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和他的英伦女粉丝

2015-11-30 23:38罗宾·吉尔班克胡宗锋
美文 2015年21期
关键词:维奥马克斯英国

罗宾·吉尔班克 胡宗锋

我们走到了大街上,让我惊讶的是毛泽东没有住在山上的窑洞里,而是住在城墙里面的西边。我们下到一个狭窄的巷子,来到一座大门前。轻轻地一敲,门忽地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位端着汤姆孙冲锋枪的战士。院子四周有墙,中间有一口井。我们走到一个砖砌台子,那里的门口站着一个穿羊皮袄的战士,贴身的是一把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的长剑,看上去令人生畏。我们走进去,毛泽东走过来伸出了手。

他个子不高,耳朵上部扁平,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同;中分头,头发黑而浓密。他手指纤细,手型很好看,举止稳健,言谈平静。我原想会遇到一个外表火热、强悍的人……

毛:你是共产党员吗?

作者:不,我不是。

毛:你为什么想让我来回答这些问题?

作者:听到关于你和游击队的事很多,我想亲自来看看。这些问题除了在你这儿得到答案,在其他地方和别人那儿得不到。

毛:听到我什么啦?

作者:当然只是宣传,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毛:说我好的有啥?

作者:说你了不起,你是在改善中国成千上万人的生活,你做得没错。

毛:你听到不好的有什么?

作者:说你在有些城里屠杀了四十岁以上,八岁以下的所有人,说你是个强盗,是个恶棍。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默不作声,但在我的话被翻译的时候,站在剑后面的那个人动了一下。我说话的时候,毛泽东的肌肉动了一下,但他的眼睛盯着我,然后突然笑了笑说:“不,我不吃孩子。”冰冷的僵局就被打破了。

——引自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著《中国之旅》第163页

当埃德加·斯诺称之为是“跨世纪的新闻政变”发生时,他成为第一个采访毛泽东的外国人,也引起了多方的不满。让那些中国通们气愤的是,他这样一个汉学门外汉竟会获此殊荣。其他一些在此领域竞争的人,如他的同胞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感到不爽,就像被人揍了一顿。也许是为了回敬,史沫特莱在延安建立了自己的战斗堡垒,虽然色带和纸张有限,却尽量想在便携式打字机上敲打出更多的文字。她和朱德之间的友谊在“同行”中被认为是跨文化的典范,而她与毛主席本人的亲密关系也是当时人们的热门话题。随着共产党阵营在陕北十几年来的扩大,不少外国记者勇敢穿过黄土高原上的险道,来到了革命圣地。他(她)们的文笔渐渐地改变了毛泽东的意识形态宣言和他在中外对手中的影响。另外,这些记者的报道现在依旧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芒。当毛泽东和这些五颜六色的来访者见面时,这些人的个性差异也时常引起人们的兴奋感。有些人意识到了他的伟大,认为即便他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也会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对于另一些人,如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来说,艰苦斗争的压力就刻在毛泽东的脸上,她们觉得自己见到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神。

本文将详尽阐述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访问延安时的背景,其精华是和毛泽东在一起待了五个小时。我们将把她的经历和另外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英国女人,当时英国贸易部的部长斯塔福德·克利普斯爵士的妻子伊泽贝尔·克利普斯女士的经历做一比较。对于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来说,旅行的诱惑让人陶醉;虽然已有家室,但她却好几次艰难地穿越全球,去探索任何一个她听人提起过,但却无人涉足的异域角落。而伊泽贝尔·克里普斯夫人则是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与伯特兰·罗素和李约瑟有一定的共识。在慈善团体“英国援华会”的支持下,几年后来到了中国。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战乱中的国家提供支持。然而共产党人急于表达的友好和英国客人的急于回报告诉人们,那就是双方都意识到,有必要在当时西方执政的英国工党和东方即将夺取政权的革命党之间建立一个联盟。

