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之隐、俗世之私与灵魂之藏
——评迟子建《群山之巅》

2015-11-18 06:23
雨花 2015年17期
关键词:雪儿迟子建群山

■ 桫 椤

山河之隐、俗世之私与灵魂之藏
——评迟子建《群山之巅》

■ 桫 椤

先是《白雪乌鸦》,尔后是《群山之巅》,读的时候是这样,谈论的时候也要是这样的顺序才好。这是因为我有理由相信,《群山之巅》里的人,都是《白雪乌鸦》里的人转世再生。在前者,是傅家甸,是周济、周于氏、王春申、翟役生,谢尼科娃,在后者是龙盏镇,是辛开溜、辛七杂、安雪儿、辛欣来,秋山爱子、季莫廖夫,如此等等。我不打算做二者的比较,但在对《群山之巅》的阅读过程中,这样的承接关系却时隐时现。即便真的没有文本上的连带关系,但在同一片土地上,也很难说相隔一百年后的两群人之间没有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是隐秘的。《群山之巅》恰恰在用自身的逻辑证明充盈在山河、世俗和人的灵魂里的隐秘存在,以及它们与历史和当下的联系。

——毛病就在于世事变迁之后,人人都变成了无所畏惧的无神论者,睥睨一切的结果就失掉了对隐秘的禁忌与恐惧,于是言语行动失去了文化源流上的合法性,生活变得俗不可耐。《白雪乌鸦》写一场灾难,《群山之巅》中的世道沦丧也是另一种灾难,但再大的灾难,也要像微小的鼠疫细菌那样击中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才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力。正是看到了同类的结局,潜意识中将自我命运的不可知结果与同类的遭遇联系起来,才形成莫名的惊恐。当命运来临时,恐惧已经不重要,本能则驱使心灵释放恐惧的压力。帕慕克说,“文学最迫切的任务就是讲述人类的基本恐惧”。①人类灵魂世界的世俗化过程就是这样找到这些秘密以及由此带来的恐惧,揭示它,然后打碎它。在《群山之巅》里,“白雪乌鸦”的后代们亦如此。

一、隐秘传统及其嬗变

《群山之巅》的调子落拓而哀沉,以至于迟子建本人在作品完结之后不是轻松,而是不得消散的拥塞:“写完《群山之巅》,我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愁肠百结,仍想倾诉。这种倾诉似乎不是针对作品中的某个人物,而是因为某种风景……但或许也不是因为有风景,而是因为有一种莫名的虚空和彻骨的悲凉!所以写到结尾那句‘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我的心是颤抖的。”②我所关注的,是什么因素让作者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彻骨的悲凉”?而在小说的结尾,单夏在土地祠中强行抱住了安雪儿,安雪儿的呼喊固然是呼救,但却充满抚慰孩子的善意和温情,又像是在向冥灵求助:“单夏你快放开我,你不能欺负没有爸的孩子的妈!再说土地老看着你呢,你不听话,他会生气的!你放开我,我给你买奶糖,买新衣,买皮鞋,买帽子,买自行车!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给你刻块碑,让阎王爷把你收了去!”③又是什么力量让安雪儿在某种危难的关头保持着女性本质中的善良和悲悯,以及对属于禁忌神灵之列的“阎王爷”的淡定信任?这牵涉到整部小说最初的推进力量,即对隐秘的尊重和推崇——在理想层面,是对传统文化中隐秘力量的展示;在现实生活,则是对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俗世之秘的追踪。屠夫辛七杂抱养的孩子辛欣来长大了,因为祖父和父亲“不光彩”的历史,辛欣来破罐子破摔的人生潦倒颓丧,竟至杀死养母王秀满,强暴了村子里能够预卜阳寿、沟通人神两界的“安小仙”后逃进深山。凶杀,强奸,逃亡,这些元素归结在一起,作者也破案、也追凶,但不把自己当作福尔摩斯,而自认是一个凭借看透神秘现象而揭示人世和人生真相的“占卜师”。因此她的叙事就带有半隐半明、半遮半透的诱人效果。北中国民俗中无处不在的民间禁忌和神秘文化,以及当下社会里的人所具有的隐秘的内心世界和命运轨迹,找到并坦露,是作者的叙事追求,也是人物消解命运压力的通关诀窍。

