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欢乐马戏》—驯鸟
狗熊站立行走、羊蹬花瓶、猴子拉车、老虎钻圈、驯兽师在奔跑着的马上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在马戏表演场上,观众们被动物们的精彩表演深深吸引,且颠覆了以往心目中关于动物的刻板印象。
然而,在欢声笑语中越来越多人开始揭露马戏欢乐背后的残忍。前一阵,拥有百余年历史的美国玲玲兄弟马戏团虐待动物的视频被曝光,备受质疑,随后马戏团宣布将在3年之内逐渐取消延续了百年传统的大象表演。据不完全统计,全世界目前已有36个国家、389个城市禁止或限制动物表演,数十个国家上百个城市禁止利用野生动物进行马戏表演。韩国首尔动物园已经正式叫停海豚表演;在英国,曾有成千上万儿童投入了“拒绝邪恶马戏”运动。在国内,2010年国家林业局和住建部也曾先后发文,要求禁止动物表演和野生动物与观众零距离接触活动。2013年,我国住房城乡建设部印发《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要求杜绝各类动物表演,并将此作为“园林城市”评比的条件。据悉,《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初稿已将动物福利保护的理念写入法律。
在网上有不少关于驯兽员虐待动物的图片,以及被激怒的动物伺机报复,咬伤驯兽员以及游客的新闻,似乎人类与动物因为“动物表演”而变得充满仇恨与敌意。然而当我走入马戏团,采访了一大批行业人士之后,我又发现网上的“残忍”并不是全部,驯兽员与动物间也可以是亲密伙伴。不过,总体而言,驯兽过程中出现的人与兽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还是对具有千年历史的、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马戏构成了危机。马戏该不该作古?我们到底该如何看待非遗保护与动物保护的关系?人类到底该如何与动物相处?也许在不断的讨论中,马戏艺术会寻找到新的发展生机,人类在对生命的认识上也会更进一步……
在我们普通人眼中,驯兽师是很厉害、很神秘的,可以把老虎驯服得像猫一样温顺。那么他们到底是如何训练的呢?为此,我特地走进上海马戏城,采访那些驯兽大师。本以为会获知不少训兽技巧,不料他们告诉我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秘诀是:尽量多地和它们呆在一起,多培养感情。
“以前我训老虎的时候,从上海动物园那边刚抱来的老虎不到三个月。老虎很小的时候,大便小便都是母老虎舔的,我们养小老虎时,也学母老虎,用纱布帮它擦屁股,帮它排尿,排大便。在老虎小的时候就跟它建立感情后,才慢慢训练它做动作。而且不光训练,训练的空余时间,也要带它兜兜风,散散步,各种环境都接触一下,培养它的胆量,胆子大了才能上台。”上海杂技团马戏部主任戴跃华说道,“现在我们规定驯兽员上班时跟动物接触不得少于4个小时,其实这是非常少的,以前我们基本365天天天跟动物亲密接触,每天早上七八点到单位,先去跟这些老虎——亲密的伙伴打招呼,同时观察它们拉出来的粪便,从中了解它们的身体情况,同时还要清扫、消毒。因此时间不投入进去的话,不全身心接触的话,驯养不好动物。”
很多人还记得熊猫盼盼,1990年亚运会的闭幕式上,作为吉祥物的熊猫盼盼坐在一辆车上,由一位男子陪伴着,缓缓经过体育场。其实盼盼有自己的名字――伟伟,它是上海杂技团的“明星”,是世界上第一只会杂技的熊猫,而它身边的那位男子就是著名驯兽师陆星奇。
1974年,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为拍摄一部熊猫纪录片,经国家批准,在山上抓了一头野生的熊猫,进行了一定驯化。拍完电影,这只熊猫就留在了上海杂技团,进入陆星奇麾下。