从表面看,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的冒险不成功,她就是往昔的一个外国记者。和当时有名的作家,如海伦·福斯特·斯诺、玛莎·盖尔霍恩和项美丽(项美丽英文原名Emily Hahn艾米丽·哈恩——译者注)相比,她的形象显然不是很高大。照片中的她通常是身着黄褐色外套,戴一顶钟型园帽,其打扮像是英国乡村教堂里的风琴手。她最惹人注目的也许是她的复姓,那来自于她第一次嫁给一个军官的短暂婚姻。她出生在伦敦南郊西威科姆一个叫维奥莉特·拉特勒的平民家里,后来从一而终,跟了沃特福德一个叫弗兰克·费希尔的农民兼肉类批发商。等到她第二次结婚的时候,她已经从开罗去过开普敦,穿越过阿尔巴尼亚和巴尔干半岛,坐着雪橇从拉普兰去过俾路支,划木舟到过亚马逊河流域,去过阿拉斯加、爪哇、西藏和克什米尔。也许从伊莎贝拉·伯德之后,没有哪个英国女公民像她那样旅行过。于是,弗兰克·费希尔成了为她拎包的,有时不得不和她一起旅行。中国之旅在1937年至1938年,是从缅甸的曼德勒进入中国的。费希尔似乎一直在旁边抱怨,他接受了去延安的艰辛,但却拒绝去青海湖。

克雷西·马克斯和弗兰克·费希尔在中国的陕西之旅揭示当时这个国家转入了一个独特的僵局。“西安事变”的结果是大体上恢复了中国的秩序,现在对这个内陆省的最大威胁是日本飞机的轰炸。这从一开始就很明显,载她(他)们来西安的飞机在这个古都上空盘旋了几圈后,飞行员才觉得可以试着安全着陆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时有防空警报,人们不得不躲到附近花园的水沟里,直到警报解除。在这方面,克雷西·马克斯比她晚一年后来的两位同胞幸运。为了给《战争之旅》搜寻素材,诗人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和W.H. 奥登不得不从一个防空洞跑到另一个防空洞,但也只是看到了地下的部分间谍网络,了解到了最近几次的政治谋杀背景。而克雷西·马克斯则感觉到自己是待在一个著名的乡镇里,世俗的追求代替了古长安的辉煌。厌倦了拥挤和空气质量差的当代居民也许会发现,自己渴望的是往昔美好的田园风光。

到达西安几个小时后,人便会从早到晚都听到一种声音,那就是堆满货物的手推车咯吱声,一根连着两个车辕的绳子套在可怜的推车人脖子上。我觉得此乃这个城市的一大特色,离开这个城市去了别处,人不禁会怀念这种声音。但我永远没法见到他们却无动于衷:车上那么多东西,人头低垂在两肩之间,想方设法的推着独轮车平稳前行。虽然地上有雪,但他们的脸上汗流如柱,只有那个独轮在咯吱咯吱地抗议着……繁忙的邮局外面的阳台下,坐着几十个代人写信的人,大都是老者,带着眼镜。不识字的人来后,要么是自己口述,由人代写;要么就是写信的人聆听顾客的冤屈,然后像顾问或律师那样为人代写适当的“量刑治罪”申诉。

——引自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著

《中国之旅》第110-111页

在今天这个几乎没有文盲的时代,钟楼周围的写手大多都会向行人要几元钱,糊弄人怎样来写自己的签名。在含光门和朱雀门依旧有她描写的理发店,不过现在的顾客肯定都是头发稀少的老人了。

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自认为很幸运,因为她看到了昭陵未被盗走的六骏并参观了碑林。全程见识了一位客店老板女儿传统的花轿婚礼,和一位在旅馆旁边搭帐篷住的街头药贩子夫妇交换过物品。在去城外的华清池和秦岭时,随处可见的野生动物让她吃惊。虽然盛传终南山是豹子的家园,而她遇到的最让人害怕的动物,用她的话说不过是人不待见的“硫磺腹鼠”(即人们常说的社鼠或白尾巴鼠——译者注)。

在去陕北前,克雷西·马克斯在西安的店老板中引起过一阵恐慌,为了找到一个拍摄城市风光的好角度,她曾经爬上人家在钟楼附近的屋顶。人家不得不把她从“摇摇晃晃的梯子”上轰下来,但在知道她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女士,并无什么威胁后,当地人就拿茶不停地款待她。她拒绝给当地的警局报警,怕警察没收她宝贵的相机。后来在她拿到盖有林主席的橡皮公章批文后,这种冒犯也就不算什么了,不久她就搭上了一辆卡车,去寻自己要找的人——八路军。她的很多同伴都是有幸今生第一次来了省城后回家,坐车经过三原和洛川更让人难受,因为路上一直有人因为晕车在吐。

