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晓梦为何迷蝴蝶

何郁

庄周晓梦为何迷蝴蝶？课堂上，同学们对这个问题争论得极为激烈——

有人说，蝴蝶是美的、轻盈的、自由的、飘飘然的，其他东西没有这个特征，所以不能用其他生物替换蝴蝶。

有人说，蜻蜓也有蝴蝶这些特征，可以换成蜻蜓。

有人说，完全可以换成别的东西，比如大象、犀牛，甚至臭虫，庄子不是讲万物齐同吗？既然如此，就不应该嫌大爱小、嫌丑爱美。

还有人说，蝴蝶不能被替换，应该注意到，庄子不仅是哲学家，还是文学家，作为一个文学家，他在选择意象的时候，必然有所考虑，蝴蝶应是他的不二选择。

……

究竟能不能用其他生物替换蝴蝶？我认为，可以，但又不可以。这个回答看似矛盾，却涉及庄子“齐物”思想的两个关键词：“物化”和“有分”。

万物齐同，可以选择其他生物

庄子说“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不知道是自己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变成自己，这是“物化”。

什么是“物化”？

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陈鼓应在《庄子今注今译》中解释为：“物化，意指物我界限消解，万物融化为一。”

华南师范大学曹础基教授在《庄子浅注》中解释为：“物化，化为物。指大道时而化为庄周，时而化为蝴蝶。”

华东师范大学方勇教授在《庄子鉴赏辞典》中解释为：“物化，指一种泯灭事物差别，彼我浑然同化的和谐境界。”

以上三位是当今研究庄子的学者大家，他们对“物化”一词的理解是基本一致的，都认为“物化”就是“消解万物、物我齐同”的意思。这也恰恰是庄子“齐物”思想的核心，即《齐物论》中的经典语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所表达的意思：天地与我同时存在，万物与我浑然一体。

从这个意义上讲，庄子梦到的蝴蝶完全可以替换成其他任何生物，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是丑的还是美的，如某位同学所说的大象、犀牛甚至臭虫，都可以，因为“万物齐同”。

万物有分，庄子选择了蝴蝶

庄子又说“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有分”是什么意思？陈鼓应、曹础基、方勇等学者，都认为“有分”就是“有分别”。庄子说自己和蝴蝶是有分别的，这体现了“齐物”思想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万物有分”。

在《齐物论》开篇，庄子就借南郭綦子之口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意思是说，（天籁）就是风吹万种穹孔使之发出千差万别的声音，这是由各种穹孔的自然状态所致。既然连风吹出的声音也千差万别，更何况大千世界？在庄子心目中，必然存在一个丰富的大千世界，所以在他的寓言世界里，会有大到遮天蔽日的鲲鹏，也有小到微不足道的稊米；有美到自由轻盈的蝴蝶，也有丑到龌龊不堪的屎溺。

庄子还说：“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猿猴然乎哉？”人住在潮湿的地方就腰部生病造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像人这个样子吗？人身处高高的树木上就会惊恐战栗，猿猴也会像人这个样子吗？这就是在告诉我们，大千世界里万物有性、物随其性。庄子认为只有不过分强调自己，看到物我的相对性，抛弃偏执的自我一念，物我两忘，才能达到齐物与逍遥的自由境界。所以在庄子的思想中，“有分”是“齐同”的前提，正因“万物有分”，才要“物我齐同”。

庄子梦到自己变成蝴蝶，若此梦当真，作为真实存在的个性之梦，自然不可用其他生物来替换蝴蝶。如果庄子并没有做过这个梦，而是通过描述这样一个梦来展示“齐物”思想，那么万物有其性，庄子选择蝴蝶，而不是蜜蜂、大象等其他生物，应该有其理由。或许像有位同学所说，因为蝴蝶是美的、轻盈的、自由的、飘飘然的；又或许像另一位同学所说，因为蝴蝶的文学意义……庄子究竟是如何考虑而作出这样的选择的，我们可以有各种个性化的解读。

总之，庄周梦蝶，既“有分”，又“物化”，“有分”才会有大千世界，“物化”才会使人走出偏执，达到万物齐同。如果只看到“物化”，对“有分”避而不谈，就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