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经济怎么了？

文/张勇

委内瑞拉只有坚持结构改革，使主要依赖资源禀赋这种静态比较优势的增长转变到依赖产业升级和效率驱动上来，并坚持宏观审慎的经济政策，才能逐渐摆脱经济衰退的泥沼。否则，若经济衰退持续，那么，马杜罗的执政地位就会受到挑战，未来政局动荡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

2015年的世界经济并不平静，其“增长分化，风险隐现”的特征十分明显。相比美国较强劲的经济复苏，欧洲经济却因希腊债务危机的阶段性复发深陷泥沼，而新兴市场经济体是否会成为这一轮国际经济危机的最后接棒者，也引发世界关注。

新兴市场经济体聚集的拉美地区，今年也遭遇经济下滑，多国陷入滞胀、货币严重贬值、资本加速外逃的经济困局。其中，委内瑞拉的经济形势尤为引人担忧。联合国拉美经委会（CEPAL）最新报告（2015年7月）显示，在遭受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冲击后，委内瑞拉在2012年曾获得经济恢复后的最高增长率——5.6%，但此后便一路陷入经济断崖式下跌中，2013～2015年增长率分别为1.3%、-4.0%和-5.5%。而英国经济学人智库（EIU）的预测更为悲观，2015年委内瑞拉经济将衰退6.2%，同时年均通胀率高达104.1%。人们不禁疑惑委内瑞拉经济到底怎么了？

委内瑞拉面临经济社会风险

从基本面看，今明两年委内瑞拉经济形势较为严峻，因为拉动增长的三大引擎基本“熄火”。其一，高通胀和弱就业影响到家庭收入，从而使私人消费严重萎缩。其二，由于国有化政策威胁、基础设施严重落后，以及外国公司用汇和利润汇出受限，固定资产投资大幅减少。其三，石油价格暴跌致使贸易条件恶化，出口收入大幅下降。从生产角度看，产业产出同样不及预期。背后的原因，首先是由于宏观政策扭曲阻碍了增长，工业生产在2015～2016年将大幅萎缩。石油产业，特别是国家石油公司，将受到持续的管理不善和不稳定税收体制的影响。预计石油产量将从2013年的每日生产248万桶降至2016年的235万桶。其次，受制于政府干预、价格设定以及产权保护不足，农业产出虽有增长，但增幅缓慢。再次，服务业因经济衰退、需求不足而下滑。因此，在这种经济形势下，国家面临的经济社会风险可能较高。

通胀高企侵蚀实际收入，可能引发社会动荡。政府曾引入强制性削减价格和租金管制以控制物价的飞速上涨，但效果并不显著，而生活物资的严重短缺又加剧了通胀。据委内瑞拉国家统计局的统计，食品和基本生活用品的供应短缺率从2013年的23%逐步上升到2014年的35%。根据EIU预测，2015～2016年委内瑞拉年均通货膨胀率分别达到104.1%和72.7%。尽管经济衰退可能降低需求方的价格压力，但是供给严重短缺始终助长了通胀攀升的速度。2015年2月为了降低持续高涨的通货膨胀给民众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委内瑞拉政府曾将最低工资标准上调15%。虽然这项“保护劳动者工资收入”的措施得到大多数民众的支持；但是，一些经济学家和企业界人士认为，保障职工收入的出路在于控制通货膨胀，而不是频繁地涨工资。而应对通胀的措施应是严肃财经纪律，减少开支和增加生产。否则，工资的增长永远赶不上通货膨胀的步伐。

多轨汇率制加剧通胀和贬值，可能引发货币危机。针对不同交易对象和交易目的，委内瑞拉实行三重汇率制度，而且严格限量供应美元。目前，这三种合法汇率并存。第一个是官方汇率，1美元兑换6.30玻利瓦尔，政府通过这一汇率向企业批拨外汇，用于进口国内所需要的基本食品、药品和日用品。第二种是由2013年、2014年先后设立的两种补充汇率合并而成一种补充汇率（简称SICAD），由委内瑞拉央行拍卖，适用于一般性生产领域，目前定价约为1美元兑换13玻利瓦尔。第三种是边际浮动汇率（SIMADI），即根据市场供需关系确定美元和本国货币的自由交易汇率。目前，边际浮动汇率大约是1美元兑换200玻利瓦尔。官方渠道的美元如此稀缺必然形成黑市。目前，黑市美元汇率大约为1美元兑换500玻利瓦尔。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之间的巨大差距，刺激了黑市外汇交易，反过来随着黑市汇率不断攀升，委内瑞拉市场物价被汇率牵引而不断冲高，又助长了通货膨胀。因此，随着贬值幅度加大，货币危机风险增加，资本外逃速度可能加快。

