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枢元
现代人丢失了自己的精神之根?
○ 鲁枢元
国学大师牟宗三对于现代人的生命状况可谓痛心疾首:“人类的生命发展到今日,实在是肢解了、僵化了,到了极端胶固枯燥的境地”“现代人没有文化只有狡猾,没有理性只有理智,阴险狠愎的变态心理淹没了一切”“时下中国人不成格局,心胸器量窄小,对人处处防范,学者也只看眼前、只重实利、冒充内行、妄自尊大……”这可能会引起不少人的质疑:你看活在当下的人不是整天吃香喝辣、猛玩高乐,一个个白白胖胖,想减肥都减不下来,这样的“生命状况”难道还不好吗?这或许就是现代社会被着力倡导的生活理想,但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人看来,这样的生命活在世上无异行尸走肉!
那么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生命的“真义”?
牟宗三认定中国的传统哲学就是“生命哲学”,这里的生命固然也包涵了人的生物性生命,诸如人的“身体”;同时更包涵了人的文化生命,又叫“慧命”“天性”。这种“文化性的生命”,具有情感的、伦理的、道义的、智慧的价值与功能,与“身体”一样,也是生来与俱、先天既有的。和显示于外的生理性的生命相比,这是一种内在的精神性的生命、精神的实体,一种“内在自然”。这种文化性的、精神性的“慧命”或“天性”,是原本就存在于人的生物体内的,被视为一个人的“根器”与“心源”,属于一个人立身处世的“根源”。这有点像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一部人类社会史就是人类的这一精神生命的演进与呈现。
我想,这种“唯心主义”的学说很难为深受唯物主义哲学教育的人们所理解,但也许可以借助荣格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得到某种程度的解释。
荣格对于人类认识史的进程有着一种坚定不移的看法。他认为,欧洲自进入现代工业社会以来,随着人们向外部空间的拓展,随着人们对于客观世界的知识的激增,人对于自己心灵的观照停滞了。人们为自己成功地建立了一个易于被意识和技术控制的世界,却剥夺去人的全部心理潜能。人们在智力方面收获过剩,而在心灵方面则沦丧殆尽。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证实了荣格的预感。于是,荣格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寻回现代人类失落遗忘已久的心灵。
荣格相信,人类生活中存在一种“实体性”的“独立性”的心灵,它就像是中国小说《红楼梦》中贾宝玉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头一样,是一个存在的实体。这种精神性的实体,就是他所说的一个种族的“集体无意识”。在荣格看来,“集体无意识”对于人类个体来说,是一种独立的存在。它先于个体而存在,作为一种预定的“构图”与个体一道降生于人世。这种说法已经十分接近中国儒家经典中讲的“天性”,亦即当代新儒家讲的“理性生命”“道德生命”“文化生命”“精神生命”。
这种“天性”,或曰“集体无意识”,应该是有“种族性”的。种族不同,其内涵也会存有差异。就我们中华民族而言,作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根器”与“心源”,是以“仁”为核心的“恻隐之心”、以“义”为核心的“羞恶之心”、以“礼”为核心的“辞让之心”、以“智”为核心的“是非之心”。这些“文化的生命”“精神的生命”就相当于人的内在的自然,是原本存在于人的心灵之中的。按照牟宗三的说法:人之所以为人的“道德性主体”(Moral subjectivity)就是在这些“心性”的根基上竖立起来的。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内而透精神价值之源,外而通世事万象之流,在此根基之上的生命活动才是生命的理想境界!
现代人的生命活动中为什么弥漫着如此浓烈的贪腐奢靡、暴戾无情、鲜廉寡耻、丧心病狂的气息,或许就是因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捐弃了自己种族原本的“根器”与“心源”。这些精神性的实体,就是系在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丢弃了它,人是注定要发疯发狂的。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