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需
黄河拐弯处(组章)
李需
站在神柏下,可以暂时把时间省略,让传说和神话一再放大、清晰。
在这样一个初冬,天地如此寥廓,我也如此寥廓。
黄河拐弯。
在河之洲,是否还能看见《诗经》里的窈窕淑女?
站在神柏下,可以暂时把所有的距离拉直,让我的目光一再延长、穿越。
往西,一直便可摸着“论剑”的华山,沾染一点仙气;朝东,一直便可触到函谷关老子的思想,细细品味他《道德经》的悠扬韵致。或者,在我抬眼间,就可看见披发仗剑的大禹,仍站在波涛间。
站在神柏下,所有的苍茫都已不再是苍茫。
万物皆有灵!
黄河浪仍在拍打着昔日的旧岸。
寥廓天地间:
唯我,仍一小我耳!
这座碑,真的太小了,太小了。
在它之上,也许只可落雀,只可落下一只黑蝴蝶。
一只黑蝴蝶,伏在碑的上面。它不知要飞到什么地方去?
或者,它想飞,但它却载不动这些英雄的灵魂!
其实,这座碑,就是一个纪念。
无关乎小,也无关乎大。
我这些老乡,他们照样可以长眠,偶尔,也可以清醒,听一听黄河的涛声。
只有时间才会悠久、绵长。
这座碑,真的太小了,太小了。
我看到的那只黑蝴蝶,是什么时候,飞走了?
静悄悄的。
没带走我的一声叹息。
也没带走英雄的一声落寞!
觅渡,觅渡,我在觅渡。
时间的流水,沉浮着苦难和梦。
我在觅一方静悄悄的渡。一脉斜阳。那棵树。
而这时候的黄河,更像一位母亲。
没人涉水,也没有船。
南岸,北岸;北岸,南岸。许多的衰草,几点野火。
凋蔽。飘零。
我在觅一只羊皮筏子。白花花的月光。
我在觅一群羊。
我在觅一条破旧的木船;还有,四千年的浮光和掠影。
可我,看不见,看不见,那一块冰冷的石头。
觅渡,只有茫茫的水;
觅渡,只有茫茫的芦苇,在风中伏下去,又立起来。
我在觅一根骨头,一根被岁月染黑的船桅。
可渡,在哪儿?没人回答。
在这里,我把纸质的历史、口口相传的传说、神话,瞭望成一棵4700年的神树。
让它化为龙的形状。
所有的故事,省略;所有的苍茫,省略;所有的爱恨情仇,省略。
……省略。
但,这条蜿蜒的大河,黄色的、澎湃的梦,不能省略。
我只是想让她一直的、一直的安静下来。更像一位母亲:温柔、善良、恬静。
其实,在黄河拐弯处,一切概不能省略。
就像遥远的那个赤裸的男人,就像如今我已满头沧桑的母亲。
天地有形,天地无形。
这条河流,最让人潸然泪下的还是她日夜不止的、低哑的、无声的啜泣。
在这里,河风一直都在吹。
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薄成一张纸了。比如,船;比如,童年;比如,过往的星空。
而我,仍在瞭望。
我不会成龙。
但,龙,还在代代相传。
所有的星星,都那么喜庆,似乎在迎接我。
所有的星星,都挤眉弄眼,似乎在嘲弄我。
它们拥挤着、扎着堆儿;它们惦着脚跟,伸着细细的脖子;它们都很清醒,又都像在梦里。
迎接我这个故人。
嘲弄我这个异客。
夜风有点凛冽,故乡却如此的透彻。
这时候的天空仿佛只有一条河那么长,那么宽。所有的星星都集结在河的上空了。
我对陪我的朋友说:“这是天地感应!”
朋友却笑着道:“是我替你守着这些星星!”
夜愈深,天空的星星也愈发的多起来。
繁星璀璨。
我忽然觉得,星光下的我像刚刚完成一种盛大的仪式般,显得是那么无法承受的疲惫,
又是那么如释重负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