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探索前行

王晓梦 温静

摘要：作为一位只能用内心来观察世界、游走世界的盲人作家和行吟诗人，周云蓬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内心感情，他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生活、对人生、对社会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深入思考。他以朴实的情感召唤心底的诗思，用心表达着自己底层生活的观照，用语言传递着对于生活温暖爱意的追寻。他的诗歌创作表现出了博大的爱的情怀，呈现出如旷野般宽广的视角和开阔的姿态，从而使他的诗蕴含着浓浓的人文情怀，并形成了一种属于他自己的风格。

关键词：周云蓬;诗歌;爱;理想

“作为一个盲人，这个世界对周云蓬来说虽然模糊不清，但他却纵意驰骋、行走无疆。诗人天高地远、水净沙明的内心世界，具有宽厚的包容，这更值得我们向他表达内心的敬意。”①这是人民文学奖组委会致以周云蓬的颁奖词，这不仅是对周云蓬诗歌作品的肯定，更是对这个生活在黑暗中的当代诗人的高度赞扬。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个体生命体验总是与一个作家的写作生命息息相关，作家独特的生命体验之下形成了其特有的写作风格、情感表达。作为一个在黑暗世界里吟唱的盲人作家和行吟诗人，尽管只能用内心来观察世界、游走世界，周云蓬的诗歌却是他内心世界、内心感情的真实表述，他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生活、对人生、对社会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深入思考。周云蓬创造自己独特的文学世界时，也创造出了召唤读者诗心和诗思的世界。

一黑暗中的表白者

由于严重的眼疾，9岁时周云蓬便彻底告别了属于他那短暂的光明世界，留在他视觉中的最后印象便是动物园里的大象用鼻子吹口琴的一幕。从此黑暗与他相伴而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挣脱的部分;也因此，他比我们更能感受到个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以及在黑暗中那无处不在的孤寂感：

春天

责备没有灵魂的人。

责备我不开花，

不繁茂，

即将速朽，没有灵魂。

马齿咀嚼青草，

星星在黑暗中

咀嚼亡魂。《春天责备》

的确，在黑暗中，一个与命运抗争的人如何能看得到生命花朵的开放呢！被命运扼着人生路途的灵魂又如何能如星光般璀璨？“星星在黑暗中/咀嚼亡魂”，没有光的照亮，个体的孤寂让生命显出怎样的艰难与残忍！但周云蓬的世界却并未就此而陷入昏暗。

还没到秋天

街就空了

街隔着玻璃窗伸手乞讨

他想要一个来自远方的脏孩子

我举着枪 准星巨大如天

没有一个仇人能让我恨到底

因为焦虑 雨水只能撕碎自己

我跟随这个疯子跑遍世界

钻又黑又长的隧道

为自己的呼啸震聋耳朵《极昼》

在这样的诗句里能看到他在命运面前的体察、沉思、挣扎和平静。周云蓬热爱生命，也从不唾弃命运带给他的这一切困厄;他用诗歌来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从此，诗歌成为了他内心感情的真实表述，正如他在《春天责备》中所说：“我的文字，我的歌，就是我的盲人影院，是我的手和脚，她们甚至比我的身体和房屋更具体，更实在。感谢她们承载着我在人群中漫游，给我带来面包、牛奶、爱情和酒。”周云蓬是写下了他的生命体验，盲人世界所窥探到的真实景象并不见得就比常人眼中的残缺。真性情、真感悟所创造出的便是真文学，也是附属于作者内心的一部分。“诗人要进入诗的世界，首先要获得诗的审美观点”②，而周云蓬在将自己的诗情体验转换为心上之诗之后，正是用自己独到的审美观点由内而外地将这种心上之诗物态化和艺术化。在《写于香山》中，他这样叙述：

蛇只能看见运动着的东西，狗的世界是黑白的，蜻蜓的眼睛里有一千个太阳。很多深海里的鱼，眼睛蜕化成了两个白点。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那是我们的宿命。我热爱自己的命运，她跟我最亲，她是专为我开，专为我关的独一无二的门。

虽然双眼失明，但这却丝毫不妨碍周云蓬对生命的热爱，并以此进行创作，进而在不知不觉中开辟了自己独特的创作路径。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盲人生活之后，在深刻的感知了世间冷暖之后，在清楚窥探到社会的真实情景之后，他内心涌现出来的深刻文字恰是其他人或者其他作家所达不到的一种境界。

