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艺术风格与主题

蒋芳蕊

影片灵感来源自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作品《昨日的世界》。故事中主人公的命运和他本人真实的命运也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因此电影的主题等也受到其影响，与之息息相关，因此为了更好地了解影片，必须先对茨威格有一定的了解。茨威格是犹太人，奥地利著名作家、小说家、传记作家，擅长写小说、人物传记，也写诗歌戏剧、散文和翻译作品。他出生于富贵之家，受过良好教育，由于天分，很早就成名。他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二战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是欧洲传统文化的捍卫者。1934年，茨威格从家中逃离，之后不久，他所挚爱的奥地利便被德意志帝国吞并。而他写的书被禁、被焚，他的国籍也被取消。茨威格生命里最后的几年辗转流亡于英国、美国，最后止于巴西。当时法西斯势力猖獗，他目睹自己的精神故乡欧洲的沉沦而感到绝望。1942年2月22日晚，茨威格在里约热内卢附近的佩特罗波利斯小镇寓所与他的第二任妻子双双服毒自杀。

一、影片的艺术风格

《布达佩斯大饭店》是美国导演韦斯·安德森的作品，他的电影风格可以说是当今好莱坞最鲜明、最独树一帜的一支，独特的影片气质是他最好的个人商标。比如，色彩艳丽饱满，构图工整熨帖，镜头推拉直接，刻意整齐的站位，忽略纵深强调平移，独特的视觉风格和叙事模式。他对完美对称图形有着强烈的偏好，他的片中，幽默感常常通过“无表情外观（Deadpan）”表达出来：演员常常面无表情、体无动作，但在克制、细微的变化中，以及一尴一尬的停顿之间传递着古怪的冷幽默。他电影中的色调、道具、布景，常常色彩明丽又稀奇古怪，像是直接从童话故事中搬出来的一样。《布达佩斯大饭店》里面仍有这些因素的大量存在，但同时又加入了新的元素。

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一）完美的色彩运用

不能否认整部影片的出彩，完美的色彩运用起到了重要作用，它奠定了影片的感情色彩和基调，并在其他各个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首先，色彩再现了旧日欧洲环境和建筑。影片的美术设计和画面色彩整体偏紫色和粉红色。在饭店大厅的环境再现时，橙色布满了整个大厅、墙壁、大理石、前方的服务台、地毯等都是橙色的，带给观众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有一种童话般的梦幻色彩。其次，色彩还通过服装设计表现人物形象。如古斯塔夫的服装设计成白色衬衣、灰色长裤、黑色领结、紫色的连衣外套，像燕尾服一样风度翩翩，象征高贵。而门生的衣服设计是全紫色的上衣和裤子，红色袜子，头戴有“Lobby Boy”的英文字样，这显得他的地位更加卑微。在表现反面人物方面，代表“邪恶”一方的迪米崔及D夫人家族一切相关的人物和险恶都以黑色作为象征，影调也显阴暗。此外，白雪皑皑的山谷和黑峻峻的夜色，烘托出一种紧张与危机感，暗示人的渺小与脆弱。以及最后时的黑白影像，则揭示了古斯塔夫的悲剧命运。雪山、教堂、监狱、火车，以及遗世独立的站塔台，不同的场景下有不同的风景和色彩，烘托出不同的环境和氛围，对故事情节的推进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四重嵌套式叙事结构

从影片的叙事结构来说，导演这次突破了以往单一线性叙事的窠臼，嵌套式四重叙事，层层叠加构成繁复之美，同时每层叙述又不失独立性。第一重是作为观众解读银幕画面具有的话语权，完全开放式，具有任由评说的主观性；第二重是开头在墓园中向作者致敬的女孩在书中目睹的故事；第三重则是此书作者的创作意图和过往经历：第四重终于来到故事的核心——当时的门童零诉说当年往事。确切点说，或许还隐藏着一个第五重，也就是古斯塔夫对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那位极为神秘的老板回忆和追述。这些故事形成一个个有趣而耐人寻味的片段，对古斯塔夫的性格起支撑作用。导演别具匠心地采用了俄罗斯套娃一样的设计，通过裘德洛饰演的作家的二次讲述，将影片的时间线从现代推回到上个世纪初，并更进一步地回到故事真正发生的年代：19世纪冷战时期。于是直到这里，故事的主人公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拉尔夫费·恩斯饰演的上一代饭店管理者，可爱的古斯塔夫先生。这种深层递进，也使得那个年代的纯净与美丽在对比之下更加迷人。

影片使用了不同宽高比例来拍摄城下不同时段的场景，80年代使用了1.85：1的学院宽银幕，60年代使用的是16:9的宽银幕，而30年代用的是那时盛行的4:3的标准比例，这三种拍摄比例的相互转换衔接顺畅，毫无违和感，令各个时代的风韵和特点更加突出，对故事的代入感也更加强烈。既给观众带来了感官上的区隔和刺激，仿佛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穿越时空和历史，和古斯塔夫以及零等共同经历这场惊险刺激的旅行，也让三段故事呈现得更加精致多彩。同时它与上面提到的四重嵌套式结构也是互相呼应的。是影片整体艺术风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属影片重头戏的30年代戏份里，该片特意强调了画面的纵横感，也令场景空间更具延展性，使得片中人有种游弋其中的自如感。而这种艺术手法是并不多见的，它体现了导演的创新与用心。