已经有学者指出过迟子建的小说中充满萨满教的文化观念④,在《群山之巅》中,我们再一次看到“万物有灵”的鲜活例证。大至山河天象,中至牲畜树木,小至花草都有生命和灵魂,都怀有比人高超的洞穿时空的能力。这是小说与民族文化传统发生紧密联系的重要方法,也是影响作品人物性格形成和推动命运转折的重要力量。开篇第一章中,作者写辛七杂与屠刀的关系,刀不仅是他的工具,刀自身要吃喝,有爱好,“屠刀也要吃喝,也要睡觉”,“在辛七杂眼里,它们最爱牲畜的油脂,所以屠刀越使越锋利,而放置久了,就会饿出锈来”。屠刀已完全跟人一样,具有了生命。动物也不例外,法警安平在枪决一个因继父酒后殴打母亲,一怒之下用菜刀砍死继父的青年时,安平满足了青年的要求,“收枪的一瞬,一只黄雀儿忽然从林中飞来,低低地盘桓在他头顶,发出鼓掌似的清脆叫声”,等到上了吉普车,“这黄雀儿竟一路追随”;而当一名谋杀情人妻子的女人要求行刑前去掉身上绳索的要求被拒绝后,一条老狼从林中蹿出,咬断了捆缚女人手脚的绳索,这头老狼曾经得到过老女人的救助。而在鄂伦春人家里,马是家庭成员之一,作者写到当年安玉顺的母亲疯癫了,“夜晚到马棚和马说话,一说就是半宿”。

“在一切意识形态领域内传统都是一种巨大的保守力量”⑤,唯其保守,所以才有文化意义上的坚韧与顽强,上述泛神论思想才成为整个族群思维和情感习惯中的“集体无意识”,从而影响了个体的命运。也许可以看作这是作者采取的拟人化的文学表达手法,但它们首先是传统生活中真实的存在。而在此范畴中,关于某些具有异能的人能够通灵的说法也在传统或现实中屡见不鲜,而这些人也常常具有迥异于常人的外貌,“精灵”安雪儿就是这样的人物。她是一个侏儒,喜好刻制墓碑。除了这个奇异的爱好,她还有一个旁人无法达到的隐秘能力:且能够预测阳寿的长短,因此被人惊为“小仙”。但她的异能在童贞受到辛欣来的伤害后失效,这种伤害也带来另一个结果:侏儒长高了,异能消失的同时异貌也消失了,她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伴随安雪儿变化的,是整个龙盏镇人的浮躁不安。作者以此告诉读者悲摧的真相:隐秘消失于邪恶的侵入,在外力作用下,巨大的传统力量正在被世俗取代。

根深蒂固的隐秘传统,千锤百炼的传奇叙说,这是《群山之巅》原初的叙事动力,也显现出小说从故事背景到叙事方式都典出有据。传统中的秘密都是澄澈的和温暖的,它们通过清洁人的灵魂来维护人间秩序。当人不再具有通灵神力,有生命的宰牲刀被用来杀人后,人与物均向僵死的物性看齐,一切神性不复存在,集体的神圣隐秘遽然而变为个人的秘密——隐私。

二、俗世隐私与道德颓败

到《群山之巅》,迟子建对人类个体命运的关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作者本人和文学史上其他一些著作中,通过主要脉络、中心人物和核心价值所支撑起的现实主义小说的整体性叙事,在这部作品中遭到了无情解构。散点视角之下,包含巨量信息的故事被像考古现场那样“打探方”后逐一解析,潜沉在北中国松山山脉之下稳固的流脉已成涓涓,凶猛而至的则是传统破败之后混乱与嚣张的世事。尽管“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⑥,但人群已绝少回望故园的沉静,传统的神圣隐秘已被俗世的隐私之乐所取代,个人的私生活成为维系彼此之间伦理关系的纲常。强调人物个体功能的叙事是文学民主化的表现,但当人类理想逐渐由内心趋向世俗时,这样的写法实则暗含了对传统道德和价值观念日渐颓败的隐忧,这是作者重要的意见立场。

