的羽毛,然后,张开翅膀飞走了。
明山的心里就像在天井所看到的四角天空,什么都没有了,空落落的。
一整天,明山的耳边再也没有那似有似无的叫声。
傍晚,爸爸回来了,抓了一把碎米,走到鸟笼边,惊住了。“明山,明山,鸟呢?怎么不见了?”
明山拖拖拉拉地走过来。爸爸明白了。
爸爸气得大骂,说:“你放走了它?嗨,你这傻孩子。我还想拿这只做媒子,准备诱捕另外的那只呢。”
爸爸骂了几句,摇摇头,突然不说了。
鸟儿慢慢地又耐不住饥饿,被别人赶着,无处可去,只好又飞来明山家的菜园吃菜。明山一家又吃到被鸟儿叮得满是窟窿的菜叶。明山的爸爸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下午,明山的爸爸骑着单车回来了,背后又斜背着一把长长的鸟铳。他挑上水桶,叫明山和他去菜园。
走近菜园,又听见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叫。爸爸放好水担子,做了一个手势叫明山呆着不动,自己猫着腰向菜地摸去。
爸爸蹲在一个土坎后面,伸出枪管朝鸟儿最密集的地方瞄准。明山在地上寻了一块石头,远远地扔向菜园里八哥叫得最欢的地方。
爸爸的枪响了。几乎同时,鸟儿全飞了起来。
爸爸急忙跑过去,但是左看右看,菜地里一只鸟都没有。
责任编辑 卢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