现任上海杂技团党委书记的陆星奇还非常清晰地记得当年驯养伟伟的过程。1974年刚进杂技团的时候伟伟1岁左右,是个“倔小孩”,性格特别孤僻,喜欢单独行动,接受能力慢,跟它说半天,它仍一副呆滞的表情。怎么驯呢?陆星奇告诉我:“采用‘糖衣炮弹’的措施啊,熊猫喜欢吃甜食,就给它吃鸡蛋、牛奶、苹果、甘蔗。当然,熊猫不像狗熊,为了吃东西,什么都肯干。虽然贪吃,伟伟还是有点性格的,所以我还需要跟它多交流,陪它散散步,给它洗洗刷刷,先想办法让它舒服。”受到优厚的待遇,伟伟由刚来时的20多斤一下直线上升到200多斤,成了大胖墩,与陆星奇的感情也是日益升温。熊猫很少发出声音的,但只要陆星奇一招呼它,它就会以特有的声音回应。
在陆星奇的训练下,平时性格疏懒、憨态可掬又略显笨拙的大熊猫,居然能四肢和谐地仰卧蹬球,能不失重心地骑上木马摇晃,甚至能以大驭小灵活地耍弄刀叉,想必经历了“刻苦”的训练吧。
不料陆星奇透露,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难,关键是要根据动物的特点设计动作,一般除了灵长类动物会拿东西以外,熊啊狮子老虎等不会拿东西的,但是陆星奇注意到熊猫长期吃竹子,可以捏着竹子,比一般的熊多一个关节,就利用它这个特点让它拿刀拿叉,并特地帮它编了一整套吃西餐的动作。
陆星奇与熊猫伟伟
《欢乐马戏》—驯熊
“很多我们看起来高难度的动作,对动物来说,并没有那么难。比如让狗熊来个倒立,它完全有这个体力,四肢太发达了,只是一下子掌握不了平衡技巧。那么,我们就在训练当中,启发它,帮它稳住重心,接下来就容易了。而狗的话,跳高、打个滚容易,但如果让它倒立就不行了,比较难,像贵宾犬容易兴奋,弹跳好,比较适应舞台,主要搞滑稽用的。从动作设计上说,也不一样,为熊猫设计动作可以更加拟人化一点,滑滑梯,吹喇叭,儿童乐园的感觉;狮子嘛,跳跃性搏斗性的动作可以多一点,表现它的凶猛。”陆星奇说道,“反正利用动物本身的特长,不能让它们太辛苦,感情训练与动作训练相结合,一开始训练时间长一点,如果动作学会了,稍微溜达溜达就可以了,我们叫做溜活。大多数的动物,对你所开发的动作,还是能够完成的,关键是训练的方法、尺度怎样。而且动物会做动作以后,它也很享受运动的过程,你让它做第一个动作,有时还没接着发指令,它第二个动作已经连上去了。因为它和你的关系和谐以后,跟你很亲热,有和你一起玩耍的感觉。”
不同物种的动物要区别对待,其实同一物种的动物,也要“因材施教”。“动物跟人一样,也是有些聪明,有些笨的。老虎在跑跳方面比较灵活,一般设计动作时基本上会往这方面靠,但是也有比较文静、胆子小的老虎跑跳能力并不好,那就不能硬性化训练,就让它们做‘群众演员’,纯粹摆摆样子。所以我们会按照每只老虎本身条件来制定训练方案。”戴跃华说道。他强调,作为驯兽员一定要有耐心,“你要让老虎上凳子,不能急躁的,否则把它吓到了,以后就不敢上去了。驯养动物,还是跟它比耐心,就像家里培养小孩一样的,真的吓它一下、揍它一顿的话,你平时花的心血,肯定是倒退最起码一两个星期,这一两个星期,它看见你要害怕的。”
陆星奇认为训练动物除了要有耐心外,还要讲究方法,“有时一个动作,动物总是完成不了,可能是用的方法不对。方法不对,只能怪人,不能对动物丧失信心。”陆星奇讲了个例子,有一次熊猫伟伟躺在桌子上蹬球,一兴奋摔了下来,一吓之后再也不敢上桌子了,练了很长时间都不敢,只能躺在地上耍球,陆星奇动了很多脑筋,软硬兼施都不行。不过人毕竟是人,后来终于想出了办法——先在地上挖一个洞,把这个桌子埋在地下,和地面一样平,让伟伟坐在桌子上蹬球,每天把桌子提高一公分,一段时间之后,伟伟就能像以前一样了,所以人还是要动脑筋的。
戴跃华驯虎
伟伟很聪明,表演很精彩,不过也有让陆星奇头疼的时候。平时表演它“循规蹈矩”“有板有眼”,一到紧要关头,如外宾观看,却“人来疯”,把驯兽师的口令当成耳边风了。陆星奇回忆说,一次在武汉演出,让伟伟翻三个跟头,结果翻了三十个还意犹未尽,只好强制把它拖下台去。虽然伟伟没按口令,但幸好它翻跟头滚成球的模样,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观众们也没觉得它犯了大错。事后调查,“失控”原因不能全怪伟伟,“罪魁祸首”是外宾身上的香水,容易刺激兴奋神经。所以工作人员采取了“以毒攻毒”的方法,每天在伟伟的笼子边洒香水,闻多了,伟伟也就不过敏了。