（三）对称结构的使用

片中近乎所有镜头都笔直的对准角色；房间、走廊、公路的中轴线永远停留在镜头中分线；与前面提过的影片的四重嵌套式叙事结构呼应的是影片的结尾，先将古斯塔夫生前最后一段时光以片中唯一的黑白镜头呈现，接着跳转回到作家年轻的时代，结束了与零的交谈，作家坐在布达佩斯大饭店空旷的大堂中陷入沉思；之后时间快进到1985年，年迈的作家在小孙子的陪伴下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最终再次回到现代，墓园中的长椅上，读者女孩静静地读着《布达佩斯大饭店》……也就是说，除去无处不在的对称镜头，影片就连叙事都是完全对称的、层层套叠的倒叙模式。然而影片结尾处，在与开篇对应的悠扬的吟唱中，安德森使用了这样工整的叙事模式，并不仅仅是追求形式上的圆满，而是在强调影片的主题：人性永存，生生不息。

除去上面介绍的几种最明显的手段风格之外，影片其实还有更多层面的魅力，比如与故事情节相适应的欢快而又紧张的音乐，比如为了体现古斯塔夫的人物性格而使用的大量的旁白，绝大多数时候他高贵优雅，偶尔爆几句粗口，喜剧效果非常好。比如明明打着疯狂喜剧片的口号但却抵制不住影片流露出来的忧郁和伤感，尤其是在结尾古斯塔夫意外死亡的时候。总之，这部影片在各个方面都会带给观众惊喜。

二、影片的主题

（一）对逝去的欧洲文明的纪念和缅怀

影片以茨威格的人生为蓝本，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更是一则隐秘而深刻的语言，为逝去的欧洲文明和欧洲贵族精神，唱一曲挽歌。整部影片流露出了强烈的怀旧色彩，而布达佩斯大饭店这一建筑本身就是失去的欧洲文明的象征和缩影，它见证了欧洲的兴衰史。欧洲各地的元素都被放进了大饭店，形成一种混搭风。哥特式的建筑风格，华丽的布置，俄罗斯式的高贵典雅的音乐，这里曾经歌舞升平，是上流社会的天堂，这里有着无限的财富，奢华的享受，精准周到的服务，也有着以古斯塔夫为代表的最后的骑士精神，他穿着考究，时刻记得他最爱的古龙香水，他对工作一丝不苟，管理严格到尾，服务热情周到，他会为籍籍无名的零挺身而出，会为猝死的情人奔波千里。1932年的布达佩斯大饭店是粉色的，绚烂多姿的色彩，似乎象征着那个时代欧洲思想的绚烂。但是离开布达佩斯大饭店呢？一片茫然的白色，似乎像永久的冬天，那是战争前夕人们的冷漠，民粹主义蒙蔽了人们的思想，一切都是灰白的。而鲁兹的城堡是那么的灰暗，象征着德国的法西斯。曾经一切的繁华似乎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随着古斯塔夫的死亡，随着那场影片末尾才隐约揭示出来的世纪之战的来临，或者说随着布达佩斯大饭店的衰落而在历史的舞台中慢慢逝去。当年感觉到欧洲文明已然被毁灭的茨威格选择了离开，决绝而抱有文人的尊严。理性优雅通常抵不过席卷而来的风暴，当灭顶之灾来临时，不相信也得相信。“我的母语世界已经沉沦并抛弃了我”，他在遗书里写到，“而我的精神家园欧洲亦已自取灭亡。”这就是茨威格无法面对的现实，他的自杀，正在于难以接受曾经优雅的欧洲如此堕落，被纳粹的残暴毫不留情的揉碎，践踏。

（二）对人性光辉的探讨和感叹

就像古斯塔夫所说的：在这个曾经被叫做“人性”的荒蛮原始的屠宰场里，仍然零星闪烁着点点微光。零说，古斯塔夫是那些微光中的一分子。这也许就是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意义所在——那些关乎人性美好记忆。这所谓的人性，也许就存在于古斯塔夫对极致品味的追求，是他在逃难的日子里也要喷上的考究香水；也许就是古斯塔夫为了零挺身而出，近乎愚蠢地搭上了自己的小命，也是零和阿加莎对古斯塔夫的忠诚，以及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逃难时所有同行对古斯塔夫伸出的援助之手……

《布达佩斯大饭店》的结尾处，零、古斯塔夫与阿加莎在经历了这么多冒险与磨难后，仍然没能逃脱悲剧。当观众以为古斯塔夫经历一系列冒险和逃亡后最终能被拯救，零和阿尔沙能幸福地在一起的时候，影片让古斯塔夫毫无预兆地死了，死于捍卫自己的朋友，也死于上个世纪那段灭绝人性的历史；阿加莎也死了，死于放在今天一星期就可以治愈的流行感冒。影片就是这样冷峻地告诉观众，这世上有许多劫难，这些劫难就好像一把大剪刀，好人坏人都会被一起剪掉。生命是无常的，它并不在乎谁是所谓的好人坏人，真正重要的，是人性的美好可以世代相传下去。这种传递是零替代古斯塔夫成为布达佩斯最优秀的小跑堂，是零和阿加莎也爱上了古斯塔夫热爱的诗句，是女孩安静的坐在墓园中读着时间沉淀下来的词句与智慧。关于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故事，在不同时空中的人们之间口耳相传下去，这本身才是最值得赞美的。

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她确实是一座迷人的古老废墟，但我再也没能见到她一面。”这迷人的废墟，究竟是那座曾经辉煌的饭店，还是那曾经迷失的人性呢？《布达佩斯大饭店》是一部喜剧，同时也是悲剧，就好像是安德森这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在诉说：世界是美好的，只是人类不识好歹。

结语

对于一部影片来说，其艺术风格或表现形式都是为影片的主题服务的，一个深邃的主题同样需要借助于一定的表现形式，该片同样也不例外，它们是一个完整而有机的整体，互相补充，相得益彰，于是共同促成了这一部非常精彩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