作为一个与生俱来的爱国者,克雷西·马克斯对社会主义梦想的迷恋并不过度。她对延安共产党根据地的观察读来也只是偶尔有些见地,不论何时人们问到她的政治观念,她就会提到即将到来的欧洲战争幽灵,并(极富预见性地)指出这需要丘吉尔走出眼下的迷局,让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她和毛主席被编辑过的谈话记录有种暗示,即毛主席的兴趣在于聆听这位客人谈她自己以前的历险,而非是想知道她对共产党营造的这个根据地的看法。克雷西·马克斯说过整个谈话肯定“读来乏味”,毛主席特别感兴趣的是克雷西·马克斯在1928年的寒冬,驾着驯鹿拉的雪橇,在北极圈穿越俄国和芬兰的国界。她(他)们二人有同感,即虽然眼下还不是十分太平,但相对来说,到中国比较容易,而到沙漠地区和北极所面临的挑战比任何旅行都艰难。让二人感到惊讶也让毛主席感到高兴的是,当时俄国政府对这位政见不同的英国女士很友好,非常支持。尽管如此,毛主席却马上否定了他是把苏联的意识形态输送到中国来的导管一说。毛主席澄清说“因为俄国是个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视其为我们的大本营。罗马天主教同样也这样看待罗马的梵蒂冈,正如在英国你们有自己的党一样,我们在中国也有自己的党。”在毛主席看来,共产主义的胜利将会见证马列主义原理与孙中山为“人民谋福祉”的信仰相融合。

虽然她感到毛主席对自己的非凡魅力比较低调,但他给这位客人印象颇深的依旧是他明显的战略头脑。也许《中国之旅》中最有趣的一段是,作者被带到了延安一个改为民用的教堂,坐在普通的干部和战士中间,听毛主席的演讲。起初,她以为自己的主人会有些尴尬和不适,因为这儿依旧是拜神的地方(墙上有关基督生平的东西还没有被白灰涂掉,只不过是随意地用政治宣传标语遮住了)。毛主席站到讲台上后,下面是一片寂静:

我觉得毛泽东是唯一没有手势的演讲人,他的手一直倒背在后面,讲了三个小时。他面对听众,没有手稿。外面一片漆黑,里面只有台子的前面挂着一两盏灯,大厅的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在我的周围,庄严的面孔和严肃的目光一直不离毛泽东的面庞,安静得掉根针都能被听见。他回顾了国内外的局势,阐释自己的目标,描绘联合阵线带来的快乐和国内的永久和平。要是这样持续奋斗下去,就会让敌人日本人目瞪口呆。他一直在讲,特别的冷静,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怪不得人们都崇拜他,他是他们的领袖,他们尊重他,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信仰和建议。只要毛泽东活着,中国共产党肯定就会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引自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著

《中国之旅》第188页

虽然克雷西·马克斯宣称不关心政治,但她却有卓见,认为只有丘吉尔能当战争时期的领袖。她对延安生活的某些方面大加赞赏,特别是被她称之为是“红色阿玛宗女战士”的女人(阿玛宗人Amazonians 是古希腊神话中一个由英勇善战的女人组成的民族,阿玛宗的名字带有“无乳”的意思,因为她们为了拉弓射箭的方便,把妨碍拉弓的右乳给切除了,其意思相当于人们今天所说的“女汉子”——译者注),这些女人一手拿锄头,一手带孩子,把母亲、劳动者和社会主义思想新人的角色平衡得天衣无缝。的确她最终也认可了这种崭新的、不屈不挠的革命生活方式,也认识到这种生活只能在中国,而不是其他地方存在。

我发现研究不同国家的共产主义就像研究不同的宗教,基本特点都是理想和纪律,通常是由于无法解释的“人为因素”,与目标有距离,但很强大。这就常常迫使纯粹的理论空想家变得更加现实,而政策的修正则会带来更大的成功。也许出于人类固有的善良,总有支持者为崇高的理想和事业奋斗,并做出一些必需的牺牲。

——引自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著

《中国之旅》第195页

这是一个国际旅行者而非政治评论家的反映,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描述的延安既不是共产主义传奇中的“乌托邦”,也不是国民党所诽谤的土匪窝。在那里,人们工作和奋斗,只要人一叫木匠就会马上给你修好坏了的窗户。在那里,不论级别,所有的人都蹲在一起在露天吃面条。

