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海 摄/崔益军
王海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评论主笔
说说照片的背景。那是1989年10月,摄影者老崔应邀参加在江苏无锡举行的全国电影制片厂首届优秀电视剧评选活动。结束后老崔乘火车返沪,途中得知参加这次活动的评委——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张瑞芳、谢添也在列车的软卧车厢。老崔遂来到软卧车厢。在与谢添的交谈中得知,他这次是借会议之便,专程到沪看望吴茵、白杨、沈浮等几位老朋友的。谢添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老了,看一次就算一次吧……”凭着记者的职业敏感,老崔便提出是否能以摄影师的身份一同访友,起初谢添、张瑞芳都有点为难,但也经不起老崔的死缠硬磨只得勉强同意。
1948年影片《万家灯火》,吴茵(左)与上官云珠
到上海已中午,老崔顾不上吃饭和休息,提着摄影包就赶到张瑞芳家。一方面担心影响张瑞芳休息,另一方面又怕错过了采访,他足足在门外等了1个多小时。到1点半左右,谢添来了,老崔就和他们一起上车。首先去拜访老演员吴茵。80岁的吴茵曾以演老太著称,如今她瘫痪在床,听说谢添要来看她,说什么也要家人把她扶到藤椅上。谢添还没走到楼上就大声叫开了:“吴茵大姐,谢添看你来了!”当他走近吴茵时,上前一个清朝宫廷的单腿下跪。这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就在这时,吴茵也像孩子似的叫道:“起来,起来!让大姐亲一下!”这时老崔的闪光灯亮了。
几天后,当老崔把这幅题为“晚情”的摄影作品寄给吴茵后,不久就收到她写来的两封来信。她在信中动情地说,这是她一生中最满意的一幅照片。她还说:“你们年轻人能理解我们这些老年人的感情吗?我们年轻时也为了共同的理想奋斗过,我们还一起被关过牛棚。我们不是一般的亲吻,而是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同甘共苦结下的友情啊……”
看到这幅照片时,我愣了一愣,没想到拍摄者就是老崔。是不是其他摄影记者当时也在现场?同时摁下了快门?反正这幅“吻照”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很久以前,我就看到过这张照片,早在我认识老崔之前,或许是在他之前供职的《解放日报》,或许是别的什么地方。照片给了我小小的震撼:原来老文艺工作者的照片,也能这么拍啊。别笑我,那还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世风远比如今古朴。吴茵吻到了谢添,那感觉是一种超越男女情愫的甜蜜,也并非简单的亲情。听老崔说起吴茵的反馈,我才明白这一吻背后的深意:一群曾经激情满怀的理想主义者,走过了无法用一两句话言说的特殊时代,暮年时分,他们相逢,洋派的一个吻,却是中国读者更能体味的印鉴。
吴茵被称为“中国第一老太婆”。不明白这个称谓的读者,可以去搜一下三部老片子:《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不用看完整,搜到吴茵的镜头,看几分钟片段即可。拍上述三部电影时,吴茵实际年龄还不到40岁。她有点像我们漫长的中学年代的某位同班女生,在红领巾没有摘掉的时候,就天然地具有一种外婆的气质,然而时隔多年你在同学聚会上看到,会惊讶发现她们倒也没怎么显老。
吴茵去世于本照片拍摄后的第二年,之前因为文革中受到迫害,双拐已经伴随她多年。可以想象,进入暮年的她,等来了从北京远道而来探望的英俊小阿弟谢添,该是怎样的雀跃。
该说谢添了。这是一个令80后以及更年轻的读者十分淡漠的名字,但是在70后以及更年长的观众眼中,绝对属于“全能大哥”一类的角色。先说演,《马路天使》《林家铺子》《洪湖赤卫队》,甚至陈凯歌1996年的《风月》都有他的份,时间跨度整一个甲子;再说导,《茶馆》导演是他,《洪湖赤卫队》导演是他,那个木偶片主角下巴有一块活络木头会动发动发的《小铃铛》导演是他;计生题材,慢镜头女的前边跑男的后边追的《甜蜜的事业》导演是他;让我们第一次恍然大悟“原来冯巩也能演电视剧”的《那五》导演也是他。谢添不少导演作品的编剧亦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上阵操刀。
谢添有份出演的角色,让我印象深刻的,只有《洪湖赤卫队》一部,他在片中扮演一位卧底的“张副官”。角色一出来气场就有点异常,我当时就嘀咕:太英俊了啊,坏人也不傻,当心被刮三啊?张副官最后牺牲了,那个镜头我记忆犹新: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努力撑住门框,然后一点点滑落下去,一丝光亮从他坚毅的眼神中倏忽消逝。
《甜蜜的事业》里的李秀明扮演女主角名字叫招弟。近年微博上有个段子,说一个男人非常想要儿子,连续生了几个女儿,名字分别叫招弟、再招、三招,最后生出来的还是丫头,男人绝望了,起名曰“绝招”。 环顾今日之影坛,像谢添这样能编能导能演,还很帅的“全能大哥”,或许也“绝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