依群山而建的龙盏镇有着作者理想中的盛大气象,只是这种气象在传统的裂变中变得七零八落。与林草深处的鄂伦春族群相隔并不遥远,但“镇”有了城的意味,“城”意味着陌生和等级,意味着少了淳朴而多了江湖,“南翼灿烂明亮,所居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北翼清冷幽深,住的多是生活底层之人”。作为镇长的唐汉成是龙盏镇最忠实的维护者,放火烧掉了建在龙头上的八角亭,以自来水工程的名义掘开了封住龙气的水泥路面,他还试图将安小仙打造成龙盏镇的招牌。只是唐汉成没有想到,上述种种办法已经无力挽住“乌托邦”的颓势,辛欣来的凶杀和强暴率先开始了对理想主义者的诘难。原因在于,龙盏人已经不再安心做传统的继承人,他们在生活中强化自己的隐私,传统习惯与道德律令已经失去约束和教化能力,或者出于内心的渴望,或出于无奈的随波逐流,他们顺着欲望与利益的轨道走向传统的反面。

《群山之巅》写了龙盏镇上生活着的三代人,辛开溜、安玉顺、绣娘、唐刚等算是第一代,辛七杂、王秀满,安家两兄弟安平、安泰,唐汉成,陈家三兄妹陈美珍、陈银谷、陈金谷,单尔冬、单四嫂这一辈算是第二代,第三代是辛家辛欣来、安家安雪儿,唐家唐眉、唐志,在陈家则是陈金谷与徐金玲的儿子陈庆北。三代人各自有着不同的命运,而他们的命运与土地和历史之间的关系,呈现了从神圣隐秘到世俗隐私的渐次衰变。第一代人对传统仍有强烈的崇拜,那个信奉“补丁是衣裳的花瓣,每个花瓣都有故事”的辛开溜在用一生的力量打一场保护孙子的秘密“战役”,以此洗刷自己“逃兵”的罪名;绣娘至老不离鄂伦春的白马华裳,她死后的风葬仪式宣告了传统的覆亡。第二代人则深陷于传统与现实的撕扯中,面对风气的转变,他们的心中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隐私,每个人都呈现了不为人知的那一面。辛七杂为不让父亲“不洁不净”的血脉流传,发誓找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王秀满居然就偷着做了结扎投奔而来,王秀满被杀,辛七杂恋上了榨油坊的金素袖;法警安平厌恶自己的一双杀人手,却与丈夫瘫痪在床的理容师李素贞惺惺相惜;单尔冬有了些名气便当起了“陈世美”。及至第三代人,他们日常的隐私已完全脱离了曾经的传统,毫无道德顾及和怜惜。辛欣来因为自己身份的卑贱而倍感屈辱,为泄私愤冲动弑母并强暴安雪儿;唐眉因感情受到威胁而向竞争者下毒,给陈媛造成了终生的残疾。

可以看到,第一代人对外在传统和内心生活有着强烈的感情,他们的精神世界依附于习俗和历史,就像那些无法接受火葬,宁肯早死也不想做第一个被火化的老年人。而后来者对隐秘的传统再无敬畏之心,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则换成了欲望和名利的香蕉,集体的隐秘和道德的隐忍让位于个人的隐私。辛欣来被诬为纵火犯而入狱;有家室的汪团长贪恋风月,而唐眉又甘愿做他的情妇;陈庆北搜捕辛欣来的动力竟然来自于为给父亲陈金谷找到合适的肾源;安大营开车接送林大花到汪团长处过夜的路上跌入江中,却被宣传为英雄,入葬青山烈士陵园,与那些浴血奋战的真英雄们平起平坐……这仿佛是整个乡村现代化进程的缩影,农耕或农牧时代形成的观念和生活方式遭遇现代性的冲击,传统反倒变得怪异起来,一个显著的例子是唐汉成这个龙盏镇最重要的保护者,为了防止矿藏被开发破坏这里的环境,竟然在斗羊大会上安排了一出令李来庆“羊挑工程师”的阴谋,但弄巧成拙撞伤了辛开溜。这正如费孝通所说:“在我们社会的激速变迁中,向乡土社会进入现在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风俗来应付的。”⑦惧惮于这种变化,人的灵魂被埋藏在日益浓厚的世俗氛围中,作者并在小说中展开寻找和救赎。