伟伟去世后,因为熊猫是全球性濒危物种,上海杂技团就没有再进过熊猫。陆星奇开始“调教”起了狮虎。“有时狮虎打架,我们就去劝架,结果就会被误伤。像我的脚就被老虎咬过一口,小腿也给老虎咬穿了二只洞。还有一次,一爪子抓过来,我来不及防备,左上眼皮被划了一长条口子,缝了几十针。如果我不是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我的左眼珠就可能给挖下来了,想想到现在还有些后怕。”虽然被老虎弄伤,但陆星奇并没有“记仇”,他知道老虎是跟他闹着玩儿的,并非故意。
马戏表演中动物穿火圈如今逐渐改成了穿花环
中国东方大马戏团团长尹夫利认为:“动物无法跟人直接交流,这就需要更加耐心地寻找原因。人有狡猾心理,表演时可能会偷懒,但动物没有这种心理,因此若舞台上出现罢演的情况,或者情绪不稳定伤人的情况,要仔细寻找原因,比如有可能是母老虎处于发情期,易怒,所以我们要了解动物的习性。”
在上海马戏城,陆星奇带着我参观了他们的驯养基地,正是下午,阳光暖暖的,几只老虎在室外的大笼子里悠闲地晒太阳,不少贵宾狗在空场地的围栏里奔跑嬉戏,海狮在水池里游泳。来到屋内,陆星奇指着天花板,让我看上面装着的中央空调,“天太热或太冷,我们都会开冷暖空调,调节温度。每个动物都是我们的宝贝,都是把它们当演员来对待的。”大型动物们的笼子挺大,目测有二三十个平方,地上很干净,还放了厚实的木板。陆星奇告诉我,这是它们的床,睡在上面比较暖和。笼子外,一旁有一个很大的冰箱,里面放着动物们丰盛的食物。
看来,上海马戏城的动物们生活得不错,可惜,并不是所有的驯养动物都像这里的动物一样有优越条件的。
在网络上,我们能看到很多虐待动物的新闻与图片。亚洲动物基金的工作人员曾经在12个月中走访了中国13个自然公园和动物园,发现虐待动物的情况普遍存在。该基金的动物福利主任David Neale称,动物们在训练马戏时会遭到残酷打骂,结束公开表演后就被送到表演台后面观众看不到的地方,关进又脏又挤的混凝土建成的小暗房。
有调查显示,2011年国庆节期间,北京某野生动物园一只幼熊被迫连续表演倒立行走一周(约40米),这只幼熊还在铁棒的威胁下转火把40多次,险些被烧伤。一只幼猴被迫离开母猴供游人合影,小猴被吓得一个小时内三次腹泻,依然被拎来抱去与游人照相。
在一些民营马戏团,一直使用非常残忍的手段,让动物为游人表演,譬如把猪从10英尺跳板往下推,让狗熊在几十米高空的铁索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地骑自行车。逼迫动物不停地表演,不给休息,稍一表现出疲惫状即用铁丝猛戳,以使其强打精神。为了演出人入狮子或老虎血盆大口的惊险节目,竟然将老虎、狮子的牙齿、指甲全部拔掉或打断,被拔掉牙齿的老虎、狮子口腔溃烂、化脓,惨不忍睹。平时私底下训练动物时,一些马戏团频繁采用不给食物或用鞭子、锁链、棍棒等体罚的手段,一些动物瘦得皮包骨头,甚至身上带有明显伤痕。
针对这些现状,2013年,我国住房城乡建设部印发《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要求杜绝各类动物表演,并将此作为“园林城市”评比的条件。
同时,社会上也引发了“马戏表演应不应该取缔”的辩论热潮。
动物保护主义者认为,马戏表演是用对动物的残忍驯服来娱乐观众的,它违背了“动物福利原则”。在“惩罚式”的训练过程中,许多动物因不堪虐待而发疯,也有动物撞笼自杀。同时,由于马戏团管理的疏漏,出现不少动物伤人的事件。几个月前,重庆永川乐和乐都欢乐世界皇家马戏团剧场驯老虎(非正式表演)时,围观的一名小女孩,因身前防护网倒地,被老虎咬伤脸部、头部,被送医救治无效身亡。近年来,国际上也发生了一连串表演动物反击的新闻。1994年,美国马戏团中的大象“泰克”在激怒中踩死了驯兽师,并伤及12位围观的群众。1996年,在智利,有一头大象将表演场内的儿童踩死……
对此,马戏从业者指出,马戏已经传承了近两千年,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马戏应该保留。马戏之所以引起争议,是因为很多观众并不了解正规马戏团的训练过程,把被曝光的一些马戏团的不良行为当作马戏行业的全貌。
