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孟玉楼和白流苏二人女性觉醒的表现是:婚姻上主动追求,志在必得;家庭中为改变地位,渴望平等;处世方面是理性务实,维护自我。不足之处是:过分看重婚姻,夫妻缺少真爱;表现人性弱点,缺乏人文关怀;具有依附人格,局限闺阁之内。造成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不彻底的原因:时代方面,表现为顽固而强大的男权封建思想;文化因素方面,市民商业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女性本体方面,传统观念束缚,经济不能独立。
关键词:女性 自我意识 觉醒 孟玉楼 白流苏
《金瓶梅》是明代一部重要的小说,兰陵笑笑生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其中,孟玉楼显得比较重要,表现了一定的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主题。张爱玲是近现代著名的女作家,其小说也多以女性为题材,揭示乱世之中女性的生存之道,代表作《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也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者。她们在经历性格与处世态度方面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下面就以她们为例,分析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问题。
一、二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
作者描写孟玉楼和白流苏主要是在家庭婚恋层面,其女性自我意识表现在婚姻追求、家庭地位、处世之道这三个方面。
(一)婚姻:主动追求,志在必得
现代女权主义者认为:“妇女的失去自我,首先从失去对自我身体的欲望的感觉开始,她们的觉醒,也就是要从身体的觉醒开始。”[1]对于女人来说,婚姻尤为重要,能否成功地过上理想生活,就看婚姻的选择是否成功。孟玉楼和白流苏率先利用其身体的觉醒来赢得各自想要的婚姻。[2]
首先,孟玉楼不仅拥有美貌,而且技艺过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条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又弹得一手好月琴。”(第七回,第70页)[3]在前夫杨忠去世一年后,她凭借自己的外貌、才艺及遗留的家产,下嫁西门庆,本想获得理想的婚姻,但不幸被他与媒人薛四嫂所骗。而在丈夫死后,她没有像吴月娘那样为恪守妇道而压抑自己的感情和需要,而是主动再次改嫁,追求理想婚姻。在“清明节寡妇上新坟”一回中月娘等人回家途中在高阜处饮酒,玉楼看见了李衙内,“彼此两情四目都有意,一再不言之表。”(第九十回,第1341页)那时她便有了再嫁的决心,正遇李衙内派遣媒婆陶妈妈来说亲,玉楼当着吴月娘的面向媒婆认真地追问了几个问题,在确定情况属实后,她勇敢地向月娘提出“爱嫁”李衙内,主动追求婚姻的幸福。最后“楼月善良终有寿”,孟玉楼得以实现婚姻,得到了“百年知己”的有情人。正是由于能够充分利用自身的条件,打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婚传统,主动出击,她才赢得了幸福的婚姻。
同样,白流苏作为上海一户没落贵族的小姐,在生活困境中仍没有放弃追求爱情和婚姻。她虽然没有像孟玉楼那么有才有貌,但也有独特的东方之美——清水眼、可爱脸、纤细腰、娇小身。她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的传统大家庭,骨子里有份含蓄优雅的传统之美,在男人面前表现得十分矜持,甚至保守,也正是这份气韵吸引了中西合璧、风流倜傥的男人——范柳原,从而改变了她的命运。范柳原本是徐太太为宝络说的亲事,但白流苏不甘认命,在初次见面中,抓住范柳原的注意力,凭借智慧与他周旋较量,将命运的缰绳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4]最后,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虽然这样的结局不免有些巧合,但至少她得到了婚姻,并如愿离开了白家,改善了生活现状。
孟白二人在婚姻的追求上,都没有像传统女性那样只是一味被动等待,听从命运的安排,而是主动出击,婚姻上的“成功”成为她们自我意识觉醒的鲜明注脚。
(二)家庭:改变地位,渴望平等
封建社会中,家庭几乎是女性唯一的活动场所,但“三从四德”又是束缚她们身心的枷锁,她们没有权利,只有义务——相夫教子,针织女红。民国时期,时局动荡,女性的社会地位不高。因此,自我意识觉醒后的她们渴望提高在家庭中的地位,实现自我价值,夫妻间做到互相平等,互相尊重。但现实往往并不如意。
孟玉楼再嫁西门庆的一个重要条件是给她当西门府的“当家立纪”的娘子,而且西门庆最初见到她也表示:“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入门为正,管理家事,未知意下如何?”(第七回,第74页)她迫切希望参与家庭经济管理,施展自己的才干,实现自我价值,渴望占有一席之地。嫁入西门府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也确实掌管了家中的一些经济生意,但这种局面维持的时间是极为短暂的,更多的是像一只鸟儿被装在笼子里,很少见到丈夫,只得整日“寒酸抱屈”,连一个正常的妾的生活都不如。[5]之后在她与李衙内的相处中,可以明显看出其家庭愿望是拥有平等恩爱的夫妻关系。
