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我以这样的方式读你（七章）

福建 猎 人

山，我以这样的方式读你（七章）

福建 猎 人

山，沉默的老人

山，仿佛是旷野的肿块。它更像被人漠视的禅者，入定千万年。草木，大山的毛发，不经打理，任意滋长。飞禽走兽在它身上吃喝拉撒，蚂蚁蚊虫啃咬，甚至人类割它的肉（挖土）、抽它的骨（取石）。山都不以为意。

然而，山苏醒的力量，极其可怕。

山一抖动，掉下死亡的皮屑，就是泥石流。滚滚而下，摧枯拉朽，无以阻挡，所到之处都被掩埋。因为它携带了太多的历史，谁都无法体验这种厚重感。泥石流，不像风、不像电那样爆发并呼啸而过。山的力量来自对速度的节制，因而持续又猛烈。我们可以承受重重的一击，却无法抵挡他节制的力量。

山一吐气，喷发火热的情感，便形成火山。火山灰，如粉刷匠喷涂，遮天蔽日，斥满一切虚空；岩浆，炙热无比，如铁蛇吞食，谁都无法抵御，只能跟着熔化、燃烧。宇宙，剩下红与黑的对抗，黑是形体，红为血流。山的力量来自沉默后的顿悟，它能撕裂一切阻碍与压迫，天地为之动容。