“动物是马戏人的命根子,正规的马戏团是不会虐待动物的。反而,若动物有哪点磕了碰了或者生病了,着急得不行。猛兽喜欢记仇啊,对它不好,它会记着,等到它发怒了,一下子进攻你的时候,必死无疑。”尹夫利说道。
“以前中国的驯兽,有些确实对动物比较残忍,现在的驯兽引进国外的先进理念,基本采用的是食物引诱,条件反射等方式。驯养的老虎有时也会伤人,毕竟它有野性,发怒的时候很难控制,但我们并不能因此一竿子打死,出了事就不演了,而是应该不断提升驯兽的能力,加强安全意识。”四川大马戏团团长周小衡表示,“马戏是一个寓教于乐的演艺行业,不管哪个阶层都喜欢,老少咸宜,以前小时候看过马戏的人,到了七八十岁了,对马戏还有记忆。”
“现在马戏的需求量很大,很多房地产的庆典,以前往往请明星进行歌舞表演,现在都请我们马戏团了,我们接了很多单。这也许是因为,人们越来越想跟动物近距离接触。”尹夫利表示。
上海杂技团自推出“欢乐马戏”之后,票房一路攀高,七八年间,从当初100多万做到1000多万,节目也是不断包装,创新。“剧场700多个位子,常常爆满。国外有站票的,为了安全考虑,我们不卖站票,一到逢年过节买当场票很难,都要事先预约的。有些年纪大的观众,带小孩来看,觉得票子有些贵,就让孩子单独进去,大人坐在门口等散场,这说明小孩很喜欢马戏,家长也觉得要带小孩来看。”戴跃华介绍道。
《欢乐马戏》—驯狗
《欢乐马戏》—驯海狮
从一些野生动物园的游客问卷调查里发现,游客普遍认同既不干预动物的本性、又能展现动物技艺的动物表演形式,认为动物表演有助于大家了解动物习性,实现人与动物的亲密接触。
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边发吉指出:“马戏流传到今天,在民间生根开花,已经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艺术。文革期间虽受到一定影响,后有所恢复,改革开放之后,广东长隆,河北吴桥,安徽宿州等地的马戏,都得到长足发展。现在问,马戏有没有必要存在,我觉得应该让大众来说话。很多观众,特别是孩子,一看到马戏表演,兴致勃勃,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我觉得是很有必要的,彰显了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相互依赖,这样一个大众艺术不应该中断它,而是应该更好地发展它。实际上,好的驯兽员对动物视如生命,我在俄罗斯碰到一个老太太,她对驯养的动物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跟狮子一块吃饭、睡觉。当然,社会上也存在一些不好的驯兽行为,但一些动物保护组织,揪住一点,无限地放大马戏如何虐待动物,这样故意夸大、以偏盖全地说,不客观。”
中国杂技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杂技家协会主席程海宝也认为:“现在不是不能搞马戏的问题,而是怎么搞的问题。不能因为个别驯兽员训练方法不对,虐待动物,就把马戏全盘否定。另一方面,现在一些私人团体,确实对动物不好,给它们吃得很少,除了表演,把它们一年365天都关在小笼子里,没有空间活动,动物保护组织有这样的反映,马戏团也要引起重视,要进行改善。现在存在的一个问题是,我们国家在动物保护上有一些硬性规定,但缺乏驯养动物方面的具体规定和标准,比如笼舍的空间大小等,细节还要完善。国有团体是有内部规定的,但是私人团体往往是老板说了算,没有一个专门的动物表演协会进行统一管理。因此建议有关部们对此加强管理,督促私人马戏团加强规范,并给予他们指导性的管理。”
2015年1月,国内首个动物表演行业的“行规”——《中国野生动物驯化表演行业通则(试行)》在厦门发布。《通则》的发布单位为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这份《通则》包括总则、马戏团行业构架、安全隐患、安全责任、操作标准、行业规范、违规责任等7个章节,内容涵盖了马戏团人员的组成构架及驯养不同种类动物人员所需要的条件,并制定严格的工作操作标准。当然,这份《通则》(试行本)没有法律效应,要真正发挥作用,还是需要靠行业自律。
