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
钱币学论坛
清江浦 “江北铸币局”二三事
孙浩
清江浦本是河名,位于今江苏省淮安市城区,在明清时期海运及陆路交通发达以前是南北交通动脉大运河的重要枢纽。当时长江以北的繁华城镇,几乎都集中在运河沿线。“市井益稠,两岸居民达数万户”,太平天国战乱期间遭波及影响颇巨,清同治十一年(1872)轮船招商局在上海成立,漕运和南北客运多数改走海路,这个曾因北方运河水量不足,清廷规定自此地以北的运河只允许漕运船只通过,旅客都必须进行 “南船北马”改变交通工具的清江浦,优势渐失。民国后天津至浦口 (今南京北站)的津浦铁路通车后,规模急遽缩减,成为邻近地区的商品集散地。清江浦人口在乾隆四十年 (1775)时曾超过50万人,此时已不及10万人。
隋代开凿大运河后朝廷就在淮安设漕运专署,历代都视此为国家经济的命脉,由于内陆水运官粮及军粮的重要性,明代开始在淮安派置漕运总督掌管全国相关事务。下辖单位包括仓储、造船,其中规模最大的造船厂即在清江浦。
光绪三十年三月 (1904年5月),漕运总督陆元鼎以 “江北清淮一带制钱缺乏,银价日减,官民交困”为由,奏请在清江浦仁义洼运河北岸购地设局制造铜元。获准后所成立的是中国唯一以地方而非以省或行政区为名的造币厂 (彩页1图1、2、3)。光绪三十一年正月 (1905年2月),“清江浦铜元局”正式开工。据此年海关报告 《镇江口华洋贸易情形论略》:“上半年,清江地方设一铜元局。由沪运来铜元胚3万 (亿)3895万2千枚为该局制造铜元之用,又运紫铜锭5059担 (60.45公斤/担,合305.8吨),可制4千万枚。若论该局每日铸出之数约在1百万枚之谱,无怪年首每洋祇扯铜元84枚,至年终时每洋可兑1百4枚。皆由铜元日出日多之故。……似乎多铸亦非所宜。”
由于造币获利甚丰,各省竞相设局滥造,朝廷因而进行整顿,清江局奉旨裁撤,在三十二年七月 (1906年9月)底停办。开工的十七个月期间,计造出十文铜元7亿4008万5585枚。平均每月产额是4353万枚有余,以每年工作300天计算,则日产量是174万枚左右。
考查铜币大臣陈璧在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初八 (1907年6月18日)奏折中,该厂 “滨临运河,转运便利,厂房布置均甚合法,机器用煤极省,钱价稍贵,江北水陆数千里,货币流通,实非他厂可比拟。江北提臣荫昌谓机厂弃置可惜”,惟 “恐停铸省份援例请留,愈形纷扰,面议作罢”,故清江铜元局虽经营绩效尚佳仍予裁撤。参照此报告来说,确有遗憾。
清江浦铜元局的设备来源,国内文献目前未查到记载。然而根据英国伯明翰造币厂档案:透过上海德商瑞生洋行 (Buchheister&Co.),该厂在1904年11月5日接获Ching Kiang Poo Mint(清江浦造币厂)“400匹马力蒸汽机2具、锅炉4座、碾片机10台、冲胚样用小型螺旋式压床1台、冲饼机3台、光边机2台、大型制模用螺旋式压床1台、二号印花机6台、币模切削用车床3台”的订单,每台机器上都依惯例镶上代理洋行的中文铭牌,规定在六个月内交货。紧接着几天后的11月14日,该厂又接获54台二号印花机用的齿轮、轴心、皮带等必要配备之订单,由于伯明翰厂没有追加增购印花机的记录,而蒸汽机的庞大动力,显示清江铜元局也向另一厂牌不明的制造商购置了48台印花机。笔者推测此供货商为伯明翰厂同城市的泰勒查伦制造厂 (Taylor&Challen)可能性最大,后者是专业机器制造厂,1853年承揽澳大利亚悉尼造币厂 (Sydney Mint)设备时,当时尚称喜敦(Heaton)的前者是履约担保人之一;后来泰勒查伦厂逐渐改进扩充,成为可供应性能更优之全套造币设备的工厂,两者印花机基本设计均源自肘动式造币机发明者、后来在1880年代停业的德国乌亨 (Uhlhorn)厂。
二号印花机可以压造20-28mm的硬币,也就是十文铜元的大小。据1862年5月10日英国伦敦发行之 《Illustrated Times》双周刊的专访报导,按每日每班工作十小时计,伯明翰造币厂印花机的规格是每分钟80枚,扣掉排除阻塞或小故障等暂停时间外,平均每日产能是3.5万枚。以54台机器计算,可日产189万枚左右。若以陈璧报告中所称该局有印花机77架计算,理论上的最大产能可达269万枚之多。而清江局平均日产量是174万枚左右。
众所周知,工匠技巧生疏也影响产量。如张之洞光绪十五年八月初六折:《报告广东机器铸制钱及行用情形》(1889年8月31日)广东钱局 “论机器全副之力,每日能造钱二千六百缗,惟开办之初,人与器不相习,洋匠仅四名,分教未能遍及,开用机器不及十分之一,每日成钱不过百余缗。迩来匠徒所学渐臻纯熟,添募工匠加开机器。目下每日已能成钱五百缗”这是四月二十六日开炉后三个多月的情况。料想清江局开办初期有类似状态,并非每台机器均投入生产,开机者也未必都可发挥最大产能。
