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象首人身”画像意义解读

2015-12-02 01:56柳卓娅
大众考古 2015年7期
关键词:百戏诸城白象

文 图/柳卓娅

(作者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

“大象”是汉画像石中常见的题材。2008 年,在山东诸城昌城镇发现一块“象首人身”画像石(现藏于诸城博物馆二楼汉代石刻艺术展厅),用浅浮雕技法雕刻,装饰在门额上。象脸朝右,鼻子上扬,牙齿外露,眼球突出;人体四肢粗壮,肌肉发达,两腿分开比肩稍宽,像做舞蹈状。“象首人身”图像在汉画像石中并不多见,而汉代“舞象”之风盛行,此石对汉代“舞象”表演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象在汉代的意义

象在汉代是一种庞然大物,受到宫廷珍视,在民间更是奇观,被视为祥瑞之物,甚至到魏晋时候,还是如此。晋代郭璞写的一首《象赞》:“象实魁梧,体巨貌诡,肉兼十牛,目不逾豖;望头如尾,动若丘徙。”《魏书·灵征志》记载:“天平四年八月,有巨象至于南兖州,砀郡民陈天爱以告,送京师,大赦改年。”

随着佛教的传入,“象”有了更多的吉祥意义。佛教传说释迦牟尼是母亲梦到白象而生。连云港孔望山摩崖石刻东南方的山脚下就有大象立体圆雕一座,体型雄健浑厚,神态温良驯善,有很明显的汉代作品特征,与佛教传入直接相关。山东滕县出土的“六牙白象”画像石明显是根据佛经描绘的普贤菩萨的坐骑“六牙白象”造型设计的。

象在汉代的娱乐之用

在汉代,从宫廷到民间,各种斗兽、观兽、驯兽、扮兽、与兽共舞的娱乐颇为流行,对此汉代文献多有记载。

象作为珍稀动物养于天子苑囿之内。《汉书·西域传》记载武帝时期“巨象、狮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司马相如《上林赋》描述“天子之上林”有“穷奇象犀”。

汉代还有供近距离观赏的驯象。统治者大都喜欢象,与邻国交好时以象牙或驯象相赠也算是重礼。《汉书·武帝本纪》记载元狩二年(公元前121 年)夏“南越献驯象、能言鸟”。东汉时期,“(明帝)永元六年,郡徼外敦忍乙王莫延慕义,遣使译献犀牛、大象”,“献帝建安七年,于阗国献驯象”。

关于驯象,最常用的工具是“钩”。《论衡·物势》记载:“长仞之象,为越童所钩,象皮不畏刀刺。”但实际驯象之术远没有这么简单,西晋法矩译佛经《法句譬喻经》:“佛问居士调象之法有几事乎?答曰:常以三事用调大象。何谓为三?一者刚钩钩口著其羁靽。二者减食常令饥瘦。三者捶杖加其楚痛。以此三事乃得调良。又问施此三事何所摄治也?曰铁钩钩口以制强。口不与食饮以制身犷。如捶杖者。以伏其心正尔便调。曰作此伏者。”这种或手拿长钩或空手指挥的驯象图在汉画像石中有直接表现。江苏盱眙大云山汉墓出土铜器中还有鎏金铜象和驯象俑,驯象者两手相扣放于身前,面向大象站立,并没有拿长钩。

在汉代,除了简单的驯象娱乐,还有配合奏乐、歌舞而进行的“舞象”演出。张衡《西京赋》描述长安百戏盛况有“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女娥坐而长歌……白象行孕,垂鼻磷囷”。李尤《平乐观赋》也有“白象朱首,鱼龙曼延,鳂蜒山阜,龟螭蟾蜍,挈琴鼓缶”的记载。对于“白象朱首”的描绘,陕西神木大保当东汉墓门楣上所刻驯象图中的大象的确就是身上涂白色,长鼻、嘴、眼眶等处涂红色;河南新安古路沟汉墓出土的骑象俑的象头上也涂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舞象”、看“象舞”的风气在两汉盛极一时,《盐铁论·散不足》有“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儛象”,《汉书·地理志》记载“(南越)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商贾者多取焉”。由于象已经成为汉代乐舞百戏的重要角色,商贾者对于象的“多取”也就不足为怪。

舞象模拟表演存在可能

《尚书·舜典》有“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的记载,有学者研究指出这是在乐官夔的指挥下,在各种乐器的交替演奏中,扮演飞禽走兽的舞人踏着节奏跳舞。以此类推,汉代带着大象面具进行舞蹈表演很有可能存在。