安徽宿州这边的马戏团有几百个,然而安徽明星大马戏团团长助理张宏伟告诉我,旅客到了宿州当地往往是看不到马戏的,因为这里没有固定的表演场所,因此大部分的马戏团都去外地演出了。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张宏伟正在当地筹建一个野生动物驯养基地,里面包括马戏表演场,老虎繁殖基地,驯化场等,民营马戏团可以过来租用场地。“基地里还设有动物园、水果园、农家乐、跑马场、游泳池等,与生态旅游结合起来。”安徽明星大马戏团原来是事业单位,后改为国有企业,作为正规团体,演员都有不同等级的证书。但是很多当地的民营马戏团的演员,没有证书。“农村里出来的驯兽员,跟专业演员不一样,个人素质,艺术感觉,包括服装、道具,都不行。下一步我们也准备搞演员培训,也希望能在这边设个考试基地,通过实践加理论的考试,颁发相应的初级、中级、高级的证。”
安徽的几个知名民营马戏团负责人都告诉我,他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外出表演时,需要办的运输手续太复杂。“比如今年我们要去北京、上海演出,我们就要提前办手续,报批最关键,基本上要过两三个月才办下来。”周小衡说道,为此他所带领的四川大马戏团常常今年就规划起明年的事,安保预案,消防预案等做得比较充足,手续方面准备得比较充分,所以经常去外地演出。然而,很多民营团体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而且接到外地演出任务往往是临时的,去报批肯定来不及,往往就铤而走险,若管理再疏忽一点,容易出现问题。
民营团体有难题,国有团体也有苦衷。“我们上海杂技团现在主要在动物资源的来源方面比较困难,要购买动物,正常的程序比较漫长,而且刚引进的幼兽,不知道智商如何,等训练时发现这个动物智商不高,也无法更换,这也造成了动物资源浪费。”戴跃华指出。程海宝也认为,动物来源受限也是制约马戏发展的一个因素。
在程海宝看来,出现虐待动物的情况主要是受利益的驱使。“驯养一个大型动物的成本是很高的。购买一只老虎约七八万,海狮十几万,大象要几十万。现在的牛羊肉是很贵的,几十块一斤肉,一个动物一天十几斤肉,一般人家里是养不起老虎的。不少民营的小马戏团,资金少,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保障,自己家里都不可能装空调,怎么会给动物好的条件。他们驯兽完全是为了谋生的,不像国有团体、一些大的正规的民营马戏团是把马戏作为一门艺术在发展的,在艺术的基础上再获得报酬,两者的出发点就是不同的。”
“我曾看到一个私人团体,五六个大汉拿着铁棍在赶老虎,表演不好就打,这肯定是不科学的,即便完成了动作,也是很难看的,从艺术角度看是违反艺术标准的,观众看了也会反感。作为国家院团还是要从艺术角度考虑。”戴跃华指出。
马戏,是杂技艺术门类中的一种,距今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西汉桓宽的《盐铁论》中,就有“马戏斗虎”的记载。这时期,马戏的技艺之一叫做“骗”,《汉书》注称为“戏马之术”。三国时,马戏表演也很普遍。唐代,马戏表演已经达到很高水平,其中“透剑门伎”尤为精彩,即地上倒插刀剑,间隔分成几级,使人望而却步,表演者驾乘小马,奔腾跳跃,飘忽而过,人马无伤。到了宋代,马戏伎艺更为成熟。在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给皇帝表演马戏时,就有引马、立马、骗马、跳马、倒立、拖马、镫里藏身、赶马等多种多样的马上功夫。到了清代,马戏又有新的创造。咸丰皇帝每到正月十五日,都要观看马戏表演。
早期,马戏主要是指掌握一定技能的人骑在马上进行各种动作的表演。到了近现代,马戏的性质发生了变化,除了马上项目外,相继增添了几十种动物参加的杂技表演,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和娱乐性。
