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化的“哈姆雷特”银幕形象研究

2015-11-25 09:38杨宏鹏
电影评介 2015年15期
关键词:先王夜宴归隐

杨宏鹏

一些电影评论者认为,《夜宴》粗糙的摹仿根本配不上“东方哈姆雷特”的美名。在叙事、结构和演绎技巧方面,电影存在很多改进的空间。但同时也不要忘记,1000个读者眼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

一、复仇之动机

可以说,“复仇”是贯穿于《哈姆雷特》剧本首尾的重要线索,追本溯源,考察哈姆雷特意欲采取复仇行动的动机,从表面上看直接来自于其父亲,即丹麦先王鬼魂的指示。而电影《夜宴》用更加隐晦的手法诠释了这个情节,电影开头无鸾瞻仰先王盔甲时,镜头模拟人的视角由盔甲的内部通过两个眼洞向外看去,一方面暗示先王冤魂不散,另一方面促使观众深入洞悉先王的内心世界,随后盔甲流下血泪,以血泣冤,以无声的方式传达了信息。而值得追问的是,是否哈姆雷特与无鸾的复仇动机都仅来自先王的要求还是其心智中早已潜伏的行为冲动?而无鸾是否真是对父亲情感深厚以至于言听计从,一个暗示便让他奋不顾身?无鸾青梅竹马的恋人婉儿被父亲册封为皇后,他心灰意冷,隐居山林,父亲反伦理的横刀夺爱对父子亲情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的复仇,深层原因来自于基督教中的“罪恶感”,而无鸾的复仇动机则来自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观念。因此虽然行为相似,但是动机大相径庭,导致人物的心态也有差异。电影中,导演并未给无鸾设置这种罪感,而关于复仇动机,则要追溯到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社会的繁荣枝叶的强大根茎,传统儒家为维护社会秩序,“定亲疏”“明等级”,儒士们为了给自己的理论寻找一劳永逸的依据,便提出“天人感应”,以顺应天道的名头,将“三纲五常”奉为天理,从而顺理成章地屏蔽了百姓对规范合理性的追问。一方面,无鸾和父亲并非父子情深,另一方面,婉后在告诫无鸾有承担大业的责任时就说道:“这责任是上天赋予你的,列祖列宗传承于你的,臣民百姓期待于你的。”无论从自身角度还是他人角度,电影弱化了父子亲情,强调了伦理责任。父慈子孝不问出处,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应当化”的道德,中国传统文学作品对这个有着血脉关系的“应当化”的道德十分看重,小说中的侠士们幼时阴差阳错地被杀父仇人收养,长大成人知道真相后,不问青红皂白,定要杀养父为亲生父亲报仇,看似有些不合人情,但这恰恰是传统儒家思想营造的环境中最大的、最不容置疑的“人情”。

电影《夜宴》剧照

无鸾看似毫无出处的,即使恋人被父亲霸占后也要为父复仇的信念即来自于此,无鸾同父亲存在双重关系,一则是父子关系,遵循父为子纲,二则是君王与太子的关系,遵循君为臣纲,因而要顺应天意,将子报父仇当做是一种使命来完成。这是无鸾立志复仇的真正原因,不论是先王血泪泣诉,还是叔叔的绝情追杀,都只是一道催化剂,使得深埋在无鸾心中的伦理意识破茧而出,认识到自己不得不完成这项复仇的使命。动机的不同对人物的后续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根深蒂固的罪感与影影绰绰的恋母情结致使哈姆雷特目标明确、聪慧果敢,同时也带有一丝残忍,杀害了奥菲利亚的父亲。而无鸾则成为了痛苦和软弱的代名词,他对他所要面对的复仇行为即天道赋予他的无上使命充满畏惧,在电影中,无鸾的刀刃从始至终没有沾染鲜血,厉帝死后,应说大仇已报,他却扼腕长叹,当婉后说到:“皇上,任凭你处置。”时,无鸾痛苦地捂紧双耳,更表示“皇上”是罪恶的称呼,可见他对他所作出的行为以及所面临的局面甚至没有清晰的思考和深刻的认同。