在汉代,人们无论为了观赏娱乐,还是取其吉祥寓意,都会对“舞象”有一种期待和重视。但是真实的大象表演,只有宫廷的和富贵之家才有机会观看,平民百姓想要观看须在京城,而且要在大型百戏表演的时候才有可能。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怎么实现观看表演、祈求祥瑞的愿望呢?在这种需求的背景下,随着表演方式地不断进化,“象舞”也发展到人头戴大象面具进行模拟舞蹈表演。

在汉代乐府机构里有大量模仿动物表演的乐人。据《汉书·礼乐志》关于汉哀帝罢乐府时的乐人留存情况记载:“治竽员五人,楚鼓员六人,常从倡三十人,常从象人四人,诏随常从倡十六人,秦倡员二十九人,秦倡象人员三人,诏随秦倡一人,雅大人员九人,朝贺置酒为乐。”对其中的“象人”,颜师古引孟康所注“若今戏虾鱼、师(狮)子者也”,韦昭也注“着假面者也”。我们可以理解为这里的“象人”就是配戴动物面具、装扮成动物的演员,他们的表演称作“象人戏”。廖奔按今天的标准,将汉代“百戏”的内容粗略地划分为杂技、舞蹈、竞技、假形扮饰、戏剧五个类型,“假形扮饰”就是指“象人”这类表演。

汉代画像石中有很多人假扮动物的戏豹图、戏凤图、戏猿图,给我们理解“象人”提供了参考。四川新津崖墓出土“戏猿图”,画面上的“猿”,明显是由人扮演的。山东沂南北寨汉墓出土的大型石刻壁画中的乐舞百戏图,画面包括龙戏、鱼戏、豹戏和雀戏表演,其中鱼和龙体型都很庞大,但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两种动物是由人套在鱼和龙形状的大型套具内扮成的,人的脚和身子显而易见。豹戏是人戴着豹形面具,穿豹纹服装做的表演。雀戏也可叫凤戏,由人身穿凤鸟羽衣扮演,身后插羽翼凤尾,头上戴凤冠面具,口中含着缓带,人的双脚、双腿清晰可见。另一个汉代流行的经典故事“东海黄公”的情节在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中曾有详细记载,演出时剧情中的老虎,就是由人扮成老虎来表演的。

张衡《西京赋》中的“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箎”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的,豹戏、罴舞、白虎鼓瑟,苍龙吹箎,如有表演,就应该是人带假面模仿动物进行的乐器演奏。那么“白象行孕,垂鼻磷囷”一句描绘的也有可能是人带着大象面具进行的表演。

在汉代,表演者头戴动物面具还有一种可能是在进行“角抵”表演。角抵也是百戏的精彩组成部分,除了人与人之间、动物与动物之间的搏斗、相抵之外,还有人与牛、虎、狮、熊等威猛动物之间的较量,其惊险、壮观甚至惨烈的特点使汉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很感兴趣。为了增加搏斗的气氛,斗兽之人往往头戴猛兽面具,这在汉画像石中也多有体现,但是头戴大象面具进行角抵表演的还没有见到。与诸城“象首人身”画像石同时出土的相关画像石也找不到和其他猛兽进行角斗的线索。

鉴于大象与佛教的密切关系,诸城画像石是不是有可能展现佛教的一些因素呢?我对此持否定意见。应该说画像石“象首人身”的外形,有点类似于在印度宗教和民间生活中的一种“象头神”,此神在印度诸神中极为有名,是智慧和成功之神,也是知识和文学的保护神。在我国最早与佛教有关的“象首人身”像应该是敦煌莫高窟第285 窟的西魏大统四至五年(538~539 年)禅窟中的壁画,画像中有绘象头神的俄尼沙(Ganesa,即象头神),位于大自在天的下面。象头人身呈坐姿,无坐骑,上身披有飘带,下身着裙,左手握象牙,置于胸前,右手曲肘上举一钵,象鼻正在吸食钵中之物。所以诸城的这块“象首人身”画像石与佛教关系不大。

另外,在驱逐疫鬼的傩舞表演中,头戴面具的装扮更是屡见不鲜。但从目前的文献记载来看,还没有发现关于带着大象面具进行傩舞表演的资料。

“象舞”在两汉时盛极一时,诸城“象舞”画像石的出土又为“象舞”补充了新的资料,填补了头戴象首面具进行舞蹈的图像空白,进一步印证了学者们关于头戴大象面具舞蹈表演的有关研究,为汉代乐舞百戏的研究和推断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猜你喜欢
百戏诸城白象
全国畜禽屠宰质量标准创新中心落户山东诸城
别和诸城恐龙聊梦想
“百戏之祖”:昆曲里的古典传承
2019年戏曲百戏(昆山)盛典举办112个剧种118个剧目献演
大江东去浪千叠——百戏之祖“昆曲”
小白象休假
白象 红烧牛肉面
唐代百戏诗的主题研究
诸城发现纤角龙类新属种化石 获名“诸城坐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