经常账户和财政账户出现双赤字，可能引发债务违约风险。根据2015年8月EIU报告，由于进口的下降不足以抵消石油价格暴跌导致的出口收入大幅减少，2015年委内瑞拉经常账户出现自1998年以来的首次赤字，赤字占GDP的比例为1.7%。随着经常账户由盈余转为赤字，加之外资流入放缓以及金价下跌（委内瑞拉超过2/3的外汇储备是持有黄金），外汇储备总额遭受侵蚀，未来偿债压力增加。EIU预计委内瑞拉的外汇储备将从2014年底的221亿美元降至2016年底的125亿美元，届时仅能满足2.7个月的进口需求。特别是在石油价格持续下跌的情况下，出现国际收支危机的概率较高。与此同时，EIU预计，政府财政赤字占GDP比例将从2014年的13.2%增至2015年的17.3%。而且，公共债务占GDP比例将从2015年的54%升至2016年的56.5%。这将制约未来反周期政策的操作空间，委内瑞拉的财政压力将持续加大。

结构失衡和政策扭曲导致经济困境

实际上，委内瑞拉面临的诸多风险主要来自于深层次的结构失衡和政策扭曲。

严重依赖石油的经济结构易受外部冲击影响。从产业结构看，委内瑞拉经济结构单一且升级缓慢。多年来，委内瑞拉的石油出口额一直占总出口额的95%左右，占GDP总量的近30%，而政府收入的50%是来自石油。因此，这种严重依赖石油的经济结构易受外部冲击的影响。本轮能源价格自2014年下半年出现急速下跌走势。其中，石油价格跌势最为惨烈。2014年上半年，受乌克兰危机等引发的地缘政治紧张等因素影响，油价一直维持高位。但随着全球经济增速下降削弱了石油需求，以及美国页岩气革命及石油产量的激增，原有的世界市场格局被打破。从2014年6月开始，原油价格开始从高位（大约110美元/桶）回落，并断崖式暴跌。短短6个月时间，全球两大石油基准价格双双腰斩。进入2015年，石油价格依旧弱势，目前仅维持在每桶50美元的水平。因此，对于委内瑞拉而言，国际原油价格下跌立刻造成财政状况吃紧，使政府不得不通过借债方式维持大规模社会支出，从而造成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上升的恶性循环。

至于政策方面，可从宏观管理和投资环境两个方面考察。其一，扭曲的宏观管理政策加深了经济失衡的程度。从财政政策看，主要偏重于社会支出。尽管政府可以通过货币贬值人为增加“石油美元”换来的本币收入以应对政府日常和社会开支，但是石油生产停滞、正规部门就业下降以及私人公司盈利下降导致的低税收使财政收入增长受限；为弥补财政缺口，委内瑞拉通过发行国债和国家石油公司公司债积累了国内外债务，造成公共财政处于脆弱地位。而货币政策在委内瑞拉基本处于从属地位，迫于政府的压力，央行将利率保持在低位，所以它控制通胀的能力受到限制。从汇率政策来看，长期高估的汇率政策导致经济结构扭曲，不仅降低了非石油产业的竞争力，而且助长了通货膨胀的飙升。

当地时间2015年8月6日，委内瑞拉圣费利克斯，大批民众在多家超市前排队、抢购断货多时的牛奶、咖啡等食物。 图/CFP

其二，投资环境在全球排名中处于落后地位。根据世界银行发布的2015年营商环境报告，委内瑞拉在189个经济体中排名第182位。而根据世界经济论坛2014～2015年全球竞争力报告，委内瑞拉在144个经济体中排名第131位。同时该报告还认为，企业在委内瑞拉经营所面临的最棘手的5个问题依次是外汇管制、劳工监管严格、通货膨胀、政策波动以及政府行政低效。因此，投资环境恶化会导致外资暂缓或取消投资计划，这也许是委内瑞拉遭遇“石油储量不断攀升而产量停滞或下滑”这种尴尬的重要因素之一。

委内瑞拉经济未来走势

综上所述，多年来委内瑞拉政府实施了以广泛社会福利、国有化及加强政府对经济直接干预为主的“21世纪社会主义”发展战略。尽管这有助于减少贫富差距、维护社会稳定，但带来的生产效率低下、石油产业投资不足等问题，也抑制了委内瑞拉经济增长潜力。此外，长期的汇率高估导致本国非石油产业竞争力下降、通货膨胀高企。同时，财政赤字及债务上升则导致其应对外部冲击的反周期能力受限。

展望未来两年，委内瑞拉所处的外部环境仍然面临三种不利因素：世界经济增长低迷导致外部需求萎缩；石油价格处于下跌周期，对于出口收入而言，价格暴跌的影响更甚于出口数量的变化；美国即将于2015年底步入加息周期，委内瑞拉本币高估的程度可能会超出预期。因此，中短期内委内瑞拉经济形势不容乐观。

然而，有可能成为利好的因素之一是，据EIU预测，石油价格将于2017年反弹至80美元/桶的水平，这也许给委内瑞拉提供一个转变经济发展模式的时间窗口。而目前拉美地区正处于通过结构改革和促进地区一体化来刺激经济增长的重要机遇期。委内瑞拉只有坚持结构改革，使主要依赖资源禀赋这种静态比较优势的增长转变到依赖产业升级和效率驱动上来，并坚持宏观审慎的经济政策，才能逐渐摆脱经济衰退的泥沼。否则，若经济衰退持续，那么，马杜罗的执政地位就会受到挑战，未来政局动荡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