白流苏的第一次婚姻因无法忍受前夫虐待而解体,她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地苟且生活,足以看出她渴望过一种有尊严且平等的生活。其次是她在娘家的前后生活,最初,因为她带回一些钱,家里人对她还有几分尊敬,但是等他们把钱都用完赌完后,家里人不再关心尊重她,甚至认为她是这个家的灾星。正因娘家没有给予她所追求的东西,她才渴望重新嫁人,用婚姻使自己跳出这个樊篱,追求平等、有尊严的家庭生活。
孟玉楼和白流苏虽然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环境与家庭氛围中,但殊途同归,对女性自我意识已经觉醒的她们而言,在家庭中的种种追求仍然只是海市蜃楼,无法实现。而这样的“挫折”恰恰也表明了她们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后的改变。
(三)处世:理性务实,维护自我
女性在古代的男权社会中,只是处于依附于男人的地位,男人认为其在社会上为人处世之道的准则及技巧,并不适用于女人。但在自我意识觉醒的孟玉楼与白流苏的身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们很强的社交能力,有时甚至超过了男子。
孟玉楼的处世哲学是“船多不碍路”,指的是尽管阻碍多,但只要舵手能认准目标,冷静观察分析,寻找空隙或机会,凭借自身的条件,最终会达成目标。[6]她在意识到自己被骗嫁到西门府后,在众多妻妾中,她审时度势,找到与她们相处的方法。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她主要看重的是与西门庆、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的关系。吴月娘以正妻自居,君临群妾,又有娘家的根基做后盾,她的背后有封建宗法制的强大支撑,因此不能贸然挑战,但吴月娘有些懦弱,并不适合担任后院“总管”;李瓶儿因为给西门府带来大笔的财富,又生了官哥儿,母以子贵,地位也日益重要。这两座撼不动的大山,孟玉楼只能与之和而不争。潘金莲无财无势,但潘贪淫纵欲,与西门庆嗜好相投,也得到了他的宠爱,可以与之为伍,为己所用。对于西门庆,她能够借助控制潘金莲而间接地影响他,在众人中,她是少有的头脑清醒而且心思缜密的女人。
而白流苏的处世之道虽不如孟玉楼这般“乖”,但也有独特之处。对于家中的亲人,如哥哥、嫂嫂、母亲等,他们的行为她无力反抗,但有时也会逞一时口快。当四嫂把投资失败全部怪罪于她,骂她是“扫把星”时,“流苏气的浑身乱颤,把一只绣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颌,下颌抖得仿佛要掉下来”[7],这些小的细节体现出她在忍让时,有时也不免发怒,即使效果甚微。如三哥有意将她赶出家门时她这样反击:“哦?现在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倾城之恋》,第162页)他们的势利她无力改变,只能忍气吞声。对于范柳原,她采取的是静观其变,耐心等待,猜想对方的心思,但她知道自己未必会是范的正室妻子,同时又不甘心为妾。她认为婚姻是一张可以带她脱离现在这个家庭的飞机票,最后香港的沦陷——“倾城”成全了她,她的这种冒险的求爱方式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成功了。对于一些外人,如徐太太及范身边的女人,她也差别对待,如由于徐太太给她介绍了范柳原,又第一次带她去香港,她心存感谢,也常常向她吐露心声。而与自己利益不相关或联系较少的人,她忽略不计。白流苏心中始终装着自己的目标——用婚姻改变命运,所以在家中被瞧不起,她隐忍;在与外人交往中,她矜持,不露声色,时时掌握着周围的情况。
正是由于二人掌握了为人处世之道,随时都维护自己的利益,最终才赢得了美好的生活。这还要归功于她们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有了这种觉醒,她们才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获得理想的生活。
二、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不足之处
根深蒂固的封建伦理的约束和所处社会环境的影响,又使孟玉楼和白流苏这种有限的觉醒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的局限性,具体不足之处有以下三点。
(一)看重婚姻形式,夫妻缺少真爱
这一点在白流苏的身上体现得比较明显,她认为婚姻是一次赌局,赌赢了就可获得平稳安定而理想的生活。在和范柳原交往的过程中,并没有看见她为他做出的发自内心的付出和关心,她一直在和他周旋,揣摩对方的心理,最终让范落入自己的局内,这样的婚姻缺少真爱,也难说是否会长久,所以说白流苏的婚姻是“悲凉”的。在孟玉楼与西门庆的婚姻里,婚姻只是他们各自满足性欲的工具,他们并非心灵的伴侣,拥有的也是形式上的婚姻,同样缺少真爱的付出。但最后在她和李衙内的婚姻中,我们看到了孟的改变,她对婚姻有了新的理解,开始追求平等互爱的感情。
(二)表现人性弱点,缺乏人文关怀