此外,币模的使用有寿命的限制。上述专访中也披露,伯明翰造币厂1862年接获印度当局委造小铜币6272万枚 (尺寸同五文铜元),模具少则一小时即告损坏必须更换,罕有使用超过两天的,消耗总数超过二千套,即平均是3万枚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台机器每日换模一次。再说机器平日需要保养、每年应岁修,工作时也会故障甚至于损坏、修理时可能零组件缺料、技术能力是否足够等。固然在国内,对硬币成品精美度的要求不高,许多已磨损或破裂的模具继续使用至报废为止,但相对来说,国内制模工艺水平较低,平均寿命3万枚仍然是个值得参考的数据。考虑这些因素,虽然清江浦铜元局的平均日产数与理论值有段距离,惟以陈璧的奏折来看,管理在一般以上。
由于中国机器造币工业在清末始萌芽,此时除大部分设备仰赖进口,多数局厂在开办时也委外代制币模。据英国学者李察伟德于上世纪70年代赴伯明翰造币厂查访的结果,该厂工作记录簿上有提供清江局直径28mm、光边的十文铜元制模工具 (“tools for 10-cash copper coins”)。遗憾的是档案中没有样币或模具留存,本文拟就此试行探讨。
清江浦铜元局的版式分 “光绪元宝”与 “大清铜币”两大类。后者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统一由造币总厂颁发祖模后生产,因此初期所出当为前者。“光绪元宝”不论细节时正面以珠圈分大圈、中圈、小圈三种,背面分水龙与飞龙两种。“小圈”的左右清江,有北洋铜元的风格,应是地理位置及往来频繁的关系受其影响。一般来说,认定 “小圈”为早期版无异议,至于 “水龙”与 “飞龙”何者在先?
笔者的看法是 “水龙”,也就是说 “小圈水龙”是初始版。理由如下:伯明翰造币厂档案有提供清江局十文铜元币模的记录。虽然没有图片留下,但以 “1904年11月5日接获订单、六个月内交货”的时间上来判断,出货已是次年5月左右,加上船运、陆运及安装、试车等还须耗时数个月,赶不上2月开工时之用。也就是说,排除伯明翰造币厂提供币模的可能性。据笔者请教熟悉版别及市场的同好得知:“中圈飞龙正反面都比较漂亮,字体也不同,应该是成熟阶段产物,且量是所见最多的”,因此排除在开铸时生产的可能性。笔者推测,“中圈飞龙”模具或许是伯明翰厂提供的。若此论正确,“水龙”模具另有来源,巧的是存世有极罕见的 “清江圆珠龙”,从图片上观察龙面与 “湖北圆珠龙”(亦称 “湖北浙江龙”)几近相同,而湖北圆珠龙出处又最可能是来自英国泰勒查伦制造厂,故推测其亦为清江开铸时机具的供应者 (彩页2图4~7)。
所谓的 “清江铜元局开铸”字样背飞龙的十文铜元,早年曾被当成样币,后认定为民国期间臆造。
光绪三十一年底户部统一币制由中央颁发祖模,由清江厂在正面加刻成为 “淮字大清铜币”,有阴刻、阳刻两种版本,批量生产者以阳淮为主,有大小字之分;依背面部颁龙形式四种,交叉汇编有八大版式。次年奉旨归并江宁厂,淮字大清铜币只有 “丙午”(1906)一个年度。
“阴淮”版十文之正面为标准部颁,背为淮地方大清龙,罕见 (彩页2图8)。笔者认为,其之所以稀少是因中央统一形制时,全国的大清铜币中心字皆为阴刻,只有江苏、清江两厂的中心字为阳刻,与户部规定的不符,两厂随后改成阴字取代之前的 “阳苏”和“阳淮”(彩页2图9),由于清江局在光绪三十二年七月底就奉令停办,阴淮应为该局的末期所造,生产期间极短故数量稀少,为铜元藏家汲汲追求的名誉大纲钱,惟目前所见品相皆欠佳。
前述清江铜元局在1905年自上海运来之铜锭5059担,及现成铜胚3亿3895万2千枚,应是清江铜元质地多半良好的原因。
清江铜元局只生产十文,但存世有阳刻 “淮字大清铜币二十文”一种,极为罕见,目前仅知二枚,其中一枚为李伟先捐上海博物馆收藏 (彩页2图10),另一枚据闻由美国藏家怀特 (Ryron B.White)所有。1991年2月新加坡泰星 (Spink-Taisei)合办的拍卖会中,怀特夫妇二十多年收集的旧藏中,有中国历代古钱与机制金银币却没有铜元,流向待考。
根据现有文献,清江铜元局的设备只有二号印花机一种,此型机器仅能压印十文铜元大小的硬币,若压造二十文铜元则需要可制造一元银币的四号印花机。经检视淮字二十文样币图片,并无压力不足的弱打现象,且江苏铜元二十文飞龙几乎和清江飞龙一样,故可能在南京的江宁厂试造。
清江铜元局停铸后,设备多被拆运至南京,然而铜元局的设立奠定了该地近代工业的基础。晚清铁路建设兴起时,江苏铁路公司曾选定遭裁撤之铜元局房舍为驻浦办事处。但后来铁路采用西线绕道安徽,通车后清江浦地位一落千丈。旧址后改成制锅厂,亦设置电厂,抗战期间毁于战火,现片瓦不留已成为绿地。
(本文清江铜元图片及版式之对比承上海周沁园协助,特此申谢。)
(责任编辑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