在这条漫长的黑暗中创作旅程中，这个黑暗的世界赋予了周云蓬看待这个世界的本质时自己那特殊的视角，周云蓬在诗歌创作中，一直试图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奇特世界，那是他“看见”的“一滴水尖叫着扑向大地”（《一天》），可以“看见”“梦里，再一次/买火车票/老妈排在队尾/蹒跚着挪动”（《写作》），甚至还可以“看见”自己“潜入昼与夜的过道 /那儿有一个星期八与我邂逅 /一千位千手观音跳舞 /一千面镜子随风飘落”（《中年人》）。

梦与想象的才能帮助他“看见”了独特的世界。这当然与他是一个盲人有关，但周云蓬想要创造的世界并不单纯的是自我的世界，这双长在内心深处的眼睛，犀利而又尖锐，即使只是坐在《盲人影院》里，他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银幕上长满了潮湿的耳朵，听黑蚁王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孩子，九岁时失明，/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从早到晚听着那些电影/听不懂地方靠想象来补充。/他想象自己学会了弹琴，/学会了唱歌，还能写诗”。虽然用耳朵来感知动态画面会有一些阻碍，但是作者却依靠着自己的想象力，不断地补充着“听”电影所带来的局限。在这座盲人影院里，作者不仅仅关注电影，他更多的在思考，而他思考的也不单单是自己的人生，“他想着上帝到底存不存在/他想象着鲁迅与中国人的惰性”。在诗歌中，周云蓬描绘的虽然只是自己的人生旅途，但是这其中却深深地渗透着作者对芸芸众生的思考，周云蓬眼中的世界，不仅仅是静谧女子轻盈漫游的《拉萨画廊》或者是《写作》中那自由自在、自我享受的安逸世界，还包含了堕落沉沦的《阿炳》、狗苟蝇营的《失业者》的世界。盲人的世界失去了色彩，但周云蓬却一直试图利用自己残缺的生命来发掘人性的真实，并对整个社会、人生做出了深刻的思考。周云蓬开始用自己作为盲人的感知，凝视着这个世界。

二社会弊病的诊断者

由于周云蓬自幼失明的这种特殊经历，加之多年来盲人生活所遭遇的重重困苦，以及经历了那些历练生命的种种考验，让其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格外关注社会中那些充满讽刺意味的细节，这也就使得其文学作品更加倾向于批判那些遍布存在于社会每个角落的丑陋与阴影，他的“眼光”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停留在了那些经历着苦痛的阶层上。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创作基础，使得周云蓬的作品随处都体现着他浓重的社会批评意味。在作品《失业者》中，作者这样描绘着：

我们活在租来的房子里

我们活在公共汽车里

我们活在蒙着灰尘的书里

我们活在电视的荧光屏里

一旦有一天看见了蓝天

我们就成了失业者

现实生活的无情，让社会底层的人民只能被动地生活，租来的房子、拥挤的公交、庸俗的电视节目以及落魄的工人阶级，作者将这些极具社会代表意义的景象结合在一起，十分自然地就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嘈杂社会中希望和理想正在逐渐被吞噬的画面。对现实社会的如实反映，表达着作者内心深处对于这个社会的不满与批判。“死神”本是一个极具虚拟色彩的形象，它象征着剥削与压迫，作者说那些“死神在捡拾着社会上那些空空的生命”，这样的句子实在是很难让读者不感慨社会现状的残酷。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社会底层的工人们是没有选择权的，他们早已没有了理想与激情，他们“无事可做”就如同“无事可做的太阳一样”。纵使生命已显得如此无用，但“所有的废品收购站都关门了”，生活在这个机械的社会里，我们依然没有主动权，我们依然只能蝇营狗苟，依然只能“活着”。

相同的批判在另外一首体现社会时事热点问题及其思考的作品《买房子》中也有明显的体现：“买了一所房子，花了三十多万，/买房子的钱，全靠银行的贷款。/从今天以后不能随便请人吃饭了，/不能多喝酒，不能去旅游。/从今以后，我得努力地还钱，我要还清贷款。/不管春夏秋冬，我要去上班，/不管天塌地陷，还是要上班。/不管洪水涛天，我要去上班，/不管海枯石烂，还是要上班。/我要拼命地还，我要拼命地还，/我要拼命地还，我要拼命地还，/等到有一天，/所有的钱都还完了，/头发也就白了，/嘴里没有牙了。”在这部作品中，周云蓬将人的一生从一所房子规划起。现如今的中国，房子绝对是所有物品中关注度最高的一项，房子在当今中国社会不仅仅是居住的场所，它代表着能力，代表着身份，也代表着重重的压力。周云蓬正是基于对这种畸形的社会现状的担忧而创作了这首作品。这幅生动的“房奴”画面，是对当下社会现状中值得我们警惕的另一种现象的真实写照。