维奥莉特·克雷西·马克斯在1943年重返中国,在重庆做了两年英国《每日快报》的战时通讯记者。在她被派到远东当记者时,英国民众对中国命运的兴趣陡增。虽然人们的爱国情绪依旧高涨,但不时也有人为中国成千上万的人所遭受的不同欺压而感到义愤填膺。当1927年的上海暴动发生时,英国国内有好多人谴责国民党试图借用英国军队来清洗所谓的“共党危险分子”。多拉·罗素(伯特兰·罗素的妻子)曾向聚集在伦敦中心志同道合的游行者发表演讲。据她在回忆录《红柳》中记载,20多年过去后,她很欣慰地发现上海革命博物馆展出的剪报中,有她积极参加“别纠缠中国”运动的报道。

对中国的同情虽然不是一边倒,但在站在英国政坛左派的民众中最为强烈。

“别纠缠中国”运动的支持者包括在1926年12月为了中国的自由而创建英国劳工部的塞西尔·莱斯特兰奇·马隆 (Cecil L'Estrange Malone),他是第一位当选议员的共产党人。比如他抨击人们一贯觉得中国人威胁英国经济的陈词滥调。他的宣传册《中国的奴隶制度》在结束的时候号召人们团结起来,因为“中国的苦力意味着英国也有苦力的工资和失业”。在支持把中国革命认定为是朝着进步的方向发展上,力度最大的是1937年埃德加·斯诺出版的《红星照耀中国》(《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 的中文为《西行漫记》——译者注)。该书最初在英国遭遇的敌意比在美国少,被广泛认为是描绘出了正在崛起的中国共产党的人性面孔。该书的销量就是一个明证,大约售出了十万册,大大超过了维克多·戈兰茨左翼读书俱乐部系列的其他图书。这一成功似乎也让出版商自己相信要在以后的援华活动中放下包袱。

在20世纪30年代末,“英国援华会”(The China Campaign Committee)成为支持中国的主要机构,但其支持方式却一直是人们争议的焦点。有关怎样看待共产党武装与合法的国民政府之间的争论,暂时被为共同抗击日本而建立的联合阵线给平息了。援华会的一些成员有意把部分资源用来支持小范围的合作运动,直接介入了改善普通百姓命运的活动(如从1942年起的“工合”)。但援华会还是整体坚持抵制进口日本货,并谴责那些公开支持英日合资企业的人。到1940年,在“英国援华会”的赞助下,启动了三千多个项目,包括一些地方分会赞助像萧乾这样的文人做巡回演讲。萧乾的书中没有古香古色的华夏,而是现代中国的味道,对当时的中国极有指导意义,拆散了浪漫的神话传说。

然而颇为矛盾的是,随着蒋介石领导地位的越来越不稳定,“英国援华会”的作用实际上被一个大家认为对蒋政府敌意少的组织给篡夺了。“英国联合援华基金会”(British United Aid for China Fund)的出现使局面有所改变,把轰轰烈烈的行动变成了传教士年代守旧的家长式说教。1942年7月7日发起了一场活动,起初是呼吁筹集25万英镑,为10月10日的中华民国国庆献礼,这场活动后来一直顽强地延续着。到1947年初,已经筹到了150万英镑,全国劳动委员会还在准备更大的一笔捐款。然而,左派人士对“英国联合援华基金会”的失望不久就公开化了。“英国援华会”的老成员很恼火,因为有几份传单赞扬传说中的蒋介石夫妇基督教信念,暗示中国的问题有可能通过宗教领袖而得到调和。“英国联合援华基金会”的大部分资金流向了国民党掌控的银行账户,而红军控制的地区无法动用。有些代表性的文献也没有完全把中国描述为一个可以决定自己未来的现代国家,最糟糕的是写有“小王在端着碗讨饭和要钱”的标语,这激怒了在英国的中国人。

“英国联合援华基金会”多样联合的凝聚力,与受人尊敬的会长伊泽贝尔·克里普斯夫人大有关系。她丈夫是工党的政治家斯塔福德·克利普斯爵士,是公认的基督教社会主义人士,并负责处理大英帝国的遗产。这对夫妇的朋友圈遍布全世界,受其资助学医的韩素音回忆说,这对夫妇的生活十分简朴。虽然他出身于豪门和政治上的望族,她也是实业家庭的闺秀,但这对夫妇的大多数时光是在距国会大厦不远的一所公寓里度过。他(她)们拒绝添置厨房,