山，沉默的老人，一苏醒就是神。

群山，是一本书

每一座山都有各自的形貌。

每次与山相遇，我都找不到熟悉的感觉。正如茫茫人海里，我找不到另一个自我。

或高或低、或清秀或雄浑，甚至连个性、气质也绝不雷同。但它们都挺直着腰杆，直指苍穹，在日月下熠熠生辉。

每一座山都是一个汉字，群山就是遗落在旷野里的一本书。字迹，雨雪抹不去；书香，山岚带不走。

大地母亲是经历了怎样的坎坷，又是怎样的淡定，才能写下如此厚重的心声。任斗转星移、风云变幻，也不改她的初衷。

所谓的智者，在群山中流连忘返，寻找自己所要的答案；又有多少英雄豪杰，于人世间纵横驰骋，最终埋葬在群山中，坟墓就是他一生的句号。

或许还有药农，于山中出没。背上的竹篮，有点泛黄，装满了落日余晖……

白云悠悠、苍鹰盘旋，它们以自己的高度，解读群山的秘密。而我只能祈祷，自己的思想能像风一样，慢慢吹过每一个角落，换个浅唱低吟……

读懂一个字，我也心满意足。

肌肤，保持本色

视线之外，山只是一个意象，一种不甘于平淡现实的寄托。山刚在视野里出现，就像几根线条，勾勒人世的种种不平。

远眺，山，是青黛色，极像一个模糊的身影，让人猜想他的身世。

靠近点，山，绿意盎然，仿佛是一席绿毯，晾在天地间。

处于山中，山，五彩缤纷。简直是一个艺术品，被造物主随意涂抹。

绿色的草木，枯黄的落叶，黑色的石头、各色的野花，它们如此安详、恬淡，坦然面对一切生死。有时山尖还有点雪，那是山为人世的沉浮而愁白了头。

各种飞禽走兽，知名和不知名的虫子，它们的鸣叫，色彩纷呈，激情四射，成了山最动人的言语。

采一片绿叶，衔一根茅草，细细品味一段时光。山由什么组成的呢？它内心的颜色又是什么？这点似乎不那么重要，但又像一团山岚，挥之不去。

不管世人看法如何，山的肌肤始终保持本色，不像人世的笑容，笑得花招百出。

触摸山的肌肤，让山的气质嵌入自己的灵魂。

始终如一的人，就是一座山。

山腰，斜斜地撑着我的理想在山脚下，山顶是人们仰望的风景；在山顶，山脚是人们的归宿。

山腰就像一座桥，桥头是山脚和山顶。

山腰，臃肿不美，无人欣赏，更不要说逗留。不必说搁不住一块石头，有时连一点雨水都挽留不住。

路，沿着山腰蜿蜒前行。或者，干脆没有山路。山花烂漫自己的烂漫，云儿漂泊自己的漂泊。人们只是匆匆过客，不知走向何方。

黄昏时刻，最后一只山羊，带着饱饱的肚皮，晃荡晃荡地走下山。它的身影直晃得我心烦意乱。

山腰冷清。最多只有人们及鸟兽留下的足迹……

偶尔，云雾会给山腰披上一件白纱，盖住它的冷清，让风雨、让阴晴不再那么泾渭分明。

然而，我赞美山腰。山腰大，山峰高；山腰小，山峰矮。它就像社会的一类人，默默无闻，甚至被忽视，却支撑起整个文明。

我会在山腰站成一棵松树，让迷惘的思绪，长得枝繁叶茂。我会在山腰回望人间，更会在山腰仰望星空，让自己站成一道风景。

山腰，斜斜地撑着我的理想。

还有风，就像一缕弓弦，在山腰来回奔跑，拉响了一座山的心声。

峡谷，人生的某种处境

再紧密的两座山，也有一条峡谷。裂痕，让山各自独特、各领风骚。人也不过如此，保持点距离，反而更加亲近。

峡谷，造物主割下的伤痕。更让它隐隐作痛的是，日与月总是一晃而过，只有星星，仿佛是它的泪滴，落在夜幕上。

孤独、寂寞，就像两边的峭壁，难于逾越……

峡谷，小心翼翼地收集草木的呼吸、大山的汗水，以及各种情感，一番发酵，把它们变成一股甘甜的奶水。

峡谷，另类的天地。草木葱茏，鸟兽虫鱼出没，或饮水、或觅食。甚至人类，也是从这条“生命之缝”走了出来，在平原或海边生根、繁衍，可谁还能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母亲的体内剥离下来。

峡谷很小，胸怀很大。常有山石滚落下来，摧花折树。那些响声，轰隆隆，至今还在耳边回响。峡谷坦然面对一切打击，再苦也承受。

天，只是一条蓝色的带子；地，狭长更没有坦途。

峡谷——人生的某种处境，只要我们往低处走，就能走出迷局，走出自己的风采……

山坳，另类的小天地

山峰，像一根根巨大的手指；山坳，旷野的手掌心，托住另一片小天地。

没有人来人往，或者炊烟袅袅。

人迹罕至，处境谁能理解？你托住的还有寂寞、孤独。

一株桫椤，就像恐龙时代的穿越者，撑开圆圆的树冠，独自诉说被人遗忘的痛苦。

日与月洒下探询的目光。山坳，不言不语，独自回味。你淡定的眼神，如白云一样轻松，尘世的繁华与萧条，宛如一阵风，吹出你的视野。

草木葱茏，如绿色的棉被，轻轻拥覆你的梦幻，裹住那些被岁月刻下的伤痕……

飞禽走兽，或栖息，或吵闹，仿佛一切与你无关。因为你有足够的胸怀，容得下世人所谓的难容的事与物。

时间仿佛在你怀里禅定。无死无生，你的脸容不改初衷。只有山花，你的思想，杀出各种枝叶的重重包围，一朵比一朵奇特……

小山沟像掌纹，带着草木禽兽的欢笑与泪水，以及你的花香日月不停，不知流向何方。

而我，从山坳走向另一种小山坳。

高楼林立的都市，脚下也是一种山坳；群贤毕集的场合，我也是一块小山坳……

山，我为你增加一点高度

大地母亲不知承受多少压力，脊背才拱出你这样的高度。

你像一把巨大的伞，默默地撑着。伟岸的身躯给旷野划出一条分界线，让山外山内成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日与月，在你的怀抱里起起落落……

而我，向你走来，每走一步，就解开一个心结，欣喜如花香一样蔓延。

仰望。我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你最崇高的赞誉。爬山。我用行动证明，爱你就是与你一起走过风风雨雨。

泉水汩汩，我不会投射身影；鸟鸣啾啾，我不想倾听驻足。荆棘上的汗珠闪闪发光，尖锐的刺扎醒我麻木的心。让我用自己的足迹，给大山添上一条项链。也许，爬上一座山会耗尽我的一生。

向山尖行走，每一步都是风景。山谷、山脊……大山的皱纹高高低低，宛如人生的每一种处境，都值得珍惜。

因为有你这样的高度，尘世越发渺小，所谓的名利，也像喧嚣一样从耳边离去。双眸，如山泉一样清幽起来。

苍鹰翱翔，俯瞰四野，终究栖落山中。而我卑微如一段藤条，缓缓攀上，只为大山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