由此，周云蓬的诗作开始了对身处底层的人群深切关怀。从诗歌《阿炳》中对那个堕落的吸毒者的惋惜，到在《胭脂井》中对幸福生活的质疑，再到《银色女》和《谔》中对“总是有男人半夜来敲门”的隔壁女人等“失足女”的同情，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冷漠无情的感叹，周云蓬的作品一次又一次的掀开了这个看似美好的世界背后的阴影。

同样是无奈与绝望 ，在《中国孩子》中，周云蓬将视角放在了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孩子身上：

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

不要做沙兰镇的孩子，水底下漆黑他睡不着

不要做成都人的孩子，吸毒的妈妈七天七夜不回家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艾滋病在血液里哈哈地笑

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变成了一筐煤你别再想见到他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饿急了他们会把你吃掉

还不如旷野中的老山羊，为保护小羊而目露凶光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

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

周云蓬用克拉玛依大火中无辜死去的学生、沙兰镇泥石流中惨死的幼小生命以及河南村庄中深受艾滋威胁的孩子们等等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实，用这些鲜活的例子，揭露了这个急躁的社会在快速发展的时侯所忽略掉的那些最需要关注的弱小群体。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于是作者只能大喊“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以此种无奈的方式来申诉那些不负责任的成年人。周云蓬的诗歌视角总是这么的特殊而又充满力量，让我们直视那些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周云蓬从自我境况指向社会底层，以他善感的心敏锐清醒地审视着社会中不该存在的现象，并且写出自己无畏的情感诉说：“我在中国的最底层/在人最多的地方/喝最便宜的啤酒/诅咒塔尖上的人”（《不是诗》）。在他的笔下，那些自私自利，只顾个人利益的人类们，都令读者不断地反省以及自惭形秽;同时，这样对生命的诉求和质疑，也使得他的诗歌因为他的在场而呈现出真实的疼痛感。

三爱的执着追求者

对于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情感至于冷漠之中，亲人之间的温存也渐渐离我们而去。周云蓬在《转身》中绝望地呼喊着想要留下那份温情：

灰色的夜驼着背坐在床头

请别转身

我害怕重重叠叠的梦魇

滑下去

眼眶中生满黯蓝的水草

失望的天空越走越远

离弃了背叛他的土地

请别转身

我害怕愧疚

自己撕扯自己的头发

将前半生连根拔起

披黑火的神倒退着压向我

请别转身

我害怕突然的复明

弥留的深渊，月光朗照

看不到一个往昔的亲人

作者面对孤独的梦魇，面对失望的世界，内心是极度恐惧与害怕的，他甚至害怕自己“突然的复明”，因为他已经“看不到昔日的亲人”，这种真爱的流逝让作者的世界再次黯淡。

但是，感性的周云蓬总在试图召唤那些物欲横流的世界中被人们淡漠的情感，总在试图用自己的文学作品来唤起世人对情感的再次依赖与珍惜。周云蓬是一个渴求爱、关切爱的歌者。长大后，周云蓬明白了母爱的伟大，于是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抒发自己对母亲的深切爱意与愧疚。在《母亲节》中，周云蓬这样说：

我曾大言只要你高兴

上春晚也可以

其实从没对你说过

春晚只是一台电视机

你生了个黑暗儿子

把他养活成亮堂堂的希望

“你生了个黑暗的儿子”是周云蓬的无奈与无助，但是他内心深知母亲“把他养成亮堂堂的希望”，这是母亲无数次付出的结果，但他给不了更多母亲想要拥有的，于是他自责“我和爸爸都欠你的”，但周云蓬却从未放弃让母亲自豪与满足，于是他叮嘱母亲“你可硬硬啷啷的锻炼好心脏/等待中央电视台让我上春晚/等你激动完了我会向你解释/我有更大的荣誉还没告诉你”。这是周云蓬对母亲的爱与付出的回报与感激。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物质来衡量自己的爱时，几个名牌包、几个高档家用电器成了他们对家人的爱和关切了，而亲人内心真正需求的东西他们根本无从感知。而周云蓬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对爱的渴求、对亲情的呼唤、对母亲的关切，给众人传递了别样的爱。