他(她)们二人都是素食者,不相信熟食,把食物保存在浴室里的冷藏箱里。

——引自韩素音著《寂夏》第12章

丈夫是个演说家,而克里普斯夫人则是一个专注的听众。

伊泽贝尔相信思想的传播像无线电波一样,可以给远方的人带来慰藉,具有救治的影响力……她的执着总是那么心平气和,战胜了反对她明智目标的人。

——引自韩素音著《寂夏》第12章

虽然在1940年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斯塔福德·克利普斯爵士注意到人们的世界观可以说是很怪异,但在战乱的中国,其夫人确有用武之地。他吃素是因为健康问题(除了慢性结肠炎,他还有其他疾病)而非是因为信仰,蒋介石夫妇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既不是佛教徒,也不是农民,但却拒绝吃肉。

克里普斯夫人自己的中国之旅是在八年后,她丈夫(当时已是贸易部长,在工党占大多数席位的政府不久就成了财政大臣)的股票飙升,而蒋介石却开始走下坡路了。此次旅行在与她同行的伊丽莎白·V. 莫尔(Elizabeth V. Moore)的书中有详细记载,其书名为《和克里普斯夫人一起去中国》(We Go to China with Lady Cripps)。包括克里普斯夫人女儿佩吉在内的访华团在香港上岸,在那里他们搭乘的是蒋总统的私人座机“美龄号”,这是一架双引擎被称为是空中列车的C-47 运输机。飞机的同名主人接上他们去了南宁,并不停地发表宏论,赞扬克里普斯夫人的勇敢精神,同时希望客人不要过分劳累。送给蒋夫人的礼品是甜点雕花玻璃杯,给夫人姐姐的是一套有皇家气派的伍斯特式餐具,而给其丈夫的腕表则和乔治六世国王戴的表一样走动。显然,夫人阁下没有意识到给一个中国男人送计时器为礼物的消极内涵。

访华团的行程包括参观中山陵,四川的盐厂和路易·艾黎(Rewi Alley)与乔治·何克(George Hogg)在甘肃创办的山丹培黎学校。克里普斯夫人的政治意识色彩时有显露,例如在参观一家制造厂的时候(她和丈夫在英国常也干活),她欣喜地说:“告诉你们的中国同胞……他们在英国的工厂有很多朋友。这个我清楚,我去过那里。”悬而未决的一个问题是,蒋大总统是否会允许用“美龄号”或者是其姊妹“美龄2号”送访华团去陕北的红区。克里普斯夫人敏锐地意识到,这样的请求可能让蒋没面子。美国的马歇尔将军很明智,让访华团改乘他的飞机。

在延安的访问被制成了一个两分钟长的无声“百代”新闻纪录片(百代Pathe,1896年建立的一家法国电影公司,创始人为查尔·百代和爱米尔·百代兄弟——译者注),题目为“来自中国乡村的景象”。不知何故,这个纪录片没有按预定目标在商业影院放映,但却大概显示出了克里普斯夫人和同伴的见闻。早在没有见到毛主席前,江青就接待了来访的客人。神采奕奕的马海德博士(马海德英文原名为George Hatem乔治·哈特姆)负责的是一个妇产科医院,在医院里人们把婴儿用绷带捆起来称体重。秧歌舞传达出的实质是抗日和反对帝国主义。最后的精彩镜头是一个中年人在选举中投票,他大概不识字,用一根烧着的香在选中的候选人名字上点一下。现代读者也许不关心《和克里普斯夫人一起去中国》的矫揉造作文风,但伊丽莎白·V. 莫尔喜欢在作品中即兴设问,通过回答自己和读者的问题,来解释教育和医疗培训制度。她也喜欢运用在英语里被认为是陈词滥调的语句。她对共产党根据地的总体解释是:

只有把我们自己投入到这样的原始生活中,我们才能完全体会到延安给人的浪漫和激动。这里我们面对的生活几乎“荒蛮如初”,人类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用双手从土里刨食。

——引自伊丽莎白·V·莫尔著

《和克里普斯夫人一起去中国》

更加简练的记录是在新闻片里,更全的记录在诸如冈瑟·斯坦(Gunther Stein)《红色中国的挑战》这样的作品里。尽管如此,在红色腹地的这三天里也有不如意的打扰。然而有趣的是,日本人在不知不觉帮助了共产党。扔在附近的哑弹,被回收造成了印刷机的滚筒,用来印刷类似《解放日报》这样的出版物。