二、内心之延宕

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提出了“生存还是毁灭”这个直击人性的问题,哈姆雷特的延宕——活下去还是不活,这是问题。在电影《夜宴》中。无鸾的台词较少,而从情节设置中不难看出,他的矛盾纠结十分突出,凸显出其内心世界与复仇这个表象行为之间的嫌隙,这一点可以从两个地方进行考察:一方面,无鸾与哈姆雷特一样,都隐藏了自己的内心,无鸯归隐山林研习歌舞,舞蹈者均戴面具,增加了异状变形后的神秘感,这枚道具贯穿首尾,戴上面具,是异化的程序执行者,面具下则有更为生动的纠结情感的内在,哈姆雷特装疯卖傻,为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无鸾的内心情感外化表现在表情之中,因而脸戴面具,隐藏自己的内心;另一方面,无鸾与哈姆雷特一样,都在自我的价值观与判断中在内心中对复仇之事不断提出质疑,无鸾临死倒在婉后怀中,临终遗言是“能死真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终遗言叩问本心,无鸾没有复仇成功的快意,只有在延宕中对死亡和解脱的追求。因为哈姆雷特的延宕是针对人性本身的,因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丝哈姆雷特情结,而无鸾的延宕情怀或许仅仅属于有着同样文化心理的中国人,无鸾的复仇动机是儒家的纲常伦理,而他的延宕则来自于“天下无救只能自救”的道家归隐之心与复仇使命之间的矛盾,是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矛盾。一方面,哈姆雷特的延宕一方面出自他完整的人性,人性是错综复杂的,兼具善恶美丑,勇敢与怯弱;另一方面来自于现实的残酷性——惩处违背伦理的事情。哈姆雷特在这其中徘徊犹豫。另外,他也是注重证据的,一度怀疑鬼魂是不是邪恶的,利用他的软弱让他遭此劫难。无论如何,哈姆雷特的延宕直指人性,跨越种族和地域,具有无可比拟的普遍性,只是人性的延宕虽有相通之处,但也并非千古一辙,不同的环境造就的不同人物,身上带有的深刻的文化印记,则为个体之间的思想差异作出了解释。

无鸾的这一矛盾心态,在电影中有着丰富的表现,但不仅仅表现在人物本身。镜头中的安静的竹林与激烈的武戏互为反衬,是无鸾心境的写照。厉帝派人去竹林暗杀无鸾,羽林卫的黑色铁甲和翠竹的绿色轻柔形成对比,而陪伴太子的舞者身着白衣以静制动,反差强烈,背景音乐是主题歌曲《我用所有报答爱》,十分舒缓,和武打动作结合形成音画对立的效果,凸显出水面下躁动不安的平静表象终究被打破的焦灼心理,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故无尤,但羽林卫从池塘中一跃而出,浪花四起,打破平静,无鸾藏身水中,看到清澈的溪水被鲜血浸染,原本归隐的躯壳终于包裹不住介入纠纷的驱动力,一触即发。哈姆雷特的延宕中没有这一份归隐之心,道家的归隐避开了崇高道德的议题,无鸾之所以具有高超的表演艺术在于他归隐避世心境下获得的领会自然灵秀的精神自由,而为父报仇的伦理责任对这份精神自由的破坏,则是他内心焦灼、痛苦和延宕的深层原因。

电影《夜宴》剧照

三、爱情之抉择

剧中主人公对待女性的态度,对阐释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生存理念有着深刻的体现,人物的爱情观念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折射时代的特征和民族的共性。《夜宴》和《哈姆雷特》一样,都为王子设置了两位“重要的女性人物”,但是他们在抉择上却南辕北辙。哈姆雷特的美好情人——奥菲利亚给予他纯洁的情感,哈姆雷特也曾热切地追求过她。无鸾的两个情人,一个是痴心的青女,致使无鸳终被打动;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母后”婉儿,“母”与“子”之间的身份差异带给二人微妙的情感体验,当婉后听到无鸾称其为“母后”时表情抽搐,生疏、离间的称呼反衬出二人内心世界的紧密,而最后一声“婉儿”则是出自无鸾心灵的呼唤。即便如此,哈姆雷特与无鸾对待爱情的态度仍然存在本质差异,女性自身的心理活动和命运走向也体现了创作者与改编者不同的价值观念。

电影中青女和婉后两位女性,一个争取爱情,一个争取权力,都颇有主动意识,但实际都无法达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婉后的衣服一开始是服孝的白色,之后是封后的“茜素红”。婉后第一次与新登基的厉帝同床共寝前,厉帝将她的白色衣带抽出丢致烛火,衣带被焚烧殆尽,在与无鸯相会时,婉后也是身着白色的浴袍,因此,白色代表贞洁与纯爱的向往,而红色则代表权力与欲望。婉后从始至终被命运胁迫,被欲望支配,从与无鸯相恋,到先后被先帝、厉帝封为皇后,她因贪生怕死而任凭摆布等待时机,在失去一切后她苦笑道:“以后连皇后也没人叫了,他们都叫我,皇上。”她本想让无鸾称帝,没想命运突转,只得自我麻醉在对权力的享受中,不同于哈姆雷特母后的“从心所欲”,也不同于奥菲利亚的“真我不变”。而青女则与奥菲利亚更为相似,她也有一颗无暇的心灵,表现在无鸯对她进行侮辱后,电影中奏响平静和缓的音乐,伴着细密的雨水,清澈明亮是青女内心的写照。但她也有妥协,她的妥协体现在对无望爱情做出的无尽牺牲,在执着不改而又绝望的境地中妥协于无鸾对她没有爱的事实。女性失去了对命运的控制,只能在环境的胁迫中坚守或嬗变,都实属无奈之举。

当然,电影《夜宴》,存在着诸如美学元素堆砌,叙事不清,主旨晦涩等诸多问题,需要不断反思和改进。然而哈姆雷特是人类精神的缩影,同时也带有西方文化色彩的涂鸦,而无鸾则是千千万万个复仇王子中的一个,带有中国文化的些许精神色彩,同样也应该是生动的。艺术的多样解读和改编正是一部优秀作品所应当允许的,一个人物的多样融合也是观众希望看到的,最后在不同文化中形成新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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