三、找寻灵魂的秘藏

《群山之巅》中辛欣来杀人潜逃是一个引子,并没有成为贯穿全书的主线,因为围绕逃与找的书写没有形成连贯的脉络。龙盏镇上的人们,很难说哪一个主要哪一个次要,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丰满的个体,每个人都是一座山,每个人都卓尔不群地行走在龙盏镇的街道上。但是,后来者已然不及前代的坚守,他们的人生朝向复杂的分裂,犹如群峰攒聚,却又各自为巅。在这人群之中,总有那样一些人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不随波逐流。仿佛格罗江一定有一个源头,松山山脉一定也有一个主峰,他们在繁芜的俗世生活中固守着超越了时空流逝而积淀下来的永恒之物,那是灵魂的秘藏,更是对平庸的俗世生活的反对。迟子建通过作品中的“身体叙事”和“灵魂忏悔”来实现对秘藏的寻找。

在迟子建的写作中,身体始终居于叙事的重要位置,它既是人与人之间发生关系的纽带,又是揭开灵魂之秘的工具。辛七杂首先厌恶自己“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逃兵”的身体,因此“他成年后找对象,对媒婆开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这个女人不生养,他不想让不洁不义的血脉流传”;而“身上散发着一股咸腥气”的王秀满正是通过对身体功能的改变来实现对辛七杂的迎合。安雪儿命运前后的变化完全受制于身体,具有灵异功能时她的身体是侏儒,当她成为一个正常人时首先是身体长高了;安平的情人李素贞有一个身体瘫痪的丈夫,而丈夫也通过让李素贞对自己身体的抚弄实现畸形的报复心理;陈金谷肾脏的病变厘清了辛欣来的身份,而龙盏镇对传统的态度几乎都依赖对身体的处置,死后火化尸体、执行死刑由枪决改为注射死刑等。

除此之外,身体的构成部分特别是“手”常常在作品中具有神奇化的作用。法警安平和理容师李素贞因“手”得祸,也因“手”得福。安平曾处决过四十多个死刑犯,“好像他的手和他的手碰过的东西,附着冤魂,已经触碰,就会厄运临头”,他的妻子全凌燕因恐惧于他的手而离婚,“你都枪毙人了,就是以后不干了,我也害怕你手不干净!”但“有一个女人不怕安平的手”,她就是李素贞,而他们的畸恋也始自一次握手,“他们的手被人群冷落惯了,一经相握,如遇知音,彼此不愿撒手”。无独有偶,向前追溯,在《白雪乌鸦》中,她写到一个流落民间的太监翟役生的手,翟役生丧失了男性功能,但他的手大、绵软,不仅能空手捉鼠,还用以此爱抚情人金兰⑧。这双手还成为他命运的象征,当人们发现躲在教堂里的翟役生时,“熟悉他的人发现,他那随意拿取傅家甸人吃食的大手,原先胖乎乎的,每根手指都圆润得如一杆通明的白蜡,可现在它们失去了水分,跟鹰爪一样,瘦骨嶙峋的”。⑨

在身体的状态和反应中,迟子建深刻地表现了人物内心和情感世界的复杂性。在丧失了对集体隐秘的崇拜后,人成为孤立的个体,身体成为唯一的个人财富,人在道德和价值观念的支配下实现对身体的支配和使用,世俗的隐私在很大程度上是关于身体的,人的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发生了不可分隔的联系。