《和克里普斯夫人一起去中国》的作者没有被允许旁听访华团团长和毛泽东在其所住窑洞的谈话。在她同当地人的谈话中,克里普斯夫人坚持说谈到内战,自己的组织是公正的。她这次的使命有很大的实际调查因素,就是要看看英国的援助是否到了解放区,以及需要怎样在这里发挥作用。然而,有两点显示出这位政府部长妻子与毛泽东的关系远比与蒋介石夫妇的关系融洽。首先,代表团的记录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证明延安的制度卓有成效;其次,在代表团到达的时候,人们发现在卡尔·马克思的画像旁边,摆着一副巨大的英国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的照片。一个反对帝国主义的社会民主人士,与公然承认是马克思弟子是不一样的。要是克莱门特·艾德礼(他是斯塔福德·克利普斯爵士的老板和朋友)看到自己的照片被摆在这样荣耀的地方,他肯定会感到受宠若惊的。

这三天的访问确实引人注目,举办了一场陕北民歌和颂扬解放的音乐会,爱国和社会主义情感的融合,似乎让客人更加陶醉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黄河大合唱》,作曲家是一位留学巴黎的年轻人,去年在莫斯科去世了。当乐队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到底是从哪儿搞到这些乐器的呢?他们是从前线走私来了低音大提琴和定音鼓吗?我们知道当然不是,但一切就在这里,和我们在自己国家音乐厅见到的一样,令人钦佩的排列在那里。指挥的人举起了指挥棒,合唱团和管弦乐队摆好了开始的姿势。西洋式的音乐带着完美的和谐迸发了出来。

大合唱分为:《黄河船夫曲》《黄河颂》《黄水谣》《河边对口曲》和《保卫黄河》等。由于知道黄河在中国的历史,我们原以为大合唱将会充满诅咒和责难。我们想象在第一乐章,船夫将会抒发自己对把船冲到泥泞的岸边,然后再撕碎的大河的真实感受。而《黄河颂》(我们以为)则会是说遍布的瘟疫,农民的《河边对口曲》讲的是他们徒劳地想堵上河岸上的决口,对口的话也是经过了加工。保卫一词我们以为是印错了,应该是另一个诅咒的词。

然而,中国不是这样。一晚上他们都在高亢歌颂这个古老的对手。其想法是让几百里之外、滚滚不息的黄河听到。我们作证,要是黄河没有听到,那不怪作曲家,合唱团和管弦乐队,他们都尽到了全力。

——引自伊丽莎白·V·莫尔著

《和克里普斯夫人一起去中国》第182页

一提到克里普斯夫人的中国之旅和记录,人心中闪现的第一个词是“外交”。无需想象人们就能懂字里行间的寓意,并认识到共产党的胜利不仅势不可挡,而且是近在眼前。然而,要是公开这样讲,肯定会引起“英国联合援华基金会”组织内部的反对。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外国的人道主义基金变得过时了。克里普斯夫人很高兴地成了中英奖学金基金会的首任会长,这个基金会的目标就不是那么宽泛了。她的职责是资助中国到英国的留学生,有意避开了踩中国政府的红线。

克里普斯夫人的自制被其主人看做是英国上流阶层有教养的标志。其他一些自愿访问过毛泽东的英国人,发现延安时代的毛泽东特别善于交际。传教士威尼弗雷德·加尔布雷斯和曾国藩的重孙在湖南开办了一所女子学校,1938年春天,当她张嘴就是流利地道的湖南话时,让毛主席吃了一惊。由于不用翻译,毛主席问了她好多普通问题,诸如她为什么选择来中国?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加尔布雷斯胆子大了,看到机会来了就谈起了要害问题:

“你为何到这儿来?”毛问道,他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为了给穷人传福音,治愈破碎的心灵,解救迷途的人,让盲人重见光明。”

这些话让毛很吃惊,她让我再重复了一遍。

“这和我们的目标不大一样”,他说:“基督教真的是在这样做吗?”

我告诉了他中国的一些教堂为全人类所做的一些努力;最后他说:“是啊,我以前确实认为你们外国人都是资本主义侵略者,但现在我开始改变我的想法了”。

——引自 威尼弗雷德 ·加布尔雷思 著

《逆天者》第88页

无拘无束,这两个人第二天早饭后又见面了。毛选择的是争议少的话题。包括为什么温莎公爵(爱德华八世)为了娶了一位离过婚的美国女人而放弃了皇位。我认为经过艰苦卓绝的“长征”、抗日以及与国民党的争斗,这几位英国同胞身上的阴柔之美让毛泽东的思索更加深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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