在中国安徽宿州埇桥区,马戏行业非常发达,一些农业村落形成了全国绝无仅有的马戏产业集群,从埇桥区走出去的马戏团有300多个。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竟生活着数以千计的狮子、老虎、狗熊、猴子等,每天在村民房前屋后进行“才艺训练”。2006年,宿州市埇桥区被授予中国唯一的“中国马戏之乡”称号, 2008年,该区马戏艺术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历史悠久的马戏在传承着,也在发展着。2002年暑期,广州番禺香江野生动物世界曾举行过一个“星光闪闪——环球动物金像奖”活动,来自澳大利亚、哥伦比亚、俄罗斯、墨西哥、越南、泰国等12个国家的动物明星纷纷来此角逐评选。它们模仿多部经典电影的片段,上演了十几部“大片”,极为谐趣搞笑,令人耳目一新。
节目《跌落泥号》模仿的是《铁达尼号》片场,巨大的船头伸出水面。伴随着音乐,来自南美的海狮明星JACK和他的伙伴们在“跌落泥号”起舞,邂逅由驯兽师扮演的美丽的ROSE,双双坠入爱河。正当他们在船头缠绵浪漫、上演经典迎风飞翔一幕时,船遇险了,他们都掉入了海中。在冰冷的海水里,JACK不顾一切地用嘴将ROSE成功救上了木板,但它自己却因为体力不支沉入海中。JACK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还不时摇头晃脑,让大家捧腹不已。
四只来自越南的小猴子带来的节目是《哈你魔法》,它们身穿花俏的魔术师服,在绿树掩映的一座城堡中模仿《哈利波特》片段。它们坐在魔法学堂的长桌前,各自挥动手中的魔法棒,努力想变出老师的功课——白猫头鹰,但是它们手脚笨拙,变来变去变出了其他东西。为了在观众面前挽回学校的面子,最后少年魔法师“波特”使出了绝招,从魔法帽中变出了一只白色的猫头鹰,博得满堂喝彩。
四头来自印尼的大象,模仿《少林足球》,上演一出《森林捉球》,在教练(驯兽师)的指导下,它们使出“大力金刚脚”、“轻功水上飘”等影片中的经典足球射门动作,向对方守门员发起了进攻,最后获得了胜利。大象队员笨拙的身躯做出了不少灵巧的动作,让观众大笑之余又惊讶不已。还有其他节目,如《姨姨爱猩人》,一只大猩猩模仿《ET外星人》中的片段;黑熊《呀唬》模仿《亚虎》中的片段;《机灵1斑点狗》中,一群可爱的斑点狗模仿《101斑点狗》片段等,都让观众捧腹大笑。
这里的动物表演技巧难度并不高,但因节目编排新颖,反倒更引人入胜。动作难度是有极限的,但想象力是无极限的。在某种意义上,人的想象力有多大,动物的表演舞台就有多大。
陆星奇介绍,目前,上海马戏城中的动物训练和表演方面,正在减少高难度动作,更多发展一些拟人化的动作,“比如鹦鹉打个小篮球,踩踩三轮车,滑滑梯啊;小猴子骑骑自行车,绕绕障碍啊。同时,加强人与动物的交流,比如把海狮带到舞台边,让观众给它喂条鱼啊。狗熊表演几个动作后,躺在地上不动了,表示很累的样子,驯兽员就给它按摩按摩,捏捏弄弄,让它放松放松……由此体现人和动物的和谐,相互的依赖。我们还设计过一些人和动物一起表演的、有点小情节的节目,比如:两个小丑,边走边喝汽水,喝完了瓶子就随地乱扔,这时就出来一个猴子,举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不能乱扔东西,然后猴子把瓶子捡起来放到垃圾桶里,一旁的小丑忙认错,‘我不对,我不对’。这样的节目寓教于乐,很受观众欢迎。我们在尽可能往这方面发展。”
“欢乐马戏”的布景很华丽,运用了多媒体,结合着节目表演内容呈现出森林、海洋、天空、草原等不同的美景。“时代在进步,科技在进步,刻意追求高难度,不一定能取胜。现在我们更注重把多种资源融入马戏里面,比如加入多媒体,把动物表演与杂技、滑稽结合起来。我们‘欢乐马戏’的主题是:欢乐马戏,绿色家园,提倡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提倡环保意识,以此提高整个节目的内涵。”陆星奇表示,他也指出一个优秀的驯兽师,除了要有洞察力,能知道动物的心思想法,动物的发展潜力外,还要有开阔的思路、丰富的想象力,在这方面国内的演员相对薄弱一点。