虽然与黑暗相伴，但黑暗却不是终生的爱人。周云蓬有着他对爱的向往，对爱的理解以及对爱的感悟。在诗歌《恋爱》中，周云蓬并不是只将创作视角局限在遇见爱情的美好或者是失去爱情的痛苦之上，而是在描绘爱情的过程中，利用爱情来反映人与人之间紧张却又苍白的关系，同时反映出了人类在对于情感上同样具有残酷冷血的一面：

我们在别人的家里恋爱

早晨

被陌生的主人叫起

叠好被褥清洁整齐

不留下血迹和精液

我们微笑

如粉刷过的墙壁

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内心无所寄托的感觉伴随着爱情而来，而这爱情依旧会胆怯，依旧会卑微，依旧会有人与人之间的阻隔存在。于是失望之余，他生气地要“和空暖瓶恋爱”，甚至想着“我要托人到乡下买个善良的媳妇”。但对于爱情，周云蓬终究是满怀向往的，于是又写出“我幻想能有一个心灵美的姑娘爱上我，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的句子。可是“我要把所有的钱散给乞丐，然后自己去沿街乞讨/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冻饿死去/安静得没有人哭泣”，这又该是多么无助的选择。

在《蓝刀》中，周云蓬写到：

我亲爱的

你数我新生的白发

一根根

揪着心

拨开白癫疯白内障

我们幽暗的小屋

闪烁着微笑

和灰尘……

周云蓬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将一切事物都赋予了爱情的美好，这样优美婉转、欣喜中又带有一丝羞怯的词句，只能是源自于像周云蓬这样饱含情感而又心思细腻的作家吧。他也写出了所有经历过爱情的人心中那种百转千回，写出了深爱者的心底的疼痛和卑微。

在另外一首佳作《不会说话的爱情》里，周云蓬将自己与曾经的爱人在爱情中的悲与喜、情与仇、爱与恨融汇在每个字眼中，用自己深情的吟唱折服了2011年人民文学奖的评委们。在这首诗歌中，作者以失恋的痛苦为情感基调，在延续了一贯的平缓吟唱的风格外，加入了大量的作者的自我呼喊似的语句：“绣花绣的累了吧牛羊也下山喽/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解开你的红肚带洒一床雪花白/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中荡开/没有窗亮着灯没有人在途中/我们的木床唱起歌儿说幸福它走了/我最亲爱的妹呀我最亲爱的姐呀/我最可怜的皇后我屋旁的小白菜/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我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的徘徊/徘徊在你的未来徘徊在我的未来/徘徊在水里火里汤里冒着热气期待/期待更美的人到来期待更好的人到来/期待我们的灵魂附体重新回来/重新回来重新回来”。对于爱人的离去，周云蓬着实有太多的爱恨情仇纠杂在自己的内心，因为足够爱，才会深刻地恨。绣花、牧羊、生火、唱歌，这些印迹都是周云蓬对爱的无限回忆，但是爱情的离去，让周云蓬体会到了“幸福它走了”的痛苦，没有了爱情，幸福也就无从谈起了。爱得越深，恨得越真，于是周云蓬和离去的她“从此仇深似海”，只盼着“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同时还不忘丢上一句“期待更美的人到来期待更好的人到来”的狠话，当然，这不是作者内心的愿望，这只不过是诗人在被爱抛弃之后的狠心话，作者内心真正期盼的还是与爱人的“重新回来重新回来”。

周云蓬这首《不会说话的爱情》虽然不是写给绿妖的，但是绿妖却说过自己是因为读了《不会说话的爱情》才深深地被周云蓬吸引住的，多么讽刺的开始啊，也许就因为这，周云蓬与绿妖的爱情注定会以悲剧结束。周云蓬与绿妖爱得执着，却又散得痛心，周云蓬曾说过“她（绿妖）不仅是我的爱人，还是拐杖，是手，眼”这样的话来形容绿妖之于他的重要性，这同样也就昭示着当这位爱人离他而去，当这段感情破灭之后，周云蓬的内心就如会如同釜底抽了薪一般瞬间破碎。但爱情就是这样，不在曲折中坚定，便在挫折中决裂。我们怀念爱情的美好，也感叹爱情的悲伤，但是我们从未放弃过对爱情的追求，在追逐爱情的这条道路上，周云蓬一直执著着前行，因为爱他的人注定会陪他至世界尽头。