《金瓶梅》在刻画女性形象时,人性中的“恶”被无形放大,如潘金莲的无耻狠毒,孟玉楼也是一个例子。外表温和、处处和善的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地位,挑唆潘金莲排除异己,导致了宋惠莲之死及来旺的流放。这种极端个人主义、自私残忍的人性阴暗面被作者放大,使女性缺少了本该有的温柔和善良。而白流苏在这场“倾城之恋”中,像个预言家,让范一步步走进她布置的围城之中。她不会善解人意,而是算计甚至折磨范柳原。二人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后,在追求理想生活的路上,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人性之“恶”,对他人缺少人文关怀。
(三)具有依附人格,局限闺阁之内
孟玉楼与吴月娘、李瓶儿、潘金莲之间的妻妾争宠,是她们争取平等地位的表现,但这种所谓的平等也是有限的,而真正造成这种现象的是维护男权中心的封建婚姻制度。在西门府,没有人敢公然与西门庆叫板,因为她们的命运是掌握在他手中的,所以本质上看,她们都失去了独立人格而成为男人的附庸。白流苏努力地成为范柳原的妻子,其实也是想依附他使自己脱离家庭的苦海,获得物质生活的保障,她的意识里还没有凭借一己之力去改变现实的想法,人格意识中仍有依附男人的思想,生活仍然局限于家庭闺阁,无法走进社会,做到自食其力。
三、造成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不彻底的原因
任何一种现象的发生,都有一定的原因,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时代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女性本体都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
(一)时代方面:顽固而强大的男权封建思想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文化社会中,一直都处在是以男性为中心,女性为边缘的状态。它有完整的礼教制度、婚姻制度、伦理要求等,尽管受到了冲击,但这座泰山只是微微一颤,在市民阶层是没有多少改变的。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与足够长的时间,击溃这种制度及制度残留的思想是不切实际的。这使得孟玉楼和白流苏的自我意识觉醒得并不彻底。
(二)文化因素:市民商业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冲突
明代中叶以后,发达的封建商品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萌芽并存,顽强地侵蚀着中国自然的小农经济体制,但当时的这种萌芽又十分脆弱,它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封建经济的基础,这样就形成了特殊的中国经济形态,即在封建小农经济基础上的商品经济。[2]于是新的生产方式与旧的经济基础的尖锐矛盾,必然引起新旧文化的冲突,其中又以市民阶层为代表的商业文化与以儒家为代表的农耕文化之间的冲突为主。这种冲突一直延伸到近代,影响社会的发展,生活在这样环境中的人们身上呈现出二重或多重性的特点,形成一种具有浓厚的封建文化特色的世俗的市民意识。因此,孟、白二人身上显示了人性的弱点。
(三)女性本体:传统观念束缚,经济不能独立
“在社会中处于受压制地位的妇女,要想改变自己的地位和生存现状,首先必须争取平等的经济地位,从经济上的依附状态中解放出来。只有获得平等的经济地位,才能真正成为和男性一样的主体性而非仅仅是对象性的存在。”从西蒙·波伏娃的观点中我们得出结论,经济地位是女性自我觉醒与发展的重大推动力。而女性也生活在那样的社会,她们并没有接受超出本时代思想的教育,其一言一行都离不开时代的影响,因此也难免有一些思想上的封建残余。同时,经济不能独立也束缚了女性。
综上所述,孟玉楼与白流苏都生活在生产方式发生变革、思想文化产生巨变的社会中,她们身上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是鲜明而值得肯定的。但受封建伦理文化的束缚,这些女性要想完全挣脱男权社会的重重压迫与枷锁,找到本真自我,也将是一场漫长的旅途,这对于当代女性也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论文指导教师:王菊艳)
注释:
[1]王岳川主编:《女权主义文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83页。
[2]吕珍珍:《“本我”的发现与“自我”的觉醒——<金瓶梅>女性角色意识的文化审视》,南阳师范学院,2007年,第2期,第46,47,49页。
[3]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69页。本文引用的小说原文的文字都出自此书,不再一一标出。
[4]杨小兰:《柔弱背后的强悍——<倾城之恋>中女主人公白流苏形象分析》,社科纵横,2004年,第4期,第111,112页。
[5]许建平:《解说<金瓶梅>》,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234页。
[6]万年松:《孟玉楼形象解读》,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第14页。
[7]张爱玲:《倾城之恋》,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页,162页。
(王珊 江苏常熟 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 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