上海大学教授蓝凡也指出,目前,世界的艺术潮流有两种,一种是完整叙事,把一个个小故事融入到一个大故事中。“自从有了电影、电视以后,其他的艺术样式都开始慢慢讲故事,马戏也慢慢讲故事了,比如太阳马戏团,它的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会讲故事,一般的小节目不是单纯表现技巧,而是成为讲故事的元素,融入一个大的故事里面。第二种潮流是,各种高科技的运用。随着我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人的本质认识的提高,以前那些不尊重生命的、违背天性的行为会渐渐自行退出历史的舞台。杂技作为艺术的一种,本质特征是把人类感到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变得可能,舞蹈是过程性的审美,杂技是等待性的审美,那么到了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演员可以不用再残酷地对待自己或动物,以达到极致,换之以高科技把很多不可能变成可能。现在国外好的马戏表演,都在这两方面努力。”蓝凡建议,上海杂技团可以创作几个大型的杂技剧,包括做一些上海题材,通过高科技的运用,将魔术、杂技、马戏融合起来反映上海近三十年的巨变。
作为国家一级编导,在创排新剧的过程中,边发吉深深体会到,理解、运用中国优秀文化理念的重要。2006年,边发吉被请去广州做第四代长隆大马戏。第二代、第三代长隆大马戏请的是国际知名大导演,然而因脱离了本土文化环境,效果一般,反响平平。而边发吉确立的创作理念是: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的和谐相处。他搭建了世界最大的森林实景式舞台,在这多层次的舞台布景中,实景式的森林、小山、溪流、小船、动物与众多森林精灵交相辉映,演出反响热烈,常演不衰。
前不久,湖南卫视的娱乐节目《奇妙的朋友》遭遇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亚洲动物基金、自然大学等多个民间组织和动保人士的抵制和抗议,还被列出6宗罪。3月19日,国际灵长类学协会(IPS)公开发表了一封致湖南卫视信,要求停播《奇妙的朋友》,并不再制作类似节目。事实上,自《奇妙的朋友》开播以来,各种国际动物组织对节目的反对声便从未停止,他们大多认为节目在满足观众好奇心和猎奇感的同时,伤害了野生动物,破坏了野生动物的栖息环境,不符合野生动物保护法的立法目的。
这些批评也引发了国内社会各界人士的争议。北京市政协常委、动物保护专家郭耕认为,这种真人秀节目很容易和商业行为产生联系,对动物保护是不利的,也不符合《野生动物保护法》立法目的,明星完全可以保持距离地表达爱,没有必要如此亲密接触。而来自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曹良认为,通过节目的播出,会将野生动物更加精彩的一面展示给公众,会吸引更多的人来关注野生动物保护,这是很可取的。如果今后能再多增加些动物保护方面的内容,那效果会更好,“明星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对动物的感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会感染和带动很多人关爱动物。”也有不少热心网友表示,节目不仅有趣,还有很多科普的内容,通过节目认识了几十种野生动物,也知道了考拉、猩猩、大象、白鲸等多达二十多类动物的生活习性、特征等。对人类而言,只有通过了解动物才能更加爱护和保护动物。
除了关于节目是否对野生动物有害外,引起的更广泛议题是:能否用动物制造娱乐?其实这也是人们对于动物表演包括马戏有争议的话题。
《欢乐马戏》将马戏中的马术与杂技中的绸吊融合在一起