在“身体叙事”的基础上,《群山之巅》还通过人的忏悔与反省缅怀传统,实现对灵魂秘藏的寻找与救赎。这在两个人物的身上有充分体现,一是李素贞,她在一个暴风雪之夜去找安平,她的瘫子丈夫被锁在屋里,煤气中毒而亡。她“因过失致夫死亡,本来被法院判二缓二,无须入狱服刑,可她坚称自己有罪,居然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要求执行实体刑,轰动了青山县”。⑩二是唐眉,她下毒加害了陈媛,但她深陷罪恶感之中,为了赎罪,她将生活不能自理的陈媛带在身边,甚至为了照顾她而打消了婚姻的念头;同时她作为安雪儿遭遇强暴的鉴定者,不肯作伪证,也坚持了真相和良心。李素贞和唐眉并不具备道德纯洁性,她们自负罪感的十字架,试图以更多的牺牲来弥补过错从而洗刷自己的灵魂,以获取道义上的谅解。

在此二人身上,隐含着作者关于道德救亡和灵魂救赎的崇高理想。而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将安雪儿与单夏发生的纠葛安排在土地祠中,再一次加深了作者对传统覆亡和灵魂堕落的担忧。这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土地祠是祭祀地神的场所,而地神在民间神谱中居于高位:“……向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的是‘土地’。”⑪而地神又是承载世间万物的神灵。朱大可说:“地神是对原始记忆的第一次反叛。人类开始认知置身其中的大地家园,它是一个巨大的托盘,支撑着所有沉重的事物——高山、河流、村庄、森林、庄稼、房屋、动物和人类自身。”⑫毫无疑问,在小说中土地祠是传统观念和神圣隐秘之力的象征。但当安雪儿遭遇侵犯时,她的呼喊只唤来“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微弱的传统隐秘及德性力量再也无力阻挡当下生活中愈来愈烈的隐私产生,人的灵魂终将在喧嚣而浮躁的俗世生活中变成秘藏。

结语

小说这种东西一上升到学理上,就很复杂。复杂的原因有两种,一是生活复杂了,当生活复杂到一定程度,小说一定会复杂,否则小说就无法反映和容纳生活。二是技术复杂,从认识论上说,小说的复杂技术多半是小说理论造成的;从实践论上说,是因为小说家在创作中对生活和理论的集中归并,才导致了“小说”这个文体如此硕大无朋。中国当代小说的发展,是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进化过程。从1949年至“文革”结束,基于整齐划一的意识形态,小说书写的只能是生活的必然性,鬼子汉奸卖国贼就是要失败,正义力量就是要取胜,“好”与“坏”的二元对立无可更改。必然性导致的结果一定是封闭,这些逻辑性、条例性、脉络感分明的作品,或平面化或“高大全”或“一边倒”,在某种角度上看就是简单。但从“先锋小说”以降,过去简单化的小说叙事方法已经无法适应时代思潮的嬗变,现实生活的种种可能性进入小说,“可能”意味着无限和开放,叙事取向的变化直接导致了小说向复杂化方向发展。在这样一个“进化之轴”上看《群山之巅》,以及《白雪乌鸦》《额尔古纳河右岸》《晚安玫瑰》等等,就看到迟子建坚持不懈地努力已经为中国当代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注 释:

①《文学报》2015年2月5日第21版。

② 迟子建:《群山之巅》,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329页。

③ 迟子建,《群山之巅》,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323页。以下未注明的引文均引自该书。

④ 霍玮静:《迟子建小说中的萨满教文化及其内涵》,载《西江月》2012年第4期(上)。

⑤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恩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7页。

⑥ 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恩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85页。

⑦ 费孝通:《乡土中国》,中华书局2013年4月版,第8页。

⑧ 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8月版,第44页。

⑨ 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8月版,第227页。

⑩《群山之巅》第250页。

⑪费孝通:《乡土中国》,中华书局2013年4月版,第2页。

⑫朱大可:《华夏上古神系》(上),东方出版社2014年6有版,第79页。

(作者系河北省作家协会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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