四理想的积极探索者

虽然不能像常人那样用眼睛来洞悉世界，但是周云蓬亦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蓝图。在杂文《绿皮火车》中，周云蓬记述了自己与绿皮火车的“恩恩怨怨”，在这其中他讲到“我十六岁了，是个失明七年的盲人，确切地说，我是个像张海迪一样残而不废的好少年。我可以拄着棍子满大街地走，能躲汽车过马路，能进商店买东西。”由此可见，周云蓬并未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缺而放弃对梦想的追求，他将自己和残疾人楷模张海迪并提，就是为了显示自己如天空般宽广的内心世界。没有眼睛，周云蓬照样游走四海，他独自去往西藏，在途中爱上一个可爱的姑娘，他在北京地铁卖唱，赚了钱就再去往别的地方，去了昆明，对那里的梅子酒恋恋不忘，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北京，在这个“大锅”里被世俗熬煮。周云蓬虽然看不见，但他比大部分我们这些看得见的人去过的地方更多，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文学创作过程中表现出了如旷野般宽广的视角，这种开阔的姿态并不是整日关在家门里的人能达到的。

周云蓬好似一直在行走、一直在游荡，但是他却从未停止过文学创作。在《北京三次》中，周云蓬讲到“第一次来北京，我一出火车站/人潮又人海，一眼看不到边”以至于“我想去动物园，却走到了通县/走得我两腿发酸”，这是第一次踏上寻找理想之路时的迷惘与挫败。当“第二次来北京，我坐上汽车来/一环绕一环，环环紧相连”，等待周云蓬的依然是迷茫与无奈，于是周云蓬发出了“你就像是一个连环计 进去容易出来就难”的感叹，因为在追求理想的漫长道路中，挫折是最长久的伴侣。当“第三次来北京，我从那梦中来/租房子不要钱，警察也可爱”，周云蓬好似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曙光，然后略带调侃地说到“房东有两个女儿，一起爱上我/搞得我心很乱”，这是一种含蓄的炫耀，这种“炫耀”是周云蓬在追逐理想过程中的自我调节与自我安慰。但现实就是现实，因为北京“你就永远都不黑天/所有人都无法再做梦”，周云蓬企图活在梦中，让自己沉醉，但现实告诉他“所有的梦都被你（北京）戳穿”，因为现实就是现实，三次来北京，三次筑造梦想，周云蓬终于明白了梦想的实现首先得担得起现实的重任。

周云蓬当然还有其他理想，他“等待中央电视台让我上春晚”，因为“更大的荣誉还没告诉你（母亲）”（《母亲节》），周云蓬渴望着自己能给父亲一个“香喷喷的南方”，给母亲一个“更大的荣誉”（《母亲节》）。因为家人是周云蓬永恒的归宿，也是他永久的情感寄托，但对于一个盲人来讲，很多事情之于周云蓬都是有心无力的，但他却从未停止自己内心对文学创作的冲动。

周云蓬写诗始终坚持灵魂在场的写作，他抓住的是删繁就简后的“真实”，凭借自己出自民谣写作而对诗歌艺术的把握和对写作的执着追求，他的诗表现着如歌如咏的气质。在周云蓬的诗里，音乐和诗歌在悄悄打通着疆界。周云蓬的另一个身份便是民谣歌手，他将自己的诗歌赋予美妙的音律，用吟唱这种诗歌最古老的表现方式把自己的作品展现在读者面前，在2011年人民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周云蓬便手拿吉他，用歌唱的方式将那首《不会说话的爱情》更加饱满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不论是对于诗歌抑或是音乐，周云蓬在理想面前永远是一个固执而又积极的探索者。

在这个愈来愈急躁的社会中，周云蓬的诗歌就如一股秋风，它虽是温柔地吹过你耳旁，却又提醒着你在收获的同时要记得迎接严寒的考验，伴随金色麦浪而来的是无情的凛冽。周云蓬的诗风格别样，语言干净，既深入现实，又蕴含想象。读周云蓬的作品，总会在莫名中刺痛我们的每一根神经，不论是批判社会还是歌唱爱情，都能从周云蓬的字里行间中找到一种久违的开阔与振荡。尽管他的诗作有着细节不足等等他无法“看到”的遗憾，但在这个传媒时代，商业意味弥漫了文学创作之后，周云蓬的诗却能够以真正的纯文学达到了当代诗歌应该达到但是未曾达到的一种高度。

注释：

①张杰：《2011年中国诗歌十大新闻揭晓》，《西安日报》，2011年11月6日。

②童庆炳、钱中文：《现代诗歌文体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