“人之所以为人,不只是物质上的需要,还有精神上的需要,生存需求是初级需求,精神需求是人的最终需求。人和动物最大的差异,就是有精神的需求。人需要艺术,需要娱乐,需要精神交流。因此,不能简单武断地认为,人为了生存吃动物是可以的,为了娱乐就不行。动物在舞台上表演高难度动作,人不也在舞台上表演杂技吗?人跟动物不是平等地在表演吗?”蓝凡说道,他认为现在理论界提出动物伦理学这个命题并不是很合理。“因为伦理学是针对人提出来的,把人的约定俗成的道德精神方面的标准放之于动物,界限有点模糊。康德提出来,动物是工具,人是目的。康德的观点还带有唯心的色彩,今天用唯物的观点来谈,人和动物的关系每个历史时代是不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社会的生存而采取不同的行为。事实上,人类善待动物是为了人更美好地生活,还有个引申的观点,你对动物善良了,你对人也会善良,这也是一种社会需要。实际上你允许动物表演,善待它,也是为了自己,第一,你善待动物了,它的安全性就提高了,不太可能一下子发怒伤害人类;第二,从艺术本质考虑,你善待动物了,它与你关系和谐了,会增加表演的美感。”
其实,所谓“驯化”,原是按人类的理想,而不是按人类的面貌来塑造世界的。人类以动物驯化开展着自己的文明史,同时也开展着人类的自我驯化史。人类驯化的对象不仅仅是自然界,而且包括人类自身。如今,人们已经越来越重视动物的权利,譬如,对“活熊取胆”的斗争已绵延数年;为防“非典”而 灭杀果子狸的行为受到了普遍质疑;如何对待宠物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激辩的话题;什么可吃什么不可吃已变成“餐桌上的战争”……在这个争论的过程中,人类开始越来越尊重生命,也越来越意识到与动物相处的界限,娱乐的“度”。
著名魔术家傅腾龙还很清晰地记得,2000年举办的一次国际魔术比赛,他的儿子傅琰东得了个低分,就是因为表演时拎着鹅脖子,“中国评委打分都打得很高,但国外评委打分很低,最后名落孙山。那个节目本来很不错的,就是因为那么一小段,葬送了。当时我们也是孤陋寡闻,从这个事件中,傅琰东也受到教训,之后特别小心。魔术表演变鸽子时,有时候速度很快,鸽子容易受伤,傅琰东就很少演。”傅腾龙认为,魔术远离动物是很大的损失,因为少年儿童很喜欢,如果处理得好,也是爱心的体现,“比如我们上海杂技团的《百鸟朝凤》,就处理得比较好,一会儿变鹦鹉,一会儿变鸽子,与魔术师很和谐,最后一百只鸟从四面八方飞向舞台。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表演中,会抱着鸭子,轻轻捋它的毛,这么一种形态很亲昵。”
几年前的春晚上,傅琰东表演的《年年有鱼》受到了欢迎,但也引起了是否虐待金鱼的争议。傅滕龙坦言,儿子没有虐待动物,这是魔术师要遵守的原则,但他们不能多解释,因为要坚守魔术的秘密。“《年年有鱼》这个节目,去年5月在巴黎一个专门播放世界顶级艺术的电视台——法国第二电视台上演出,受到非常大的欢迎。”
傅滕龙介绍,在魔术表演中,也有人扮演动物的。汉武帝时代,最著名的魔术节目叫“鱼龙曼衍”,到过年的时候,宫廷里面一定会表演这个节目:起先是一组宫廷艺人牵了一头由人扮演的怪兽出来,怪兽扮演的动物叫猞猁,它是传说中的吉祥动物,它出来时就口吐金块,然后跑到水池里打个滚,化成由人扮的大鱼,向天空喷水,出现大雾,最后在天空中出现由人扮的黄龙、几十个人扮演的大乌龟,以及很多的水族,有真的有假的,非常有意思。从汉到隋唐,这个节目流行了七八百年。
扮演动物,其实也是人类试图更加走近动物,寻求同动物平等对话的方式。奥地利的乔伊·亚当森女士,曾将一只野生的小狮子驯化成家养动物,然后却花更大的气力再使它恢复野性。她把她和狮子爱尔莎的真实故事,写成了《野生的爱尔莎》一书,这本书在二十年间被译成三十多种文字畅销于全世界。这本书揭示了人与狮子之间究竟能够建立怎样的关系,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让狮子按照人的意愿生活,和让狮子按照它本来的样子去生活,谁更符合道德?那么,具体到动物表演上,人们如果想要把驯兽技术推进到新的高度,动物遭遇的潜在危险就越多;而人们如果只考虑到动物的利益,那就等于放弃了马戏这一门艺术。在两者之间应该寻求一种怎样的平衡?也许在人类文明的推进中,在人类与动物不断相处并由此更进一步认识人类自我的过程中,这些矛盾的、纠结的问题会自行找到答案。
《欢乐马戏》—马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